硬伤 作者:折荷 (上) 餐桌下修长的美腿,象温存善良的蛇一样缓缓游移,红色的高跟鞋象吐着信 的蛇头,有几分试探与挑逗,渐渐靠近了桌下着灰色休闲裤的粗壮的腿,两条腿 立即交颈缠绵起来。 落霞俯身捡掉落的叉子时,发现了那粉红桌布下的亲热。抬起头,以审视的 目光检阅腿的主人,却与桌下的热烈缠绵大相径庭。 他们的腿在风花雪月,他们的脸却在柴米油盐。 落霞的腿不自觉地伸向对面,贴着了桌子的腿,似乎也渴望着与另一条腿缠 绵。 餐具明亮如镜,拿起叉子看到自己一闪而过的面孔。一张30岁女人的脸。那 张淡妆浅抹的脸总是有些苍白的,眉儿淡,眼儿细长,仿若古代仕女,睫毛微卷, 脸庞充满春日的妩媚,有时又似冬夜如霜冷月。 离婚后,落霞一直独身一人。她的部份已经冬眠的欲望此时被一对调情的腿 激活了,她下了决心似的向服务员优雅地挥了挥手,要了一杯白兰地。浅尝,酒 浓;极目,景色迷人。 这是一间海边的五星级酒店,酒店外观呈梯形,往山背倾斜,西餐厅位于十 二层,面海之壁全是透明的玻璃。纵目,渔帆点点,于浅海中宁静,目光越过脉 脉斜辉相映的海面,可看到香港依山傍海的高楼林立。在那楼群间,间或会浮现 一张男人的面孔,那是落霞的前夫。他是落霞眼中的海市蜃楼,转瞬即逝的。 落霞忽地决定今晚参加猫猫搞的聚会。 人淡如菊。夜晚的落霞真如一缕幽香般轻盈却无法捕捉。男士的微笑里透露 着绅士的涵养,仿佛分秒都有人在欣赏自己的谈吐。 落霞是冷静的白玫瑰,她淡淡地存在。 杯盈之前与杯空之后的气氛,如曲径通幽般倾刻间有了不同的景致。女的豪 爽起来,颇令须眉们有几分自愧。猫猫每杯酒都有美妙的理由,令人无词拒绝。 酒给人注入了活力,被两杯红酒暖身的落霞,想起了晚餐时那一双缠绵的腿,她 的目光在腿之中逡巡,想象每一种可能性。 蓦地,她发现了着休闲裤的腿。目光拾级而上,不期撞上腿主人的满含笑意 的眼睛,竟有旷世之感。落霞心愣了一下,叹了声巧。那腿走近了,落霞便觉一 种无形的东西正向自己逼近。他象一张网,而落霞如一尾无辜的鱼,一时不明白 那网的来由;又或者是一束追光,落霞在那一圈光晕中进入舞台角色。 猫猫唤落霞。落霞罔闻。她只觉有一种时光流向自己,象一页扁舟徐行于水, 孤棹声隐约可闻。 一股好闻的淡淡烟草味从身边飘过。原来那网结的很松,每一处都能步入网 外;舞台还有她人,那追光灯会根据情节需要而变换目标。那人的目光如鸟,是 越过落霞的肩头落在别处的。落霞的肩头不是他的巢。 落霞在那一霎有点发窘。她象一只胆小而迷人的小鹿,本是旁若无人地在草 原欢快的奔跑,却在一只鸟的尖叫声中呆愣。 不知是谁提议去范石的摄影棚里,换个环境闹闹。振臂一呼,应者全数。 十来个人嘻嘻哈哈到了范石的摄影棚。 范石就是那着休闲裤的男人。上楼时,总有女的往范石怀里钻。范石无邪的, 象对待孩子;坦荡的,象对待兄弟。可他怀里的女人,总想找点什么感觉。 范石的胸怀真是大海啊?容纳百川的。落霞对猫猫打趣。 猫猫睁着猫样圆的双眼,说,范石是属于所有女人的,或者说范石不属于任 何独个女人。 落霞投去不解的眼光。 喏,当你嫁人,你便只属于一个男人;你不嫁,所有的男人都是你的。同样 的道理。猫猫查看手机里的短信息,随口说道。 可我认为,爱上一个男人,便等于是爱上了所有的男人。也就是说,别的男 人在你眼里不复存在了。当我完全彻底拥有一位男人时,我才能感觉自己拥有了 所有的男人。落霞非常认真。 嘻嘻,这是明智的、明察秋毫的、丰富宽广的爱情,我们有理由相信,普天 下的男人或女人只有一个。猫猫一脸嘲弄。 这是猫猫一贯的态度。落霞轻轻一笑,她知道,猫猫是个绝对聪明的女人。 她喜欢的就是猫猫的聪明和对聪明的另一种诠释。 一辆报废的银色汽车,象只龟,趴占了舞池的一角,似是代表颓废;轮胎已 经卸下,放置于摄影舞台,缀了些诡样的霓虹小灯,象立体画,有点后现代;破 烂但颜色鲜红的建筑水管,凌乱地装饰着墙面,是一种另类的语言;一件贴在橱 窗的修车工作连衫裤在背景灯光下格外腥红;最抢眼的,自然是那些令满室生辉 的美女酷照,在范石的镜头下充满了动感与性感。 落霞是在闹哄哄的当中感受这些的。 范石先跟猫猫跳了一曲,然后走到落霞面前,不容分辩地说,音乐早已经在 等待了。 渐渐地都步入了舞池。所有人跳舞都是情侣式的。 音乐渐渐迷软,面孔与面孔拉得很近,呼吸与呼吸粘在一起。落霞感觉到范 石脸上茸毛从自己的脸上擦过。自己的呼吸象拂过田野的风,范石脸上柔韧如草 的一层植被被温柔地吹折,朝一个方向伸展腰肢。仅一纸之薄,就会擦热对方的 皮肤。 范石的眼睛逐月般不离开落霞。36岁的范石,眼里晃动着属于猎人的敏锐与 多情。他在阅读落霞。 而落霞闭着眼睛,如踩着登往天堂的仙乐,极力捂住脑海里有些想乱飞的思 绪,她是一个有教养有分寸的女人。