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剑寒歌 第一章:套 (上) 滚滚赣江自黄竹岭西流赣州,汇聚章水,浩浩荡荡折北而行,途绕谷村,注入 鄱阳。时值秋末,谷村前后粮果收罄,放眼野草枯黄,残枝破败,偶听几声鸦鸣, 一片萧凉。 虽已时过正午,天色却颇为阴沉。谷村方圆数十里地,集市以稻香镇为大,但 时政糜腐、民生不济,已是难见往日繁华。汇于各处的商贩猎户、村夫果农将摊铺 于道旁分做两列排开,卖的无非腊肉野味、果子食饼、胭脂水粉、针线器皿之类, 只是生意不兴,大都无精打采,吃过午饭便早早打起瞌睡。有人见终日卖不出一物, 索性趁早收摊、叨念着回家与妻儿相聚。 路上行人愈见稀少,唯有江畔一老枫树下约数十人三三两两、或近或远散坐于 一中年书生周遭,倾听那人讲着故事。 那中年书生一身青衣,面目儒雅,手中折扇或开或闭、时凝时动,却不似寻常 说书先生打扮,且听他道:“胡马南来衰宋室,楼台歌舞春光暮。信奸唯佞终遭报, 中兴一梦只如空。 却说那靖康年间,金国百万军马南下,欲侵我大宋。可我大宋皇帝徽宗若非整 日沉迷声色犬马、便是醉心于丹青书画,哪有心力处理朝政?平日素又宠用蔡京为 首之六大贼子,我宋室江山早被其整治得民生凋敝、国运衰颓,竟到了朝无良将、 兵将无勇的地步,还如何能战? 敌人气势汹汹杀来,君臣尚自做好梦,只得落个徽、钦二宗被掳、群臣称奴的 下场。他君臣受辱不打紧,却害苦了我江北失地的百姓。金兵残暴,所到之处,奸 淫掳掠、杀人放火那自是绝然少不了,其后还须年年百万金银的送将过去。而这岁 币朝廷从何而来,自是一遍又一遍将中原、江南的百姓大大搜刮一通了。“说着连 声叹息。 众百姓听到此处,皆是愤形于色,既怒金兵残暴,又恨宋廷腐败不争。 “却说那金国四太子兀术数次领兵来犯、屡尝甜头,索性想再擒了刚在金陵继 位的高宗皇帝,夺我大宋尚存的半壁江山。可我大宋毕竟人才济济,有岳飞岳爷、 韩世忠韩爷等大将无数,只因往日奸贼当道方才不得提携重用,否则安能有靖康之 耻?此际奸贼皆一一伏法,其余旧臣不是掳的掳、便是逃的逃,新臣未继,高宗又 一心想重振宋室,岳爷、韩爷这些忠臣良将又得一一重用起来……” 话声未落,忽听一人粗声喝道:“什么又得重用!国破城亡用得着人为他抛头 卖命力保皇位便晓得重用,平日安享太平作威作福便怎么不记得忠臣良将的好处?” 众人一怔,回头看发话那人正于路边一茶馆之中靠窗坐着,满脸虬髯、顾盼自 威,身旁尚坐着一名白发老者与一名枯瘦汉子同自饮茶。众人心下诧异,虽均觉他 这话有理,但此言辱及当今朝廷,却是无人敢以附和。 那书生闻言微笑,也不理会,自道:“岳爷自幼熟读兵法,自是用兵如神,待 人又极其宽厚,以无双德义召服了牛皋、施全、杨再兴等无数英雄入其麾下。岳家 军中军纪严谨、赏罚分明,绝非从前宋军可比,岳爷又素待豪杰如手足,对兵卒如 子侄,人心还如何不齐?! 既是众志成城,自然个个奋勇杀敌,那金兵再是凶悍又如何能是岳家军敌手? 更毋论岳家枪法威震中原、天下无敌,杀得敌……“ 忽听那虬髯汉子又自插道:“你说岳飞行军打仗的本事天下无双那也罢了,怎 么说他武功也是天下无敌。虽说他是武状元出身,但毕竟会的只是些兵马刀枪的阵 仗功夫,怎能与我武林中人相比?!” 众百姓适才觉他插话有理,也不来怪他出言突兀,但一闻此言,都忍不住怒目 相向。要知岳飞忠义之名,自尧舜数千载而下,唯有关圣可比,天下百姓无不奉若 神明。虽已逝百年,百姓仍念念不忘,茶余饭后常引为谈资,一来怀悼英雄、感伤 时事,二来教导小辈做人道理。 自宋高宗定都杭州之后,那江南各处酒馆茶楼、大街小巷的说书先生无不以岳 飞生平事迹编成故事为多,只为天下百姓绝无不敬忠将贤良之理。其时岳飞事迹此 方百姓自也早闻,但因慕其英名,一听人说及仍忍不住驻足再听一次。至于岳飞真 实本领如何,百姓也从不怎样关心,既已将之看作了大英雄,哪容旁人道其半分不 是。只是此间民风淳朴,心中虽恼这汉子出言不慎,却并不恶言相向。 那虬髯大汉却于众人不满恍若不觉,仍要道个痛快,他身旁那枯瘦汉子却微微 变色,胳膊轻移以肘相碰,摇头示意不可再说。虬髯大汉面上登时一阵不快,却又 只得忍往。 说书先生续道:“金兀术从前伐我大宋哪次不是马到功成、满载而回?然一遇 岳元帅,却屡战屡败,从八盘山、青龙山一路溃至爱华山,被岳家军杀得丢盔弃甲、 胆战心寒,损兵其将不计其数。此后金兵阵前若一听‘岳家军’三字,必是心无斗 志、两腿发软,真可谓‘闻岳丧胆’、‘望岳披靡’。但那金兀术明明眼见宋氏已 将不保,转眼便可擒了高宗、夺我大宋大片江山,哪知半道却从天而降个岳飞爷爷 阻其霸业,心中如何忍得这口气,当下统率七十万大军赶赴牛头山欲与岳元帅决一 死战……” 忽听那虬髯大汉又忍不住插道:“兀那说书的,你到底会说书不会?那岳飞比 武夺魁、岳母刺字、爱华山大战等等大事你怎的通通略去了不说,直奔起牛头山大 战来,那你干么不索性说岳飞大破朱仙镇后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给秦桧害死哩!” 此言一出,听书百姓登时脸上变色,一庄稼汉子终也忍不住怒道:“你少插句 嘴成不成?” 那虬髯大汉一听有人答腔,不禁来了精神,回道:“他说得不好,我自然要说 他的不是,这有何不可?哪像你们这般呆头呆脑的农夫百姓心中虽自生奸贼的闷气, 却只能窝在这听他人的英雄旧勇过过干瘾,连在这穷乡僻壤尚自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句话再一出口,可当真犯了众怒,听书百姓中登时有几人骂将起来,更有数 人抄起手边农具木棒便要动手教训。那虬髯大汉更是不屑,冷笑道:“说到痛处脸 上挂不住了么?这可便想动手打人了?乡下人便是乡下人。” 陡听一人疾声斥道:“三弟还不住口!”虬髯汉子一怔,却是他身旁的那名白 发老者。眼见群情激愤,那名枯瘦汉子也忙自起身向窗外拱手道:“我三弟鲁莽汉 子,今日酒醉失言,多有得罪,还请各位乡亲父老多多包涵。” 众人听了顿了一顿,正要息了肝火、止了骂声,哪知那虬髯汉子竟又接口道: “这鸡不下蛋、狗不拉屎的地方,连酒都未见到一滴,我哪来的酒醉失言?我自说 我话,二哥怕这些无知百姓作什么!” 百姓本待就此罢了,蓦闻此言又无不大怒,那白发老者再次喝道:“三弟,你 还把不把我当大哥?!” 虬髯大汉脸色一阵紫胀,鼻中哼了几声,虽是满腹牢骚,但大哥如此厉声喝责 之下,却是不敢再行多说。百姓见他们兄弟自责起来,只得又将怒火压将下去。 虬髯大汉撇撇嘴,倒似小孩儿一般,兀自低声嘟囔:“这乡下说书的哪能跟京 师相比,说他两句怎么了,当我是乡下人好糊弄么?” 却听窗外“嘿嘿”两声冷笑,不远处竹篱下一乞丐道:“这乡下的说书先生粗 陋之言原入不得高人之耳,西湖三杰好端端的西子湖不赏、宋嫂鱼不吃、天上居的 书不听,跑到稻香镇来摆什么阔!” 那白发老者三人与听书百姓闻言尽皆一怔。枯瘦汉子不敢冒失,又自起身抱拳 道:“今日我兄弟言语莽撞无意开罪各位,不是之处,在下这里代之陪罪。还没请 教这位仁兄高姓大名!” 那乞丐仍是好没气道:“一个讨饭的罢了,哪敢有什么高姓大名!”白发老者 道:“这位兄台想是见怪了,老夫再次赔过。” 那乞丐见状一哂,连连摇头道:“乔三爷若能有您舒大哥、艾二哥两位三分客 气,兄弟我还能有什么话说。我这穷乞丐只求有人别在京师鸟气不敢出,跑到赣江 边乱放清秋大屁,没的堕了自己的名头。” 那白发老者面色稍缓:“‘西湖三杰’原是徒具虚名,承蒙江湖同道抬爱方沿 用至今,实不值兄台如此动怒。不知这位仁兄与丐帮江南西路分舵舵主江老大江英 雄怎生称呼?” 那乞丐仰天打了个哈欠,道:“舒大庄主招子亮得很啊,不过天下英雄没几个, 数来数去不过三五位,哪轮得着我江大。只是不入耳之言入得耳来总不免有牢骚要 发罢了,舒老哥可也别太当真。” 那舒老庄主欣然道:“原来阁下便是丐帮‘市井八侠’之首江舵主,今日可真 是冒昧得很了。我等兄弟失礼,还请江兄莫怪。” 江老大道:“舒老何必太谦,江湖上不打不成交的可不见得少了,倒是江某小 肚鸡肠跟娘们一样,尽惹舒老笑话。” 舒大庄主又客气几句,身旁那瘦子艾老二一旁轻扯虬髯大汉衣袖,示意也客气 两句。乔老三被那江老大一番奚落原已老大不耐,此际被艾二哥一再相劝,反扯得 火起,索性大声冷笑起来。 江老大淡淡道:“贵兄弟又何必一再客气。乔三爷,恕江某问一句,这十多年 来只怕没单身行过江湖吧?”乔老三一怔:“那又怎么?” 江老大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唯恐贵体抱恙而已。”说着又是哈哈一笑,见 舒、艾二人对乔老三满是无可奈何之色,便不再说。 姓艾的瘦子道:“不管怎样,今日都是敝兄弟的不是,请尊驾赏脸进屋喝杯茶 如何?” 江老大淡淡道:“谢了,区区一个乞儿,哪懂什么饮茶,上了台面没的惹读书 人笑话。艾二庄主若有心,赏穷乞丐两枚听书钱罢。” 艾老二正自尴尬,乔老三却终是忍不住怒气勃发:“你想要赏钱是么?好,三 爷我便给你。”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两枚铜钱,指运内劲向江老大激射过去。舒、艾 二人待要喝止已是不及,眼见铜钱去势如电,心中暗喊要糟。 其实乔老三人虽恼怒莽撞,却还未存伤人之念,只想铜钱击碎他手中破碗,小 小羞辱他一番,但无论如何这过节却只怕要结下了。 江老大见了却是一哂,伸碗顺势相迎,铜钱入碗,竟连“叮当”相撞之声也未 发出,道:“谢啦。”随手将铜钱取在手上。 江老大接铜钱这手看似寻常,但消解铜钱疾劲化为无形却是极高明的功夫,西 湖三杰如何看不出来,舒、艾二人都不禁喝了声彩:“江兄好手段。” 江老大一笑:“叫化子讨饭讨了几十年,若连赏钱都接不稳,可真不如早早死 了算了。” 舒、艾二人登时满脸尴尬:“哪里,哪里。” 那虬髯大汉乔老三心下倒也服气:“那好,算我乔某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便是。” 江老大冷哂:“要乔三侠赔不是,我哪担得起。叫化子这饭碗若是砸了,三侠 是不是便不赔这个不是了?” 乔老三脸色又是一阵紫胀,道:“我乔老三脾气不好,说话无礼,我赔不是便 只为此。 但老子看不过眼的总归要说,你功夫比我强只管教训老子便是,可休想闭得了 我这张口。我乔老三这臭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也不想改!“ 江老大大笑道:“西湖三杰毕竟有点意思。”当下不再计较,转首对一肉案旁 屠夫道:“陶二,把这铜钱给了说书先生。”那屠夫原本在椅上酣睡,蓦闻此言, 登时跳将起来,从江老大手中接过那两枚铜钱,走到说书先生身侧,和声道:“两 文薄钱,还请先生收下。”那先生道:“不敢。”当下张开扇面接过,道了声多谢, 瞧了瞧众人神色,江老大道:“先生但说无妨。”那说书先生微微一笑,又自说将 起来。 说书先生这一说便又说了一个来时辰,从岳飞如何大败金兀术、金兀术如何败 走逃生一路说至金兀术怎生笼络秦桧反间宋廷、秦桧又如何回朝重用、处处予岳元 帅掣肘。这说书先生说来虽甚是简略,众百姓仍是听得津津有味。众人随他所述忽 而欢喜、忽而惋惜,时而鄙夷、时而悲愤,待听到岳元帅大破朱仙镇后为十二道金 牌召回、被秦桧以“莫须有”之名治死之时,更是愤恨无已。众人一时沉浸当年情 境之中难以自遣,联想眼下时势,更是忍不住怨气激增,甚有数人禁不住破口大骂 起来。 这边枫树下激愤之言不时而起,那边茶馆的乔老三倒似老实了起来,竟再无一 句打断之言,不免让人有些诧异。起初那叫乔老三少插句嘴的庄稼汉子想到此处冷 不丁向他瞄了一眼,哪知乔老三登时回瞪道:“看什么看?”那汉子一呆,随即不 禁哈哈一笑。 乔老三大怒道:“笑什么笑?我乔溪洲脸上长花了么?”这回那汉子不笑了, 旁人倒一时忘了故事的悲恨觉得好笑起来。 那艾二庄主艾晚亭正色道:“各位这便不对了,适才我乔三弟言语莽撞得罪各 位,礼也赔过了,此后便再不曾有过一句不当之言,各位又何必对我三弟一次失言 牢抓不放?” 江老大点点头道:“艾二爷教训得是。”转首对那青年庄稼汉子道:“雷八, 你来向西湖三杰见过。” 舒大庄主舒景泰“哦”了一声:“这位小兄弟是‘市井八侠’的雷八?”那青 年庄稼汉子拱手一笑,微显稚气:“在下正是雷八,侠不侠的可不敢当,只是跟着 我江大哥沾光。适才对三杰失礼,三位莫怪才好。” 舒景泰莞尔道:“雷兄弟不必客气。”艾晚亭忽道:“平日八侠可着实不易相 聚,今日倒让敝兄弟见到了三位,却不知是哪阵风把江大侠三位吹到稻香镇来?” 江老大微笑道:“当然是与西湖三杰乘的同一阵风。” 乔溪洲冷冷道:“只怕风同道不同罢!” 江老大道悠悠道:“哦,乔三爷何出此言?” 乔溪洲冷哼道:“还用得着我说么,江湖上谁不晓得你们与江南七剑……”忽 听舒景泰重重咳嗽几声,只得又忍住闭口不言。 江老大瞧了舒景泰一眼,哈哈一笑:“丐帮、七大剑派与江南七剑盟素有心病, 江湖上早已无人不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忌讳,乔三爷又有什么不敢说的?难不 成怕我见怪!” “我会怕你……”乔溪洲一句话尚未说完,艾晚亭已接口道:“贵帮与他派的 恩怨仇隙,咱兄弟可管不着,只是身居江湖侠义道总得懂个知恩图报、为朋友两肋 插刀的江湖道义罢了。” 江老大皱眉道:“艾兄这番话可叫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舒景泰道:“江舵主不懂没关系,只求今日之事还请丐帮高抬贵手。” 江老大笑笑:“贵兄弟以为今日丐帮是来寻西湖三杰的晦气了?” 乔溪洲道:“不是寻晦气难道还是送运气不成?” 江老大不置可否,道:“丐帮虽还有点家底,得罪一两个江湖匪类也还得罪得 起,但今日要与在座的十余位好汉为敌,可也太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这个么, 小弟万万不敢。” 乔溪洲瞪眼道:“什么十余个?就咱们兄弟三人。” 江老大笑笑:“这茶馆里满座的英雄豪杰,乔三爷看不出来,难不成舒、艾二 位也看不出来么?” 乔溪洲一阵狐疑转身向后瞧去,茶馆之中虽零零散散还坐着十余位茶客,却看 不出是武林中人。 艾晚亭道:“江舵主人在屋外,屋里却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弟佩服得紧。”