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你的第七个理由 雾桥一见惊玉颜, 欲斩相思恐已迟。 今宵梦园盼伊来, 风流无多云散时。 当临安府第一豪富吴思长的千金吴大小姐接到这张诗笺时,整日便是恍恍惚惚、 翻来覆去地念着这四句诗,有时望着窗外一阵痴痴无由地想,想到深处,脸上不时 飞起两朵红云…… “风流剑客”云开散从吴思长府里食过豪宴出来时,已是晚霞满天、日近黄昏。 这席豪宴自上午已时始,前后足足吃了有三个时辰,竹叶青、女儿红、金汁玉露、 三锅良汾、西域紫光葡萄酒……连阶送上来,云开散前后吐了五次,忽记起今宵月 圆的约会,方忍住暴饮不再贪杯,独自找间厢房小睡了半个时辰,散了大半酒力方 始酒醒,脑袋却兀自有些昏沉,抬头惊觉天色不早,急急辞了吴思长出了吴府。清 风拂面,身心一阵惬意,想起清晨悄投于吴思长千金吴孜小姐闺房的那四句诗笺, 嘴角不由忍不住微笑。 世人皆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云开散自少年时得“风流剑客”之名自是深谙此道, 而今人届中年仍是难敛风流、食色难改,处处欠下无数相思债,真不知羡煞妒煞多 少旁人。 江湖上若问谁的剑法第一,云开散自忖未必能入三名之列,但若问谁是天下女 子第一梦里中人自云开散无疑。云开散驰骋江湖二十年,侠名广播、人俊多金、威 名素著、声望愈隆,又有何人能不为之心醉神仪?天下女子更无不视作心目中的风 流豪杰、白马英雄,云开散自不能让天下慕者失望,平日亦是处处行侠、处处留情, 若问他此生结下多少儿女情长、有过多少女人,只怕他自己也委实有些数不清。江 湖曾有戏言,若论得到女人的本事只怕连江湖第一采花淫贼花酥骨也得自叹不如。 只不过花酥骨干的是窃玉偷香,云大侠行的是妙手偷心,花酥骨持的是鸡鸣狗盗, 云大侠却凭的是英俊潇洒、靠的是风流倜傥、用的是文采口才、仗的是侠肝义胆、 讲的是男子气概,可不是迷香药酒霸王硬上弓的下流手段。 而被云大侠这种男人看得上眼的女子自然也非庸脂俗粉,当然只有大家闺秀、 小家碧玉、豪门贵妇、世家千金、江湖奇女子才配得上他“风流剑客”四字。纵是 偶戏烟花,也当风尘名妓方是。 云开散一路走来,想起前日于雾桥结识郊外踏青的吴大小姐实算得件人生乐事, 那日初逢吴孜本正惊艳于她的天仙玉貌,偏生无巧不巧遇上劫匪“采花一窝蜂”欲 对吴大小姐不轨,心中不由暗叫声巧(好)。云开散当此情形自是路见劫色、拔剑 相助,不过凭云大侠的本事对付这伙毛贼那还不是三招两式?但云大侠却另有计较, 硬是拖泥带水大战了三百回合(免得叫外行人看了像没怎么卖力),时时不忘给吴 大小姐留下几个正面舞剑英姿,方把这干毛贼打得落花流水、四散而逃。 吴大小姐却先是被劫匪骇得六神无主、继而对云开散感激得无以复加,瞧他剑 惩凶徒神威凛凛的模样更是看得目眩神驰、心生怯慕。云开散随即收剑温言相慰、 暖语相藉,更是惹得吴大小姐心头鹿撞、面上桃花。 云开散而今想想也不禁觉得好笑,他成熟的男子魅力、多年俘获女人的经验又 岂是久在深闺门难出的少女所能拒却?携步进城寥寥数言便已挑得吴大小姐春心荡 漾、不舍依依,心想今宵月圆之约多半是不会不来的了,却不记得这回英雄救美是 这辈子第几遭了。云开散越想越有趣,于吴思长的大摆宴席相谢也并未怎么放在心 上,只是惦着能一亲吴孜小姐的芳泽便已足矣。而今再想起吴孜小姐粉面含春、杏 眼含情的模样更是浑身发热、燥炽难当,酒意虽仍自微醺,脚步却不由加快。 云开散跨逢春门、经含羞阁、穿林荫道、临醉荷池,一路迎风如洗、道旁桂树 飘香更感沉醉,再越过了孔雀桥,便是吴思长为他精心预备的小憩梦园。只是吴思 长却想不到云开散向他借了这梦园不是醉翁之意在乎酒,在乎梦园会佳人也。 云开散抬头月色朦胧,四下树影摇曳,湖水波光粼粼如星雨落,远处花香暗袭 好似美人挥汗,如此梦园直如醇酒一般,云开散真疑是梦是幻,几欲再醉一次,却 听不远处花丛相思亭中有一人幽幽轻叹。云开散心头微震,那是她么? 亭中女子一袭白衣,身形窈窕,手持诗签举止优雅,背对着云开散正独自低低 吟诗:“雾桥一见惊玉颜……欲斩相思恐已迟……今宵梦园盼伊来……” “风流无多云散时!”云开散忽地接口道。 那亭中女子蓦闻此言“啊”的一声浑身一颤,欲待转身,却忽地身子一紧,已 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云开散伸鼻在她颈项深深一嗅,笑道:“好香!” 吴孜小姐被他突如其来一抱抱得心慌意乱,被他一嗅调笑更是浑身发软,嗔道: “是你,好没来由的吓人一跳!” “明知只有我会来,你又怕些什么?”云开散搂得更紧。 吴孜轻笑道:“那可未必,也许又有强盗埋伏在这想掳走我呢?” 云开散也笑:“掳走了会怎样?” 吴孜一呆,不料他如此回答,脸上随即红潮如涌,羞道:“不知道。” 云开散双手上下游动,耳垂边兀自取笑:“会这样。” 吴孜口中嘤咛一声,羞不可抑,身子虽颤得厉害却不拒绝,嗔道:“原来你比 强盗还坏。” 云开散笑道:“你才知道么?可已晚啦。”说着在她脸颊深深一吻,轻轻道: “你要真被强盗掳走了,我自然要上刀山下油锅的把你救回来。你若要有个三长两 短,我活着可还有什么意思?” 吴孜眼中泛出异样的光芒:“你说的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及得上你?”云开散头垂得更低,吻得更 深:“你已来了很久么?” 吴孜小姐喘息更重:“整个下午我都在这儿等你,只想快些见到你,可是你却 这么晚来。” 云开散既感得意,又觉情深可感:“那我现在一直陪着你好么?” 吴孜嗯了一声,含羞不答,浑身被他搂得酸软无力、有若无骨。云开散一时情 欲如沸,再也把持不住,一把抱起吴孜向花丛深处。 远处二人鼻音渐渐呢哝不清,掩在湖光月色、花香虫鸣…… “砰……砰……砰……” 远处逢春门处忽地传来奇重的脚步声,震得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动。那脚步节 拍虽缓,却是一步比一步奇响,夜深静寂,听来直如巨象坠地般惊人。 过不多时那脚步巨响已到了醉荷池处,一人一步步由远而近踏步而来,脚步愈 见沉重,每一步都像要踏在人的心头,让人好不烦闷欲呕。 云开散欢好刚毕听得如此奇响,心知有异,不想吴孜受惊,拂了她的睡穴,赤 着身子从吴孜身上跃起,披上衣衫,独自步入相思亭于石凳坐下,悠悠放声道: “难道这小憩梦园真的入了强盗小贼不成?