在舞池里的体验,不会属于她。但这会儿她 真有点心旌神摇。她能肯定范石正盯着她那好看的唇。 有过一夜情吗?一个声音在耳边。 落霞沉默。 有过一夜情吗?呼吸夹裹着有共鸣的低音。 落霞双目微启,确认声音发自范石。 没有……为何要问? 落霞以迷蒙的眼光注视对方。忽觉一股久违了的男人气息,象春天芳草的味 道,又似秋风送来果子成熟的香波,轻轻地萦绕着,她才渐渐感受到了范石股肉 的结实力量,正如蚕丝般将她层层紧裹。她垂下眼帘,额头正在范石的唇部,一 米七八的范石仿如不经意地轻轻的吻了她的额头。 在大剧院,在文化宫,甚至在露天文化广场,你的表演都是很精彩的。范石 话随吻来。 猫猫与人轻轻地旋转着,她的舞伴撞到了落霞的腰,落霞一闪,却使范石暗 香满怀,两人躯体的三分之二都全贴在了一起。落霞感觉到了范石的某个部位的 坚定,似是持恒许久了的,竟有点象在冬天的被窝里赖着般,有一种温暖舒适与 渴望。 猫猫的表情在七彩的朦胧灯光中,变幻闪烁。 这一隐藏的性息便不再只属于范石自己。彼此对视的时候,那眼里便有些询 问与渴望。落霞那搁在范石肩头,本来有几分生硬的双手,渐渐地酥软并且服贴 起来。这无声的语言,立即被范石准确地把握住了。他在落霞腰间的双手加大了 力度,双手把落霞圈的更紧。 落霞她那弹筝的纤指,在范石的肌肤上寻找琴弦。手指的倾诉欲望,与心随 同。 在那排小桌上重新围坐,噼哩啪啦又开了几瓶啤酒,进入了讲段子的高潮环 节。那时摄影棚里的灯光是朦胧与柔和的,所有人的脸上都渡着一层渴望浪漫的 色彩。范石满脸严肃地告诉兄弟们:“有三种女人不能娶,一是护士,她见面就 说,把裤子脱下来;二是售票员,她总是对你说,进去一点,再进去一点,里面 还很空;三是老师,她总是严肃地说,做好一点,做不好罚做一百遍。” 猫猫扑哧一笑,在那几秒钟的安静里有点爆发的意味。 等哄笑声结束,猫猫大喊:那女编辑也不能娶啊?她总是对你说,欢迎来稿, 长短不限。 怪不得猫猫嫁不出去。众人哈哈疯笑,前仰后合,皆道比原创不会逊色,要 赏猫猫的酒。 哎!可不是嫁不出去,是没人可嫁!这可是两码事儿!猫猫的眼光迅速扫过 范石的脸,不着痕迹。 猫猫的话激起一个北京小伙的回攻,他举着啤酒瓶喝着跟猫猫贫了起来。 在大伙闹哄哄的时候,落霞碰到范石穿越众人的目光,在朦胧中飘忽,却也 坚定,不觉有了滚滚红尘之感。假如范石我会愿意吗?一夜情?怎么可能?怎么 不可能?!怎么能行?怎么不行?! 落霞知晓,那是猎人的眼光。她是一只小鹿,她的柔弱在猎人的眼中美丽。 猎人也许会把小鹿杀死,也许会把小鹿圈在自己的生命当中。 一只温热的手,在禁区以外的地方,徘徊,犹疑。这其实是猎人的欲擒故纵。 范石如品味精致的点心,细嚼慢咽究其真味。他似是在悠闲的踱步,丈量那每一 寸土地的丰实。而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风,掀起落霞纵身一扑的欲望。她觉得自 己象花一样开了,每一瓣都舒展着期待,每一瓣都饱含着激情。 那只手有调动千军万马之神奇。范石似在等待出猎的最佳时机。他不愧是个 真正的猎鹿人。每一个手指的运用都是对小鹿的引诱与迷惑。 他固执的逡巡,而落霞的渴望已如上箭弓弦,如满月般丰盈了。 一种幸福,伴随一种心酸。那美丽的前奏曲,令人心旌神摇。正如一个优美 动人的过门,有时会是一首歌中的亮点。 沉静下来的空气和完事后那无所事事的无聊,令落霞无所适从。 真可惜,不是爱情。她重新绝望了。仿佛有花瓣的生命,渐渐的枯萎了。她 说可惜,语调里竟有嘲讽。又觉得自己是做了婊子再立牌坊的愚蠢透顶。 放飞了渴望那只鸽子,它带回来的,只是沾满了双翼的一层灰。无法抖落。 她陷入深深的悲哀当中。 范石无语,他没想到,落霞实际是个不懂、也不愿游戏的人。 范石久久地看着落霞。眼里没有了属于猎人的得意和追逐猎物的自信与不羁, 有几分罕有的伤感,于是格外的深沉。他明白,落霞是那在森林中奔跑的小鹿, 她的心是属于森林的。而他只是森林里的猎人。可他却不觉地沉迷于她的自由与 美丽了。 张弓搭箭后射中了自己。 给我时间。范石低语。脸对着她的脸。那是猎人对小鹿的乞求。请她别消失 在森林中。 而这类话在落霞听来,不过是一声抱歉。这种小心的抚慰,是虚伪和轻浮的。 更何况,范石根本不知把这样的膏药贴在哪处。 落霞不置可否地强笑:“我们都不需要时间,就象做爱前不需要语言。” 每件衣服都是一个葬礼。 重新将它们裹在身上,落霞的心里奏响的竟是那送殡的哀乐,仿如一曲挽歌。 猫猫是报社娱乐版的记者。其实,她本身就是一本娱乐刊物。那时她在朋友 圈里发挥着“一叶知秋”的功能,传递着娱乐界的风吹草动。所以猫猫这名娱记, 以其活泼、洒脱、娇媚迷人充当着朋友们的开心果。