舒 景泰道:“这屋内几位所为何来想必与敝兄弟一番心思,既不愿与咱兄弟招呼相识, 咱们也没法子强邀作伴,只求此来各尽一份心意罢了,最终事成与不成不是咱们兄 弟所能驾驭得了。” 江老大闻言却不禁仰天长长叹了口气:“秦正歌、秦正歌、好一个秦正歌!天 下英雄虽也有几位,却又有谁能如你这般令天下豪杰甘心为你赴汤蹈火、抛头洒血!” 三杰闻言心中一动,艾晚亭道:“莫非江兄……” 那屠夫陶二插道:“实不相瞒,秦大侠此番为屑小所趁被擒,咱们八位兄弟也 是心急如焚,此次前来与各位一般皆为救秦大侠之故,其余五位兄弟已在路上。” 江老大点点头道:“别说丐帮与江南七剑盟只是有点心病,纵然有世代生死化 不开的过节,这秦大侠江某无论如何、纵是背着叛帮之名也是要救的!” 雷八随道:“何况连咱们帮主也时时对咱们说:”秦大侠这样的人物,你走几 辈子的江湖也未必能碰上一位,一旦碰上就是你一辈子的大幸,万万不可错过。跟 这种人在一起,什么江湖教条、门派规矩皆可以他妈的忘得干干净净,心里舒坦得 紧,三句话就能让你把命交给他,交朋友就得交秦大侠这样的真汉子。虽说咱跟江 南七剑盟一向不和,但唯秦大少可以例外。‘“ 舒景泰喜道:“难道丐帮真也是为救秦兄弟而来?”那屠夫陶二笑道:“不为 秦大侠来难道来赣江边听人放清秋大屁?” 三杰闻言俱都大笑。 却听茶馆深处一人冷冷道:“人家为你卖命杀了仇人被关在牢里受苦,亏得还 有人笑得出来。” 乔溪洲蓦然回头喝道:“哪个王八蛋在胡说八道?” “是我关胜刀,却不是王八蛋;是在说句公道话,却不是胡说八道。”说话那 人一桌四人,围成一圈,俱都一身灰衣,穿得十分厚重。此时虽是深秋,但南方尚 不太冷,瞧这四人穿着倒象从北方而来。 艾晚亭道:“是关胜刀、盖冠刀、卜收刀、回献刀‘太行四刀’么?西湖三杰 这边有礼。” 关胜刀道:“对咱们‘太行四刀’无礼无妨,兄弟我只是见不得有人背后对秦 大侠无礼。” 舒景泰道:“关兄这话从何说起?” 盖冠刀道:“秦大侠智勇双全江湖上少有人及,可为何会为奸相贾似道手下一 班鹰犬所擒,只怕尊兄弟脱不了干系罢?” 西湖三杰闻言面色登时难看起来,江老大三人见状心下也自一阵狐疑,却忽听 远方一阵马蹄疾响,不禁回首而望,遥遥听见马上一人长声问道:“秦大侠的囚车 还没到么?”正说话间那三匹快马已如迅雷般奔将过来。 江老大一干人听了,不免微生讶异:“这人是谁,要来救人也便罢了,何必高 声叫得这般人尽皆知?” 正思忖之间,那三匹快马已趋至近前。马上三人分穿白、黑、蓝色长衫,神采 各具不凡。 问话那人正是中间穿黑衣的汉子,相貌甚是粗豪,神情也显得甚是猛恶,竟似 比满脸虬髯的乔溪洲还要粗鲁剽悍些。只见他向江老大等人打量了一番,道:“这 三位想必是丐帮‘市井八侠’的江大、陶二与雷八了?” 江老大迟疑道:“在下正是江大,不知尊驾……” 那黑衣大汉豪声一笑却不回答:“站在窗口的莫不是自家东西都看不紧、‘桃 园山庄’被贾似道那乌龟儿子强占了去的‘西湖三杰’?” 西湖三杰闻言一怔,前些日子他们兄弟于西湖旁的田产‘桃园山庄’确为当朝 奸相贾似道的干儿子贾能强占了去,今日乔溪洲比平日脾气大得多倒有一半为此。 按说此人一上来便揭其短丑当不怀好意,可这人又替你骂大仇家为龟儿子,可真不 知算友算敌了。乔溪洲圆睁双眼瞪着他,舒景泰与艾晚亭却不由相视苦笑。 那粗豪大汉也不理会,自道:“屋内想必是嗜茶如命的武夷居士、性如烈火的 龙虎真人、庐山樵子卢大爷、‘柳州锁喉枪’柳先生、‘雁荡镖’杨穿兄弟、‘粤 北双英’宇文昆仲与‘太行四刀’十一位朋友了?” 屋内屋外的江湖豪士听了此言都不禁“噫”了一声,显是他说得十分不错,但 若是双方照面认出对方身份,江湖上眼光利辣的在所多有,那是半点不奇,然他人 在屋外却又如何得知屋内中事,不由让人好生惊异。何况这茶馆中十余人坐了半日 尚大都彼此不识,却让个突如其来的莫名汉子将各人行藏一一道了出来,不禁佩服 不已之外又各自暗中戒惧。 众人正惊疑不定,那粗豪大汉却指着右首骑马的白衣文士道:“这位是我仙霞 岭白璧二当家”,又指着左首骑马的蓝袍少年道:“这位则是我六弟狄琪”,再指 着自己鼻子道:“在下么则是光复寨的胡仇胡老三,特来给各位助拳捧场,各位可 切莫疑神疑鬼。”说着又是一阵豪声长笑。 众人闻言却不禁吃了一惊,心忖这些年来仙霞岭光复寨在江湖上挣得好大名头, 隐隐然有当年水泊梁山之势,虽说只是些绿林之众,但实力之盛委实不在根基深厚 的少林、丐帮与久享盛名之七大剑派之下,尤是近年屡屡与官府对抗,朝廷已是数 剿无功徒唤奈何,势力日见坐大,江湖庙堂皆无人敢以小觑,但今日群豪欲半道劫 救朝廷重囚之事,光复寨竟会派人予以众人援手,确当真从未曾想。不过仙霞岭光 复寨名声不恶,素来只杀贪官污吏,甚有派人组成义军北抗鞑子之举,如是之行, 倒也不奇。只是光复寨百忙之中竟会派了八位当家中的三位首脑而无一名随从前来, 不由让人欣喜之中又夹了几分诧异。 那蓝袍青年狄琪道:“前日得”流星箭“刘传兄赶来相告秦正歌大侠为贾似道 手下一般鹰犬所掳,今日押往京师途经此处,咱们寨内兄弟心急如焚,特由我与二 位哥哥赶来相助。 现下既已集齐十余位英雄,那是再好不过,敝兄弟便给各位打个下手如何?“ 江老大道:“两位当家说得客气了,今日有仙霞岭三位当家在此,一切自唯 ‘光复寨’马首是瞻才是。” “太行四刀”的关胜刀却冷然插道:“江老大,你丐帮何时改称光复寨了?” 江老大怫然道:“关兄这是在说什么笑话?” 关胜刀道:“光复寨声势浩大想做谁的主那是他仙霞岭的事,你江老大由得光 复寨的英雄们作主,那是你丐帮的事,但想要找人做咱们的主,咱兄弟可没答应, 只怕在坐的各位也没谁答应。” 江老大正色道:“关兄,眼下救人是重还是面子为要,既是要同乘一条船,自 当同舟共济。在座的各位若有谁自认比仙霞岭的三位当家才具更佳,只管站出来便 是,又何必干那内哄自斗徒伤自家元气之事。” 众人闻言都不禁默默点头称是,太行四刀听了却是鼻中冷哼。他四人本是太行 山的绿林豪强,不过平日时有劫富济贫之举,声名不坏,但脾气却傲得紧,与远在 仙霞岭同为绿林的光复寨相较无异萤光比与皓月,心下多少有些相妒。 那三当家胡仇道:“仙霞岭虽在江湖有点名头,还不敢真就做了各位的龙头, 承蒙丐帮江舵主看得起,兄弟这里谢过。不过江兄有句说得不错,咱既是要同心协 力,便不可内反自哄,秦大侠囚车转眼便至,咱们先于馆内商议一番如何?”说着 翻身下马。 众人拍手称善,胡仇转首向二当家白璧相询,那白璧天性不喜多言,从头至尾 尚未发过一言,此时却淡淡道:“胡兄弟,你平日看人无遗,今日可失了眼了,还 有位高人在此,你忘了相请么?”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胡仇亦是一呆,环顾四周,不禁哑然失笑,往脑门连拍数 拍,自道:“该死、该死,连石大侠在此兄弟竟未认出来,我胡老三可真瞎了眼了, 二哥责备的是。” 他口中虽是自责,神情却甚是欢喜。众人却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所指。 忽听江畔那老枫树下的说书先生道:“石某避世这么多年,不曾想还是给白当 家认了出来,难道退出江湖当真这么难么?”他这话语意消沉,神情颇有自嘲之意。 白璧道:“一朝江湖人,一世江湖人,先生应该明白的。石先生若有心退出江 湖,又怎会现身在此?” 石先生苦笑道:“说书求生,四处云游,今日适逢其会罢了。人生在世,有些 事你明明想避开,这些事却偏偏要扑上来,那也是无可奈何。” 胡仇道:“既是躲不开,便不要再躲。快意恩仇,纵横江湖,何等痛快?阵前 笑饮千杯酒,斩尽天下恶人头,岂不壮哉!” 石先生却不禁有些意兴萧索,喃喃道:“老了、老了,该放下的到头都得放下 ……” 狄琪却忽然曼声吟道:“西湖润雨胭脂湿,杀意渐消凭添瘦。梦执玉手同思老, 此生怀羞不回头。” 他忽然于此时吟诗,众人皆是莫名其妙,那石先生却是听得浑身一颤,神情渐 起迷茫之色。 狄琪又自轻吟道:“娇娇怯怯凭君惜,悠悠我心随妾意。男耕女织苦犹甜,从 此长醉不思醒。” 那石先生听了神情又是一阵抽搐,仿佛全身都沉浸在对往事追忆之中,嘴角不 自禁露出一丝微笑、却又夹了三分酸苦。 狄琪顿了一顿,这次音调却忽转高亢,厉声道:“红颜蒙污辱羞残,恨事无常 奸弄非。 政闱德丑惊无耻,不斩贼头誓不回!“ 狄琪最后这四句与先前八句意趣大异,石先生听了登时浑身都颤栗起来,神情 由无限伤感转成愤恨无已。众人见他神情可怖,都自心下惴惴、却又不知所以,唯 有白璧、胡仇与狄琪三人面色如常。过得良久,那石先生渐渐面色转和,长长叹了 口气道:“往事已已,难得还有人记得石某当年几首歪诗……” 狄琪道:“纵然诗不甚佳,其情却真,过去的、石先生真的就能让它过去?” 石先生神色一阵黯然,道:“过去如何,留住又如何,到头来叶残花逝,寒风 碎梦……” 白璧叹道:“香消玉殒,英雄不再。当年视天下奸贼如家仇、刺杀官贾如取物 的君子刺客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么?”石先生默然。 众人闻言却是一惊,江老大诧道:“这位是‘君子刺客’石空明?”忽想到适 才交付听书铜钱之事,不由脸上微赤。 胡仇道:“当然,怎么你们还不知么?当年石先生侠者为怀、嫉恶如仇,‘君 子刺客’的名头可响得很啊,七年内刺杀大江南北贪官恶霸二百一十三名,夺得不 义之财白银四十九万两尽数散给黄河两岸灾民,天下仗势小人、为富不仁之辈无不 日日提心掉胆,百姓则无不欢喜敬服,此事当年江湖谁个提起来不翘个大拇指?终 是惹得朝廷连派九路人马围剿,连大内高手也出动了三拨,却也未能将石先生奈何 半分,当年江湖流传的‘动口不动手,动手牵魂走’说的就是石先生人品武功的写 照了。唉,可惜可惜!” 江老大道:“可惜什么?” 狄琪接道:“可惜红颜一逝,石先生心丧若死,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笑饮一杯酒、 取尔项上头的石大侠了!”说着向石先生瞅了一眼。 白璧忽道:“六弟,石先生的夫人是如何死的?” 石先生闻言登时面色一阵苍白。 狄琪顿了一顿,又自瞅了石先生一眼道:“红颜多劫,不提也罢。总之那皇帝 小儿信奸任邪,朝廷妖孽丛生,专祸天下仁人志士、专欺老弱病残妇孺,真正可恨 可杀。” 石先生脸上肌肉又是一阵搐动。 白璧道:“六弟,当年石先生夫妻其情若何?” 狄琪叹道:“此情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现。石先生夫妻之情深义重,江 湖早已传为佳话,否则石先生当年给亡妻诗句小弟适才安能倒背如流?” 胡仇又道:“可惜可惜!” 江老大道:“又可惜什么?” 狄琪道:“只可惜思羞小姐虽对石先生一往情深,但为朝廷奸人……残杀之后, 石先生却始终不得报此大仇,反是日见消沉,再也看不着当年那个豪气干云、睥睨 群丑的石大侠了!” 他所说的思羞乃是石夫人嫁前的闺名,石先生闻言果然更见触动心事,神情满 是大恸含恨之色。 白璧微一沉吟、正待再欲插言,石先生却忽地毅然道:“白兄三位不必再以言 语相激,救危扶困本是我辈侠义中人应为之事,何须以旧往荣辱说之,石某大不了 把命随各位赔在这里便是。” 胡仇拊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我原说石大侠是位顶天立地的汉子,哪能如此 轻易消沉? 石大侠这可不是又神采焕发了么!不过石大侠说什么把性命赔在这里可折煞小 弟了,兄弟们口没遮拦只为燃君抱负,可非为索君命也。“说着又是一阵长笑。 狄琪道:“如此甚好,石先生便随兄弟入内谋商大计如何?” 那石先生石空明点点头,却转首向岸边沙滩呼道:“玉儿,你来!” 众人一怔,却见不远处江滩岸边一群嘻笑少年中站起一人,朝这边瞅了瞅,石 空明又自招手道:“玉儿,快些过来!” 那少年怔了怔,稍显犹豫,似是不太情愿与众伙伴分开,却仍是勉强缓步走来。 那少年走至石空明近前,众人登觉眼前一亮,这少年眉清目秀,竟是俊俏难言,直 似比天上仙子的花容月貌还要胜了几分,众人瞧得不禁一呆。那少年约莫十六、七 岁年纪,瞧了众人神色不禁一阵忸怩,俊脸飞红,有如初见生人的姑娘一般,躲在 石空明身后遮住了半边身子。 石空明微显尴尬,道:“这是小儿衔玉,内人生前最是疼爱这个儿子,石某平 日每每见他便有如见了亡妻一般、从不舍得他受半分苦,往年寄住于亲友家中,养 得一副畏生害羞的性子,近日才得带他出来见识世面,失了礼数各位莫要笑话。” 胡仇哈哈一笑道:“石兄说哪里话来,令公子自是咱们的贤侄了,还客气什么, 日后行走江湖,咱们自当好生照应着。” 石空明闻言露出喜色:“如此多谢胡兄了,这孩子性子孱弱,只怕一生风雨必 多,日后有光复寨照应着那便不怕了。”言下甚是轻松喜悦,似是放下心中一块大 石。 狄琪道:“原来石先生一直放心不下令公子,适才误作石兄志气消沉、忘却家 仇,当真好生惭愧,倘石兄大仇难报,便算一份在仙霞岭身上他日代报便是。” 石空明一脸感激之色,正要道几声谢,忽听“太行四刀”的盖冠刀冷不丁迸出 两个字道:“妈的。” 众人一怔,万不料有人会在此时冒出一句粗口,白璧皱眉道:“太行四刀对敝 兄弟有何不满么?” 盖冠刀嘿嘿两声,道:“要对光复寨的当家不满,怎么说手上也得有万把个兄 弟才敢,咱兄弟无威无势的哪里得罪得起?只是听人说了一大通废话倒跟托孤一样, 当真好不晦气。” 他这话无礼之极,众人听了都不免有气,那久未插言的乔溪洲此时忍不往骂道: “别人堂堂大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你这臭土匪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听不惯便滚回 你太行山老家去!” “太行四刀”的老三卜收刀登时大怒、正要发作,老四回献刀却立时制住他火 气,自悠悠道:“我刚才好像还听谁说‘兀那说书的,你到底会说书不会?’‘他 说得不好,我自然要说他的不是,这有何不可?’‘这乡下说书的哪能跟京师相比, 说他两句怎么了,当我是乡下人好糊弄么’,却不知说这话的是哪位仁兄,现在又 在说些什么。有人要自打嘴巴,咱也没法子阻这笑话!”说着哈哈一笑。 乔溪洲被他一番抢白一时气为之结,直恨得牙齿咯嘣作响,艾晚亭道:“回爷 不觉这话无聊么,适才我三弟与石先生不曾相识方有此误会,现下各位既是同为秦 大侠而来,自当携手对敌才是,怎么‘四刀’倒口口声声跟咱们兄弟纠缠不清?” 