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启示 作者:杨柳风 那年,我在一个叫“八公里”的地方做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离家千里以外,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最近的亲人也都在八公 里以外的省城了——是否这个地名由此而来,我也不得而知。 寂寞的业余光阴里,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看书、写字——我是一个沉默的 男孩,一个思想丰富,却不善于表达的男孩——所以一般情况下,同事们说话、做 事、打牌都可以当我不存在。 如果说还有什么让我消磨寂寞时光的,就是画人像了。 我妈是个老裁缝,我的衣服从小到大都是她一手做成,——直到我不再喜欢那 样式的千篇一律,想穿自己喜欢的衣服——耳目渲染,我也对服装设计产生了浓厚 的兴趣。既然无所事事,花点时间把学学画模特人像也好,于是我床头总是一叠一 叠女性的肖像画(如果称得上是画的话)。 大门前面是一条公路,公路对面有一座山,说山,其实不叫山,只是一很长很 长的光秃秃的黄土包,也不高,只是茅草这儿一堆、那儿一簇地生长着。有时饭后, 我一个人爬上去,沿着顶上一条偶尔也驶过一辆货车扬起一片片黄尘的土公路走走, 面向东方,心里想着那边就是我的家,我每走一步就离家近一步…… 一天,在传达室看电视,偶尔翻翻报纸,随意中一则小小的征婚广告吸引了我: 红,女,幽默大方,二十四,如果你相信机遇存在于每一个偶然,请在一周内 致信到东湖路138 号王莹莹转。 说是征婚广告吸引了我,其实就是“机遇存在于每一个偶然”这句话引起了我 的注意。 我觉得这不象一则征婚启示,反倒象是征友一类的。那个叫“红”的女孩应该 是一个特别的人。我开始在心里揣摩她会是什么样子,就象画人像一样,一笔一勾, 一笑一颦,都在眼前了。也许是思想太空乏,想找点什么充实一下吧。这夜,我决 定给这个叫“红”的女孩写信: 红: 你好。 不要以为是一个呢称,因为我只知道你姓名中的这个字。恕我冒昧。 照说我比你小一岁,按中国的习性我是不应该向你应征的,这样吧,你就把它 当作一封封平常信件随便看看吧。(唯有如此而已)。 至于我为什么向你写信? 你相信机遇存在于每一个偶然,是吗?你一定是个浪漫主义追求者,而且有一 颗深沉且不轻易外露的心。 你寂寞吗?从记事起到现在? 我有一句深有感触的哲言:年轻时的不幸是一生的幸运,年老时的不幸是一生 的不幸。 不知你有同感否?——没有。你一定在心里这么回答我。你很风趣,而且坚信 你一定能够成功、胜利——在人生道上?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启示,便想向你写信,不知是成熟还是深刻与幽默打动了我。 爱情嘛,有机遇,也有日渐滋长的青梅竹马,还有争取,或者还可以加上一个 “搏斗”。 当然不是肉搏,而是心搏,用一颗心去温暖、去滋润,有时或者还要和另一个 追求者相搏? 每一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女孩或男孩,自从她(他)出生便注定在某一个角 落乃至天涯海角,有一个男孩或是女孩在等着他(她)。浪漫也好,现实也好,或 许和你一样登启示也好,只是方式不同而已,但有些时候,却要经历数倍于别人的 痛苦和挣扎。当然,有时候也会一帆风顺地找到心上人。 所以说世界之大,又何其小也。 社会发展一天天在改变着人类,改变个人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乃至影响人生路 途。据说在广东深圳流传着一些超速恋爱的故事,有时一天甚至一个小时便可以决 定某人的一生,你相信么? 我倒是相信其有,却不信其会得到幸福,你说呢? 交朋友亦是如此。 我认为征婚启示的不足,在乎每一个人都会表现自己美好的、光彩的一面。而 隐藏虚伪的甚至卑劣的一面。所以它并不一定能为你找到称心如意的终身伴侣。 