连云某欲睡个安稳觉都不可得?” 那人一步步重踏而来,沉重如锤,粗声道:“若问世上何为贼喊抓贼,眼前的 云大侠便是现成的榜样。” 云开散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你。庄兄弟何出此言?” 那粗壮大汉脚步声忽止,嗓子却如洪钟:“今日梦园不是有个风流大贼在诱拐 人家的千金小姐么?只不过‘采花一窝蜂’换做了‘风流剑客’,暴殄天物换做了 怜香惜玉罢了。” 云开散风流之名天下皆闻,被人说笑多了也不觉如何,径自取过石桌上的酒壶 自斟一杯,微微一笑:“庄兄弟耿直为怀,怎么今日也学会了闲人的无聊说笑? 倒是少见。“ 大汉闷哼一声:“这年头若不跟云大侠学点风流说笑的本事,只怕全天下男人 的老婆都得跟着云大侠跑了,不学点怎么成?谁叫现在的女人都好这口?” 云开散哈哈一笑:“庄兄弟越来越有趣得紧了!早些日子我怎么没看出庄兄弟 还有此才,自当常常聚杯共饮才是。” 大汉冷冷道:“有些事说起来有趣,做起来可就无趣得很了。酒还是留着你自 己喝吧,只怕是喝一次少一次。” 云开散仰首饮下一杯醇酒,啧啧良久,道:“今日庄兄弟的话说得云某好没头 脑,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你突然到访,到底找我何事?” “杀你!” “杀我?”云开散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怎样:“庄兄弟怎么还在说笑?咱们好 端端的,你干么要杀我?” “你知道我从不说笑。” 云开散微微变色,此时脾性再好也不禁怫然不悦,淡淡道:“庄耕怀,你我交 情虽不深却也是十八年的朋友,有什么话不妨痛快直说,何必叫我打哑迷?” 庄耕怀忽从怀中掏出一根金钗,掷在亭中石桌上清脆作响。 云开散面色微变,盯着金钗沉吟良久:“你知道了?” 庄耕怀冷笑:“别人做兄弟的是朋友之妻不可欺,你倒是朋友之妻不客气。你 说我该不该杀你?” 云开散随即面色如常:“我想你误会了。” “哦?” 云开散道:“前年你去找‘巫山五恶’寻仇,独留弟妹一人在家,却是一去经 年不知音讯,我只道你已有不测,这才去言语相慰……” 庄耕怀仰天暴笑:“我去除‘巫山五恶’,你们就乘机巫山云雨了是么?!” 云开散悠悠道:“实情如此,你不信也没法子。我只道你当日已死,心想也不 必叫弟妹常自守寡。大家江湖儿女,又何必死守那陈规礼法,难道庄兄弟这也看不 开么?” 庄耕怀怒笑道:“好好好,不愧是风流剑客,凡事都能被你说得舌璨莲花、头 头是道,那我老婆早不是处子又如何说?” 云开散这才面色又变。 庄耕怀冷冷道:“我老婆识我在先,却在成亲前被你破了处子身,你当我真是 庄稼汉大老粗连这都不懂么?” 云开散喟然:“这是她说的?” “她在死前什么都说了?” 云开散愠道:“你杀了她?” “不错,就用你送她的金钗杀了她。” 云开散持着金钗把玩了会儿,长长叹了口气:“其实你虽识她在先,但我与她 才真是两情相悦,只是她与你已有了婚约,你又是我朋友,我自不好再说些什么。 说实话,她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嫁了你也委实有些可惜,她本该雨露承欢多受 些怜惜才是,你却偏生有如蛮牛不懂体贴,我也是情不自禁有些心疼方铸此糊涂, 也确有些对你不住。罢了罢了,她既已死,也是一了百了。“说着将金钗掷入湖中。 庄耕怀冷笑摇头:“堂堂风流剑客能说出这番话来,是该叫人心惊还是该叫人 心寒?”说着从腰上取下一把弯刀,其状如镰。 云开散皱眉道:“你真要杀我?”又摇摇头道:“你还是走吧,凭你的‘庄家 八式’不是我的对手。” 庄耕怀讽道:“怎么,不好意思动手么?怕别人笑你抢了义弟的老婆又杀了自 己的兄弟?” 云开散面色隐现不悦:“妻子如衣服,兄弟若手足。你又何必为了个女人与我 翻脸,你若觉戴了绿帽子脸上挂不住,改日我便再给你找位弟妹便是。” 庄耕怀双目血红,咬牙道:“你当个个都如你一般只把女子视作玩物么?你可 知道我杀她时自己有多心痛?你难道当我只是为了面子?你既然知道兄弟若手足, 就不要做对不起兄弟的事。男子汉大丈夫被人这般欺上门来,若不报之,何以为人?” 云开散苦笑:“我对女人一向是讲两厢情愿,可从没用过强。你虽杀不了我, 却又何必把我臭得如此不堪?” 庄耕怀点点头:“我杀不了你,便把命赔在这里便是,自会有第二个人来杀你, 第二个人杀不了自会有第三个,你也不用自视甚高。” 云开散摇摇头道:“你若是在我与吴大小姐两相欢好、魂不守舍之际乘隙偷袭 或有机会得手,但你来时脚步如此重法分明是故意要我听见,想是还顾着往日这份 情谊,咱们兄弟又怎能兵刃相见?” 庄耕怀满脸不屑:“你当我是什么?你又以为你是谁?庄某杀人素来光明磊落, 纵明知武不及你,也不会行那小人暗算。你虽处处惹下风流孽债,但好歹也是位仗 义疏财的真侠士,庄某也是铁铮铮的汉子,纵是私仇,又岂能暗杀于你? 我脚步声响只是给你提个醒好让你死得体面些,我可不想杀你时看见你跟草丛 中那位小姐赤条条的模样。“ 云开散一闻此言颊上登染烟霞,月光清照之下,也不知是惭是怒,沉声道: “既然你非要于旧日兄弟情谊不顾,那我也没法子!你要杀我,我也不能引颈就戮。 我虽不想杀你,奈何刀剑无眼,你自己小心。” 庄耕怀杀气满脸:“少装客气,把你的二十八招‘风流剑法’全都亮出来吧!” 当下再不多言,出刀便砍。庄耕怀的家传绝艺“庄家八式”虽不好看,却是招 招实用,式简连绵,紧密厚实。庄耕怀刀势如山,有如狂风暴雨攻了过去,将云开 散罩在刀网之中、围得滴水不透。 云开散叹了口气,不料十八年相交落到这般田地,手上却毫不敢懈,拔剑出剑, 叮叮当当眨眼间已交了数十招。 庄耕怀怒道:“干么不用风流剑法,看不起我么?”手上攻得更紧。 云开散最得意的武功便是二十八招风流剑法,据说云开散江湖遇敌还从未用过 最后七招,只因这套剑法威力惊人,寻常高手常连前七招也接不住,而云开散二十 年来使风流剑法至十四招开外也不过三五次而已,江湖上更是能以接他七招风流剑 法以上为荣,可见这套剑法威力之盛。 云开散酒醉行欢之后浑身乏力,眼下被庄耕怀一阵急攻,一时气力不济,竟也 略感狼狈。心中本对庄耕怀稍有歉仄不忍杀之,此刻也不禁逼出了火性。当下剑法 一变,刷刷数剑将庄耕怀逼了开去,怒道:“你既想见识风流剑法,给我瞧仔细了。” 