盖冠刀“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骂道:“你不说倒险些忘了,刚才问你们兄 弟脱不了秦大侠牢狱之灾的干系,你们可别想见得现下人越集越多,就此混赖过去!” 那西湖三杰之首舒景泰听了,纵是脾气再好,也是忍耐不住道:“好、好、好, 咱们兄弟倒要听听,咱们到底与秦大侠被掳有怎生的干系?” 却听胡仇大笑插道:“越来越有意思得紧了,正事之前听听群英大辩倒也有趣。” 转首对石空明道:“石兄,咱们入内听听如何?” 石空明淡淡一笑道了声好,却转身对儿子石衔玉低声嘱咐了几句。石衔玉鼻中 “嗯嗯” 虚应,忽听江滩边那帮少年向他呼唤,不由一脸心焦,石空明叹道:“你随他 们玩罢,记得回来。”石衔玉登时欢天喜地的去了。 狄琪奇道:“石兄何不让贤侄随咱们一道?”石空明摇首道:“亡妻独子,不 忍犯险。” 胡仇道:“石兄这可不对了,莫非还担心今日有何闪失不成?谅那班朝廷鹰犬 有何硬手,纵是大内第一高手饶靠亲来压阵,这里十余位兄弟一拥而上,还怕他怎 的!” 石空明微笑:“总是小心些好。” 白璧道:“石兄担心得不无道理,秦大侠非寻常人物,朝廷多派几名好手押解 也不足为奇。三弟、六弟不必多言,一块进屋再谈。”转首对江老大三人道:“八 侠请了。” 江老大哈哈一笑:“讨饭的总得跟在人后,二当家先。” 其时寻常百姓见这一干武人不时口出逆言、句句不离犯上之语,唯恐他日无辜 受累,早已各自散去。白璧当下也不客气,率先进了茶馆,余人鱼贯而入,正见几 个小厮各自端茶送水,馆内十余位武林人物,与胡仇所猜几乎不差。只有几个普通 百姓正自急急结账,唯恐卷入这些武林中人的是非。众人对此早自见怪不怪,乐得 与人动起手来不致碍手碍脚,只管自顾招呼。 白璧虽是光复寨此来三人之首,但因平日不喜应酬,此时由胡仇代兄弟三人招 呼过了在座群豪便自找一桌坐下。石空明独来独往已久,本不愿群处,但胡仇盛情 之下只得同桌而坐。 胡仇甚喜,转首间突见邻桌尚坐着两位少年却不相识,不由噫了一声道:“看 来胡某越来越不中用了,这儿竟还漏了两位朋友,倒不知这两位小哥是何来历可否 见告?” 那两名少年都不过二十出头,一个锦衣玉带、丰神如玉,似是一位富贵公子, 脸上笑意盈盈甚是可亲,另一人却着一身粗布黑衣,面如寒铁,不言不动。两人坐 在一块显得甚不相配。 却见那位富贵公子手摇摺扇笑道:“小可云游玩耍,途经此处本欲歇歇脚便走, 但适才见了各位侠士风骨,心中好生仰慕,想稍做停留多见识一会奇人风范,以增 在下生平阅历。” 胡仇听得一乐:“你这小子倒会说话,如今的富贵少爷能有这般好脾性见识倒 着实少见,不过待会指不定有血光之灾,你还是快些走之为上。” 那公子笑笑,道:“这个么,不敢有劳挂心。”说着拍了拍身旁黑衣少年肩膀 道:“我这保镖可不是只会花拳锈腿的,寻常三五个土匪倒还能将就着对付。”转 头对那黑衣少年问道:“对么?”黑衣少年默然。 胡仇哈哈大笑:“保镖?现下的土财主还能请得什么保镖?保镖若信得过,我 看这世上也没人造得了反了。小兄弟,只怕你还不知咱们都是些强盗头罢?我看你 人还不错,也不跟你这公子哥计较,快些走罢!” 那公子一笑无语,白璧忽地插道:“三弟不必多管他人闲事,回正题是紧。” 胡仇神色一正道:“正是。”随即又噫地一声:“江老大这是作什么?” 但见随后入屋的江老大头朝四处不断用鼻狂嗅,连连道:“古怪,古怪,香得 古怪,这是什么香味?”突地趋身向掌柜道:“你这香炉里烧得什么香,可香得有 些来路不正!” 那掌柜五十来岁年纪,被他突如其来一问骇了一跳,结舌道:“不……不就是 寻常麝香么?或……或许日子藏得久了,味有些变、变了。” (中) 江老大瞑目摇头:“不对,我怎么闻着像劣品的龙涎香?” 掌柜擦去额头微汗,赔笑道:“是是是,小老儿乡下人没见识、没记性,竟用 次香充好给您老人家闻了出来,实在对不住各位。只是小店小本经营,各位又都是 武林中的成名英雄,小老儿实在开罪不起,有何不周之处,都还望恕罪则个。小老 儿在此二十七年的生营,茶客四邻皆可为证,做的可都是正经买卖。” 江老大哈哈一笑:“我也没说你这便是黑店、烧的是迷香,你又怕个什么?只 是这香…… 陶二,这香咱们在哪闻过的,怎么一时想不起来?“ 陶二正待接话,忽听盖冠刀一声冷笑:“东拉西扯自充老江湖,在座这么多位 豪杰就你丐帮闻出这香不对,你当大伙没鼻子,还是没脑子?茗品居的大行家武夷 居士尚在此,用得着阁下多操什么心?” 武夷居士闻言微睁双眼、笑捻长须:“二位何必为小事生隙?老夫自问武功平 平,但烟酒茶道还算精通,这茶馆简陋、茶次香逊,倒也不必苛求在意。老夫若察 出这香、茶有何不适,自当予各位警示,各位毋用多虑。” 江大打了个哈哈:“好极,那倒真是乞丐多管闲事了。” “可不是么?”回献刀得意洋洋:“乔老三,你害秦大侠的事不必瞒着啦,遮 遮掩掩,还怕见不得光么?” 乔溪洲一拍桌子:“什么见不得光?!”艾晚亭一拉其袖:“老三、莫动气。” 胡仇大声道:“好啦好啦,江老大小心些也没什么不好,听过石先生说书,咱 们再来听听乔老三的故事,不想听的这就出去莫再啰嗦。” 舒景泰点点头道:“三弟,你这便向大伙分说个明白。” 乔溪洲道气虎虎道:“好,说便说了,大伙都给我听好了,没听清的就莫再求 老子说第二遍。”当下踢开凳子站起四下一抱拳道:“数月前咱们三杰兄弟在西湖 边的一处田产为当朝奸相贾似道一个叫贾能的干儿子占了,当日我待气不过欲找那 姓贾的拼命,可两位哥哥都劝我暂先忍得一时,须知那贾似道现今权倾天下,咱们 委实得罪不起。我原要不服,但省起两位哥哥都是有家眷的人,确实鲁莽不得,只 得一人独自上天上居听书喝闷酒,却正巧也碰见一个同喝闷酒的汉子。” “那人想必便是秦大侠了?”卜收刀道。 乔溪洲白了他一眼,却不答话。卜收刀脸上一阵热辣登时便要发作,却被关胜 刀摁住。 乔溪洲自道:“起初我倒也不曾留意他,只是一块邻桌听书,当时说书先生说 的正是岳元帅大破金兵的故事,楼上人人都听得甚是解恨,我自也一旁闷听牛饮。” 众人不由自主皆向石空明瞧了一眼,石空明淡淡一笑,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微微蹙 起眉头。 “后来听到秦桧陷杀岳元帅,大伙又无不破口大骂,我自也跟着胡骂一通,却 忽听那喝闷酒的大汉大声叹道‘可恨不能亲手诛此天下第三奸贼,当真生不逢时、 生不逢时’。当时我却听着一怔,心想骂秦桧奸臣贼子、无耻阴毒、操他十八代祖 宗的都有,但第三奸贼的新鲜骂法倒是闻所未闻。却不知这第三个是怎生算来,那 第二、第一又是谁?” “是啊是啊,这种骂法咱们也是头回听见。”“粤北双英”宇文兄弟插道,众 人跟着点头。 乔溪洲道:“当时人人都与各位一般听着稀奇,便都来问他为何如此骂法,难 道当年还有哪个奸臣能比秦桧更为奸恶?我看真是除了当朝贾似道也没人堪与一比 了。” 陡听一人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他劫了你的‘桃园山庄’,自是天下恶人无 出其右了,哈哈哈哈。”说话的却是回献刀。 乔溪洲脸上一阵胀红、也不理他,恨声续道:“那人却道,像秦桧这般无德无 耻、通敌卖国、陷害忠良之徒自是一等一的大奸贼,但这种人哪朝历代不会出他娘 的十七八个,还有何为奇。但究其祸之根源还不是出在这做皇上的第二大奸贼之上? 试问若非有皇上对奸臣小人提拔重用,给逆臣贼子撑腰,任那奸贼如何搬弄是非又 怎能兴得了风、作得了恶?!” “说得好!”胡仇拍掌道:“此人端的有胆识。” 乔溪洲精神一振:“我当下心中自然也是叫好,但那时楼上众人一听竟骂起皇 上来,可不由得皆不敢做声,纵然觉其在理,但那可是杀头造反的大罪,谁还敢向 他多搭一句?要知京城探子四下皆是,谁保得齐在座没有朝廷鹰犬,当下人人唯恐 牵连受累赶紧散了开去。唯我却听得兴致大起,心想这是位人物,居然敢光天化日 于人稠之地大骂皇上,比我姓乔的可有种。虽然骂的是百年前的皇上,但怎么也是 现在皇上的祖宗,了不起了不起,心想这位莫不是在仙霞岭造反起事的金大当家?” 胡仇大笑:“咱们大当家的是个大和尚,只会念经吃斋,可不会上馆子听书喝 酒。”众人齐齐哦了一声。 “锁喉枪”柳激扬道:“到底那人是不是秦大侠?”庐山樵子瞥了他一眼: “那还用猜? 除了秦大侠谁还有此气魄敢在京师重地说得这番话?“ 乔溪洲点点头道:“不错,正是他!” 卜收刀骂道:“妈的,我问你便不答。”众人哈哈一笑。 乔溪洲又道:“我心想这既是个人物,可不能错过不交,当下借着酒劲上涌、 不知天高地厚就坐他身边与他同饮,接着海阔天高聊将起来。我跟他道,皇帝至多 只是昏庸无能,要论祸害最烈还是当数当道奸臣,最好我大宋能换个明君圣主做皇 帝,从此启用忠臣、整治朝纲、把天下奸臣通通杀光。哪知他听了却是不住嘿嘿冷 笑道:”换个皇上?有个屁用!百余年来皇帝数更、变法不断、政令常新,但试问 奸佞可曾断绝?朝纲再善,可权政本就不仁还不是一般暗无天日、祸国殃民?忠臣? 天下又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忠臣?哪怕真出得几个清官良将,亦不过蜷居一隅 之地,终年不得迁升,又哪能福泽天下?虽死而名扬,地下却无知,于人何益?所 谓公道自在人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非欺人便是自欺。纵然哪天君主当真圣明 起来、奸臣得以治罪,也为他祸世半生、害尽天下苍生久矣,于世何补?‘“ “雁荡镖”杨穿拍桌愤声道:“说得不错,这世上哪还有什么王法,王侯将相 当街杀人如儿戏的那还见得少了?只是咱们偏不信凭着自己手中刀枪打不出一片天 理、要不回这个公道!” 乔溪洲嘿嘿道:“公道,什么是公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公道,又谈得上什么 要回?有人得了一本秘笈练了一天武就能打便天下无敌手,有人辛辛苦苦练了一辈 子却只能像条狗东躲西藏。大臣在销金窟里寻欢作乐,将士在疆场抛头卖命堆尸如 山。有人天生荣华富贵、左拥右抱、杀人无罪,有人却落魄潦倒、妻离子散、蒙冤 莫白。你说这算不算公道?天理,什么又叫天理?当年蔡京心狠手辣,却不妨他一 手好字好画,秦桧阴险刻毒,却不碍他清俊秀雅,而岳元帅沙场上英勇无敌、智计 无双,谁曾会想一日昏昧得任人宰割?历代大奸大恶几个不是将帅之才、状元文品, 而忠心耿耿、忧国忧民者却常出贫贱,又有几人能得善终?难道这便是天理、这便 是公道?” 众人默默点头。武夷居士啧啧赞道:“乔老三能说出这番道理可着实不易,先 前倒真是小觑老弟了,却不知这番道理乔兄弟如何想的明白?” 乔溪洲神色登转尴尬:“咳,我乔老三老粗一个,哪能想得清这番道理,只是 当初听秦大侠这么说过,而今在此转述一遍罢了。” 武夷居士击掌道:“好一个秦正歌!”众人心下均有同感。 关胜刀道:“秦大侠于蔡京、秦桧那些奸贼恶评倒也所言甚是,只是他怎么竟 会说起岳元帅也如何昏昧起来?” 乔溪洲道扫了他一眼道:“当日我又何尝不如此问他,说怎可辱得岳元帅?哪 知他竟道:‘你可知我要说的那第一奸贼是谁?’” “是谁?”众人闻言无不变色:“难道他竟要说是……” 乔溪洲点头道:“不错,他竟然说的是岳元帅。” “什么?”群豪大震。 “放屁放屁!”龙虎真人虎吼一声,怒不可遏:“简直胡说八道,秦大侠怎可 说得如此浑话,多半是你乔老三信口胡说!” 太行四刀跟着哈哈大笑:“乔老三,你要造谣生事倒也是换个地方,说这话也 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随即馆内一片愤愤不平之声,均觉乔老三这玩笑可开得过了。白璧淡淡道: “各位不必急怒,不妨听完再说。” 乔溪洲向白二当家抱拳谢过,接道:“各位今日大骂放屁,难道我当日又会骂 得少了? 我当下便恼得要掀他桌子,心想这莫非是个疯子,喝醉酒不分好歹瞎说一通? 他却大笑道:‘不是昏昧是什么?不是愚忠是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十二 道金牌不接又怎的,疆土复失与回朝听命谁轻谁重还分不清么?关在大理狱,人人 替他喊冤不平,朝中奔走的奔走,江湖劫狱的劫狱,他却好,一心只在狱中苦等皇 上圣明、天恩浩荡下诏开释,哪知却等来秦桧索命的假诏。如此蒙冤,竟也甘心就 死不作反抗,这不是昏、这不是愚是什么?心里只有皇上,心里只有他的忠名,却 忘了天下的百姓还在水深火热、苦难方深。他心中要真以天下苍生为重,便不该任 其杀剐、白赔了自己性命。如此枉死岂不冷了天下志士心头热血,留此伤恨岂非比 那奸贼遗毒更恶?’“ 众人面面相觑,渐渐静将下来,一时难以作声。 “锁喉枪”柳激扬咳嗽一声:“道理是这般没错,不过也不必担上那什么奸贼 的干系罢? 岳元帅只是忠得过了些,甘心就死无非怕背上不忠之名。倘他横下心来一意抗 金,先捣了黄龙、接了二圣还朝再说,秦桧便决不能向其加害,必不致最终落得惨 局。“ 乔老三又是一阵嘿嘿冷笑。 柳激扬皱眉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乔溪洲道:“秦桧虽坏,但能索岳元 帅之命的却不是他。”群豪均感诧异:“哦,那是谁?” 乔溪洲大声道:“除了姓赵的小子还能是谁?高宗怕的便是徽钦还朝,你却道 岳元帅这般才能免祸,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狄琪点头道:“不错,高宗一心只在皇位稳固,只要有使不尽的金银财宝、美 女奴仆便已心满意足,江山大小、朝廷荣辱、国恨家仇自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倘徽 钦还朝,他这皇位就未免名不正言不顺、不大稳当的紧了,如何敢再去派人大破金 兵?” 龙虎真人怒极:“无耻无耻无耻之极!” 雷八奇道:“这么说,当年岳元帅左也是个死,右也是个死?” 胡仇一摆手道:“那可不然,倘他造起反来肯自立为王,那还不一呼百应,天 下转眼便唾手可得,届时什么江山复失、百姓安居都还不易如反掌?” 盖冠刀嘿嘿道:“倘岳元帅如你们光复寨造反一般,又哪能流芳百世、忠义长 存?” 狄琪笑道:“想当年太祖皇帝不是一样陈桥兵变皇袍加身?只要利己之外兼能 利民,纵然造反有何不可,自古欲成王事哪顾得许多虚名?” 关胜刀道:“话是不错,偏偏人家岳元帅认准了官道,瞧不起咱们这条匪道, 连当初天下匪首的水泊梁山都甘愿归朝听命,可见人心自古以官道为正为上,咱们 终是不入流的小道罢了。” 