也有人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我不敢苟同,但是对于不互相了解,只看到对方 的优点而忽视对方的缺点的情侣来说,成为坟墓亦未可知。所以一颗真诚的心比什 么都重要,只要一个人拿出一颗真诚的心来待人,我想她无论交友、恋爱,总会成 功。 依我看来,你何不在你身边找一找呢,用一颗真心去面对身边的每一个男孩和 女孩? 也许你之目的不在于征婚,而在于征友?当然也不摈弃征婚。或者你觉得生活 的单调,想找一个方法来冲淡这一切的禁锢、扰乱这寂寞的平静?当然我并不觉得 这样有什么不好。 在你的启示中并没有明确指出应征者的年龄、身高什么的,不也从侧面说明了 这一点么? 不管怎么说,我愿成为你的一个朋友,一个好朋友。你相信么?接纳么? 那么让我向你问声好,愿你生活愉快,阅信快乐! (这个地方利用我有限的画功画了一个我想象中的她,在右边写了一行字:美 不一定在外表,内心的美更有价值) 这是你吗?哦,当然不是,不过我觉得你一定更美。 请不要见笑,我不是恭维,因为我才学了一个星期的人像画,表达不出心底的 形容。 也许是在向你炫耀,唉,也许是为了能让你接纳我这个朋友,或者是笔友。我 尽我最大的表现吧。——或许你也会认为我和许多的应征者一样,扬其优点隐其缺 点。不过你一定会知道一个完整的我,如果见到你的回信。 好啦,扯得太远了,其实你在字迹上便可以揣摩我性格的大概了。是么? 但愿如此罢。 Happy To You! Your Faithfully 晓风 九月二十七日 不知怎的,一写就是五页,看了一遍似乎还少点什么——我又在后面附上一首 诗,也许是心灵一动,或是故作风雅罢: 也许是你的深刻 打动了 我恹恹的肤浅 东湖平静的水面 将出现层层 渏涟 在地大物博的地球 无边无际的宇宙 不过是微乎其微 但 两颗心从此(也许?) 就连在一起? 愿望是美好的,祝福也是美好的,我并没有想得到什么,也未想过要付出什么 ——至少在物质上是这样罢。 不过,把投信入邮筒的那一霎,我还是期待能激起一些什么,打动一些什么, 或者改变一些什么…… 那天晚饭后,天还很亮,无所事事,我漫步走出大门,看到外面的车来车往, 甚觉无聊,于是我走向了大门左侧的一条荫深的小路。 这是一片茺地,路边是差不多一人高的茅草丛,就象进入一片海洋,思想也空 阔无边:“想家的念头常在独自一人时候。”思想和肉体在茅草丛里左右悠转,我 始终可以隐隐看到围墙里的楼房,只是不能接近。 天渐渐灰下来了,刮起一丝丝凉风,茅草丛激起层层涟渏. 在海洋里久了,我 就想靠岸。 前面忽然变得空阔,我快步前行,思想终于挣脱了茅草的海洋,爬上了岸。左 边是一扇熟悉的大门,传达室门口那盏迷朦的灯仿佛眯着眼告诉我:你回来了。 想家的念头甩干湿碌碌身子,又躲回心的深处。 记得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终点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才发现”。 有我的信。 信封上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扎红飘带的信封跑着,仿佛要送到 我的手上,我接过来一看,没有地址,只是写着“内详”,信很厚,很沉,我知道 是“红”写来的,不过我的心特别的平静。 拆开一看:信之所以那么厚,其实都是我自己写。 我不甘心,把信封O 起来,才发现里面还有一页折得很精致的纸片。里面只有 五十一个字: 晓风吾弟: 你好! 非常感谢你给我写那么长的信,我只想告诉你: 我不浪漫,不寂寞,不美。 非常,非常抱歉。 汝一秒钟之姐 十月十一日 这当然是我心中众多结局之一,一点也不令我惊奇,不过,我所希望的多交一 个朋友、多些生活趣味的期待也就这样悄然而逝。至少我感谢她认真看了我的信, 就算没有什么结果,也会给她留下了一丝特别的回忆吧,多年后如果她看到我所写 的这些文字,又会有何感思? 不管怎么样,八公里那个地方没有我的理想,我也不愿一个人沿着山顶上一条 偶尔也驶过一辆货车扬起一片片黄尘的土公路走,面向东方,心里想着那边就是我 的家,我每走一步就离家近一步…… 不久,我就离开了那里,带着我仅有的行囊、和仅有的回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