猫猫曾对落霞作过专访,后 来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成了好友,一度成为让人费解的事情。 猫猫的办公室离落霞处不远。猫猫常不期而至。象风一样卷进来,如风一样 卷出去,她总是着一款最新的时装,其着色与款式的新颖与大胆,总让这些为人 师表的女人们赞赏不已。猫猫那富有女人味的漂亮的长发,常飘逸如旗。猫猫说 那是她的武装。 猫猫大约有三个星期没来过了。落霞往编辑部拨了个电话,答是上北京采访 了。落霞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猫猫来电话时嗓子有点沙哑,她说北京的沙尘暴真是可恶。范石在北京搞了 个摄影分公司,估计长驻北京了。她顺便骂了句“他奶奶的这鬼天气,整日看不 到蓝天,人都压抑死了。” 那个晚上,落霞藏得很深。象一页日记,不想再翻开。本来准备跟猫猫谈几 句,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不到北京不知深圳的天蓝,不到深圳不知北京的天灰是吧?落霞轻轻掠过关 于范石的话题。 范石应是回到北京,他如鱼得水。猫猫用没睡醒的腔调说。 落霞想起了跳舞时范石说过的一句话,他非常肯定地说“你会喜欢北京的”。 他似乎对她了如指掌。猫猫似乎是存心捣乱。 你来北京,我领你玩几天,再一道回深圳。猫猫开始煽动。 猫猫象个牙医一样的试探着牙的牢固与否,鼓动落霞来北京,她想落霞的意 志是快要脱落的牙,是很容易掰掉的。 果然,落霞沉吟着。猫猫知晓她在心里排时间表。 现在是初夏。落霞向往的是红叶枝头燃烧的热烈与飘零一地的悲壮。她似乎 常听到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那是一串孤独的心灵跫音。 落霞喜欢独自等候起飞的滋味。向何方?心底有哀伤,隐隐地迷惘。 坐在一个可以观看整个候机室的最佳位置,随心所欲地看人,看飞机升降, 看人生潮起潮落,聚散依依。 一个手推婴儿车的三十左右的妇人东张西望,百无聊赖的打了个极为舒展的 呵欠。那阔大的嘴定格片刻,舌头卷动,牙齿及牙床全部暴露。那完全是肆无忌 惮,旁若无人的。落霞却兀地想到了河马,她不禁暗自想笑,同时心底泛起悲哀, 到这步田地的一个女人,到底是超脱了还是沦落了?在她的生活当中,一个极至 的呵欠许是最真实的。去猜想她的生活都是一种残忍。 “不说那,天坛的明月,北海的风,芦沟桥的狮子,潭柘寺的松。唱不够那 红墙碧瓦太和殿,道不尽那十里长街卧彩虹。只看那,紫藤古槐四合院……”才 上飞机,迎面的一曲“故乡是北京”使落霞心灵震颤。京腔京韵,竟是一股久违 了的深情。落霞知道此时,范石关于“你会爱上北京”的断言,已是不容置疑。 静静地品味着,激动与欣喜也不动声色的在心底微漾。被一种情感包围,象 一页小舟在大海上飘浮,任载他方。她有点陶醉。不由自主轻声地和着音乐哼将 起来。直到走下飞机,走进北京的黄昏,才在那空旷的机场明白真的踏上了北京 的土地。 仰首看天,暮霭沉沉。北京铅色的天空凝重,一种千言万语化无言的沉默。 那沉默里流动着千年的历史荣辱兴衰与悲欢离合。 落霞的心里霎时有一种肃穆。默念着北京北京……她甚至希望猫猫别来机场 接她。她需要独自走进北京。 身后有人在她肩膀轻轻友好地拍了两下,象是叩门。范石笑容可掬地,近在 眼前,着实让落霞吃了惊。 猫猫有采访任务,一个小时前飞深圳了。 事情一下子令落霞有点迷样的感觉。 范石目不斜视,专心开车,心事与暮霭融合。一路青松翠柏夹道迎宾。 胡子刚刚长出皮面,本来是有几分儒雅的一个男人,竟显得粗犷有力。 被一种熟悉气息逼围,落霞心里有股莫名的躁动。 一路无话,听歌。美国老鹰摇滚乐队的“加利福尼亚酒店”,“永远的女孩”, ……嘶哑的,忧郁的,日破苍穹的,无所谓的……皆是背景。 象一对相守多年的夫妇,丈夫接出差的妻子回家,自然,宁静。 七八十平米的两室两厅,装饰简单而不失典雅,稀有罕见的古典工艺品使居 室令人格外发思古幽情。一个独身男人的居室如此素洁,令落霞大为讶异。坐下 来接过范石递来的一杯茶水,边喝边在屋内转了一个来回,道了声“真不错!有 味道!” 喜欢?喜欢可以常来住。范石说。 明摆着这是胡话。 落霞故意瞪大眼睛,表示狐疑,四目这才真正相对,彼此一笑,气氛方有点 轻松了。 夜晚橙色的路灯,撒了一地的昏黄,帘子遮不住路灯浪漫的侵入,那灯把居 室也染温馨了。落霞索性把室内的灯灭了,一切便有点儿安静如水。被单上隐隐 约约有范石的气息,大大的黄白相间的格子,显得随意、简洁、舒适,并使落霞 感到了亲近与甜美。壁柜中,烫金的奖杯奖牌,在熠熠闪光。尽管范石的一切似 乎很真实的呈现了,但落霞知晓,他离她仍很远。