狄琪道:“瞧不瞧得起,各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只求心之所安便各走各道。但 当年宋江招安做了士大夫也就罢了,却偏还要去剿了曾为同道的方腊,如此不仁不 义,百余年来实为我绿林不齿。可是他剿了三大寇后,自己这寇也仍没讨得了好去, 可笑他虽总自认官家,朝廷却从没当他自己人,只当贪慕荣华富贵窝里反的贼罢了。” 宇文简摇头道:“汉人就是爱窝里反,不然千万汉人何惧百万蛮夷?” 回献刀眉头一挑:“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不是汉人?啊哟,我倒忘了你宇文 复姓原是鲜卑姓氏,嘿嘿,竟有蛮夷夹在汉人里大反蛮夷,有趣啊有趣。” 宇文兄弟腾地站起:“你说什么?” 武夷居士断道:“回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宇文兄弟虽祖属鲜卑,但数百年 来在汉杂居受我汉人熏陶教化、同为我大宋百姓,早已难分彼此,怎可如此见外, 冲着今日同救义士之仁心侠骨也当一敬方是。” 宇文兄弟拱手道:“居士过奖。”回献刀两声冷笑再不答话。 关胜刀郁郁道:“那么说到底岳元帅是忠于君要比爱民多得多了是不是?” 狄琪笑道:“是也不足为奇,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贤良死节效忠原也无话可 说。想那神宗年间宰相文彦博一句‘陛下乃为士大夫治天下,非为百姓治天下’一 句已是道尽官政玄机,纵然当年王安石高居相位、一心为民变法也只落得个半途而 废徒呼奈何,原便因此。” 舒景泰咳咳两声:“忠君也好、爱民也罢,话又说回来,岳元帅人虽愚忠可也 不是要把他贬得小了,秦大侠的话可还没说完呢,老三是么?” 乔溪洲道:“不错,秦大侠说,节志操守自当受人钦仰,倘若人人皆如岳元帅 一般,天下早自一番太平景象,还管他是孝廉是迂腐、是忠君多些还是爱民多些? 所谓天下第一奸贼云云也不过一时气话。” 众人长吁一口,这才释然。卜收刀道:“接下来怎样?” 乔溪洲一呆,脸上又现忸怩,呐呐道:“我听他说得在理又回来与他结识,秦 大侠倒也没架子,三言两语甚是投机,酒喝得多了我便什么心里话都掏出来跟他说, 正说到我‘桃园山庄’被那姓贾的王八蛋强占了去,哪知他哈哈长笑一拍桌子道:” 正愁不能亲手诛得几个大奸,却原来眼下便有一个小贼在此,何妨去杀了暂消得咱 们一口恶气?‘我道:“你说得可简单,这些奸贼身边可有多少高手护卫,如何容 得你近身?纵然杀得了,我两位哥哥的家眷难道也要从此随咱们流落东西不成?’ 他听了又是大笑,只道简单,就由我替你杀了那厮、只管算在我一人身上便是。我 听了虽是好生感动,却也只道他在说笑,便没如何在意,迷迷糊糊地醉倒。后来… …后来……”众人奇道:“后来怎样?” 艾晚亭一抱拳道:“说来惭愧,下面我替三弟说了。那日我三弟酒醉之后,秦 大侠高义竟真为我三兄弟出头,更不二话出了天上居长驱直入山庄便将那贾能斩于 剑下,而我三弟仍自酒醉不知。过不多时,因秦大侠适才那番辱及圣上之语为人传 出,朝中大批侍卫衙役赶来缉拿,却唯见我三弟一人在场,当即追问下落。我三弟 因宿醉未醒迷迷糊糊随口而出一句:‘杀贾能去了’,以致那些人马立时转去贾府 缉捕。过得数日我们才听知秦大侠那日已为后来那帮人马擒住,咱们兄弟都不由好 生惭愧,心想此事因我等而起如何能坐而视之,欲待自不量力去夜劫牢营,却又听 说秦大侠已逃了出去,咱们兄弟不由又甚是欢喜。哪知过不多日,听说秦大侠重伤 之下逃到南边再次落入鹰爪子之手,正赶自这条道上押回京师,咱们兄弟这才又急 巴巴赶来这里搭救,碰巧在此遇上了各位同道。不管如何,秦大侠被擒虽非我等有 意害之,却因咱们兄弟而起,各位若要责罚那也说得是,只是谁要说咱们兄弟乃是 故意加害那可绝不敢当,咱们只求能救出秦大侠之后再到秦大侠面前亲自请罪。” 众人听到此处这才恍然:“原来其中有这般干系。”却听回献刀又是嗤的一声 冷笑:“秦大侠被抓,乔三爷却是毫发无恙,真是好不奇怪哪。” 乔溪洲脸上又是一红,既感羞愧又自气恼:“那干衙役只因听天上居的小二说 过我与秦大侠论及岳元帅时有番争执、还如各位一般曾大骂他放屁,是以才没拿我, 否则我焉能好生生在此?难不成你当我与那朝廷鹰犬有何勾结、故意加害?” 回献刀摇头晃脑:“是不是与朝廷勾结,那真是只有天晓得、鬼知道。” 乔溪洲须发戟张、眼暴如铃:“我乔老三话已说得这般明白,你们太行四刀干 么还要冷嘲热讽、胡搅蛮缠?真当咱们桃园三杰是好相欺的?” 回献刀哈哈大笑:“不敢不敢,只是你桃园山庄都被人抢了,还自称什么桃园 三杰?索性叫‘荒园三杰’罢了。” “你说什么!”乔溪洲憋忍已久,再听此言已是怒不可遏,当即挥出一拳直捣 回献刀鼻梁。 这下乔溪洲暴起伤人甚是出其不意,群豪均不禁一呆。回献刀正感调侃有趣, 激起乔老三火性倒是所料未及,起身急避险些躲将不开,鼻梁虽未正着,拳风扫及 面庞却是热辣难当。 心下也不由怒火上窜,一个倒纵站在门口,已解背后包袱持刀在手:“怎么? 斗不过嘴皮子要逼老子动刀子?莫非想尝尝你回爷的快刀?” 众人正待劝解,蓦听门口不知哪来一人道:“莫非你的刀很快?”说话那人站 在回献刀身后,一罩遮眼、是个独眼龙大汉,神情笑嘻嘻,相貌却甚是狞恶。众人 一怔,均不相识。 回献刀回头上下打量:“你是什么东西?莫非也是哪路山寨的强援?” 那人皮笑肉不笑:“我不是什么东西,也不会强援,我只会强奸。” 回献刀眉头一挑,哈哈一笑:“原来是位真性情、真本色的大丈夫,好极了!” 那人咧嘴一笑:“好你妈!”回献刀一呆。蓦听群豪一声惊呼“小心”,不待 回献刀省觉,一阵刀光急闪,那人已自快刀如电向回献刀劈头砍至。回献刀大骇之 下连刀也未及抽出,连鞘急架,当的一声相交只感手臂酸麻难当,欲待再接他第二 刀哪知竟再无余力提起,但听唰唰几声,红光数现,回献刀已自仆地倒地。 盖冠刀失声悲喝:“老四!”群豪见状无不大震,回献刀居然就这般死了,连 乔溪洲也不禁微感茫然。 卜收刀两眼血红:“妈的我跟你拼了!”抽刀便待冲上,却为关胜刀一把扯住。 关胜刀愤声道:“阁下是谁?为何好没来由便痛下杀手?” 那人得意洋洋径自不答,自顾捡起回献刀未及拔出的钢刀抽出端详:“我问的 话你还没答就先来问我,真他妈的死有余辜,我看你也不必答了,你的刀实在不怎 么快。” 狄琪瞥了地上回献刀伤痕一眼:“四分五裂刀法,原来是祈连山的悍匪‘八八 六十四’,阁下想必便是头儿陆拾伍!” 那独眼龙又是咧嘴一笑,转头向关胜刀道:“听一听,人家大寨子里出来的就 是比什么叫三刀四刀的有见识,居然要你陆爷亲口向你报上名来,不知道的还真当 咱们祈连山的名头有那么差、要到自报家门才相识的地步!”当下拍拍手道:“不 错,既然我是你家陆爷陆拾伍,自然也就少不了我那六十四了。都给我进来罢,兄 弟们。” 但听衣袂风声响动,两墙窗口竟齐齐跳进六十四个劲衣结束的汉子,各执一柄 亮晃晃的钢刀,对馆内二十余人形成相围之势,显都是那独眼龙陆拾伍的手下兄弟。 众人面面相觑,只感茫然不解,但自恃身手了得,倒也不惧。胡仇大笑:“打 劫打到强盗窝来了,有意思。”陆拾伍又是咧嘴一笑:“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 舒景泰抱拳道:“不知阁下从祈连山老远赶来,到底意欲何为?倘也是随咱们 一般来劫救秦大侠囚车,自当有何怨仇都统统放下,否则只为来寻一己私怨,可否 请事后再行?” 陆拾伍一皱眉,瞪眼道:“妈的,老家伙哪来这么多废话,动手!” (下) 话音未落,但听兵刃风响,六十四名劲装大汉已自挺刀向群豪狂砍而出。群豪 喝道:“好贼子,当真要动手?”当下各起身急避亦抽刃相迎。 在座群豪俱为武林成名多年好手,来敌虽众却还未真个放在眼里,只是不明陆 拾伍来意如何本不愿贸然出手,但眼下情势却由不得多问,当下掀桌碎椅各以一敌 得三四人战将开来。 祈连群匪“六十四环杀”武功平平虽不足道,却素以精猛强悍、结阵杀敌称著, 只是眼下这茶馆虽不算小,但容拥近百人,委实施展不开,同攻共守趋避之间难以 相互照应,战不多时,便已横七竖八被群豪砍翻近半,合围之势更是大打折扣。关 胜刀快刀连毙两人,转眼胜局已定,不由哈哈厉笑:“姓陆的,想凭这些人马便想 掀翻天下群豪,真是打的你好如意算盘!”陆拾伍却似于此并不着急,冲他咧嘴一 笑,拉过一张长凳只在一旁好整以暇、悠哉游哉,大有十拿九稳之意。 但听撕杀呐喊惨呼不绝、刀迸血现,顷刻间祈连悍匪又倒十余人,两下情势优 劣已判,斗听卜收刀道哇哇一声怪叫道:“有鬼”,当即肩头中敌一刀血流如柱, 群豪一怔,蓦听乔溪洲也是一声破嗓大叫:“糟糕”,身子向后急倒,喀喇一声压 塌身后方桌险险躲过当胸一刀破膛横祸,待要翻身爬起竟是无力,喝道:“古怪古 怪,怎么今日气力如此不济,各位是否也……” 但听风声异响,盖冠刀亦啪地摔将过来,二人抬头一个照面皆感骇然不解,转 首瞧去,但见群豪身形步法亦是越来越散,出手渐无章法,再战一会尽皆浑身发软 缓缓瘫倒,彼此见状无不变色。 陆拾伍这才哈哈长笑而立,喝道:“兄弟们还不给我好好服侍各位坐下,可要 小心看护好了,他们命可值钱得很哪!哈哈……”随即一匪一刀上前架于众颈,群 豪竟是毫无抵御之能只得受胁。 陆拾伍飞身连闪,将众人穴道一通点毕,得意洋洋走至关胜刀身前:“如何, 凭的这些人马能不能掀翻天下群豪?” 关胜刀恨声道:“我道你凭什么,原来是仗着暗中下毒,好不卑……”蓦听 “啪”的一声,脸上已着了一记耳光。陆拾伍嘿嘿道:“卑鄙?使毒杀人与使刀杀 人还都不是杀?有什么卑鄙不卑鄙?要怪便只能怪你自个没脑子,想那回老四好歹 也是成名人物,连我一刀都接不下,你这做大哥的早该省觉,怎的一位位豪杰大侠 都如此糊涂了起来,哈哈哈哈。” 关胜刀如此人前受辱,哪里能当,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要杀便杀,休要辱人。” 陆拾伍眉毛一扬:“想死么?简单!你要嚼舌自尽还是自绝筋脉,老子可不会好心 拦着你,想我亲手代劳么,那又何必急在一时?” 胡仇豪声大笑:“陆寨主真是好威风好杀气啊,只是‘六十四环杀’一向在祁 连山上我行我素,大秤分金、大碗吃肉,何时也改了性子当起鹰犬奴才听命于朝廷 拿人了?” 陆拾伍独眼一瞪:“听命朝廷?朝廷算老几?若没白花花的银子,老子会大老 远从祁连山跑来伏杀?倒怕老子此行赚的还不够赔的,先待老子打个好算盘再说。” 回头大声道:“巫公公,咱们可说好了,杀一个一万两,自己兄弟赔一个也是一万 两,我可只收了你一万两定银,在座却还有这么多位,不知那剩下的五十万两可预 备好否?我看咱们还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妥当。” 群豪听了一怔,却见原本瑟缩一角的一名侍茶小厮不知何时挺身站起,缓缓打 开香炉熄了香火,呡嘴尖声笑道:“人还没杀齐全就想收银子么,陆寨主果然打的 好算盘。只是说好了五万怎么又狮子大开口改要五十万?陆寨主可真是坐地起价、 好会发财哪!只怕就连咱们大总管巫大公公都没这个本事,我这个巫小公公那就更 不用提了。” 这人声音不男不女、尖锐刺耳,有如戏子假声戏文,众人听了无不发毛,心头 更是一凛:这小厮竟似是大内太监副总管巫言德,不由各自胸中隐生不祥之意。 陆拾伍嘿嘿一笑:“五万?不错,如果在座的都是太行四刀、西湖三杰之流确 然只收五万,可是未曾想这里还有光复寨与丐帮的诸位好手,后台硬得很啊,咱能 耐再大可也得罪不起。杀了这些有头有脸的角色那我还不得就此收山、隐姓埋名, 还能在江湖上混么?倘若银子不够,我干么要结下这仇?” 巫公公又是呡嘴一笑、目锋流转:“陆寨主可莫忘了,若无我下在这香茶之中 的奇毒,凭贵兄弟再勇猛彪悍又焉能轻易得手?只怕别说赔几个兄弟,就连你陆拾 伍在内也全得栽在这,还轮得着在我跟前讨价还价?”说着笑嘻嘻伸手一指在座群 豪:“何况他们都是江湖好汉子,最是讲究恩怨分明,你们祈连‘六十四环杀’只 是真刀真枪的胜了,他们要记仇也只能记在我这下毒的正主身上,陆寨主又何必多 虑,各位大侠说是不是?” “原来当真是香中有鬼!”陶二、雷八一时愤声气极,转眼向盖冠刀、武夷居 士瞪去。 盖、武二人对视一眼,均感惶愧无地,江老大一声叹息。 巫公公悠悠一叹、亦佯作烦恼:“江老大后悔了是么?唉,那也难怪,想各位 既都是武林大行家,什么使毒花样没见过,害得我这个毒不敢使,那个毒不敢下, 千挑万选只好费尽心思拣了这味只会让你手脚发软却不害人性命的奇毒,毒么也只 敢下这么一星半点儿,唯恐各位嗅了、品了出来,凭着区区武夷居士之能又焉能瞧 穿机关?可适才仍险些给江老大识破了,真是吓得我这颗心现下还在扑通扑通地乱 跳,幸好幸好,有太行四刀跟你斗气打岔,有这老气横秋的武夷居士跟你倚老卖老, 本来好端端可免一场大祸,到头来却因这个要给面子、那个要卖交情,弄得这不了 了之反害了大伙性命,真是一失着成了千古笑了,呵呵呵呵,江老大,你恨不恨他 们,要不要我替你扇他们两个耳光,也好给各位临终前解解气?”说着呵呵尖声笑 个不止,站在武夷居士身边作势要打。 武夷居士满面羞惭、瞑目恨道:“老夫今日自以为是,以致连累各位中了贼子 毒计,实是无颜再对各位,不必你姓巫的动手辱人,老夫自行先走一步。”但见下 腭一动,嘴角溢出鲜血,脖子微微歪斜,竟然就此而逝。 群豪大惊:“居士——”,不意武夷居士竟尔惭愧自尽,心下无不既愤且痛, 丐帮三侠登生悔意,齐齐转目瞪向巫言德。 巫言德一声冷哼:“真是没趣。”雷八张口骂道:“没趣个你妈,他娘的没卵 子没人心卑鄙无耻阴险歹毒的狗太监!” 巫言德尖声嘶道:“你说什么?!”当下气得浑身一阵发颤,喝道:“小方子、 小杜子先给我杀了他!” “是。”但听另两名假扮侍茶小厮的大内侍卫疾应一声,各抽一柄匕首在手向 雷八掠去。 众人待要搭救,却是骨骼一阵暴响谁也动弹不得,眼睁睁瞧着雷八哼也未及哼 一声便毙于两人之手,江大、陶二流下泪来。 陆拾伍淡淡道:“巫公公,这帐是算在你身上还是栽在我头上?”巫言德冷冷 道:“陆寨主,你要再不动手,那我自然不敢劳你大驾,只好亲自动手。小方子、 小杜子给我再杀!” 方杜二人再待动手,蓦听陆拾伍一声咳嗽,随即一阵兵刃急促交响,十余名祈 连悍匪竟齐齐出刀转向,将方、杜二人兵刃架了开去,巫言德微微变色:“姓陆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拾伍独眼肌肉抽搐:“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丑话说在头里:人是你杀的,银 子可还是要照给的。” 