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我曾经来过 作者:侯建平 一九九九年九月十四日,我又一次踏上新疆的土地, 开始在这里工作两年的历 程。第一次“邂逅”新疆是在一九九四年的八月。那次的“邂逅”留下了对这里自 然环境及人文的好奇,也留下了到这里工作生活一些日子的梦。时隔三年终于实现。 (一) 一九九七年的九月九日,我拿上行李从广州出发,月台上送行的朋友不知说什 么好。火车一动,“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觉油然而生。今后的一切成了未知,心 里不免茫然,火车带着这样的我向新疆驶去。 半日下来,同包厢的乘客彼此熟悉的交谈起来,其中一位前往西北经商,另一位 是从新疆出来打工的,话题多是他们对西北或南方的经验感受。我听着,偶尔也插 上几句。两天半后,我们到了兰州。在兰州呆了一天半,我和那位新疆出来的打工 者乘上了前往乌鲁木齐的列车。 在兰州的一天半里,我在饮食上开始了适应性练习,吃羊肉、面食和一些杂粮之 类。兰州军区的朋友送来了整整一纸箱御寒的衣物(后来才知道新疆的冬天并没那 么严重,调往奎屯时把这些衣物留给了惠远的那位维族老乡)。 兰州出来的头一昼夜列车都行走在戈壁滩上,除了戈壁、稀疏的黄草和干热的 风,偶尔见到一些小村庄。最令人高兴的是车到嘉峪关,虽几经修整,在四周荒芜 的映衬下古风尚存。九月十四日凌晨列车停靠了乌鲁木齐。住下稍事休息,到有关 部门办好所需手续,便到市里的二道桥、大十字等商地游了一次。接连两天晚餐都 是应酬。十六日到了奎屯市过中秋节。十七日下午,挂职所去的伊犁霍城县清水河 开发区的车到了,来接我的是县组织部的维吾尔族副部长奴里和开发区的办公室主 任, 第二天我们在博尔塔拉蒙古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博乐住了一晚,十九日的上午 到了清水河开发区。 从奎屯到清水河一路的景物还是那样熟悉,赛里木湖还是那样蔚蓝宽阔,果子沟 还是那样葱绿,沿途的城镇也改观了许多。 清水河是一个不足两万人的小镇, 座落在通往乌鲁木齐、伊宁和霍尔果斯公路 的交汇处,开发区在小镇的西侧,公路的两边是食堂和旅社、小商铺。 与挂职所在单位的主要负责人简短见面后,被安置在离办公地点不远的一幢平 房,这是单身汉的聚居地,大约有十间房子,我住最西头。平房的前面有一个院子, 后面是苗圃和农田。这样,结束了这次横贯中国之旅。 (二) 九四年八月中旬, 第一次到新疆在霍城的惠远参观钟鼓楼,结识了一位赶“马 的”的维族老汉并与他合过影。老汉十分憨厚和蔼,交谈中知道他家境不怎么好, 下车时给他十元的车资,他推了几回才收下,从中我感受了这里人情的纯朴。 三年过去,他怎么样了,他的家境今又如何,我真希望能再见到他。来挂职之 前,我找出了当初的合影,可不知怎么没有带上,翻了几次行李也没有找见。大约 到清水河五周的休息日,我来到了相距约三十公里的惠远,企望能在众多的“马的” 里找到他,但失望而回。于是,让广州的朋友在我家找到照片寄上。 大约过了十多天,我带上照片和一些物品又来到惠远。在惠远的路口,把照片 拿给在那里等客的“马的”巴郎辩认,他们告诉我老汉叫吾玛尔江,住在离路口不 远处,然后把我带到老汉家。 这是当地很传统的庭院,一边是住宅,另一边是厨房和马厩、牛羊圈,中间是葡 萄架、果树和菜地。时已至冬,葡萄藤已从架上拉下埋土,果树的叶子几乎全部落 下,只剩枝条,菜地也没种上什么。院子里只有老大妈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小媳妇, 我向她们说明来意,也许是因为语言的问题,从她们脸上带着的好奇和疑惑,我猜 她们没有完全听懂我的话,不知如何打发这个陌生人。只告诉我老汉赶着车出去了, 大约要到傍晚才回。