当下“风吹雨打”、“落魄天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闻鸡起舞”、 “吐气扬眉”、“玉树临风”一连七招一气呵成,但听“当”的一声庄耕怀弯刀断 做两截,剑气仍是袭来不止。庄耕怀连退数步,胸口衣衫忽地自行裂开,流下两排 鲜血。庄耕怀抬头惨笑:“好剑法,只可惜、可惜……”说着声音渐低,仆地倒地, 却不知他是可惜什么。 云开散见他就此倒毙,也不禁微感茫然,不胜唏嘘:“兄弟,是你先要杀我。” 却忽听醉荷池边响起一阵掌声:“风流剑客云开散做贼心虚通奸了自己的弟妹, 又杀了自己相交十八年的兄弟,此情此景近年来江湖上倒还真难得一见,也不知传 将出去外人是信也不信?真是天下无耻者莫过于云大侠其右了!”一个年青女子如 此说着,已如仙子御风般从孔雀桥踱了过来。 云开散听得一阵窝火,皱眉道:“我好像并不认得姑娘,姑娘又何必利嘴伤人?” “原来利嘴也可伤人的么?却不知是风流成性更伤人些,还是我的利嘴更比刀 快了?”那女子一声冷笑,巧移莲步,走到近前道:“不认得我不要紧,你认识我 姐就对了。” 云开散这才看清她的样貌,眉目清展似乎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只是 姿色俏丽、身材动人,方始敛起愠色微微露出笑意:“如果令姐能及小姐容貌十分 之一,云某或许相识也未可知。” 那女子面上微赤,随即满面讥嘲:“难怪叫作‘风流剑客’,一张巧口只怕甜 得比我的利嘴更甚几筹!只可惜我不是我姐,可不会由你三二甜言就迷失了魂!” “你姐?”云开散瞧着她的模样不停思索,忽地省起道:“啊,你是‘水中花’ 水无涟的妹子。” 那女子哼了一声:“不错,我便是水无涟的妹子水无漪,你才想起来么?” 云开散微感欣然:“令姐还好么?” “好,好得很,我时时烧些纸钱给她,她在地下想必是什么都不缺的了,唯一 缺的想必便只有你这个负心人。” 云开散闻言颇感意外:“她死了么?如何死的?” 水无漪冷笑:“她怎么死的便要问你了,瞧你一副没半点伤心的模样,我可真 是为姐不值,也不知你凭什么迷得我姐为你颠倒如此,竟甘心为你自溺而死。” “什么?” “你还装什么蒜,去年此时你答应我姐什么来着?你说今年四月初一来‘莹水 小筑’迎娶我姐,可你有没守约而至?可我姐却是说一不二之人,当日说过你若不 来她便投水自尽,结果她真的自溺身亡,你得意了?你快活了?!” 瞧着水无漪满脸愤恨气苦之色,云开散也不禁黯然:“她怎么会这么傻,我只 是一句戏言,她怎能当真?” 水无漪忽地仰天厉笑:“傻?姐,你听见没有,她说你傻?这种男人玩了一辈 子女人却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情实意,姐,我好为你不值!”她独自向冥冥苍穹中控 诉,似乎她姐便是天上繁星中的一颗,云开散听得忽感一阵寒意。 云开散道:“这次你来是想替你姐讨回公道?” 水无漪冷笑:“你倒不笨!” 云开散苦笑,指着庄耕怀的尸身道:“你不会是也像他一样想来要我的命吧?” 水无漪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便是第二个要你命的人。他为妻子,我为 我姐。” 云开散叹了口气:“既有第二个,想必还有第三个了,又何不一块出来?” 但听园内深处一人应声道:“出来倒也无妨,反正咱们也不是要联手暗杀你。 一个杀不了你,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二个杀不了自会有第三个,总之会有一个 能杀得了你。“人随话现的却是位长身玉立的公子。 水无漪见了他倒似更是吃惊:“怎么是你,不是让你哥来杀他么?” 那公子摇了摇头:“此战凶多吉少,我岂能放心得下你独自前来?你倘若死了, 我又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苟且偷生?你不能为我放下你姐之仇,我也不必饶上我哥的 性命。不如大家共赴黄泉也好有个伴,一路让我陪着你便是。”这番话大有痴意, 虽透着傻气,却颇为可感,二人竟俨然是一对情侣。 水无漪听了又喜又悲,脸上一阵凄红,恨恨跺了跺脚。 云开散揶揄道:“原来是小两口子,既约好了来对付我,怎么又不联手?这不 是要白白送命么?你们不群起而攻,便觉车轮战算得光明磊落了是不是?” 那公子回过头来言语不卑不亢:“单打独斗,咱们自知非你敌手,若要群攻, 你好歹是位颇得人望的江湖大侠,并非伪君子,咱们也既非小人,这种事自不能为 之。两相折中,车轮大战再合适不过,各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咱们虽是人多却互 不相帮,再是公平不过。” 云开散奇道:“你也跟我有仇?” 那公子道:“有丈夫为妻子、有妹妹为姐姐、自然也少不了哥哥为妹子了。在 下皇甫清寒,你可别说你不认得我妹子皇甫清萍!” 云开散打心底叹了口气:“原来各位都是来讨风流债来着,只是我与每位女子 欢好离散皆是出自两厢情愿、并未强逼,各位却又何必如此不通人情地大煞风景多 管闲事,要搞出人命这般严重?” 皇甫清寒正色道:“你要两厢情愿到是善始善终,我妹子清萍本要嫁与蜀中唐 门,正要以此和亲解了我两大世家世代仇隙,却被你半路诱我萍妹失身,不能和亲。 幸亏咱们悔婚得早,若是再让我妹嫁将过去,被唐门发觉已非处子那还不仇上加仇? 我妹本嚷着要非你不嫁,你若肯娶也便罢了,偏生你与我妹相好不久却又弃她不顾, 你这又算什么?当我们皇甫世家真是好欺侮的么?” 云开散微感抱憾:“你们世家恩仇我事先不晓,只是见你们为了和亲竟要让一 个好端端的女子嫁给一个她素未谋面毫无情意的男人,云某可实是看不过眼。你们 难道便不觉这般牺牲一个女子的终生幸福不太也残忍了么?” 皇甫清寒连连摇头:“荒谬!他人般不般配是各自家事,用得着你以身胡搅? 是不是要所有的女子都要被你经手一次才算这辈子有过了幸福,你以为你是谁? 要是王昭君活在今日出塞,是不是也要难逃你的风流解数?“ 云开散正自苦笑,水无漪恨声道:“跟他废话作什?这种无耻之徒只会狡辩, 云开散接招!”一语未毕已然猱身而上,五指开闭如莲,其身柔软若绵,施武若舞, 每出一招都好似水中花开一般。其形虽是优雅,招术却异常狠辣。 皇甫清寒果然依言袖手,并不相助,只是满脸关切、颇显惊惶。云开散好整以 暇随手应敌,心下却颇感踌躇,也不知怎生了局才是最好。