巫言德冷笑:“陆寨主,眼下这银子是没有的,不过我下的这毒,药性却有限 得紧,过得一刻便会自解,待这干人再自行冲破穴道,你这些七零八落不整的兄弟 只怕都未必制之得住吧,后果如何你可得想得比我清楚。”陆拾伍哦了一声,犹豫 不答。 却闻久未发言的石空明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插道:“香是温香、茶为软 玉,单闻独饮不足为毒,但合闻共饮却是柔若无骨、浑身乏力,这毒想必便是大内 太监总管当年苦心秘制,借以在皇上、贾相跟前献媚晋身的‘温香软玉’了,你干 爹巫忠巫大公公这十几年他过得还好罢?” 巫言德一怔,走近身来咯咯一笑:“咦,石先生居然识得我这毒药的名目,不 易不易,我家巫大公公身子十余年来也还一直硬朗着,倒是有劳先生对我家巫大公 公的关心。啊哟,我倒险些忘了,当初尊夫人似乎也曾中过咱们这巫大公公的‘温 香软玉’,只不过这毒一向用来替皇上与相爷对付三贞九烈的女子,没曾想今日计 擒反贼竟也大派用场,连朝廷缉捕十余年都遍寻不获的‘君子刺客’石先生都一并 毒倒了,真是造化弄人、有趣啊有趣,十年前后夫妇二人中竟会栽在同一种毒下, 不知这算不算天意如此呢,呵呵呵呵……不知石先生还有何指教?” 石空明脸上肌肉不住抽搐,眼中隐有泪痕,点点头道:“果然是你们下的手, 那便没算找错了。”蓦地左手中指急弹崩开架颈钢刀,身形急晃,右手易掌为抓疾 探已拿住巫言德颈项大穴。巫言德登时张口结舌、魂飞魄散:“你你你你没中毒?” 这下出其不意、奇变又起,两名假冒侍茶小厮的大内侍卫与祈连群匪皆是面色大变, 群豪却不禁精神一振。 石空明涩然道:“亡妻被辱,十余年来无日或忘,旧情旧景历历在目,当日这 香不曾闻过,难道当日余茶我会不知其味?今日这茶中古怪虽淡得许多,但瞒得了 江老大与武夷居士,又怎欺得过我?只是石某于亡妻惨逝虽知朝奸所为,但到底何 人亲自调毒下手并不了然,适才一相验证,果是你们这干贼子所行!” 巫言德浑身哆嗦:“石先生情深义重其诚可感,奴才也常自佩服得紧,只是当 年对尊妻下毒的可是巫大公公,与我这巫小公公可实不相干,此番一路设伏陷杀义 士也是奴才皇命在身、身不由己,委实怪不得奴才啊。石先生既得自由便敬请自行 离去,可千万手下留情留得奴才一条狗命。” 石空明面色凄厉数转,闻言反略一宁定:“叫陆拾伍带着他的兄弟出去。” “这个……”巫言德自知群豪若一脱身,自己必然性命难保,不禁面有难色。 石空明冷哼一声,折扇弹出一段刀锋,轻轻划破巫言德咽喉,巫言德立时魂飞天外、 嘶声大叫:“姓陆的还不快给我带着兄弟出去?!”陆拾伍哼了一声却不动身,显 是不甘。 石空明朗声道:“陆寨主,你祈连山打家劫舍的出身,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今 日虽助朝奸与天下英雄为敌,但只要不为虐到底,咱们也不会来与你计较。你今日 杀的只有回老四一人性命,自己兄弟也折损过半,他日寻仇自有太行三刀光明正大 找你拼命,跟旁人并不相干,今日买卖不成自是扫兴,但来日方长何必急此一桩, 还请高抬贵手他日江湖好相见。” 陆拾伍独眼肌肉跳动,咧嘴一笑:“好个君子刺客,难怪当年威震朝野、名动 两道,果然名不虚传。”喝道:“兄弟们收刀!”但听唰地齐声并响,祈连群匪齐 齐从群豪颈项撤刀收回退至一旁。陆拾伍又道:“不过眼前好戏咱们兄弟可以错过 不看,只是巫公公,倘你今日侥幸不死,银子咱们也还是等着要付的。你位高势宠, 却别在老子面前摆什么臭架子,咱们祈连山位属元人北疆,可不受你南宋宫内管辖。 兄弟们,咱们先到屋外侯驾。”说着领了一众兄弟退出门外。 “谢了。”石空明当下身形一晃、不敢耽搁,一手挟制巫言德,一手连解周遭 光复寨白、胡、狄三位当家穴道。只是三人药性未过,仍是浑身发软不能动弹。 石空明喝道:“拿解药来。”巫言德苦脸道:“此毒不伤人命,药性易过,巫 大公公当年调制时并未同配解药。”石空明冷哼一声显是不信,搜其身上确无所获, 只得先解余人穴道再说,蓦听两人冷声道:“石先生,你要再不放下巫公公、敢再 多解得一人穴道,那就莫怪咱们心狠手辣!” 石空明身形一顿,但见说话的却是巫言德随侍在侧的那两名大内侍卫小方子与 小杜子,二人正各持一匕抵在“粤北双英”宇文兄弟背心。 石空明淡淡道:“两位莫非是大内四大侍卫中李千堤与薛仪的弟子?你们以其 人之道还治其身这手反胁于我,比你们师傅可聪明得很啊。” 方、杜二人微微一笑:“不敢,‘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两位正是家师,可惜 当年剿杀石大侠不成反命丧尊手,咱们‘防微杜渐’这才得以顶上四大侍卫中两个 空缺,如此说来倒还要先拜谢石大侠的成全之恩才是。” 众人听了面上一阵鄙夷,石空明亦是哼了一声,甚是不耻,手中用劲,折扇刀 锋再入肉一分,巫言德又自惨叫不绝。石空明道:“叫他们也退下。”巫言德嘶声 道:“你们还不给我退下!” 方威、杜剑面色一变:“巫公公,待他解了众人穴道咱们还有命回去么?您先 忍得一会。” 巫言德又气又痛:“放屁放屁,你们不退,我眼下便要痛死,你们谁来替我试 试!” 方威、杜剑对视一眼似甚无奈,却也不甘就此听命,只得于巫言德暂不理会。 杜剑一声冷笑:“石先生当真不放人?” 石空明不言不动,杜剑点头道:“好,你可莫后悔。”当即手腕一送,宇文简 登时匕穿心口毙命。宇文捷兄弟情深当即大哭:“大哥!”群豪见状无不睚眦欲裂。 方威舞弄匕锋,又在宇文捷身前比划:“如何,石大侠,你人是放还是不放?” 石空明身子微颤,却终是不为所动,但听巫言德啊的一声杀猪般惨叫,血光暴 现,一只左耳已被石空明削下。石空明淡淡道:“麻烦巫公公再请他们出去一次。” 巫言德恨惧交加、痛怒难当:“你们这些兔兔崽子还不快给我出去!” 方威面色微变,蓦然再转狰狞,匕首再送,噗的一声,宇文捷也自软软垂倒, 群豪无不破口大骂。方威冷笑正待出声再行要胁,随即又听一声惨叫,巫言德右耳 也自落下,石空明寒声道:“两位玩到何时,石某奉陪到底。” 巫言德疼得神智一阵模糊:“你们这干死奴才不不不听号令,待回宫里再再重 重重治你们的罪,瞧你们担担不担得起。” 方威、杜剑听了面色更是难看,一时难以决断。石空明沉声道:“两位要做不 了主,就请掌柜的发句话吧。‘大力金刚’,既然你们四大侍卫都已到齐,又何必 再隐隐藏藏?” 群豪听了又是一惊,大内四大侍卫之二“大力金刚”金大刚竟会是这店中猥琐 胆怯的掌柜,当下无不匪夷所思。 适才犹自惶惶的掌柜蓦地双眼笑眯成一条细缝,由畏畏缩缩蓦地变得龙精虎猛 从柜台下站将起来、拍了拍灰尘道:“小老儿这时要再装无辜只怕也没人信了,那 便只好不装。只是金某十年前后已然形貌大变,不曾想石先生竟然识得?” 石空明面色一紧:“果然是你!早闻阁下‘龟缩功’了得,由昔日金刚大汉练 成了今日猥琐侏儒,当真闻名不如见面,佩服佩服。”侧目顾盼左右:“你们老大 ‘铁板钉钉’饶靠还不现身?” 金大刚一声叹息:“石兄口里说佩服,心里却只当咱们大哥是个人物,咱这功 夫在石先生眼里终究不是个玩意,真是让人好不伤心泄气。可惜咱们饶大哥贵人事 忙,还在宫内保护皇上,今日那是见不着两位大高手一决高下了,倒实在是让石兄 失望。” 石空明哦了一声,面色微微一宽,却于手中巫言德擒得更紧:“来日方长,还 是眼下金兄给句话吧。” 金大刚奇道:“给句话?金某一向和气生财最好说话,要是小老儿能说话做主, 自然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何必在此得罪天下武林同道?做官当差么不就是睁只眼闭 只眼,捞够油水便只等告老还乡?何必广结冤家、多树强敌,惹得天怒人怨、引火 烧身,犯得着用自个性命去拼个忠心耿耿、好人命短么?既然活着,自是多交朋友、 广开财路、多留退路才最是要紧,您说是不是?” 石空明微微一笑:“金兄说话头头是道,可比在下说书强得太多,只可惜金兄 说的一套做的一套,却已是名满天下无有不晓。” 金大刚苦笑:“看来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石兄,只是兄弟今日剿杀劫囚义 士委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明知道理原该如此,却偏得行来那般,说不得只好不顾巫 公公的性命,也得把在座各位通通杀光。至于石兄你,也就自然大不必客气,小老 儿敬请动手,杀了这巫言德,也好让咱们下手少个顾忌。” 巫言德嘶声道:“金金金大刚,你你你胡说什么?” 石空明亦是一怔,不明其意。 金大刚笑容可掬:“石兄下不了手?好,我来杀!”身形暴起,人影急闪,一 连八拳,迅如闪电,真取巫言德。石空明不及多想,拉过巫言德急避,一手护人, 一手对敌,见招拆招。 当下一个拳沉势猛,一个掌影飘忽,眨眼间以快打快,单掌双拳堪堪旗鼓相当。 只是石空明片刻前还在以巫言德性命要胁这干大内侍卫,现在反要回护其性命周全 不丧侍卫之手,众人均不由大生荒唐之感。 再战一会,两人仍是僵持不下。方威、杜剑对视一眼,当即猱身而上、两侧夹 击。如此三大好手围攻,石空明再难单手对敌,脚下不住倒退,想要护人实是难以 为继。又拆数招,只得双手齐出,再要护巫言德之周全更是难上加难,一个倏神, 金大刚一把抢过巫言德,不待石空明反击,连同方威、杜剑四人人齐地倒纵后退, 暂避锋锐。 金大刚恭声道:“巫公公您没事吧?”巫言德略一定神,随即拍胸大喜:“我 没事么?我没事么?老金果真好手段,倒吓得你家公公好惨。”金大刚一笑:“真 的好么?那可请巫公公日后多在皇上跟前美言。”巫言德又是得意骄横又是疼痛恼 怒:“你们还不快先给我杀了这姓石的再说!”金大刚恭声道:“是”,却蓦地中 竖一指,直入巫言德咽喉。 巫言德立时眼珠暴突,一脸骇极恐巨,喉头咯咯血如泉涌:“金金大刚……你 你你当真要杀杀我?” 金大刚淡淡道:“今日累你没了双耳,还能指望你在皇上跟前美言?回到宫里 还不知咱们做侍卫的要没了什么了。”巫言德再无力发言,眼珠死鱼般瞪着他,身 子已自软软垂下,倒在武夷居士身侧,一脸的死犹不信。 石空明叹息:“看来你才该是大内四侍之首才是。” 金大刚嘿嘿一笑:“不敢,就凭咱这微末道行哪能与饶老大相提并论,做个金 老二也就知足啦。要是连各位再收拾不下,只怕连这小侍卫头儿也就做到头了。小 方、小杜,先给我把在座的都杀了,这石先生有我照应着!” 方威、杜剑应了一声便要动手,石空明当即迎上相阻,却听金大刚大喝一声: “看招!” 石空明已被金大刚一轮狂攻接了过去。 石空明武功虽高,纵胜三人联击也非不能,但要分身劫下三人不向群豪下手却 是极难,手中折扇“孔雀开屏”刚自急展、正逼退金大刚一记大力金刚拳,但听 “啊”的一声,“雁荡镖”杨穿已自怒目圆睁生生命丧方威、杜剑之手,心头更是 大急,眼见不知又要命丧哪位豪杰,却斗听三人同声大喝:“各位休要惊惶!”但 见白黑蓝色三条人影急起,白黑两道直奔方威、杜剑,却是光复寨二当家白璧、三 当家胡仇,而蓝色人影四下连闪正自急解众人穴道,正是光复寨六当家狄琪,显是 三人药性已过。石空明大喜,金大刚三人却不由面色陡变。 群豪这一得自由,如何忍得不愤然杀上,却听“砰”的一声巨响从门外直飞跌 进一个血衣汉子,随即屋外远处传来一阵兵刃交响。群豪一怔:“怎么回事?”狄 琪惊道:“是报讯的‘流星箭’刘传兄弟!” 地上血衣汉子勉力睁眼大喝:“秦大侠囚车到啦!!!” 第二章:弑 (上) 刘传喝声一毕,睁目而逝。群豪更是激愤,一面耳听屋外劫囚动静,一面怒视 金大刚三人,心中焦燥:“是先救人还是先杀眼前奸贼?” “陆拾伍,还我兄弟命来!”群豪微一踌躇,关胜刀、盖冠刀、卜收刀三人已 势如疯虎当先冲出。 白璧微一皱眉,喝道:“大伙兵分两路,石先生、丐帮朋友留下,其余出去救 人!”不待分说,光复寨三位当家亦自掠出。众人不及多想,俱发一声喊杀将出去, 顷刻间屋外兵刃交响之声大作。 江老大抱起逝去的雷八继又不舍放下,心中伤恨无已:“今日连累八弟命丧实 是枉为大哥,若再不得为八弟报仇,我江大也没面目回去见帮中兄弟。方、杜二位, 请吧!” 方威、杜剑闻言脚下不住倒退,面上却是满脸堆欢:“江兄死了一个兄弟,待 回帮里功劳可又少分了一份,这八袋弟子只怕转眼便要升做了九袋长老,真是何等 可喜可贺的美事,怎的江老大还恁大火气要跟咱们兄弟斤斤计较?要知咱们兄弟无 威无权的只是听命巫公公行事,自己可实在冤枉冤枉……” 陶二身子一晃,操起杀猪刀已截在二人身后窗口,愤声道:“住口!两个狗娘 养的猪猡!” 方威、杜剑对视一眼,不由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似乎便要跪下讨饶,却斗然 冲天而起,喀喇一声巨响,馆内尘屑飞扬,二人已然破顶而出。江大、陶二喝道: “想跑?”当即纵身跃上。 金大刚眼望屋顶大洞,摇头苦笑:“还没交手便先逃跑,比起他们师傅当年的 英雄气概可实是一代不如一代。大内四侍竟有这种人凑数,倒真让外人笑歪了嘴巴。” 石空明微微一笑:“那还不都是金大侍卫的教导有功?若非当年阁下将他们师 尊推挡在前受我两掌,他们又焉能今日继得大内四侍之位?” 金大刚听了非但面无愧色,反而大点其头、连声叹气:“不错不错,只不过这 回他们跑得太快,却叫小老儿再到哪里找替死鬼去?” 石空明淡淡道:“阁下龟缩功已成,又何必太谦?此行伏杀天下群豪用计深沉, 想是志在必得,又怎能不有备而来?看阁下气定神闲,自是另伏奇兵。”侧首道: “万一先生也不用装了,起来吧,地上凉得很,小心偶感风寒一个喷嚏、让暗器失 了准头误伤了自己,叫石某于心何忍?” “哈哈……”睁目而逝的“流星箭”刘传蓦地阴恻恻一笑,眼珠一转,居然又 “活”了过来,翻身立起道:“他奶奶的,这也看得穿?难怪阁下能名列天下十大 高手,果然有点道理。” 金大刚这才真的叹息一声、愁容尽显:“万兄,看来这回咱们是暗杀不遂,只 好真枪明斗了。只是万一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望贾相莫要心疼见责的好。” 万一乜眼冷笑:“你这金乌龟脖子缩得倒快,怎么尽打的别人三长两短、你自 个就福寿延年的主意?待会你死了,咱们贾相自会请皇上给你风光大葬,你也就安 心罢。” 金大刚哈哈大笑:“好好好,正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哥俩也就少废话, 并肩子上吧。” 