我把照片拿出来,试图再说明来意,大妈似乎明白好些,便叫 住驾车过路门口的巴郎,吩咐了几句,我不懂维语,想大约是到镇上如遇上老汉叫 回家之类。 约过了半个小时,老汉驾着“马的”回来了。寒喧后,我问记不得我,他摇头, 拿出照片给他还是没有印象。其实也是,九四年到现在三年过去,他每天要接送那 么些人,对一面之缘怎么会有印象?我详细说明来意,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出了道 道的灿烂。也许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遭遇,对我来讲也是,这或许就叫缘份。 之后,几乎凡到伊宁出差路经他们家我都去看望。往来多了, 彼此自然熟稔起 来。民族的节日我也象回家那样在他们那过。九八年六月我调往奎屯市开发区工作, 让送行的维族朋友给老汉家买上四只羊。第二年的古尔邦节到他家看了那四只可爱 的小羊。 在老汉家虽然没有丰盛的筵席, 没有烫人的话语,但让人深深地感到,只要彼此 以诚相待,再陌生也可以建立一种亲密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可超越虚假、欲望、 功利等等而存在, 因为本色的人性是共同和共通的,无论你来自哪个民族、持有何 种信仰、崇尚哪种宗教、身居哪个角落。 九九年八月底我去伊宁办理返粤手续时到他们家道别,大妈专程在巴扎给我买 了一顶小花帽, 分手时大妈和老汉都以泪相送。我实在不忍看,只好叫司机赶快开 车。 相对于其他地方而言,新疆更富有人情味,更具人性原始的美, 特别是在边远 处。在这里,有过交情的人们分手后,尽管好些年互无音讯,再见亲切依然,情感依 旧。就连男女私情也是如此, 没有被物质、金钱、地位所玷污,只要彼此有感觉就 好使。这里太大、太艰苦,人与人相遇所需的缘份超过城市和人口密集地方很多很 多。所以,人们常常顾不上情谊和情感之外的东西很好相对,尽量不让彼此遗憾。 我想这种风气起源于游牧民族,在杳无人烟的茫茫原野上,常常一面之缘便成永恒。 我常想,终有一日与这些朋友天各一方, 尽管还有再见时,但机会越来越少, 分别后彼此的命运会是如何。这里太偏僻,他们的所得太少了,在命运面前比经济 条件好的区域更难自己。特别是那些少数民族朋友,他们有着独特的命运认知,可 能其中许多不是我能理解的,也正是这种差异、这些秉性形成不同的命运。 在与他们的交流中也感到: 其实对外界的事少知一点可以获得多一些宁静、多 一份满足。都市人无休无止的欲求给自己平添了许许多多无法解脱的困惑与烦恼。 还不如象他们那样达观些好。那么,作为都市人,是否可以在欲求和达观之间找到一 个空间, 这恐怕有赖于各自的修行了。总之在与他们的交流中,我常常被感染,常 常被启发,尽管有的思绪只存于朦胧,但已有几分的宁静、几分的达观,或者就是 这两年的修行吧。 (三) 南疆,不仅对外来者,对许多新疆人也是一个陌生而神秘的地方,因为新疆的 历史就在这块土地起源。我对这块土地神往已久。 九九年的六月十九日一早,我们一行四人终于踏上了走南疆的旅途。原定第一 站从独山子翻天山到巩乃斯,当我们的车来到独山子天山道班时被告知: 前面的路 因几天的暴雨塌方已堵, 大家商量后当天下午九点左右来到了哈密。安顿下来吃过 晚饭已近十二点。 第二天向敦煌出发。车行约三小时, 来到了新疆与甘肃交界的星星峡。这里最 明显的标志就是公路两侧山丘上的碉堡。当年,凭借这些现在看来十分简陋的工事, 就可以把住进疆的大门。望着山头那些残缺的工事,仿佛还听见当年的枪声、还看 见当年的硝烟。时到今日,人类还在找各种藉口兵戎相见,枪炮声仍在世界各地彼 伏此起,就象生命的一种延续方式。 如果你是外星人, 一定会为地球上这种同室操戈深感可笑。人类究竟从这些缘 于政治、经济、种族、宗教、文化的纷争中得到了什么样,又失去了什么?其实当 初那些冠以崇高理由所致的纷争,后人看来都是幼稚的。