她站起来,在室内轻轻走动, 感受着北京的夜,感受着范石的存在,她逐一读了奖杯上的文字,感觉到奖杯的 份量;她也默默用手抚过书脊,仿如触摸范石的思想。范石只对她道了声晚安, 就把自己关在了门外,仿佛一直没寻找到最贴切的词语,而不愿多言。 一页照片。准确的说是一张不完整的照片,被对半撕开了。开了灯,看到还 有半臂红袖亲热地残存于范石的臂弯内,红袖边儿有白色的绣花。落霞想那理应 是一个姿色不凡、热情大方的女子。而范石那嘴角边的隐含笑意的折子,充满了 迷人的风采。那女子是谁?又是谁人撕了照片?故事结束了吗?落霞无法入睡了。 晨起时,外面阳光正好。 猫猫象是被人糊乱扔到床上的一件东西,横陈。没有感觉没有生命没有情感 没有思绪锦缎般的黑色长发此际凌乱,与同样凌乱的床褥倒是谐调;身上的一袭 睡衣似是风撩过,掀起了,露出整条玉腿,大脚指丫上戴了一个银色的戒指,脚 脖子上圈着相同颜色的细链,但她的耳朵,她的脖子却是不配缀任何东西的。她 仿佛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亘古未变的物体,诉说着关于岁月的静逝和曾经的风云。 只有当猫猫的眼睛间或一轮,才知晓这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发呆的女人。 白色的玻璃烟灰缸里有无数的烟蒂。电脑开着,白色的屏幕,黑色的光标不 停地闪动,等待抒写。象横陈于床的猫猫,渴望激情。无法猜想,她以这样的姿 势,凝滞了多久。她以这样的方式思考,并最终排解所有心中不快。 在北京的采访是非常的顺利的。尽管猫猫已经胸有成竹,对于那位年轻的北 大才子蓝歌的成功经商与爱情故事,有了一个整体的思路并挖掘了好的主题,可 她却一个字也不想动。 她在飘浮。 她愿意放手让他驰骋。 她愿意用时间证明她是最好的。 她愿意让他去经历,证明她是最好的。 她愿意在一个更大的空间里与他相爱。象宇宙里的爱情。 已经五年了。也许还得五年,也许不一定结婚。但一定会相守的。她相信这 一点。她相信她与他之间的默契。她相信她与他之间紧密的牢不可破。她相信她 是他心中最重的。 是你的,便是你的。这是猫猫重复的信念。 (下) 对于北京这座拥有3000多年历史的古城,落霞不可能在几日之内对之有较深 的了解。所幸有范石这样的现成的导游,得以非常从容与细致地打古城走过。北 京所拥有的辉煌壮丽的宫阙建筑,气势恢弘的庙宇祠坛,丰美多姿的小园林,不 可胜数的亭台楼阁、城垣陵墓和散在民间的深宅大院、旧日民居,以及具有特殊 意义的科学文化遗址和革命史迹等,其深厚的文化底蕴都令落霞叹为观止。 默默地读着,默默地注视着,只恐惊动长眠的先人,打破历史的沉静,手在 范石的手里,脚步跟随着范石的脚步。这些地方,是范石童年时期生活玩耍的地 方,而落霞惭愧自己却是人到三十之时,才踏上这神圣之地。 落霞的手不时传递一种信息,她那细腻手指上的指纹,与范石的指纹轻轻地 相互磨擦,她的掌心渐渐的微微渗汗,那些或迷惑、或惊喜、或赞叹、或感慨的 思绪,范石都在默默中感受到了。 范石眯缝着他的单眼皮眼睛,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一吸,一口长气随烟雾 吐出。那会儿他们站在景山公园之巅,鸟瞰故宫的全景,游人陆续离开了景山, 两人在那山顶的亭子里眺望,雾霭低低地笼罩,人静鸟寂,无限苍茫。似是被世 界遗忘了的两个人,似是世界只有两个人。 感觉,无比苍茫,感觉,心比天广,感觉,感觉怎能相忘。范石自语,抑扬 顿挫。背影在落霞的眼前,挡住了她的所有视线,如一座山峰,聚拢眼波横陈。 感觉,暮色如水,感觉,真情可贵,感觉,感觉能有几回?分立于亭子两角, 落霞不由自主地回应。如一汪秋水,随风微漾波纹。 空气里有点凉意。 风掠起落霞的钱绿色纱巾,在范石的眼角飘动。他在鸟瞰棋盘整齐的北京城 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那一只曾在他手心微汗的小手,那一个数天前曾在他怀里叹 息“可惜我们没有爱情”的女人,正清晰地凸现出来,印合他心底的凹痕。 范石一认真,便有点不自然。所以他把外套给落霞披上肩头的时候,触到了 落霞盘在脑后的发髻,并弄散了一绺头发。他无措着。落霞轻轻一笑,索性散了 发结,头发蓬松开来,十指轻梳,那张面孔便似孤独的山忽地有了绿色丛林的点 缀,更显生动了。 范石竟有几分痴呆,脑海里跳出“我见……多妩媚”的句子。很想诚挚地赞 美落霞,不想脱口而出的竟是:“北京真美,怎么也看不够!” 揿灭了烟头,他有点烦躁。他其实在落霞散发那一刻,就很想把她轻拥入怀, 象那晚舞会上一样。