二人正待动手,斗听一人愤声道:“以二打一,仗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三人齐地一怔,不禁回过头来,却见说话的竟是先前在光复寨当家跟前自恃有 保镖护驾的那位富贵公子。适才群豪与陆拾伍“六十四环杀”一番混战,众人还道 他已死于乱刀之下,早已不挂于心,不曾想竟还活着,却见这富贵公子与那名黑衣 少年保镖正从地上乱尸堆中挣扎爬起。 石空明叹息:“他们本就不想做什么英雄,所谓好汉云云不过是江湖门外汉对 武林中人的一厢情愿罢了。这位公子既然无恙,便请速速离去,这些江湖恩怨,局 外人还是莫惹为上。” 那公子连连摆手道:“石先生这话可就说得不是了,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道遇不公、岂能不管?在下虽非你们江湖中人,但义所当为的道理也还是懂的。在 下见了你们这般为救义士竟视自己性命如无物,实是心头血热、好生可感。倘在下 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日后还何以为人?正是杀身成仁自古道,舍生取义圣人云… …哎哟!”忽地未曾站稳被地上尸首拌了一跤跌倒,旁边黑衣少年连忙扶住。 金大刚与万一对视一眼,齐声大笑:“从哪冒出来的书呆子,在乡下拳师学了 几手三脚猫、又听了几段英雄说书,便想替人出头充好汉?” 石空明听了却是心头喟然,想起年少时的稚气侠情似乎也曾这般,不由一阵沧 桑凄楚。 忽听那公子一声惊叫:“小心!”却见万一长袖一颤,一点寒星直冲石空明背 心而至。哪知石空明竟是不接不避、恍若未见,身上衣衫微微鼓起,那枚暗器已在 石空明身前半尺自行落下。 众人齐地一震。万一道:“好,能这般破我‘一针见血’,我就留他全尸,再 看我的‘一拍两散’!”当即又是一记暗器打出。 却见这暗器去势甚缓,众人又是一怔,但飞到中途,却蓦地中分两路,直绕石 空明后脑。 这下暗器来势古怪、变向奇速,眼见避无可避,却听“嗤”的只有一声,石空 明已然张开扇面相迎接过,连金大刚也不禁拍掌赞道:“好!” 忽听那公子愤然喝道:“竟用这般歹毒的暗器暗算于人,真是欺人太甚、好不 要脸,石先生我来助你!”当即飞身扑上要替与万一对战。 石空明却不由神情一变,以其之能,万一的暗器虽是犀利霸道,自己纵是不胜 也能全身而退,但这公子半道插将进来,虽是好心却不免让他应敌趋避之间碍手碍 脚。果见万一一声狞笑,又是三道寒光激射而出。石空明折扇急展、后发先至, “叮当”两声替那公子架开胸膛两点暗器,左手急拉公子以避,手腕却终不免中了 一记。石空明脸容一阵扭曲,拔下暗器,鲜血流下竟呈清水透明之色,立知暗器浸 有剧毒,当下急点太渊、经渠、列缺三穴,以止毒气上行。 万一得意之极:“哈哈,这就叫‘三人行、必有你尸’。” 石空明也不理他言语讥讽,一手拉过那公子手腕护在身前喝道:“你这少年怎 不听话?快走,莫再多事!” 万一厉喝:“再接我的‘四季开花’试试!” 那公子微微一笑:“你真不要我帮?”石空明折扇连挥,或点或敲或格或挡、 又架开万一四枚暗器,更不回头喝道:“啰嗦作甚,还不快走?” 公子笑容不改:“好!那我就帮他!”双手一扣,已擒住石空明左腕脉门。石 空明一呆,见他舍身为己、险丧性命哪里防他,立时半身被制、酸麻瘫软,即知不 妙急力挣脱,却见飕地一剑飞来,迅狠绝辣生平未见,一声闷哼,左手已然齐肘而 断,登时牙眦欲裂、疼痛难当,踉跄急退、抬头一瞅,出剑的正是那公子的黑衣少 年保镖。二人这一出手,石空明登知这主仆二人武功不俗,绝不在金大刚、万一二 人之下,心中又惊又悔,前后如此小心行事仍是不免着了贼人道儿,急度眼前情势 只能有败无胜,还是先逃得性命要紧,当下身形甫动,却见迎面便是一拳,当即出 扇急格,不意重伤之下欲起乏力,功力只提得五成,手中折扇竟被对方易拳为抓夺 了过去。 金大刚摆弄手中折扇,笑嘻嘻道:“石先生也想逃么?唉,真是江河日下,人 心不古,大名鼎鼎的石大侠这才接了几招、就要学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师侄落荒而逃?” 石空明勒紧断臂稍止血势,咬牙冷笑:“金侍卫果然好计,只是用心良苦如此 只为诛几个劫囚汉子,莫不小题大作?” 金大刚笑而不答,侧首望那富贵公子,似是征询意下如何,显然那公子方是众 人之首。 那公子接过金大刚夺来的折扇张开端详,口中啧啧有声,脸上笑意更浓,竟是 说不出的俊俏风流:“本少爷在此遇上石先生也实非我能预料在先,不过石先生既 然因缘聚会的要来顺便救人,咱们也就只好来个顺便杀人。不管阁下跟朝廷有何旧 恨,咱们都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本大可不必动得干戈,只是既然碰上了,那就 说不得,便都来讲一个‘顺’字。适才少爷我兵不厌诈,想石先生久经阵仗当不见 怪,要怪也就只好怪您自个多管闲事、时运不济了。”忽地面色一板:“动手!” 二字未完,那公子身子一转,腰间玉带软剑抽出率先出手,直指石空明断臂处。 石空明心下悲愤,见剑来势,对这公子之恨尤胜其余三人,当下身子微侧竟尔不避, 长剑登时直入肩胛。那公子见如此轻易得手不由一呆,却见石空明不退反迎,伸手 抓住剑身索性再往内插,连那公子直拉将过来。公子运劲抽剑不脱,登明其意,想 要撒手急退,石空明已然一脚当胸踹至,暗叫不好,气凝胸口欲硬受他开碑裂石一 脚。却听“啊”的一声厉吼,剑光一闪,黑衣少年又已出剑如电、将石空明右足齐 膝而断。金大刚随即跟上,大力金刚拳、指、掌刹那一连三换,分击、点、劈石空 明三处大穴。石空明又断一腿,难以借力躲闪,身子勉强后仰,胸腹强缩半尺以避 来势。不意金大刚忽地手臂暴长半尺,正印石空明胸膛。石空明“哇”的一声鲜血 狂喷,身子倒飞而出,空中却借势抽出肩中夹剑、将万一乘隙射来的“五瓣梅花” 一一击落,落地倚墙大声喘息、强忍巨痛。 金大刚一招得手,自忖中者不死必残,龟缩功威力显现,一时得意之极,倒也 不忙着杀上。那黑衣少年亦是一击而中,便不再发,神情不喜不怒,收剑在侧。锦 衣公子惊魂稍定,见状微感不满,随即回头展颜道:“石先生,你还是认命罢。” 石空明自知以一敌四早晚不敌,索性兵行险着,有心受那公子一剑,再乘隙反 击,却被那黑衣少年出剑护住反受重创,心中含恨郁郁,想起此生大仇难报、遗儿 无依,更是大痛,当下情牵伤势,又是数口鲜血喷出,正洒在手中夺来的公子剑上, 却见剑身印着一行小字,定睛一瞧,不由面色一变,脱口道:“江南七剑盟?你是 ……” 公子神色一变,喝道:“大伙送他归西!” “你到底何人?”不待石空明多问,金大刚催加掌力拍出,石空明好奇心起, 斗志一旺,舞动长剑急架,当下倚墙为势,原地不动,虽是重伤难愈,竟也与金大 刚硬拆了数十招,一番强力撑持始终不倒。万一袖手掠阵,见二人混战太紧、交错 难分,只待乘隙出手,以免暗器误伤自家。 公子眉头一皱:“小顾,还不出手?” 黑衣少年闻言眸子一亮,侧首望向那公子沉声道:“要我杀他?”公子颔首。 黑衣少年缓缓回过头来,冷冷道:“好,你记住,这是第一个。”当即走至金 大刚身侧,道:“你先退下。” 石空明渐渐气力不济,金大刚已是大占上风,转眼便可毙得大敌以获大功,蓦 听黑衣少年无礼之言不免心头有气,冲那公子之面只作不闻,却见黑衣少年陡起一 剑竟向自己刺来,不由大骇倒纵避开:“你发什么疯?” 黑衣少年逼开金大刚,蓦又收剑,转身面对石空明,瞅了他断臂残足一眼,淡 淡道:“我削你左腕,是你所中之毒纵然点穴暂封也不能阻得毒发;断你右膝,是 为护我主不得不行;而现下杀你,则是为报他人恩情并非他怨。此三行还望阁下能 明。” 石空明惨笑,不住喘息:“如此说来岂非倒要多谢阁下,哈哈……不必赘言, 动手吧。” 黑衣少年摇头:“你伤在先,让你三招。” 石空明微微一怔,自知今日无幸,心中另挂一念,眼中不禁露出希冀之色: “若是真心相让,还请各位放过犬子一命,石某甘愿自裁。” 黑衣少年侧首征询那公子之意,公子面目漠然、不置可否,只得回头道:“这 个我做不了主。”石空明随即满脸伤恨之色。 那公子忽道:“好,我便答应你。”石空明正待大喜,蓦听那公子又笑道: “我答应把你儿子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石空明噗的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你好毒!”心中悲愤无以复加,当即向 那公子奋身扑上,脸容扭曲如欲噬人,竟是要抱之同归于尽。只是恨极之下出手毫 无章法、门户大开,于己要害全然不顾,万一当即伺机出手,“六神无主”疾发、 直奔石空明心肺肝肾脾胆六处要害。却听叮叮之声连响,六件暗器已被黑衣少年架 了开去。黑衣少年喝道:“他是我的。”急掠公子身前,出剑如电。 石空明势如疯虎,公子冷笑后退不愿撄其锋锐,由黑衣少年代为挡架。黑衣少 年果然依其所言,只守不攻接了三招,随即反扑。剑法本非石空明所长,又是重伤 之下力难持久。黑衣少年却是剑法精妙狠辣,既速且怪,飘渺不定,无一实招,一 旦落实必是致命绝杀,一招得手、后招不断,一式得势、后势不绝。石空明生平所 战高手不少,如此年轻剑术高手却未曾遇,战得数招,不由神智微清,诧道:“残 阳孤影剑法,你是穆夕阳什么人?” 黑衣少年不听尤可,一听穆夕阳三字陡然神情大变,竟似要比石空明还要怒不 可遏、悲愤难当,豁地剑意一变,本来剑下尚容三分情面,立时改作招招拼命、剑 剑阴毒,直似要两败俱伤一般。石空明面上微起迷惘之色,于他剑法似乎又觉似是 而非。只是如此前后忽尔合围群战、忽尔车轮大战,伤势渐重,已是脱力交瘁,当 的一声双剑相交石空明手中长剑落地。 黑衣少年轻轻一点,正中其心口,但见石空明身子一僵,知他心脉已断,当即 住手、收剑立退。 那公子与万一、金大刚三人却是不明他伤势究竟,先分站三角阻住门窗、以防 他行有余力逃脱,各自小心戒备。 石空明一言不发、面色苍白,两眼空洞无神,唯恐力持不住而倒、勉强控着身 子不住发颤,独脚原地扭动平步缓缓后移,重又退倚墙角撑住身子。 石空明哑声道:“可以把折扇还给我么?” 公子哦了一声,微感诧异,随即了然,随手将扇子掷出。 石空明伸掌欲接,却是无力抬起,只得任其坠地,想要弯腰相拾却是不能,只 得缓缓贴墙坐倒拿在手里。三人见他果已垂之将死,心下俱宽,但知他行将散功, 仍恐他能濒死一击,威力更胜平日数倍,均是面色凝重,谁也不敢大意轻视,只退 在一旁,待他慢慢自耗、油尽灯枯。 石空明惨然一笑,再不以众人为意,张开扇面,人人瞧得分明,但见上书几句 小诗:西湖润雨胭脂湿,杀意渐消凭添瘦;梦执玉手同思老,此生怀羞不回头。题 印思羞小姐,正是石空明亡妻。石空明当下口中轻轻吟诵,瞌上双目流下泪来,口 中诗声愈渐低沉,终至不闻。 公子悠悠道:“做刺客便好,又何必做什么君子?”转头道:“金兄、万兄, 再补他一掌一镖。” (中) 万一依言出手,寒星七点划空一瞬,尽没石空明体内,石空明身子动也不动。 金大刚心中大定,跟上便是双掌:“再受死罢!”双掌一贴石空明胸前,哪知石空 明斗然睁眼,金大刚大吃一惊:“啊哟你还没死!”石空明蓦地张口激喷出一口血 箭,金大刚怪叫一声,双眼已为血箭袭中,疼痛难当、不能睁视,掌下却是不敢耽 搁,奋尽十成内力推出。石空明这一喷血伤敌已是回光返照竭尽余力,于他双掌也 不抵挡,借势背撞出墙,长声厉吼。但听哗啦声响,半墙倒塌,一抹斜阳射入屋中。 万一眉头一挑:“还想逃?”当即跃出屋外。 公子一摇腰间摺扇,微笑叹息:“他这是想以死报讯,可惜来不及啦。”当下 踱出门外,黑衣少年不急不缓紧紧跟上,唯剩金大刚在屋内呼痛不绝。 屋外远处兵刃犹自交响,群豪与押囚官兵激战正酣。公子也不理会,只见石空 明已然伏地不动。万一低身一探,果无声息,回头道:“这回是真的死啦。” 公子点点头,微自唏嘘:“任你一代英雄盖世,到头来也不过黄土一堆。”望 向群豪激战处不禁嘴角又露出两个酒窝:“不过我是最不舍得让英雄独自寂寞的。” 一摆手:“咱们过去瞧瞧。” 三人向前而行,正见江老大、陶二与方威、杜剑战成一团、难解难分。江大偶 一回头陡然见到万一,不由一呆:“‘流星箭’刘传?你没死么?” 万一阴恻恻一笑:“我没死自然只好你死!”扬手便是一枚金钱镖打出,江老 大大惊不防、伸手欲接,哪知暗器来势凌厉,未及运功便已直穿掌心劲射入脑。江 老大当即毙命软倒,面上犹自诧异不解。 万一瞪眼道:“他奶奶的,连赏钱都接不稳,还做什么破乞丐?”公子拊掌赞 道:“万兄好手段。”万一磔磔一笑、傲视向天:“不然当我‘不怕一万、就怕万 一’是白叫的么?” 陶二悲呼一声:“老大!”转身便要杀向万一。方威、杜剑随即乘隙合力杀上, 拆不数招,又将陶二屠于匕下。 公子微微一笑:“金二哥还在屋内疗伤,你们去看看可有大碍,巫言德既死, 那份银子就分给你们吧。”方威、杜剑面露喜色:“多谢二少。”当即转身去了。 万一一声冷哼:“二少好大方啊!”公子笑笑:“陆拾伍那厮原是被我请来做 替死鬼,他那份银子可是我为万先生预备的。只是光凭太行三刀恐怕还收拾不了他 那帮兄弟,我可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万一登时展颜道:“那好办。”飞身几 个起落,已杀入“六十四环杀”与“太行三刀”战团之中。 公子笑盈盈瞧着他的背影,神情却渐渐转得阴郁:“银子银子,什么都是银子。” 转身拍了拍黑衣少年的肩膀,叹息道:“只有你才不是为了我的银子。” 黑衣少年默然。 “秦大侠囚车在哪?!”群豪一涌出门外,乔溪洲登即大叫,但见远处百数十 名官兵正与几名白衣使剑少年交战正紧,地上横七竖八已躺有十数具尸首。 胡仇啊哟一声:“好家伙,已有道上朋友先到一步,咱们可也别后人太多啦!” 当下光复寨三位当家一马当先,西湖三杰、龙虎真人、庐山樵子、柳州锁喉枪紧随 其后。太行三刀为报兄弟之仇,自去先寻陆拾伍一行晦气。 群豪奔至近前,狄琪望见那几名白衣少年奇道:“是雪山派的‘雪花六出’么?” 一名为首白衣少年架开两刀、避过三枪,百忙应道:“正是,在下雪山派严雪冬, 秦大侠囚车正在那边。”伸手一指,随即又出剑杀了一人。 胡仇大笑:“好极了,连七大剑派也肯为秦大侠尽释前嫌派人搭救,了不起!” 众官兵见义士陡增人手当即迎上杀来,“锁喉枪”柳激扬发一声喊,抢在头里,长 枪抡圆狂扫,官兵哗地呈半圆齐退。柳激扬喝道:“我来阻住官兵,大伙先去救人!” “有劳柳兄!”白璧率余人直奔囚车,一路随手破敌。