何况那些崇高的理由其实 并不崇高。可悲的是,这些并不崇高理由相伴的纷争竟常常成了人类社会的主旋。 人类行为的异化到了何种田地。 进入甘肃,这时的地貌与新疆基本相同,只是少了些山丘, 多了些戈壁。从柳 园向西行,被称为古迹的建筑散落在戈壁上,难以考察当年是否精美,反正如今已 破败,有的只剩残土一堆。 柳园到敦煌不过一个多小时,吃过午饭,我们到了被称为“千佛洞”的地方,这 里是敦煌的全部意义所在。如果没有这一排建筑在河滩边上的佛室佛龛,这个四周 被戈壁和沙丘包围的小镇就没有今日的喧嚣。在这里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千 古的遗产供养着这里的人们。正因如此,这里的人们对这些“文化遗产”尽力的关 爱,对外开放的佛室佛龛大多装上了门窗,近几年还用上了铝合金之类的材料,新 加的东西与“千佛洞”原来的技艺相形见拙。 曾经有人给这类遗产起过很贴切的名———“死文化”。其实那些个思古之幽 的“酒精瓶”情结大可不必, 大凡优秀的族群也不需以先人的辉煌来骄傲自己。况 且,按佛教的教义,这些个“辉煌”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后人的“关爱”常常显出 可笑。 晚饭后,我们来到鸣沙山, 山体的曲线让人想象风的身影。我沿着一道风吹成 的山梁攀行,细软的沙叫人使不上劲,爬到山顶花去半个小时。从山顶望去, 整个 敦煌小城被飘尘笼罩得灰蒙蒙的。脚下的沙粒不时被吹得踉踉跄跄不能自己。四周 的戈壁沙漠使这里的空气非常干燥,第二天早上起来,擤出了一些的血块。 早八点, 我们又开拔了。经阿克塞、鱼卡、茫崖进入阿尔金山。鱼卡便是柴达 木盆地的西段,往后几百公里是人迹罕至的盐碱滩, 偶尔见采掘盐矿的窝棚。好些 路段在修, 便道上尘土飞扬,车只能在颠簸中缓慢行走。地图上虽标的国道但路况 极为不良。到了茫崖我们的车险些加不上90号汽油,几经交涉在石油基地内部的油 库加了40公斤,不然我们只有等到明天,油才能从格尔木或别的地方运到。 约在下午的六时左右我们开始翻越阿尔金山进入新疆,这是座落在新疆与甘肃、 青海交汇处的山系,东接祁连,西连昆仑,连绵800多公里,最高峰海拔5700多米。 大概是因为塔里木盆地干热空气的缘故,整个阿尔金山除一些低平处有些许草木外, 基本上光秃秃的,就连寥寥几个湖泊也因蒸发量大,湖边布满雪白的盐霜。少数高峰 上有雪的影子,多数山峰不见此景。可想这一带降雨不多,道路被冲成河滩大约为 冬后的化雪极速所致。 到了山脚,车行走在洪水和泥石流冲成的河滩上, 这是些没有路的路。下到山 来已是十点了, 原以为走上三四十公里就到若羌县城,没想走了九十多公里,晚上十 二点多才到。一行人安顿下来,吃饭、盥洗、凌晨二点多才睡下。 第二天起来,因为要修补被石头刺破的车胎, 只好等到九点多店铺开门。在这 之前我们先把车子检查和清洗。洗车的是宾馆的保安员,一个维族小伙子,身上还散 发着昨夜的酒气。 交谈中总说我看不起他, 其实我只是想融洽气氛开了几句玩笑 (比如说他的酒量之类), 并没有别的含义,所以,我郑重告诉他,在新疆一年多 交了许多的维吾尔族朋友。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把电话本拿出来,逐个读出维吾尔朋 友的名字,他将信将疑的看着我,但气氛明显的和缓友好。 从若羌至民丰七百多公里,基本上是石子路,偶尔是几处绿洲, 也见过羚羊之 类。天空大都被塔克拉玛干沙漠热风吹起的沙尘遮蔽染成褐黄。“黄沙蔽日”可能 由此而来。路旁干死的胡杨林、红柳丛随处可见。有的红柳丛码起的土堆离地面一 米多高,可以想象这些可怜的生命为生存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由于没有水,这些努 力渐渐付诸东流。 