在没有音乐煽情的此刻,他想,他们两人都是真实的。可是 他真正惧怕的便是这样的拥抱,他知道接下去会是很无聊。他们也许会呆在一间 房子里,生活,做爱,做饭,吵架,象所有结了婚的夫妻一样,随着岁月的流逝, 渐渐走向呆板与公式化。 双手不知往哪搁。他重新点燃一支烟。抽烟成了他唯一的依赖。范石忽地一 笑,说,给你唱首儿歌:今天上学我迟到了,在马路边捡到一只避孕套…… 泛滥爱情的,或者性。落霞佯装严肃:这可是社会问题。 范石以为落霞会对他的儿歌表示唾弃,他甚至希望她会这样。那么有些东西 便迎刃而解了。 凝结的那种气氛散了。仿佛跳出浓烟外,范石重新恢复自在。 “走吧,亲近北京的美去。”落霞盈盈浅笑。她同时把手递给范石,那种各 就各位的姿态让范石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热浪。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小手, 他的心里开始了乱七八糟的对话。 北京的夜,凉如水。街上别有一番风味。北京人爱在自家门口插上国旗,那 是一大风景,在朦胧的夜灯下,弥漫着一股爱国主义情愫。而那些商铺的幌子又 与国旗齐迎风,有努力把经济搞上去的劲头。卖报纸的老头卷舌的滑润口音也带 着浓厚的文化色彩,叫的字正腔圆。只问你要啥消息?最近政治上的文化界的娱 乐圈的他如数家珍,全象媒体制造卖点的标题,颇有惊心动魄之感。 落霞动了买的心。范石对她呵呵一乐:“一看就知道你是外地人,这都是早 些天的事了。”落霞说我不知晓的对我来说就是新闻。于是就“新闻”一词两人 辩论了一番。当然报纸仍是没买,原因是范石说他相当于一份《北京晚报》,当 然更为重要的是落霞被一阵二胡声吸引住了。 街旁一小片空间。几株古槐下,银色路灯高擎,使这片小空间如沐月色。一 张圆石桌旁,两老两小,老的六七十岁,小的七八岁,似是祖孙,拉的拉,唱的 唱,如自家院里一般怡然。小孩子拉的也是有板有眼,神彩飞扬。落霞的脚步便 粘滞了。深圳还在不断地喊要繁荣社区文化,在北京却早已是一种自然的文化存 在了。想想那时,搞一次群众文化活动,累得一身骨头散架,完了归于冷清,到 底想不清价值所在。人文地理环境,得天独厚。也许城市与城市之间不可比,就 如人与人之间。 范石虽已司空见惯,却饶有兴致。仿佛这是他家的自豪。难怪,从他爷那辈 起,就是地道的北京人。见落霞如此着迷京剧,他咬了一句耳朵:一会带你上戏 院。 落霞快乐地笑。 范石又说:只是不能乱叫好,叫错了是喝倒彩。叫“好”可艺术着呢。 行!我艺术着你的艺术,即,你叫好时我便叫好。成吧? 范石做了个拂袖、甩袍的动作,一步一停,夸张地吹胡子瞪眼睛,咿呀唱了 起来。落霞哈哈大笑,竟孩子气地忘情地往范石怀里轻扑。这本是一个心无邪念 的天真的举止,可是范石的体温竟如一股电流迅速传遍全身,落霞的笑声嘎然而 止,一种很伤感的幸福渐渐地弥漫,先是心房,继而是脸庞,再而是那好看的眼 睛,如美鹿般,充满了柔情的迷惑。 街头,行人往来,车辆穿梭。 范石措及不防。倒不是落霞此刻在他面前吹气如兰,满目含情,而是他再一 次感觉心底有碰撞的声音,使得他一阵刺痛。他不想再倾城般地爱,他太害怕独 占一个人那种痛苦地纠缠。他爱过太多,他太明白爱的结果。 可此刻真有点“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为什么这样呢?为什么不这样呢? 手机“滴铃铃”响。各自缓过神来。落霞轻轻背过身,漫无目的的注视着远 处。在范石睛角的余光里是一个绝美的剪影。 范石也背过身。背对背的两人便象一对似是即将各奔前程的情侣。路灯下两 人表情都有点模糊。 冷吗?一个被窝里的声音。 冷,也不冷。一份沁凉。文章写好了吗? 热面包明天出炉。 是不是挖掘了北大人的精神? 蓝歌不能代表北大,但确实又与北大有密切联系。 我认为必须拔高,转换角度,才有新意。 嗯,一个角度一个风景。 落霞买了一份《北京晚报》,有个栏目叫“美眉四人行”,小女人散文。字 太小,光线太暗,快凑到鼻子跟前了。 对了,蓝歌到深圳,有没有好好招待哥们?范石低低的声音,他总能极到好 处地把音量控制在最温柔的区域,猛一听有点象话剧对白。 范石笑。其实是他一偏头看到落霞那读报的样子。 范石唯有笑的时候才显得有点憨,有点拙,有点笨、有点真。这时的范石让 人感到特别亲近。比起那个条理的、锋芒毕露的、敏锐的范石,落霞更喜欢前者。 范石一笑,一种无尽地柔情便在落霞心海涌动,她想抱他、亲他,贴着他,这种 欲望非常猛烈。 别笑,一笑我便想你了,笨家伙。电话里的声音。 相思使人年轻啦。范石打了个哈哈。 岁月催人老。 