柳激扬一杆长枪使发了 性,伸缩如意、变幻莫测,或千花乱点、或流星划弧,一时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众官兵难以靠近。柳激扬虽不能仗此以一敌百,但能阻得一时便是一时,当下且战 且退,渐渐与那几名雪山弟子合在一处,以阻官兵向余人追截。 群豪一路往内冲杀,顺手连毙十余人,囚车已近在眼前,乔溪洲心头热血上涌: “秦大侠咱们救你来啦!”当下狂劈狠砍有如砍瓜切菜,恨不能飞将上前立救出笼。 待近囚车,却见车中那人乱发遮面、锁练缠身,浑身脓血瘀肿、模样有如痴呆,竟 似于周遭情势未闻未见,不由双眼一红、心头惨愤:“都是俺乔老三害了你。”喝 道:“你们两个狗贼还不退开,当真不怕死么?!” 却见紧守囚前两名卫士一个身材奇瘦、一个体形奇胖,一个面僵若死、一个憨 态可掬,二人对视一眼,似是交询什么,却于乔溪洲毫不理会。 乔溪洲心中恚怒,暴喝出拳:“给我让开!”那胖子见状面露喜色,亦是一拳 击出回应。 乔溪洲满以为能随手打发,拳一甫接登知不妙,对方力大有若排山倒海,竟将 自己拳劲都给逼了回来,哇地禁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倒翻而出跌坐于地,哪 知后劲不衰,心头如中闷雷,又连翻了两个跟头这才稳住。二人这一交手,群豪无 不大吃一惊,不意押囚官兵竟藏有这等好手,各自心头一凛。“西湖三杰”大哥舒 景泰、老二艾晚亭连忙抢上,看护乔老三伤势如何。 那胖汉卫士却是满脸失望之色,摇头道:“原来,你,不行。”短短一言一连 数顿,咬字也不甚准,这人竟似乎有些口吃,众人更奇。乔溪洲听了又羞又怒,暗 恨自己大意,想再出手却是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几欲晕去,耳听两位兄长一声轻叱: “稍安毋躁。”舒景泰、艾晚亭二人随即一手贴其背心大椎、一手印其胸口神藏, 缓缓输入内力相疗、以安其神。 蓦听龙虎真人一声躁喝:“放屁,你也行不到哪去!”左手龙爪、右手虎爪, 交错递攻。 那胖大壮汉笑容又展,粗声道:“好,你试。”亦是一拳依旧击出,招术虽平 平无奇,却是势大力沉,后劲十足。龙虎真人见乔溪洲惨败早已不敢小觑,奋尽全 力双掌相叠只对他一拳,却是口中一声闷哼,也感吃受不住,腾腾腾被连逼退出七 八尺远,后劲难消,终是忍不住一跤坐倒。那胖汉又自失望摇头:“不行,你也。 吹牛,不好。”龙虎真人败虽着恼、心下倒也佩服,但听他此言如哄幼儿,却不由 气得哇的一声也喷出一口鲜血,愤声道:“阁下到底是谁,何必装疯卖傻?” 那胖汉一呆:“‘阁下’是什么?”待要转头向那身边瘦子相询,随即又似记 起什么笑道:“哈哈,秦兄弟说过的,是你的意思,你是谁。不对,我是谁?哈哈, 我不说你。” 群豪一呆,忽听那瘦子皱眉道:“是‘我不告诉你’,不是‘我不说你’。” 胖汉哦了一声,连连点头,忙自口中嘟囔纠正。 群豪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知是他把群豪当作白痴、还是他自己真是白痴, 可其武功也当真了得,只怕单打独斗没一人是此人对手。眼下情势紧迫,柳激扬、 严雪冬等人在外围渐已抵挡不住,不容耽搁,白璧使个眼色,胡仇、狄琪随即会意, 倏地齐上要将这胖汉合力毙了。 三人身形甫动,那胖汉犹似懵然不知,却见三道凌厉指风抢先分戳三人要害, 白璧、胡仇、狄琪大惊急顿,忙自舞袖、抽刀、挥笛回身自保,却见白璧长袖洞穿、 胡仇刀印焦痕、狄琪笛上多出一孔,不由各自骇然,出指的正是那胖汉身边面如朽 木、眼若死鱼的枯瘦汉子。 瘦子一声冷哼,甚是不屑。 群豪心中暗叫不妙,眼前这瘦子似乎比那胖汉还要略高一筹,只怕己方虽是局 部人众也是难敌。白璧急喝:“拖住两人,三杰救人!”当下与胡仇、狄琪三人同 啸一声,上前全力与这瘦子周旋,以迫其暂且无法抽手阻得他人劫囚。那瘦子又是 一声冷哼,似于人于己、还是于那囚车并不在乎,中竖一指色呈金泽,随手戳出, 应敌之间仅以此一指相对。白、胡、狄三人穿插来去与其交手,忽感森森寒气、如 坠冰窖,忽尔热浪滚滚,如进蒸笼,心下既是惊惑不解,又只得难受苦撑。 庐山樵子一摆巨斧,喝道:“龙虎真人,咱们上啊!”一斧“开天辟地”向那 胖汉劈去。 那胖汉怒道:“我拳头,你斧头,赖皮。”一伸手险些硬将大斧夺过。庐山樵 子心中暗惊,面上强笑道:“你比我胖大一倍,力气也比我大上一倍,岂非更加赖 皮?有种就用一半力气跟我打。”那胖汉一呆,似觉颇有道理:“一半就一半。” 庐山樵子再一交手,果然不如先前吃力,但饶是如此仍觉对方力大难挡,不由节节 倒退,心中后悔:何不说他比自己多胖大几倍? 龙虎真人微一调息,随即掌挟劲风从侧攻上。胖汉又怒道:“二打一,没有齿。” 龙虎真人一呆:“什么?”庐山樵子喝道:“他说咱们无耻!”龙虎真人呸的一声: “我操他十八代祖宗!”一连疾出十八招,正是看家绝学“龙虎十八爪”。那胖汉 却不管他是龙爪凤爪,对所有来招一概一拳挡回,招术虽笨,龙虎真人与庐山樵子 却也真是无可奈何。胖汉犹自大奇:“我祖宗没有对你打,为什么要操?”龙虎真 人一呆,随即狂笑:“哈哈,他生了你这王八蛋出来,就算没跟我打过也得罪了你 爷爷我。”胖汉怒道:“我不是蛋,你不是我爷,不许你操。”三人如此一边手中 激战,一边胡言斗嘴,龙虎真人与庐山樵子原本联手也非其敌,但每到危急关头必 然乱语打岔扰他心神,总能勉强扳回局势,不由心中暗叫惭愧。 乔溪洲得两位兄长之助微转清醒,心中随即大急:“两位哥哥还助我干么,快 去救秦大侠要紧!”舒景泰、艾晚亭听得不错,见其既然无恙,当即转身奔向囚车。 胖瘦两大高手俱被拌住,囚车无人看守。舒、艾二人提刀向笼门狠砍几砍,铁锁断 落、囚门大开,群豪均是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待救得秦大侠出手,还惧何人? 舒景泰哑声道:“秦大侠,您为咱们兄弟受苦了!”艾晚亭道:“大哥让开些, 让我先砍断秦大侠脚镣手铐再说。” 但见囚车那人斗然争眼,精光暴射,蓦地双掌齐出,正印舒、艾二人心口。二 人猝不及防,登时惨呼一声飞跌出去。这下奇变骤生,近乎荒谬,群豪人人睁大双 眼、几欲不信。乔溪洲一时只感天旋地转,乾坤颠倒,颤颤巍巍上前抱起地上二位 兄长,竟是已然毙命,心下一片迷茫,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正待悲喝 斥问,囚车那人一脱牢笼,登时飞身连闪、铁练横扫,四下急下杀手,忽而近劈光 复寨、忽而远踢雪山派,所经之处、必倒一人,身形有如狂风卷石,眨眼间群豪尸 横就地,其势凶狂绝恶哪里还是先前囚车中的落魄惨状。 乔溪洲睚眦欲裂:“为什么、为什么、秦大侠你为什么要这么……”蓦地呼吸 一窒,喉头已被那人捏住。那人一声狞笑、手中用劲,乔溪洲双眼暴突,面上反渐 渐露出笑容,喉头咯咯有声:“原来你不、不……是……” 胡仇悲愤欲绝大喝:“你们到底是谁?究竟使何诡计?!”光复寨三位当家为 这人偷袭得手,再不能敌得余人围剿,勉强拆了数招已是身中绝杀、命在一瞬,只 是隐隐觉得眼下情势惨变如此必是有何重大阴谋、绝非伏杀群豪这般简单,如此不 明便死实是不甘。那枯瘦汉子一声冷哼,又是一指戳出,沉声道:“来世再问罢。” 胡仇两眼睁圆,瞳孔渐散,死不瞑目。 狄琪瞧着他的金色手指,蓦地省起道:“这是‘金沙指’,你是木林森!”一 指那胖汉:“你、你是‘闷雷拳’哈达汗。”最后定在那囚车大汉:“你……你是 萧炼冶,你你们都是鞑子!你你你们是大漠风沙帮的三、三、三……”一口气未曾 接上,最后一个字终是未能说出。 那囚车大汉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不错,咱们就是‘大漠三砂’,‘风卷狂 砂’便是我!” 瘦子与胖汉上前恭声道:“大师兄。” “朝廷怎能请鞑子押送重囚?”白璧瞧着兄弟二人先后逝去,心下一片苍茫, 惨然一笑,拾起一剑待要自刎,却又心有不甘指着空囚嘶声道:“秦大侠到底现在 何处?难道已被你们……” 蓦听一人走来笑道:“秦正歌从来就没有被抓过,阁下安心去罢!”来人正是 那茶馆中富贵公子,手摇摺扇、神态翩翩,身后紧跟一名黑衣少年。 白璧一见这人,更是迷茫,刹那不知是悲是愤,再不多言,当即自刎,伏在胡 仇、狄琪身侧。自此劫囚群豪剿杀殆尽、无一生还。 那公子不再理会,自顾笑道:“萧兄终究坐不住,还是要出来活动活动手脚, 不是说由木、哈二位打发就够了么?” 那囚车大汉萧炼冶一哂:“秦二少千金之尊,岂非也还是要忍不住亲手拔剑杀 人?”说着眼扫他腰间玉带,暗讥他藏剑空空。 公子哈哈一笑:“惭愧惭愧,在下险些偷鸡不着蚀把米,幸好有各位好朋友照 应着才保不失,哪能像萧兄杀得这般干净利落痛快淋漓?”萧炼冶听罢得意大笑。 公子接道:“只是大事在即,只好请萧兄再回车上受些委屈。” 萧炼冶点头微应,笑容一敛不再多言,重回囚笼坐好,又复先前一脸落魄情状。 那枯瘦汉子木林森上前换过锁练,与那胖大壮汉哈达汗又自紧守囚车两侧。 忽听一人脚步声响由远而近,正是万一健步赶来。秦二少长笑相迎:“恭喜万 兄剿杀反贼,贾相跟前又添荣宠。”万一嘿嘿一笑:“朝廷的荣宠又怎及得上秦兄 弟给的富贵?”说着将手中几个人头甩在地下,正是陆拾伍与太行三刀的首级。秦 二少展目而望:“怎还不见金兄三位过来?”万一嘿嘿道:“那金乌龟今日脖子缩 得慢了,被那石空明一口血箭伤得不轻,只怕一对招子要废,已被方威、杜剑那两 个小兔崽子护送回京了。” 秦二少哦了一声,回头道:“何老四。”官兵中一精干汉子忙自上前应道: “何知在此,恭听少爷吩附。”秦二少道:“老爷和众位叔伯何时回府?”何知应 道:“禀二少,明晚必能聚齐。” 秦二少点头微笑:“好极!你让兄弟们把官装都换在‘六十四环杀’那班土匪 身上,再将与劫囚的反贼尸首摆成自相残杀的模样。”何知应道:“是。”连忙领 着众“官兵”换装动手清理。 秦二少瞧着满地劫囚义士,不住寒笑喃喃:“这秦正歌在武林也真是好大的面 子!”待“官兵”清理就绪,一声清喝:“上路!” 众人押着囚车重又启程,忽听江边茶馆处响起一阵哭声:“爹……爹……你怎 么啦…… 爹……到底是谁杀了你……爹……“ 万一闻声眼睛一亮:“斩草不除根,祸患重又生。险些把这小子给忘了,我去 把他毙了!” 秦二少微一沉吟:“且慢。”后发先至,飞身截下万一,万一一怔。秦二少笑 道:“我来。”随即伸手入怀捏取出两枚铜钱。 秦二少循近哭声,果是那“君子刺客”石空明之子石衔玉正自伏尸大哭。石衔 玉虽也自幼随父习武,却是从未有过江湖历练,犹若纯真少年天真烂漫,不曾想今 日与一众少年游玩归后竟遇父亲惨亡变故,心中如何受得,登时惶痛难当浑没了主 意,只是大哭。 秦二少蓦地跳出假作得意大笑:“杀你爹的就是我!” “什么?”石衔玉大吃一惊,急擦双眼泪水:“你你你?”秦二少冷笑道: “我就是你杀父大仇秦正歌,哈哈,你也受死罢!”不待石衔玉瞧得真切,秦二少 蓦地铜钱激射而出,石衔玉啊的长声惨叫,只感双眼巨痛、眼前一黑,两枚铜钱深 嵌入目,登时血流满面,直疼得满地翻滚、大声呼号,但听秦二少得意厉笑渐渐远 去,石衔玉呼痛良久,亦渐自昏沉不醒、人事不知。 一时江边秋风送瑟、水声流寒,转眼夕阳西沉、晚霞满天,已是日暮时分,万 籁俱寂间忽地远处传来人声。 “他娘的,偌大一个小镇,怎的不见半个人影,我陈五闯荡江湖半辈,还未见 今日这般怪事。” 另一人亦道:“是啊是啊,刚进镇来只见几个百姓没命往外飞奔有如见了鬼一 般,难不成是见了咱们徐六娘丑得像鬼?”随即哈哈一笑,惹来一阵嘻笑叱骂。 一人沉声道:“小七莫要胡闹,只怕是镇上出了变故,大伙都给我小心行事。” 那罗七忙虚应一声,赶紧打住,一女子悻悻道:“瞧三哥发话了吧?看你还敢 不敢胡说八道,你再乱嚼舌我就到江老大前告你。”显是她便是那徐六娘。 另一人忽道:“好重的血腥气。”余人听了齐地凝重起来。 那三哥沉声道:“糟了,只怕咱们晚到一步,吕四、陈五、徐六、罗七,大伙 各自戒备。” 说着一行五人各抽兵刃在手,渐至江边。 “啊哟,好多死人。”五人陡然见到沿江遍地死尸,均是一惊,忙自四下疾探。 忽听罗七一声悲喝:“老大、二哥,你们死得好惨!”余人闻声大震,又听一屋传 来徐六娘一声悲唤:“这是八弟,八弟也死了。” 陈五大声痛骂:“王八蛋!是谁?是谁?是哪个王八蛋下的毒手?!” 那三哥冯三喝道:“大伙先四下看看有没活口。” 吕四大声道:“在这里了。”一把抓起一人,却见那人呼息微弱,血污满面, 正是石衔玉。 陈五将其一把夺过、不住狂摇:“是谁、是谁、是谁下的毒手?快说快说!” 石衔玉被他一番急晃,斗然惊醒凄声大叫:“是秦正歌,是秦正歌,是秦正歌!!!” (下) 五人听了浑身一震,陈五随即啪地给了石衔玉一个耳光,骂道:“放屁放屁, 怎会是秦大侠下的毒手,休要胡说八道!你又是谁,莫不是朝廷派来奸细?”说着 作势欲打。 石衔玉陡经大变,又是双目被毁不能视物,心中惶骇忧恐只是想哭:“我没说 谎、我没说谎,他杀了我爹、他还要杀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蓦地痛惧交 加又晕了过去。 陈五待要打醒再问,冯三喝道:“住手,咱们堂堂丐帮‘市井八侠’岂是屈人 之人?莫再动粗!”陈五省起帮中大戒,心中一凛,却难禁心头悲愤,弃开石衔玉, 转身扑到江大陶二身边亦伏尸大哭。 冯三黯然道:“六娘,你来照顾这个少年。老四、老七,你们四下寻寻还有何 可疑遗迹,再挖个大坑,待会把这些尸首埋了。”三人应了,分自行事。 冯三独自迈入那残壁屋内,要将雷八尸首抱出,一转首瞥见地上一柄精光耀眼 的宝剑,其薄如纸、窄似井绳,心中一震,顺手提起,但觉入手轻软异常,不待细 看先插在腰间,回身将雷八抱出屋外与江大陶二并排放好。 冯三回到石衔玉身侧,伸手探其鼻息:“这少年伤势如何?”徐六娘擦却少年 面上血迹污垢,露出俊秀白晰的面庞,叹道:“幸好暗器未深入脑,性命倒是无恙, 只可惜一对招子没了。” 冯三点点头:“将他眼中暗器取出,包好伤口,再来问话。”市井八侠中唯徐 六娘稍通医术,徐六娘当即依言取出金针插入石衔玉眼周八处穴道,一减疼痛、二 缓流血,一咬牙将石衔玉眼中铜钱快指钳出。石衔玉啊的一声惨叫,仍是疼痛难当 呼了出来,浑身不住痉挛、面色一阵发青。冯三连点他胸口神封数处穴道好叫他不 得胡乱动弹。徐六娘忙将创药敷上、取下金针,用布绕头包好,但听石衔玉低声喃 喃:“爹……爹……” 冯三皱眉道:“到底谁是他爹?”徐六娘茫然摇头。