当下“风流剑法” 再展,好叫她知难而退。 云开散风流剑法何等威力,虽只使前几招,水无漪的“水仙花指”登时抵受不 住。水无漪每接一招便退一步,过不多时已是香汗淋漓、应付为难,适才凌厉攻势 全然不现,眼见便要叶凋枝残、水溅花碎,但听皇甫清寒啊的一声惊叫“小心”, 云开散已一剑直指水无漪的眉心。 云开散剑势戛然而止,剑尖在水无漪眉心轻轻一点并不刺入,皇甫清寒惊得张 大了一张口,一颗心直骇得要跳出了腔子,水无漪却是脸色一阵苍白。 云开散微笑:“如何?还要再试么?我早说过你们不是我对手,不好好一块呆 着花前月下共享良辰,却跑来杀我真是何苦来哉!” 皇甫清寒神色一正:“多谢你对她手下留情,但该不该来杀你是另一回事,该 轮到在下了!”说着便要挺出手中折扇。 云开散一声叹息移剑以待,却听水无漪怒道:“谁要你谢他,谁要你替我?我 跟他可还没打完呢!”说着水袖中忽射出两股腥臭难当的黑水直射云开散面门。 这下变生肘腋,云开散虽是久经阵仗,也险些着了道,连忙倒纵避开,但见黑 水落地处已是吱吱冒起轻烟,显是剧毒,不由勃然动了真怒:“你虽存心杀我,我 却已有意放你生路,竟还如此不知好歹欲施毒手!”当下再不客气,风流剑法第八 招至十四招一气使出。 水无漪连他第一轮七招都接不住,何况第二轮七招。眨眼间水无漪已接连手脚 中剑,衣衫不断见红,却兀自咬牙硬撑,不见退避。皇甫清寒碍于约定,不便相助, 只是一旁急得额头出汗。 云开散的风流剑法本当是潇洒非凡、风情万端,此际却使得再无半点柔情,待 十四招“春风一度”一出,水无漪已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自知无幸,心中凄愤 只得闭目待死。云开散微一犹疑,不及深思该不该剑下留情,长剑已“噗” 的一声将人穿过。 这人却不是水无漪,而是皇甫清寒--皇甫清寒竟飞扑而上以身代无漪挡了这剑。 长剑穿体而过,皇甫清寒立时血染全身,眼见难活。此事来得太过突兀,云开 散与水无漪俱都惊得呆了。 皇甫清寒浑身痉挛,不住喘息,对着云开散惨然道:“我是杀你不得的了…… 我以身代她一剑可并没向你出招,算不得围攻于你,我可没违了事前的约定, 我一向说话算话……“边说口角边流下脓血,他命在顷刻,却还惦着自己不可遭人 误会。云开散又叹息了一声,也不记得这是自己今晚第几回叹息。 水无漪呆呆向清寒凝望良久,眼中怔怔落下泪来,在他身旁跪了下来,泣道: “你干么要替我挡这剑?你怎么这么傻?” 皇甫清寒一声惨笑,想要伸手拭去她脸上泪痕却是无力:“你刚才还骂别人说 傻,怎么现下倒说起我来了……不过你总对我无好言色、喝来喝去的,从来不肯对 我透句知心话,现下能得你这般对我柔声说话,我死也值得了……你到是对我再说 两句听听……”说着连声咳嗽不止,很是辛苦。 水无漪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怮哭:“我以后说一辈子的柔声细语给你听好么, 你别死了好不好?你想听什么,你说啊,你别死了好么?”人在生前随意说生道死 总是从未细心想过死是怎生回事,而今心爱之人真的即死,竟是如此让人惨痛欲绝。 “好啊……”皇甫清寒说得万分吃力,心中无尽欢喜,惨然一笑,却就此不动。 云开散仰天唏嘘,万不料世上竟有如此痴情之人,也不知该怜该叹该笑该敬。 水无漪瞧着清寒的尸首双目发直,痴痴良久,呆呆道:“云大侠,你还等什么? 干么还不动手?“ 云开散轻一摆手:“是你们要杀我,我只是自卫杀人,本无意取你性命,你走 吧。” 水无漪泪中寒笑:“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世上若无你的风流罪孽在先,他又怎 么会死?”说着一头撞向云开散剑尖。 云开散见她忽有异动,只道又要偷袭,剑尖上扬,正迎着水无漪玉颈。水无漪 颈边立时血溅如花,云开散登时后悔,万不料她竟会自行撞上剑锋自杀。 水无漪静静伏在皇甫清寒身上,悠悠道:“他说过会陪着我上黄泉路的,他最 怕别人说他不讲信用了,我不会让他说谎的,我这不是陪着你来了么,你说是不是 ……”声音逐渐低沉,终至不闻。 云开散呆立良久,喃喃道:“难不成这世上的人都疯了?” “世间自有痴儿女,可笑风流不懂情!疯子反说人疯,世事便是如此。”远处 居然仍有人曼吟答腔。 云开散头仰向天,深深长长狠狠恨恨叹了口气道:“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能 不能一块出来干净?” 云开散今夜相会吴孜小姐本觉风流尽兴正感痛快,却莫名其妙多出这许多荒唐 事来,实是好不憋闷扫兴。倘这是一干奸贼小人对他行刺暗杀,他自无所谓。 而今死于他手的不是相识旧友便是正道中人,他真心行侠多年,虽说有些风流 陋习难改,但惹得眼下这般情形也着实不是滋味,这时再听异声更感烦郁,竟尔不 耐起来。 “来的人不多,本只需我一人便已足够,只可惜我抽到的是第四支签,否则焉 能让你妄杀这三人!”一个中年壮汉龙形虎步地迈将过来,后背斜插一把厚刃钢刀, 不怒而威、气势自生。 云开散长眉一挑:“风云刀客?” “不错,卞某便是江湖排名总在你‘风流剑客’之后的‘风云刀客’,可我一 直不明白你凭什么总能排名于我前、名望比我高。是你功夫比我强么?未必!是你 行侠仗义比我多么?牵强!是你长得比我俊么?对女人或许!今日我见了阁下行径 算是明白了,风流剑客实为下流剑客,原来如此!罢了,这个江湖虚名不跟你争也 罢。” 云开散不屑一笑:“总算有一个肯说了实话,既是为不甘名位屈居我下而杀我 后快,又何必给我捏造什么下流无耻的罪名?” “风云刀客”卞常焕正色道:“捏造?自从世上有了风流二字以来,还有哪个 下流胚子不称自己下流作风流?江湖歪风弥漫,把失节叫潇洒,无信当聪明,原都 是你们这般江湖名流平日不洁身自好却又为己美其名曰树的榜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江湖无知后辈自是有样学样,流气作流行,终成今日江湖乌烟瘴气难以挽回之颓势。 试问江湖正气何在,已举目皆非,一怒拔刀向者谁,自是先要向你们这些始作俑者 开刀!” 云开散拍掌反笑:“这番话当真是悲天悯人我见犹怜,要杀我还得先想出这番 道理来也真是难为你,果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侠士,换做是我那是万万说不出 来的了,只是这大道理你不嫌说得太假么?” 