在民丰,虽然看到生长了上百年的胡杨、白腊之类, 但只要你看到桑椹子沾满 的尘土和人均只有的一亩多地,就可想而知这里的人们是在一种什么状况下生息。 县城附近我们认识了一位当了很多年干部的维族老人, 65岁的他只出去南疆两 次, 七十年代去过一次农业红旗大寨,还有一次是庆祝自治区成立四十周年时到过 乌鲁木齐。他家里可以说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为了我们的到来, 老人弄来两大碗 酸奶,桌上摆满馕饼、杏子和桑子。老人话不多, 也由于语言不同的阻隔,阻碍了 彼此交谈,但从他的手势和表情,可以看出他的热情与纯朴。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时至今日还保存着昔日的质朴和谦卑。在村子里,陪同我们 的当地干部与一个农民交谈, 分别时农民双手贴在胸前,微躬着腰,目送我们的车 子离去,就象当年迎送巴依那样。 民丰至和田的沿途,树木渐渐地多了起来, 绿洲的面积大了好些,也多了好些, 天空渐渐的晴朗,远处的昆仑山依稀可见。在和田市的东南方十多公里处,我们参 观了买力克阿瓦提古遗址。说是古城,经年风吹雨打只剩下几处土堆,如果不是有 人指点很难辩出古城的样子。据说这方园10多平方公里是古和田城,距今1400多年。 在断断续续的挖掘中人们发现,这里曾风行佛教。从古城里外遍布的碎陶片可以想 象,当年这里的制陶业已规模相当(后来我看了英国人斯坦因在约100年前写的<沙 埋和阗废墟记>,对这一线的人文历史有了更深的了解)。 登上古城建筑的土堆,举目望着零星散布四处的古城遗迹,不禁让人沉思:人类 有着极大的创造力,但与自然力相比还是渺小。城廓里人们的身影、喧嚣和歌舞已 不复在,只有化作泥土的偌大城池在向世人诉说千百年的苍桑。天人之间有着多么 大的意志差别,千百人、千百万人垒起的家园最终也敌不过上天的“厚爱”。 塔什库尔干的石头城也是如此,虽然保存较为完好,但已不成其为家园。据说在 唐代这里曾是谒盘陀国的都城,当年玄奘取经西天曾在这歇息。 六月二十四日中午我们到达南疆的著名城市———喀什噶尔。办好第二天去红 其拉甫边境的通行手续, 已到晚餐时间,主人的招待十分丰盛,席间还观看了酒店 员工表演的维吾尔族歌舞。南疆风情在此处表现的最为完整。世世代代,维吾尔族 就这样以“刀郎舞”和“木卡姆”等民间艺术来表达这个民族的乐观情怀和美好愿 望,以日出日落间的跪拜来体现民族信仰的虔诚,连同他们的建筑艺术、服饰艺术、 器皿艺术等,可以看到这个民族的过去和将来,看到一种特有的文化,它所蕴涵的 意义远超出我们的所见所想。 次日,我们经公格尔峰山脚、盖孜峡谷、慕士塔格峰、塔什库尔干到达红其拉 甫的中巴边境。在海拨五千米的地段, 我们着实领略了昆仑山脉和帕米尔高原的壮 美。素有“冰川之父”之称的慕士塔格山海拔7500多米的雪峰,在湛蓝天空的映衬 下显得格外洁白神圣,峰尖上的几卷残云,赋予雪山生命的气魄。 当日返回喀什噶尔住下已是凌晨二点多, 街上的食肆已打烊,我们只好用自备 的咸菜和馕饼充饥。早上起来,我们一行来到著名的艾提尕大清真寺。寺院的广场 排满售卖小吃、干果饮料和香烟的摊子,叫卖声、音乐声和穿行的人们使整个广场 好不热闹。这天不是礼拜日,寺院内游客不多,显得格外的清静,院内的建筑和场景 让人感受到伊斯兰文化的氛围。 这是拯救人们灵魂的圣殿,可在寺院大厅的内外有好些行乞者,主要是上了年 纪的老人,但过往的人多对他们视而不见,或许是因为贫困与苦难太多,人们根本 无法一一顾及,或许是因为说教与现实本身就难以等同,两者在人们的灵魂里无法 融为一体。细想一层,信徒们大多是因为面对厄运而无助才沦为信徒,从宗教和各 种礼仪中找寻慰藉和解脱,以求今生有一个好的结局,来生有一个好的开端,把自 己托付给不知有无的来世来生。 人们常常是这样,在创造物质文明努力摆脱穷困的同时, 为自己锻造了各种信 仰的枷锁。