那就让岁月老去吧。范石调侃。 回头再聊吧。我在大街上呢。好好工作。 收线。范石发现落霞有点冷冷地远离着他。 女人! 从戏院出来,街上有点冷清了。偶有亮着灯光的小店。间或有一两个行人匆 匆归家。 我明天回深圳。愉快地哼着小曲的落霞忽地说。 范石意味深长地看了落霞一眼。他明白此时女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她等他挽留她。他偏不。 由你决定,机票容易买。现在想上哪? 回家。不,回你的家。 蓝歌的确很帅,更吸引人的是他的睿智和在北大多年熏陶形成的儒雅风度。 这个二十九岁的年轻富豪,对猫猫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她身上那份古典与现代 相融,含蓄与野性相揉的气质,令他心驰神往,迷恋不已。特别是那一头秀发, 总是姿意地垂散,不羁地飘逸。蓝歌来深圳,范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哥们设 好妨啊!蓝歌知道范石与猫猫关系不同一般,但同范石关系不一般的女性,岂止 猫猫一个?范石是个“博爱”的人。范石曾经让蓝歌的一个女朋友,离开蓝歌躺 在他的怀里,虽说爱是无罪,仍是哥们相称,蓝歌毕竟是痛过一阵子的。 蓝歌对猫猫,是敞开胸怀的。他不会阻当任何该来的风雨。甚至期盼着。 蓝歌并非存心报复范石,只是象猫猫这样的女子,蓝歌无法拒绝,蓝歌无法 拒绝的女子,蓝歌就不会轻易罢休。 蓝歌住在猫猫家里,打的地铺。不再象以往总住五洲宾馆或者香格里拉大酒 店。两人喝了点红酒,蓝歌眼里便有关不住的欲望,却被猫猫一句“哥们”挡住 了。 落霞收拾东西,心被什么刺痛了。 范石在阳台抽烟,仰望着夜空,关于背影的丰富语言,落霞只读懂了一个: 无奈。 最后的夜晚,充满焦躁不安。任何决定都是一个战胜自我的决定。 谈话。谈的却是北京。 喜欢北京。落霞在范石身后,轻语如梦。 你可以留下来,真的!范石转过身,嘴边缠绕着一缕轻烟。 也许……我回去考虑吧。落霞的眼睛闪亮,天上有颗星星落在了她的眼里。 范石轻轻地靠近了她,他有点害怕她突然在他眼前消失。他捕捉她眼里的星 星。两颗心同时震颤了。落霞忽地紧紧地抱住范石,心的温柔在那一刻如水丰盈。 她终于唤了他的名字,她对自己妥协了。范石的嘴紧紧地压在她柔软的唇上。 夜色有几分迷蒙,几分暧昧,几分甜蜜。 半躺于床,侧身对视。一种馨香似有似无,象是落霞的体香。奇怪的是,范 石觉得一切淡淡的香味皆来自落霞那细长的眼里,那眼神如烟袅袅缈缈飘飘摇摇 缠缠绕绕,那凝静的眼波,又象一汪月夜清泉,仿佛在濯洗范石的心灵,他忍不 住想掬于手心啜饮。她的耳垂很大,完好无损,没有穿孔佩戴俗不可耐的耳环。 范石用食指与拇指,抚弄那一小片区域,落霞闭目,朱唇微启,呼吸有些失去节 奏,范石没料到,耳垂,竟是落霞最为敏感的地方。 落霞……落霞。他轻唤,你闭着眼睛使我迷途,你张开眼睛让我没有方向。 落霞睁眼嗔范石。伸手拧范石的鼻子,那一瞬间的娇媚,那一轻触的温柔, 竟使范石有如宝玉对黛玉的傻痴。落霞抿嘴一笑,她喜欢看范石这副样子。抚摸 着他脸上有些扎手的胡子,突然问了一句:我们有未来吗? 不可抗拒的柔情。已然于范石头脑中形成的观点,被冲乱了。未来不可预知, 但我们真诚走每一步行吗?只能,我只能这么回答你了。 落霞撑起半身俯视范石。微笑着说,要你来回答这个问题,确实有些为难。 让时间来回答吧。我也不知晓未来。 范石松了口气,说,你仍像个小丫头。 他的手抚向落霞的脊背,把她紧揽在怀。 人头涌涌。接客的人塞满了机场。落霞细长的眼睛环视一圈,突然一个红色 的身影跃入眼帘,她正含笑挥袖,袖口边的白色花边格外雅致,绸质的绵软使白 色手臂柔若无骨。 猫猫!她站在通道中间,微笑有些疲倦。两旁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落霞快 乐地奔向猫猫,她满面光泽,笑容象春天的阳光一样妩媚。猫猫接过落霞手中的 行李,圈着落霞的胳膊,走出机场。 半臂红袖。落霞的眼睛有些刺痛。 昨天的报纸,你看看,采访蓝歌的文章。上车后猫猫递过一张报纸。 哟,标题挺有吸引力呀。这家伙天生一副情种的样子! 猫猫哈哈大笑。 容我回去细细读来。你知道我晕车的,不敢看东西。落霞收好报纸。 北京如何? 非常不错!喜欢。落霞答。好一个“非常”。 我最喜欢景山公园那亭子。小时候的记忆很多。只是现在那里很难得安静了。 我更喜欢深圳。它象个不羁的年轻人。嘿,这点倒适合我的性子。猫猫进入遐想 状态。 落霞梦幻般的眼光……景山公园那个亭子…… 猫猫的那件红绸衫,那红绸衫上的小白花,在落霞眼前晃动成一片模糊白云。 