卞常焕叹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世事原是如此。君子总貌似虚伪,小人 却当情有可原,亦正亦邪常被视作大加颂扬的人之真性本色,这也原是你们这干人 带出来的江湖通病。我说的这番道理若是江湖匪类不懂也便罢了,你倘也真不懂, 当真是枉为多年侠字。我看你平日行侠仗义只怕不是兴之所至随手相助,便是看中 了被救之人乃绝色佳丽别有用心吧?!” 云开散闻言面色立时难看起来,也不知恨他胡言污辱,还是道中心事,冷笑道: “那你来不是讨风流债,而是来替天行道来着?” 卞常焕道:“替天行道不敢当。阁下除坏女人贞节之外并无恶行,往日也确多 有行侠义举,阁下的才学胆识,在下自也常佩服得紧,只是不杀你不足以立威,否 则教天下无数好色之徒何以为戒?” 云开散哈哈大笑:“可笑,荒谬,云某堂堂七尺男儿、笑傲江湖二十载,要给 你杀了当警戒后人的教具?云某行侠这么多年,可还真未曾想过这么妙的杀人理由, 卞兄当真是妙人!!!” 卞常焕摇头,取下背后钢刀:“不管你如何自辩,你罪都绝应当诛。别人百世 才能尝的温柔滋味,被你一世尝尽,你也该知足了。” 云开散更是好笑:“你就凭我这辈子相好过的女人太多来杀我?男人一生能得 多少女人欢心各凭本事罢了,与我相悦的又有哪一位是被我强逼就范?虽然这大多 女子不能与在下相好一生只叹缘浅,想来也常感遗憾,但云某却仍是问心无愧,你 又何必因此相妒于我,难不成你把我与采花淫贼相提并论?” 卞常焕叹道:“看来云大侠我行我素我多年,不但被风花雪月淘空了身子,还 被酒色换了脑子,连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道理都不懂了!你而今以丑作美习以为常, 自不会觉己有何不是。但万恶淫为首,身居侠道岂能不懂?采花淫贼毕竟只伤人身 一次,虽遗毒不浅,却又哪及你这般处处窃盗人心后又弃之不顾、留相思毒根深种 情心更加可恶、为祸更烈!” 云开散也叹了一声:“人生于世风流快活不享,何苦执着于求爱不得便转仇? 她们解不开相思纠缠,我虽也有疚于心,却又有何罪当诛?我总不成陪她们一 世虚度,也总不成竟有人要为此取我性命!有人从未尝过温柔滋味,因此而嫉,我 更是没法子。其实想要杀我动手便是,又何必找些牵强的道理好让自己心安?“ 卞常焕怒声道:“你别把过错尽往他人身上推,纵然在下真有见不得人的妒意 私心,我替天行错道也总好过你替人行错房。你要真是问心无愧,你便把草丛中的 那位小姐请出来相见!看她听了你这番话,是后悔不迭还是执迷不悟!” 云开散一时微感尴尬,有些话自是不便让女人听见。但他已点了吴孜的睡穴, 自不担心她听见什么,请出来相见却是不大方便。 却听另有一人沉声插道:“卞先生要云大侠请小女出来,那不是太难为他了么? 云大侠虽说风流成性,面子总还是要的。纵然他不要面子,也得顾着点老夫的颜面 才是。” 说话之人身材微胖,却居然是吴思长!这梦园的主人,临安第一豪富,吴孜小 姐的父亲吴思长!!! 云开散见他蓦然现身似乎一切登时明白了大半,一时间纵是久经风浪此际也是 想不尴尬都不成,也不知他有没瞧见草丛中吴孜的身子。好在月光虽明,他满脸酡 红却也瞧得并不怎么分明。 吴思长神情难分喜怒,失望之色却是显现无尽:“云大侠,小女久在深闺不通 世务,极易遭人诱骗,本当多受些智者仁人的英明教导长些见识才是。可你非但不 加劝导她的愚恋痴慕,反诱之失身于你,敢问这是何理?云大侠救过小女,吴某自 是好生感激,但相救只为你独自偷欢与那淫贼又有何两样?小女未嫁,你倘若将来 不娶,你又想将小女贞节、吴某一家颜面置于何地?难道云大侠便愿娶残花败柳之 身为妻不成?云大侠难道就不能将心比心、易身而处为人着想一番,竟只图一时风 流快活不顾他人一生之幸么?云大侠此行当真让吴某好生失望。” 云开散沉吟不答反问:“卞先生几位都是你请来对付我的了?” 吴思长摇头道:“卞先生我虽早自相识,但今夜之事却是他事先告知于我,好 让我先有所备,不致让小女失身于你罢了。好在现下大错尚未铸成,云大侠咱们就 此别过,从今而后再也休提。”一语刚毕转身便走。 吴思长刚一现身便这么走了,实是大出云开散意料之外,不由一呆。 卞常焕冷冷道:“如何?加上吴大官人这个理由杀你,你可还心服?” 云开散淡淡一笑,微一耸肩:“我早说过你要杀我只管动手,不必寻那歪理!” 卞常焕眉头一竖,沧浪一声拔刀在手:“看来你至死也不会懂自己错在何处了? 就让我的风云刀教训教训你的风流剑!” 云开散洒然持剑:“乐意奉陪!” 忽听有人咯咯一声寒笑:“你陪完了他,那还拿什么陪我?” 云开散闻言蓦地神色大变,一个女子竟已手持指环尖针抵在他的后颈,逼得他 不能稍动。 以他现在的身手江湖上谁还能够悄然逼近却不为所觉? 这个女子居然是吴孜! 只有吴孜才能这么无声无息地从身后贴近,他唯一不会提防的只有吴孜。可吴 孜怎么会刚和他欢好便来杀他?她不是被点了睡穴么?她不是个天真无邪的大小姐 么? 除非她根本就不是吴孜! 云开散这才省起刚才吴思长的话中“大错尚未铸成”到底是何所指,原来草丛 行欢的吴孜并非他女儿,他女儿吴孜压根就并未来过。 看来这压根就是一个局。 看来这里好像从头到尾只有他才是真正最“无知”。 那这个“吴孜”又是谁? “吴孜”手指微微移动,指环尖针轻轻抵在他的咽喉,云开散就是想叹气都不 敢大声。 可云开散总得说话:“你不是吴孜!” “吴孜”仍是柔情满脸:“那你猜猜我是谁?” 云开散盯着她的手良久,悠悠轻叹:“除了你还能有谁?除了你能二十年如一 日地念着我,谁还能够像你这般对我痴心相守?我时时做梦都梦见你,我便是轮回 到下辈子也不会忘了你的好处,可是你总在不停地躲着我,让我苦苦相思了二十年 都不肯出来与我相见。我的心有多痛,雨浓,你知道么?” “吴孜”身子一颤:“你……你早已知道我是雨浓?” 云开散叹道:“我的妻子我怎么会不识?我二十年念兹在兹无时忘之的人我又 怎么能见了不识?你就算扮吴孜再像,我也知道你始终是你。” 雨浓眼中一片朦胧,嘴角掠过一丝讥笑:“你那么多女人倒还真难得记得我。 可你见一个爱一个,连我这明媒正娶的妻子你都能狠下心了不要,你凭什么说 为我心痛?“ 云开散满目惆怅:“你当我二十年前突然离你而去真是想要舍弃你么?实是那 时我武功太差,却被仇家所围一时不能脱身,因不想连累于你,才不得不暂离家中 远避。后来我因有巧遇武有大成才不惧那干旧敌方回来找你,你却已不知所踪。 