就象当年物理学家牛顿陷入研究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的泥潭那样。其实, 任何政治或是精神的神灵、 图腾都是人造出来的, 偏偏让这些小玩意儿困惑自己, “万物之灵”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是挺可悲的事。 在这些或政治或精神的形形色色的宗教里,越是原始的越能让人宁静,越现代倒 越发使人浮躁。与其他民族相比,汉族的宗教就是显得浮躁和虚假。尽管他们常常 轻笑别的宗教原始,但他们的灵魂与说教分离甚于其他民族,甚于其他宗教。不信 你可以看看,心身的虔诚远不如藏族,形式的虔诚远不如维吾尔族。至于“公仆教” 之类的虚伪就更不待喻了。 艾提尕清真寺出来,我们又去了阿帕克霍加麻扎(香妃墓)。之后,当日赶到 阿克苏,第二天经库车前往巴音布鲁克。离开库车之前,我突然意识到这次南疆之 行至此结束,近五千公里旅程的一切再次显现我脑海。这一次的行程终于让我体验 到“没有去过南疆,等于没有到过新疆”这句话的含义。 南疆是孕育新疆特别是维吾尔族历史的摇篮, 塔里木盆地南缘分布着的古城遗 迹就是很好的证明。此行虽然没有对古城遗迹一一光顾,但从买力克阿瓦提到石头 城残存样貌,便可领略昔日这一线物质与其他的繁荣。也正因为岁月没有把古迹的 原貌保存下来,使我们可以充分想象先人的智慧与勤劳。尽管如此, 不免让人感到 遗憾,这昔日的繁荣为什么成为今日的落伍, 就象“文明古国”那样,其主要原因 是什么? 我以为, 首要的应是气候状况的变迁。先民们之所以在这些遗迹上建造家园, 肯定当年这里已经具备人们生产和生活的自然条件。这些遗址大多建造在人称之为 河坝的边上,如今的地貌虽然与当年无法相比,但可以想见当年这里一定有着丰沛 的水源。所以几乎可以断定气候变化导致水源枯竭是造成这里文明失落的主要原因 之一。 是否在以往越千年这里也曾有过类似今天称之为“厄尔尼诺现象”的气候,使 养育先民的水源直至枯竭。在气温不断上升的同时, 作为这一区域“固体水库”的 阿尔金山、昆仑山和天山的雪线逐渐上升, 冰川体积和分布逐渐缩小以至如今有许 多高山顶上已不见冰雪,随着水源枯竭而来的必然是树木及草原的枯死,沙漠由塔里 木盆地中心向四周扩展等等。直至如今, 这种气温上升的趋势依然威胁着人们的生 产与生活, 特别是塔里木盆地南缘的中段和东段。也就是古城大批失落的区域。尽 管如今人们可以开垦土地修筑水利, 但天然水量的减少趋势使人们的这些努力化作 徒劳。 “水是人类的生命线”在这里体现得更加明显和深刻。 每当看到这一座座失落的城池、干枯的丛林、荒芜的戈壁, 不由想起那次身处 准噶尔盆地沙漠深处时的感觉:人是那样的渺小,生命是那样的渺小。 主要原因之二是偏于一隅的地理区位。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这里既不临海又远 离经济活跃区域。虽然古丝绸之路曾给这里带来过兴旺和繁荣, 但随着航海业和内 陆交通的发展与完善, 途径此处的商旅减少直至消失。导致这一区域与外部世界的 经济、文化和政治交流日趋减少。而这些交流对于任何一种民族、任何一种经济形 态、任何一种政治形态和任何一种文化形态的完善与变革都是十分重要的。今日这 里还保留的某些沿续了几百年的生活、文化、宗教、社区习俗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我们常常对“传统”有特殊的情感, 有时甚至千方百计去保留它。但无论从何 而言,“传统”其实是“落后”起码是“停滞”的代名词,尽管“传统”的东西是进 步和发展的前身,尽管在“传统”中我们获取过许多有益的启迪,但人类如今的进步 都是建立在对“传统”的否定之上的。即使是“扬弃”, 其有效功用还是在“弃” 上,而这些“否定”除借助群落内部的发明与发现外,更主要是借助于群落之间发明 与发现的交流, 以及由此产生的新的发明与发现。