落霞再到北京是十月份。香山的枫叶正红。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落霞午间随手翻听电话录音,却听到这么一段:石头,不要超出我的心理承 受指标,我可以忍受。有人在你身边,我不痛苦是假的;有人对你好,我也快乐! 我会信守承诺,想你…… 是猫猫懒懒的声音。 不知哪家传来一声猫的凄厉惨叫,人的断喝声紧随。阳光在这断喝声中暗淡 了,凄凄然一曲“二泉映月”在天际回响。那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阴暗潮湿的小 巷,没有谁能从那里走出来…… 随手捡起那只啤酒杯子,啤酒杯子狠狠地朝着镜子砸过去,砸过去玻璃与玻 璃碰撞产生的破碎,破碎诞生的声音,声音带来的舒畅,舒畅带来的报复的快感, 快感高傲地藐视一切……随手捡起那只啤酒杯子……这个念头缠绕着落霞,一遍 一遍在心里演习着,砸过去、毁灭、坠落、尖叫……急促地呼吸,狂乱冲撞的意 识…… 她在屋里徘徊着,象一头困兽,迈着焦躁的步子,眼睛四处逡巡,室内的家 什都忽地陌生起来,她仿佛听到一阵快意的嘲笑,许多东西便有些呲牙裂嘴了。 这使落霞的自尊心遭到致命的打击。 爱情是嫉妒,排他和占有,谁说不是。与一个人的修养有什么关系?帝王将 相,引车卖浆,莫不因爱而生妒,只不过表现方式不一罢了。可以表现为一句冷 嘲,也可以是挥舞着菜刀;可以是一份沉默,也可是无尽地折磨;可以是一扇耳 光,也可以是泪水无声地流淌;可以是砸碎一切的愤怒,也可以是微笑着的坚决 抗拒。 马上离开!一个念头闪电般划亮落霞的大脑,旋即时于黯寂。是怕遗憾?怕 错误?怕后悔?难舍难分难离难弃? 如坐针毡,如临热锅,如舟失舵,如瓶随流…… 她所认为的惟一,她所坚持的惟一,她关于惟一的体验,全是一种错觉…… 难道幸福本身便是一种错觉么? 随同范石进来一个颇有学者风度的年轻男人,似乎在哪儿见过。落霞懒得回 想,客气地轻轻微笑着折转了身。 范石拍着年轻人的肩膀高兴地说明:这是我哥们,蓝歌,企业界的名人! 蓝歌便故意脆生生地叫了声:嫂子!外加一句:嫂子果然漂亮。 原来是猫猫采访过的那位儒商。 蓝歌“果然”这词,使得落霞心里好不蹊跷。她微笑着回了一句:出言便显 油滑,果然是北京人! 哈哈哈哈,嫂子是这么认为的么?蓝歌打着哈哈。 贫嘴,不是落霞的爱好,她再次笑笑,说你们聊吧,便忙自己的去了。 范石与蓝歌谈的是关于范石的摄取专题作品展如何操作的问题。不多久范石 有事外出,他叫了声:落霞陪蓝歌聊会,我一会回来。 蓝歌便打趣:哥们你别急,我与嫂子好好聊聊。 范石呵呵笑着匆匆出门。 落霞状态欠佳,眼圈有些微红,有些强打精神。 蓝歌便说嫂子不舒服先休息吧,我自己照顾自己了。 落霞轻轻一笑,竟有几分凄婉:我有名字落霞。 很美的名字!蓝歌赞叹。他不知说什么了。他想起了猫猫。与猫猫在一起总 是那么无拘束。落霞四周有一堵无形的墙,蓝歌不得其门而入。蓝歌寻找着,竟 欲探访那幽静神秘之地。 本想说“听猫猫提起过你”之类的话,猛然间发现很不妥当。 蓝歌沉默了,便拿起桌上的烟点燃了。 落霞说:猫猫文章里说你不抽烟的。 哦?嘿,那是瞎摆乎的。蓝歌微显诧异。范石这小子艳福不浅啊,两个如此 标致的女子,皆在他的怀抱中。能蓝歌这样感叹的男人不多了。猫猫有万种风情 常显现,眼前落霞是千般妩媚蕴无形,隐隐约约,如雾似烟的。待落霞浅笑时, 蓝歌便喜欢上了她那整洁细密的牙齿。 嫂子你多笑啊!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落霞便很深地看蓝歌。她在揣测这个男人的心思。 蓝歌最怕别人用眼睛说话。尤其是女人。落霞眼里的语言,似懂非懂。 谁也不知晓,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在落霞心底滋生,一种什么样的怨恨使她燃 起那样的火…… 我去深圳办事情,要三五天时间吧。床上,范石圈着落霞的脖子,轻声说。 还有一句话,他咽下了,他想回来后再告诉她。 落霞有些轻蔑,念了一句“虚伪”,借故起身去倒茶水,嘴里说着,你放心 去吧,办好你的事情。落霞淡淡地神情令范石有些难以接受。她全然不象以往, 象蛇一样缠在范石身上,那温柔劲儿足以任何一个热血男儿停止远行的打算。范 石曾说过,女子的柔情才是不羁男儿的缰绳。 落霞不想提猫猫的事。猫猫知晓她的存在并且可以容忍,她若闹一场,显然 没有猫猫大度。她不屑于吃任何人的醋。她不是男人手中的棋子。 想到此处,落霞温柔地靠近范石,缱绻在他的怀里。 事实上落霞崩溃了,象一个疼痛的人只是咬住被角,堵住自己的嘴,不让自 己发出任何惨叫的声音。