我遍寻你不着,急得快要疯了,你却当我是抛开你去风流快活,我的心怎能不 痛?“ 雨浓闻言一呆,冷笑道:“你的人变了,可你的嘴还是这么会说话!死在你这 张甜嘴下的女人只怕比死在你剑下的还要多了?可你以为你还骗得了我么?你可别 告诉我你离我而去后便没再找过女人!” 云开散苦笑:“不错,我是有了无数女人,我既然心中只有你又何必瞒你?我 寻你不着后自暴自弃,到处胡天胡地,想藉此忘了你能去除我的痛苦。可我做不到, 你知道么?我一直忘不了你,每次想起你我就恨自己为什么不当初带着你一块浪迹 天涯、同甘与苦,却让我日日受那相思的煎熬,我越想越恨、便时时用剑狠狠刺自 己的手臂,好让痛苦能稍减对你的思念,而今我也不记得刺了自己多少剑,你知道 么?”说着捋起袖子,露出左臂,果是布满斑驳剑痕,其迹甚旧,果似有十余年以 上。 雨浓见状不由心中一软,对他本是心怀深仇欲报后快,不曾想他竟对己情深一 痴若斯,如此想来他后来处处拈花惹草竟是由思己不得而起了,不由手上环针轻轻 一松。 雨浓忽又颜色一厉:“你既知道是我,你还要当我是吴孜与我……” 云开散眼中竟似有雾:“我只道你时时躲着我,一直怪我才不肯出来相见,我 适才蓦然见到你你可不知我有多欢喜,我不敢直揭你的真身,只怕你知道我明白后 又要走了。我不想让你走,我只想抱着你,只想跟你再续夫妻旧情,你明白我的心 意么?” 雨浓又叹了一声,软了下来。 却听“风云刀客”卞常焕蓦然鼓掌道:“了不起,了不起!原来男人在女人面 前还能这么说话,卞某算是长了见识。风流剑客我可当真是想不佩服你都不成,这 么动听的话连我也几乎不忍心打断你说下去,只可惜卞某不是傻子,岂能由你三言 两语便轻轻揭了过去?你纵真有千般苦衷,但世上岂能因个十恶不赦之徒说他行恶 是为己幼时也常受恶人欺负、便不予惩治了不成?雨浓夫人,你若听了他话心软, 还是由我来出手吧!” 云开散长叹一声:“倘若今日云某非死不可,雨浓,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上,也 好让我去得安心些。” 雨浓神情一阵扭曲,蓦然收手咬牙道:“卞先生,咱们既约好了明杀,我这么 偷袭谅他死了也难心服,还是劳驾先生宝刀走一趟了。” 卞常焕豪声一笑:“本当如是!云开散,亮剑吧!” 云开散回首望着雨浓,雨浓神情一片目然。云开散幽幽道:“雨浓,倘若我今 日得生,你还肯不肯原谅我随我终老一生?” 雨浓闻言浑身一颤,脸色微变,抬头望着他英俊成熟的面庞,嘴角露出讥嘲: “我已人老色衰,你才正当盛年,还可以不停地去找年青漂亮的女人,我又怎么喂 得饱你这个风流剑客?哼,男人女人活在世上就是这么不公平!” 云开散上前抓着她的手:“谁说你老了?就算你七老八十我还是一般地爱你!” 雨浓身子又颤,别过头去,却是不答。 卞常焕不耐道:“废话有完没完?” 云开散蓦然反手出剑! 剑疾如风直袭卞常焕! “来得好!”卞常焕大赞一声,出刀急架。 云开散这下出剑出其不意,卞常焕险险避过,惊出一头冷汗,随即连环三刀还 以颜色。 “风云刀客”与“风流剑客”江湖齐名,武功也在伯仲之间,云开散出剑自不 敢小觑,招招倾尽全力,已不能如先前胜似闲庭信步、随手出招,一上来便是“风 流”绝技。 卞常焕成名半辈,“风云刀法”自非等闲,形拙实巧,式简意繁,刀势大起大 合,风起云涌,声势惊人,二人翻翻滚滚登时拆了百余来招,刀剑劲风直激得相思 亭外叶飞花落、茎残枝断。 云开散将风流剑法前十四招反复使出,堪堪持平。卞常焕却是遇强越强,精神 更长,他的刀法乃随势应变而生,并非固守成招定式,只需刀意贯一,刀招却可变 幻无拘。只是云开散的“风流剑法”也委实高明,就是这前十四招反复使用,竟逼 得卞常焕不断创出新招相与应对。 卞常焕出刀加快,口中兀自不断大叫痛快,心想生平之役当算此战最是酣畅, 也唯有今日所遇“风流剑法”方能逼得他的风云刀意发挥得淋漓尽致。斗到酣处, 卞常焕刀势更紧,喝道:“黔驴技穷啦,还不使你的后十四招!” 风流剑法虽妙,要云开散仅以十四招反复相持也不免应付为难,想要取胜更是 不能,一声长啸,剑法忽变,剑光奇艳,正是“风流剑法”十五招“温香软玉”! “妙!妙!妙!”卞常焕大喝三声,连退三步,继而笑骂:“只是有些无耻!” 云开散面色微变,十六招“心醉神驰”、十七招“两情缱绻”连绵使出,卞常 焕又自勉力架开,笑道:“这才有点意思!” 云开散心下一横,“燕舞双飞”、“相思用尽”、“缠绵入骨”又是三招连环, 卞常焕这回却大喝三声,再不退避,硬挡硬架,直劈直削,竟是硬生生接了这风流 剑法的三记绝杀。 云开散面色陡变,如此尚不能将之奈何,知他随即有凌厉无比的反击,二十一 招却不使出,身子先倒翻了出去。 卞常焕刀势如潮涌上豪笑道:“怎么,看不起我么?不配接满你的二十八招? 连第二十一招也要隐隐缩缩?“ 云开散自习风流剑法以来,生平遇敌被逼到要用出二十一招克敌也不过三次, 此时想起竟是不想坏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这第二十一招无论如何也要留到一击奏 功再出、绝不空发,当下仍将前二十招循环使出。 转眼间二人又拆了百余来招,兀自难分胜败。可风流剑法虽妙,卞常焕于他剑 法却是越摸越熟,再无顾忌,刀刀直入,渐占上风。云开散却是前后连斗三场,又 先与雨浓有过一场云雨,此时竟是额头见汗、气喘如牛体力渐渐不济。云开散且战 且退,不意脚下一绊竟踩着庄耕怀的尸身险些摔倒,卞常焕见此良机怎容有失,一 刀“叱咤风云”直劈而下! 卞常焕中剑!!! “游龙戏凤”--“风流剑法”第二十一剑终于出手! 云开散故意卖出这个破绽要的便是卞常焕的贪功冒进! 云开散的剑竟刺穿了卞常焕的刀直抵咽喉! 可卞常焕是“风”不是“凤”,岂能被戏? 这险死还生一刹卞常焕竟突然矮身,剑锋从颈侧擦了过去! 刀断! 卞常焕巨刀为利剑所穿、为云开散所制,却索性自行震断宝刀,唯剩刀柄。 刀柄末梢却又弹出了一段刀锋! 短短的刀锋,杀人已足够。 这才是卞常焕的风云莫测刀?! 刀锋到了云开散的咽喉。 云开散面色一片苍白! 卞常焕傲笑:“如何,我的杀手锏‘风云变幻’不比你的第二十一剑差吧?!” 云开散承认。 卞常焕杀他虽为行侠,但能击败“风流剑客”终是一件极为得意之事,笑道: “你是不是开始后悔没用最后七剑?” 云开散竟无惧色,只是神色有些惋惜:“其实我只再需一剑!” 卞常焕怒笑道:“还在胡吹大气!