当今条件下虽然这些交流可以逾 越时空进行,但区位劣势不可能不对此形成严重的障碍。 正是这些, 严重影响着人们在自我完善与发展过程中所需获取的物质和精神的 支撑。迄今为止,这一带的人均国民收入只及全疆四分之一至五分之一。 若羌至红其拉甫曾是当年“丝绸之路”的南线,商旅经这里往来于长安与天竺 (印度),他们的往来带起沿线的繁荣。 什么时候这里再传驼钤声声…… 南疆渐渐从视野消失,我们向巴音布鲁克走去。 (四) 巴音布鲁克,这个深居天山腹地的草原如诗如画。 那天,稀碎的夕阳给这里撒下斑斑翠绿,远方的雪山和草原上的牛羊、毡房、 炊烟、牧人,连同闪烁柔柔金光的蜿蜒小溪,构成一幅宁静而美丽的画卷。 很难想象当年那个曾征战巴尔干半岛、阿拉伯半岛及莫斯科公国,把全疆皈依 伊斯兰教的民族的后人就在这与世无争的宁静中劳作、歇息。这,就是巴音布鲁克。 真希望人类也循着这样的足迹,经过征战和纷争的浮躁回到宁静与辽阔,回到巴音布 鲁克……告别了巴音布鲁克,我们经乔尔玛翻天山到北疆。这段路,九八年也是这个 季节我曾走过。二十多年前,为修筑这条两百多公里的山路,两百多名军人献出了 生命。为纪念他们, 人们在乔尔玛立碑,把他们的名字刻在上面。和上次一样,我们 刚到碑前, 雨悄悄的落下,仿佛苍天和满山的鲜花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这是一条用 生命铺成的路,这里的每一座里程碑都与一个生灵同在……之后不久,经沙漠公路 我又一次到南疆。当我在无边无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之中看到塔里木河时, 终于明 白这条在新疆称为“母亲河”的水道所包含的意义。正是这条源于天山注入荒漠的 大河,千百年来以自己全部的心身默默地哺育着她的儿女,给他们带来绿色与歌舞、 传颂着一个个或是美丽或是神秘的故事。 塔里木河自然成了她的儿女们生命与希望的象征,成了他们的黄河和长江。 从释迦牟尼到安拉,从一潭碧绿的哈纳斯湖到一汪干涸的罗布泊,从清凉滋润 的草原到酷热荒芜的大漠,从楼兰的古城到博乐的敖包,从白雪皑皑的冬夜到树叶 婆娑的夏日, 从白杨环抱的村落到绿草簇拥的毡包,千百年的末日来去,千百年的 修行,千百年的叩拜,才有了今日的新疆。 千百年,真是来之不易!无论谁先来后到,都一同经过“白山”与“黑山”的 磨难、都一同遭受“修”与“反修”的浩劫。“信道的人们啊!你们在醉酒的时候 不要礼拜,直到你们知道自己所说的是什么话”,一切应明白的其实都该明白:在 这里生息劳作的都是命运共同体的一员,何必纷争不休。 “你们没有看见吗?曾受一部分天经的人正以正道换取迷误,而且希望你们迷 失正道。”安拉曾启示…… *** 两年飞快的过去,在挂职期满前夕的那些日子里,每当想到将要离开曾经生活工 作两年的地方,总有一番离愁别绪在心头,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尽管在这里 有过茫然、有过孤寂,但将离将去又觉难舍难分,这里的山山水水和孕育的文化是 那么令人神往、令人眷恋。 所幸,这里我曾经来过。 虽然与祖祖辈辈在这里劳作生息的人们相比这算不上什么, 但如不是到过遥远 的这里, 就不会有那份达观,就无法感受本色的人性和在这个国度另一头的人们如 何面对过去、现在和将来,就无法领略人类文明的另一个侧面。一九九九年的九月 十四日,我乘南下的列车离去,时隔整整两年。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一方天空,心里只 有离去的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我会不会再来…… 1999/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