她以惊人的表面的平静面对一切。深爱范石,却象是一 场自作多情的表演,还要博取观众的嘻笑。 动真情的人,总是忘记了自我。落霞不象个沧桑的女人面对爱情既惑且怯。 她是那样的勇往直前,柔弱的外表里藏着一颗火热的心。 男人与女人,在情感地位上是平等的。 除范石,没有人爱落霞了吗?有!落霞不能还有他人存在吗?能! 问题是落霞不屑,爱应是完整地给予,而不是天女散花。 有首歌唱“该爱的就爱,该恨的就恨,要为自己保留几分”谁能把握好那几 分,谁便是赢家了。 晚上十点。门铃响。蓝歌进来。提着啤酒和一些杂食,穿的是一如既往的精 神,西装革履,要找范石喝酒。 怎么?范石上深圳了?蓝歌惊讶,有些意味深长。落霞更奇怪。他上深圳了, 蓝歌怎会不晓? 是的,去深圳了。落霞依旧是笑,依旧深深地看了蓝歌一眼,余味无穷。 蓝歌转身作别离状。 落霞匆匆一句:既带了酒来,不如喝了再走。 蓝歌欣然回头:二锅头,你也敢喝? 投石问路有回音,且是佳音。彼此已有些心照不宣的感觉了。 似乎是刻意往醉里喝,一杯下肚,56度的二锅头使落霞心酌热,五脏六腑象 在肚子里燃烧了。不禁有泪流下来。待稍稍平复,又喝了一杯,二杯…… 蓝歌对于范石曾有的耿耿于怀,现在似乎没有了。余下的是纯粹地对落霞的 喜欢。 酒醉的女人最美。目光迷离,双颊桃红,身躯也更显柔软。蓝歌有些心旌神 摇。落霞是个让人动心的女人。 而在落霞的心里上演的却是深圳的一幕。她想象着范石与猫猫一起亲热的样 子…… 一种剧痛便在心的某个角落开始扩张,占领着心的领域,同时又把心涮为空 白。\ 酒味在扩散…… 蓝歌不知什么时候已解开了领结,松散地吊在脖子上,衬衣的纽扣也解到了 第三颗,露出结实胸前那一撮性感的茸毛,一股野性的力量蓬勃而现。儒雅的蓝 歌,竟有这么一具充满野性力量的躯体。 对峙着。醉与醒对峙着;理智与情感对峙着;爱怀恨对峙着;抗拒与诱惑对 峙着……一分的清醒,有十分的力量抵抗;一分的情感,有十分的理智阻止,一 分的恨,仍有十分的爱存在着…… 时间迈着醉熏熏的步子,风也是醉熏熏的风,呼吸也是醉熏熏地呼吸,目光 也是醉熏熏的目光,血液也是醉熏熏地流动,意识也是醉熏熏地行走…… 还有一份空间,还有一份清晰,来分析对错,对判断是非,在面对蓝歌这个 算得上是男人中的尤物仍举步不前,是否范石在心中太重?那半臂残存的红袖, 如血一样在落霞眼前漫散开来。透过腥红看到的蓝歌,儒雅外表与野性身躯形成 的一股混合魅力,拒绝似乎是一种侮辱。她的手指,搭上了蓝歌的手指,并顺着 指尖渐渐地扩大接触面积。在她的意识里,她便是长发的猫猫,蓝歌便是范石, 男人与女人…… 蓝歌只是温驯地享受着感觉的甜蜜,品味着渐渐升温的触摸。他忽然象头醒 狮一样惊醒地反弹了,他猛地把落霞拉到怀里。他是实实在在地喜欢这个女人。 什么东西被撞翻了,哗啦啦倒了……一瓶未开启的啤酒“啪”地摔到了地上, 发出了沉闷地碎裂声,却不失尖锐,啤酒水四溢……画下不成形的痕……然而没 有谁听得到了…… 我有正事与你说!回来第一天,范石与落霞去了西餐厅。饭吃到一半的时候, 范石很严肃地开口了。落霞眼睛淡然看着附近餐桌上的一对男女,他们在认真地 进餐。落霞重新想起那餐桌下嬉戏的双腿。 我也有事要对你说。落霞回了一句。 我先说吧。我与猫猫的事。 我知道。落霞机械地回答。喝了口苏打水。 她是我的女朋友,相处了许多年的。范石并不奇怪落霞的平静。 我知道。落霞麻木地夹了一筷子菜。 我们谁也没有想过婚姻,有时完全类似于朋友,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与自由。 服务员走过来,添水,走开。 这次我上深圳是与猫猫谈话。告诉她一件事…… 落霞没有回声,伸手端茶杯。 我告诉她我要娶你。这也是我今天要说的事情。 “咣当”,刚端起的茶杯又落在了碟盘里。她终于慌了。绝望感令她下坠, 并渐渐感觉全身冰冷,躯体被掏空了般,怔怔地看着范石,她深爱的男人,这之 前她还对他那样仇恨。他在等她回答。 张弓搭箭射中了自己。 蔑视与厌恶、肮脏与无耻、卑鄙与下流……所有恶毒的词落霞都给了自己。 在这一瞬间她完全接受与理解了范石与猫猫之间的感情。 宽容不是爱吗?难道不爱范石了吗? 硬着头皮,迎着范石的目光,眼里不知怎么含着泪了,而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意,脑海里的一幕一幕象火车外的风景,退逝…… 你呢?你要与我说什么事情?范石伸过手,拭去落霞脸上的泪,从这细微的 动作里,落霞感受到了范石那即将给予的一生一世的关爱。 今晚,我嫁给你。落霞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