既然风流剑法如此厉害干么不用干净了再死, 难不成这最后七招常年不用竟尔忘了不成?” 云开散神色微变,眼中斜斜望着手中长剑。 卞常焕叹道:“可惜时辰无多,否则还真想再见识见识你的最后七剑到底如何! 只是卞某没功夫再跟你穷耗,云兄,得罪了。“说着作势便欲了结云开散的性 命,却猛觉背心狂痛,”啊“的狂叫一声反扑而出,怒喝道:”你?!……“神色 间充满惊怒不信,却是手指着手套指环尖针的雨浓。蓦觉背心再痛,闷哼一声,低 下头来,只见胸口冒出一段剑尖,但听身后的云开散冷冷道:”这就是我的第二十 二剑!“ 卞常焕呆了呆,勉强回头惨笑,指着雨浓道:“她才是你的第二十二剑!”又 调头死死瞪着雨浓道:“雨浓夫人,你好、你好……”好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 就此倒毙。 雨浓脸色一片煞白! 云开散长长吐了口气,心想生平当以此战最为凶险,精神一懈,再无余力支撑, 立时萎顿于地。 雨浓忽地颤声道:“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你说什么?”云开散有气无力,微感莫明。 雨浓咬牙道:“我问你刚才说要与我终老此生是不是真话?!” 云开散微微一笑:“你说呢?” 雨浓一阵发冷:“我是为你才杀了风云刀客,你可别告诉我你刚才只是跟我说 笑!” 云开散悠悠一叹:“我说的自然是真的,你过来扶我过去亭中坐下,咱们夫妻 还能有什么相瞒的?” 雨浓神色一阵犹疑,又喜又愁,咬了咬牙终于过去扶了云开散至相思亭中。 云开散闻到她身上幽香,精神一振,搂着她纤腰一并坐下,笑道:“怎么你还 是跟二十年前一般美?倒让我想得好苦。” 雨浓虽人近中年,此时听他调笑仍不禁面上一红,原先满心弃恨登化重逢之喜, 口中仍是不悦:“你还是这般满嘴蜜糖、只会哄人,你何时才能有句真心话? 你对别的女子难道都是这般说话么?!“ 云开散不以为意:“我对谁这般说都不及我对你的真,你为我付出这许多,我 又不是全无心肝之人,哪能不懂你对我的好处、对我的情意?你若不高兴我说这些 话我便不说就是,要说以后也只对你一个人说好么?”雨浓心中一甜,满怀心事登 时放下,红霞满脸,竟如初尝情味的小儿女一般,云开散越看越爱,虽是大战刚毕 气力未复、心情不佳,但想起适才草丛寻欢,身上又自发热,不由手上搂得更加紧 了一些,想作些亲昵举动。雨浓欲拒还迎,云开散更感情热,雨浓却忽地将之推了 开去。 云开散一怔,雨浓平复喘息:“咱们先把衣衫穿好,免得待会让咱们儿子看见!” “咱们的儿子?”云开散一惊。 雨浓幽幽道:“你忘了么,你离开我时我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你虽后离我而 去,我仍是把这孩子生了下来,孩儿的名字还是未出世前你给他起的,叫云思雨, 意思是将来云开散无论如何都要记得雨浓,你不记得了么?” 云开散苦笑:“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了,只是一听自己还有个二十岁的儿子 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老了。”说着叹了口气。 雨浓一笑:“只怕你还要有个孙子呢!” 云开散一惊:“怎么?” “如今思雨也娶了媳妇,媳妇这几天便要产下孩儿,你等着做公公吧。” 云开散皱了皱眉,苦笑不迭:“真是想不认老都不成了,也不知风流剑客抱孙 子是什么模样?”想起自己一生浪子之行,竟能得此天伦之乐不禁大有匪夷所思之 感,一时唏嘘不已,奇道:“那咱们儿子思雨现在何处?” 雨浓道:“我这就唤他来!”说着从衣中取出一个火花焰箭便要放飞上天。 “不必了,我已来了!”一个青年远远走了过来,手上抱着个婴儿。 雨浓心中一喜:“孩子快来见过你爹!噫?你手上抱着的是孙子么?媳妇她已 生了么?” 那青年冷冷扫视了周遭一圈,在几具尸首上略一停留,淡淡道:“你们和好了? 娘,你不杀他了?“ 雨浓面上一红:“你爹爹已然知错,肯和咱们相认,咱们又何必再记这仇?” 青年不答,点点头,似乎懂了,又似不解,对着云开散道:“爹?” 云开散微笑,不意自己这个儿子颇好相认,心下舒畅:“思雨,你功夫不错啊, 你刚才来我们都没发觉,你是跟谁拜的师学的艺啊?” “无名剑。” “吴明剑?”云开散满脸不屑:“‘电闪雷鸣’吴明剑给咱们提鞋也不配,你 以后跟着爹学剑便是。” 青年淡淡道:“你的剑法很高?” 云开散略略不满:“你连爹的‘风流剑法’也没听过么?”说着拿过剑来虚划 了一招。 青年道:“这招叫什么?” “这招是‘风流剑法’的第八招‘一见钟情’。”云开散说着又虚划了几招, 道:“这是‘花前月下’、这是‘蜜语甜言’、这是‘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鸳鸯戏水’、‘春风一度’。”一时舞得兴起,道:“这是十五招‘温香软玉’, 连跟你爹齐名的‘风云刀客’卞常焕也险些在这招下吃了大亏,现下你知道了你爹 的本事了么?” 青年淡淡道:“其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十五招好像本应该叫‘三心两意’。” 云开散神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青年不答,径自道:“十六招叫‘见异思迁’,十七招是‘心猿意马’,接下 来是‘左拥右抱’、‘窃玉偷香’、‘流连忘返’、‘鱼水交欢’。” 云开散惊疑不定:“你、你、你……” “我?我?我?我没什么,我只是知道你嫌第十五招到二十一招原来的名称太 过不雅便自行改作了什么‘燕舞双飞’、‘游龙戏凤’的名目而已。”青年淡淡道: “而且据我所知二十八招风流剑法你根本只会二十一招,对么?” 云开散面色骤沉:“你识得风雪儿?” 青年不答,自道:“这二十八招‘风流剑法’是当年一代剑术宗师风年烛的自 创绝技,亦是他一生性情行事的写照。想当初这风年烛也是一位意气风发的豪情剑 客,娶得一位温柔娴慧、如花似玉的妻子,只可惜他不惜夫妻之情,声名鹊起之后, 应酬频多,日日出入于莺歌燕舞之中,渐渐目迷五色难以自拔,竟是夜夜笙歌偷香 行欢,弃妻儿不顾。其妻念着旧情百般相劝却只徒劳、日日以泪洗面终郁郁而终, 风年烛这才惦起亡妻生前诸般好处、大感愧疚却已是后悔无用,独自带了女儿就此 避世独居,静处思过,晚年却也因这忏悔之心创出他的绝世剑招‘风流剑法’。只 是过不多年,风年烛心病难愈终致重病缠身随妻而去,生前却将剑法悉数传了给独 生爱女风雪儿。风雪儿虽不喜武,但生性聪明竟将这套剑招习法硬生生记下,那时 正是二十年前。” 云开散闻言面色一阵苍白,青年瞄了云开散一眼径自道:“后来你为躲避仇杀, 误打误撞投入风年烛家中避难,其时风年烛已逝,唯留风雪儿一人。你见了风雪儿 其貌甚美不但动心,也因与之深谈获知她深得风年烛武功真传,便欲一亲美人芳泽 外更动了习得她‘风流剑法’的念头。以你的风流解数获得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女之 心自非难事,过不多日你们便生情热有了夫妇之实。你既一心想学风流剑法,她又 怎会不传?只是风雪儿人虽纯朴、却非傻瓜,和你日子呆得久了也知你人品虽不坏、 性情却浮滑,父母生前种种早是心头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此时想起更是犹有余悸, 唯恐来日走了母亲的旧路,便一心想留住你在她身边,这二十八招‘风流剑法’最 后七招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传你,只恐你一学会便要弃她而去。可你自不甘心,日 日以剑刺臂,假装恨己为何不能得到风雪儿的真心相待,好让风雪儿见了有所摇动。 可是风雪儿心虽生感动,但念着能与你长久相伴竟硬是忍住了不传你这最后七招。 如此一来,你对她因生瑕隙,口角渐多,终闹得不欢而散。她心下苦恨,没想到仍 是走了她母亲的旧路,就此一病难起。你自恃二十一招已可傲行天下,便也就罢了 绝她而去,自此行走江湖风流路,‘风流剑客’之名也正此时而起。只是这风流委 实透着下流了一些。” 云开散喉头滚动,戛声道:“你到底是如何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年露出一丝苦涩:“我什么人?我自然是你的儿子云思雨。倒是你却只怕从 未思过‘雨’?!”转头对着雨浓道:“娘,你说是么?” 雨浓神情不定,一片茫然。 云开散沉声道:“你既然还认我是爹,就休要再没大没小。” 青年霍然拔剑:“我岂只要没大没小,我还要无法无天、天打雷劈!” 云开散蓦然变色,雨浓喝道:“孩子你疯了么?他是你爹,他再不对也是你爹。” 青年苦笑:“不因恶少而不罚,不因善少而不赏!这是我师父教我的。难道我 能只因你是我爹我就应该放过你么?” 云开散盯着地上四具尸首,阴着脸道:“你本也是跟他们一般要来杀我?” 青年道:“你是人见人敬的侠客,岂能对你说杀就杀?可他们和我娘每个人都 有自己杀你的理由,所以约好只跟你车轮独斗,决不围攻暗算,生死各由天命。 只是娘中途受你言语蒙敝,倒戈相向,才让你活到现在。我本不想出手,可现 在为了给我娘赎那背信之罪,我已不能不杀了你!“ 雨浓脸色变了变。 云开散怒道:“好好好,果然是个孝顺儿子?你可别逼我亲手杀自己的儿子!” 青年苦笑:“二十年前你弃我母子便早已不当我是儿子,又何必现在把话说得 这么亲。” 雨浓求道:“孩子算了,他已认了错了……” 云开散断道:“你求孩子干么?我‘风流剑客’云开散还要求儿子,当真笑话!” 青年剑尖指地:“你是爹,你先动手吧,当是还手也好,当是保命也罢。” 云开散郁气冲天,一怒出剑,喝道:“我就当是教训教训你这个不肖子!” 青年左手尚抱婴儿,却身子一晃已避来剑,摇摇头道:“看来你根本不懂风流 剑法之剑意。”云开散闻言怒气更炽,出剑转得厉辣,更无潇洒风致,雨浓一声惊 呼。 云开散剑招有如疾风暴雨,青年趋左避右,右手持剑只随手挡架,始终未出一 招,待避开云开散第二十一招风流剑法,蓦然喝道:“让你瞧清了这最后七招,好 让你死得瞑目!” 一语毕,剑光闪,青年登时反扑。二道剑光起处,剑网立时反卷云开散。青年 出剑果与云开散剑招颇为近似,剑意却是大异,云开散重在潇洒见狠厉,青年则于 灵动见沉重,云开散熟识剑路知是风流剑法无疑,只是变幻更奇、威力更甚,竟是 己所未见,心下大骇:“难道他使的当真是风流剑法最后七招?难道是雪儿死后鬼 魂托梦传了给他?” 青年剑影翻飞,喝道:“这七招叫作‘风流云散’、‘恩断情绝’、‘人去楼 空’、‘杳无音信’、‘明镜悲发’、‘红粉骷髅’、‘一坯黄土’,好好记下了!” 云开散吃惊更甚,浑身立为剑光所罩,一时心丧若死,竟是浑身发软再无余力, 青年一剑直指咽喉,蓦听雨浓一声急叫:“不要杀他!!!” 剑尖硬生生顿在云开散喉结,青年却不回头! 雨浓泣道:“孩子,他是你爹,娘都原谅他了,你还不能放手么?” 青年咬了咬牙,却不松手。 云开散生平第一次离死这么近,才发觉自己原来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勇敢,哑声 道:“你凭什么杀我,你凭什么杀我?你是我儿子,你是我儿子!” 青年长剑不停颤动,强压内心如潮激绪,低头温柔无限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对 雨浓一字字道:“娘,你来看看你的孙子!” 雨浓呆呆依言走近,痴痴望着儿子剑下的云开散抱过婴儿,茫然低头看去,却 “啊”的一声惊叫,竟将婴儿忙不迭抛在地上。 婴儿无声无息。 青年苦笑。 雨浓已趴在地上不停呕吐。 云开散吃了一惊瞅了地上婴儿一眼,登时脸色大变也几忍不住要吐。 婴儿居然是死的,面目扭曲,惨不忍睹,竟是一个畸形怪胎。 青年面无表情:“他就是你的孙子,早在出娘胎前就死了,他母亲也死了,他 母亲一见他就自杀了。你知道为什么?” 云开散惨然摇头。 “因为我的妻子原来也是你的女儿!她就是你跟风雪儿的女儿!你的儿子娶了 你的女儿!我为什么会爱上你的女儿?我为什么会娶你的女儿?你还有多少儿子在 娶你的女儿?为什么老天对你的风流报却要报在我的身上、报在这孩子的身上?你 说!你说!!你说!!!”青年疯狂。 云开散面色一片死灰:“这就是你杀我的理由?” “是!” 云开散黯然,再不言语。 雨浓兀自呕吐。 青年缓缓转过头道:“娘,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世上有太多像你这样的女人, 才会有这么多像爹一样的男人?”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