冯三斜目一瞅,却见石衔 玉手中紧紧攥着一柄折扇,轻轻抽出张瞧数眼,陡然一惊,大声道:“‘君子刺客’ 石空明是你爹?” “是……”石衔玉微声虚应,渐自昏沉。 陈五一旁闻言收泪诧道:“什么,他是石空明之子?‘君子刺客’也有劫囚么?” 吕四、罗七远处听了亦是一震。 冯三沉吟不答:“是什么好手竟能杀得了石空明?”一时神不守舍,转首四顾, 俯身去察旁边那石空明的尸首。 过得一会,罗七搜查回禀道:“三哥,这里劫囚义士连上咱们大哥二哥八弟不 下三十位,其中除了石空明外,也不乏光复寨白璧、胡仇、狄琪三位当家这样的好 手,而死去的八十余名官兵,看来也都身手不弱、当是朝廷的精兵悍勇。双方身上 伤口皆是真刀真枪拼杀所致,似乎并无中毒或为机关暗算迹象。” 吕四亦自掠回,疑道:“这许多豪杰都是久经风浪的好汉子,既没中贼子什么 鬼蜮伎俩,区区几百官兵何足为惧,纵然四大大内高手齐来,各位豪杰即使不敌, 但难道连逃也逃不脱? 怎的会一位位尽皆惨死,莫非真是秦……“说到此处住口不言。 陈五抗声道:“没有道理,没有道理,秦正歌堂堂大侠,十年来义举无数,天 下谁人不知? 此番开罪奸臣被抓,回到京城必是死路一条,咱们冲着江湖义气要舍命救他逃 脱性命,他不报恩也就罢了,怎能好端端的发起疯来要与官兵合道剿杀咱们?“ 冯三起身长叹:“只怕不管是不是秦正歌,也必与江南七剑盟有重大干系,那 可就麻烦得紧了。”众人齐感诧异:“怎么?” 冯三抽出适才所拾宝剑:“大伙请瞧。” 此际天色渐晚,光线甚是昏暗,但见这剑却是耀眼夺目、薄似透明,剑身一列 小字清晰可见,众人齐地合拢观看。吕四失声道:“这是江南七剑盟秦家的剑!” “不错。”冯三当下指捏剑尖微微用力,那软剑登时一弯,几柔可绕指,却并 不折断,手指一松,软剑蓦地笔直弹回,发出琤的一声龙吟。众人又是一惊,忖道: “果然好剑。” 冯三道:“这缠腰软剑于江南七剑盟仅有一把,乃是秦家祖上先人传下,原为 七剑盟盟主秦守诚的贴身兵刃。此等宝剑拣材、打造均是极难,武林中虽用软剑的 不少,但柔韧若此之神兵还从未见有他人持得,外人绝难仿制,若非似秦老爷子这 般大高手以家传绝妙法门运使、也绝难使得顺手如意。想当年‘一剑擎天’秦守诚 和咱们铁老帮主在沙场携手抗元时,我曾亲见他仗得此剑杀敌无数。后来听说他修 为日深,与人动手不必再用兵刃,才将此剑传了给他的义子……” 陈五嘎声道:“秦正歌?!” 冯三点头叹息:“适才我一番查验,石大侠肩胛巨创正是此剑所留。”徐六娘 迟疑道:“这么说,这少年说的岂非真的?” 陈五怒道:“放屁放屁,江南七剑盟是什么人?秦楚燕韩赵魏齐七位个个都是 咱们侠义道响当当的角色,秦大侠虽为七剑盟盟主秦守诚之义子,但比其父有过之 而无不及,绝非变节背义之徒,想当年咱们帮中三大长老身陷元营便是被他冒死救 了出来,而今被囚也是因的杀了贾贼之子与朝奸誓不两立,他要是心神错乱反转来 杀咱们那还有天理?这小鬼说话不清不楚,只怕有诈,待我再问。” 徐六娘一把护住石衔玉,瞪眼道:“人家眼睛都被贼子打盲了,对贼人之仇只 有比你更深,人家骗你干么?没准那秦正歌就是心神错乱胡乱杀人了。”陈五气极: “你怎的尽替外人说话?” 徐六娘大声道:“人家父子与咱们大哥一般义气救人,而今弄得一死一伤,怎 还能当做外人!”陈五怒极反笑:“好好好,他不是你外人,你是他内人成不成?” “你胡说什么?”徐六娘听了直气得身子发颤:“三哥,你听他也……” 忽听吕四一声轻叱:“禁声,有人。”众人忙屏住呼吸,暂停争执,睁目而望, 遥遥见得灯笼火光闪耀,隐隐听得似有人声:“郑捕头,听说这边有大批匪寇殴斗, 全镇百姓都被吓得出逃避祸,您要能抓几个小贼回去破得这一案,没准能升回京城 再做上六扇门总捕头。”另一人听了似乎嘿嘿一哂,并不答话。 冯三一皱眉:“是县衙官差,咱们走吧,免得纠缠不清,六娘、小七带上这少 年一块走。” 陈五一指地上尸首急道:“那大哥二哥八弟他们……” 冯三叹息一声,跪下朝三人尸首拜了几拜,其余兄弟依样而行,心中又自悲伤。 冯三道:“走吧。”当下五人心中含恨,带着石衔玉连夜出镇北去。 出了镇北,天色已转全黑,冯三点了一支火把率先而行,余人紧随默默无言。 冯三一路忽停忽行、忽驰忽急,不时蹲地端察、侧首沉思,人人心下纳闷。如此向 北直走了一个多时辰,陈五终忍不住道:“三哥咱们这是去哪?” 冯三道凝思道:“此番义士惨死绝非官军护囚杀人这般简单,到底这事与江南 七剑盟有无干系,咱们大可亲去问问。好在七剑盟总舵就在这百里开外,谅七剑盟 在江湖偌大侠名,绝不能对咱们拒不理会。” 陈五一拍大腿:“是极是极,我怎的未曾想到,此事是非曲直自是一问便知。” 众人也都听了不错。 冯三却矮身指着路上尘土道:“奇的是,若是秦家下的手,秦正歌自早已脱困, 这一路上怎还有囚车行迹?若不是,秦家的传世宝剑怎能随便跌落在外,又有什么 高手能轻易杀得石空明?可若又是,为何这宝剑却不为秦家拾回,他又有什么道理 非杀了前来救他群豪不可? 难不成他为敌所挟不得不行,还是中了贼子什么奇毒以致心性大乱?总之此事 疑点甚多,实让人百思不解,想必其中有甚重大隐情变故不为咱们所知。“回首道:” 六娘,那少年醒了么?“ 石衔玉为徐六、罗七二人扶持不倒,神智却犹自昏迷,口中不时喃喃不清。徐 六娘伸手探其额头:“啊哟好烫,这少年正在发烧。” 冯三又自皱眉:“眼下世情难料,这少年是唯一活口,大伙千万小心看好,没 准江湖来日由此生出大变。咱们此行只怕也有些风险,我看七剑盟还是由我和四弟 同去。陈五、六娘、小七,你们先带这少年至七剑盟东北十里亭相候,若是后日清 晨咱们未能赶到聚齐,你们便不必再等,直接带这少年去见帮主,请他老人家示下。” 陈五急道:“不成,大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三哥此去大有凶险,我也要 同去。” 冯三正色道:“你行事过于鲁莽,莫非忘了当年三大长老身陷元营便因你莽撞 而起?”陈五听了一阵面红耳赤,想要再争却不知从何说起。冯三当下将那秦家软 剑缠腰收妥,与众兄弟嘱咐数言便分道而行,同吕四径向七剑盟总舵而去。 那江南七剑盟乃是百年前岳飞麾下七位绿林豪杰为逃避奸臣缉捕,而改名换姓 闯荡江湖联手创下,总舵位于当年岳飞点将台旧址,取的便是重振旗鼓收复河山之 意。其与稻香镇相距百里之遥,方圆却近有千亩之广,七位创始先人后裔世代交好, 方保得百年基业兴旺不败,传到眼下盟主秦守诚手中更是声势大隆,屡助官军北抗 鞑虏建得奇功,已为当今武林第一世家,江湖庙堂无不敬重。冯三、吕四走到半夜 在路边稍行歇息,又再一路急赶,次日清晨已遥见秦家连绵庄院。 吕四愤声道:“三哥,您瞧这地上大批人马足印车痕分明是向七剑盟而去,只 怕众位豪杰惨死真是秦家下的手,咱们待会是跟秦守诚虚套客气,还是直点来意?” 冯三沉吟道:“江南七剑盟侠名久著,光凭眼下种种仍难妄下结论,咱们不可 冒冒失失兴师问罪,此行只称拜访。” “拜访?”吕四嘿嘿道:“倘真是他们所为,咱们这一拜访只怕也是有去无回。” 冯三叹道:“要说是七剑盟秦正歌或秦老爷子下的毒手总觉没什么道理,但愿 非咱们最坏料想才好。毕竟二十年来七剑盟在江湖上广得人心、泽被深远,大有一 呼百应之势,虽说杀了咱们各大帮派的不少威风,但提起七剑盟三字咱们也确是不 能不举以大拇指为多。看在他们秦守诚盟主当年助官军杀了鞑子皇帝蒙哥、才保了 大宋十余年的太平份上,这个面子江湖总是人人要给。不管咱们几位兄弟之死是否 秦家所为,咱们当务之急乃探清此事底细缘由为是。” 吕四点头称是,与冯三穿过大片农田,踏上青石板大路,延着红砖碧瓦的围墙 又走了许久方至庄院正门之前,只见上书五个镀金大字“江南七剑盟”,左下署得 百年前抗金名将落款“虞彬甫题”,宏大朱门之上两枚大铜环被擦得精光锃亮,白 玉石阶下两座巨石狮子巍然有威,二人心道:“好大的气派。”却听站在门前两名 持剑少年喝道:“哪来的乡巴佬,鬼鬼祟祟,还不滚开?” 冯三、吕四身为丐帮弟子,穿戴自不讲究,平日衣衫虽不甚脏却也打了不少补 丁,兼以锄锹为兵刃,眼下打扮有若耕田的苦农,不免为人所轻。吕四闻言登时眉 头一皱,冯三一抱拳道:“在下丐帮‘市井八侠’冯三、吕四,有事求见贵庄秦大 盟主,还望二位小哥通报一声。” 那两名少年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不信,一人冷笑道:“什么颠三倒四、乱七八 糟?丐帮乃是江湖第一大帮,‘市井八侠’论名头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就凭 两位这般模样只怕难以让人取信。” 吕四冷哼一声:“久闻江南七剑盟侠名远播,上至盟主、下至马夫,不论贫富 贵贱皆一视同仁,但凭两位如此德行想必不是秦府中人。三哥,莫非咱们找七剑盟 找错了地方。” 两名少年闻言登时面色大变,一叱“大胆”、一喝“放肆”,但听呛啷声响, 二人双剑齐出直取吕四。吕四见对方一言不合便即动武,也不禁心头火起,举起锹 铲毫不示弱,决意要给二人一点颜色。只听当当连声作响,火星四贱,吕四一把铁 锹狂舞,不到三招已将二人长剑砸飞,一声冷笑道:“看来果然找错了,七剑盟在 江湖以剑称雄,技压七大剑派,门下弟子剑法怎能如此不济?三哥,咱们还是走吧。” 两名少年听了又羞又怒。 冯三知此乃七剑盟的地头,胜得这二人待会也绝讨不了好去,不愿过多得罪再 生事端,拾起双剑将柄倒转奉还二人:“小小切磋,胜负难免,多有得罪,还望见 谅。” 两名少年悻悻道:“见谅可不敢当。”接过双剑斗然喝道:“还是见阎王去吧!” 剑一到手,当即向前刺出,正中冯三胸膛。冯三原道二人年青气盛才向吕四动手, 不料竟会如此卑鄙向己偷袭。冯三大意不防,双剑登时入肉一分,随即急缩暴退。 吕四又惊又怒,挥铲急砸相救,又将二人长剑格飞开去。冯三一旁抚住伤口、心中 万分惊诧:七剑盟门下弟子之德行在江湖上素来赞誉有加,何时竟变得如此卑劣蛮 横。 忽听一人粗声道:“好身手,但就凭此在七剑盟前撒野,只怕还嫌不够。”说 着朱门打开出来一个龙精虎猛的壮汉,更不多言,径向吕四出手。一时拳风虎虎、 劲气激荡,吕四为他抢攻得势、先机尽失,十余招一过,只能节节倒退回身自保。 冯三提锄而上、虚攻一招,那壮汉不敢大意先自闪开,冯三拉过吕四立退一旁: “阁下莫非是七剑盟四大家将之护院教头段岳段三爷?” 那壮汉满面傲色、一翻双眼:“不错,看来二位是丐帮的英雄人物了?听说贵 帮乃堂堂侠义之帮,你们‘笑骑神龙’铁苍髯帮主与咱们盟主老爷也算多年旧识, 二位怎的没来由跑到咱家门口欺人?莫非当我七剑盟无人么?” 吕四见他强词夺理、心中暗恼。冯三拱手道:“不敢,适才和贵庄两位小兄弟 有点误会,这才切磋动起手来,好在两下无伤无碍,何妨小事化了化无。咱们此番 前来原是有要事拜访贵庄秦大盟主,不知段三爷可否通报一声。” 段岳瞧了冯三胸膛伤口一眼,淡淡道:“没伤便好,至于拜访,那可抱歉得紧, 咱们秦大盟主还在文知州府上做客,并未在府。二位恕段某胆小,不敢随便放外人 进庄,两位还是请回罢。” 冯三吕四听他语意不善心中起疑,冯三步上台阶道:“那不知还有秦楚燕韩赵 魏齐哪位当家在府,咱们见谁都是一样。” 段岳伸臂一挡:“既然见谁都一样,那见了我自也一样。二位有何要事但请在 此直说,若是说不得,便请过得几日等咱们老爷回来再说便是。”不待二人答话, 先自回头向那两名少年道:“你们两个还不给我送送两位丐帮贵客?” 冯三原要将腰中软剑抽出瞧他是何反应,但见他逐客令已下也不好厚颜硬闯, 心头一时疑云更重:“既然如此,只好改日造访,相送到是不必。四弟,咱们走罢。” 吕四心下憋气,只得随冯三默默走开,那两名少年背后嘿嘿冷笑果不相送。段 岳瞧他二人走远,在两名少年耳边轻嘱几声又回转入内。冯三吕四心下更是纳闷, 吕四愤声道:“三哥,你瞧如何?咱们所料果是不差!” 冯三皱眉道:“那段岳神神秘秘,似乎唯恐有人进庄知晓什么。此事大有蹊跷, 咱们不忙定论,只可惜不能进去瞧个明白。” 吕四一捏拳头:“若想进去瞧个明白那也简单,三哥莫非忘了我手中这把铁铲?” 说着提起手中锹铲一扬:“咱们明闯不了,那就暗进。” 冯三深知四弟武功虽不甚佳,但开凿地道、打探消息之能确是天下一绝,只是 己彼皆乃侠义同道,若要挖秘道潜入秦家刺探未免不妥,不由一时大感犹豫:“这 可似乎不大光明磊落。” 吕四正色道:“三哥既料此事多半关乎江湖来日气运,这个时候还顾得那许多?” 冯三闻得此言一咬牙道:“那也只好如此。”二人当下改道脱了七剑盟势力眼线范 围,悄悄绕到秦家庄院背后丘林秘处,瞧瞧四下无人,勘算了方位时辰,便即动手 开挖。 吕四耳聪目明、行动利索,在丐帮之中素有挖地鼠之称,穿土钻道自最是在行, 当下由他一人在内挖掘,冯三则运土向外。为减所费时辰,隧道仅深容一人有余、 二人不足。一番开凿直从上午干到黄昏,隧道竟已有千尺长远。但愈向内空气愈是 浑浊不畅,火把闪烁不定,二人均感呼吸沉重、动作渐缓。吕四耗力尤甚,不住大 声喘息。冯三道:“四弟你先歇歇,让三哥来。” 吕四正待谢过,忽然二人头顶齐地泥土纷落,碎满衣颈,冯三心中一惊:“怎 么?”吕四略一宁定,随即喜道:“是有人,咱们这已在秦府地底。”当下凝神倾 听,隐隐听得顶上似有人声。冯三不及吕四耳聪,只感头顶似有不少人物走动,心 头颇感窒闷。吕四改作向上挖去,过得一会顶上露出块一尺见方的地砖,对着火把 瞧那砖头花式质色,轻声道:“这上面似是秦家的练武大厅。”当下既听得头顶人 声渐沸,便不敢再挖,一耳贴砖,只是倾听,蓦地二人齐感头顶一静。 冯三奇道:“又怎么?” 吕四亦自奇道:“方才大厅内似有百人嘈杂得很,现下忽地齐静了下来。”随 即啊的一声道:“原来是他们盟主秦守诚到了……似乎刚刚从外归来,众弟子正恭 声相迎。” 冯三哦了一声:“如此说来,那段岳倒也没骗咱们。” 吕四点点头,随即咦的一声:“大厅怎忽有滚轮之声?”冯三眼睛一亮:“莫 非是秦正歌的囚车?”说到囚车二字不禁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吕四又听了会儿,愤声接道:“正是!那秦守诚正叫人把他儿子秦正歌的囚车 推进来,看来果是他们派人劫囚下的毒手!”说着拳头一紧。 冯三听了反感迷惑:“秦正歌既已为他们劫回,又何必再让他坐在囚车中?按 理他们也该比咱们早到才是,怎么……” 吕四刚自愤然又同感诧异:“不错,奇怪,那秦守诚似乎气愤得很、正自大声 训斥秦正歌。 嘿嘿,杀完群豪又到自家来惺惺作态,真不知他七剑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冯三皱眉道:“那秦守诚说些什么?” 吕四凝神缓缓转道:“他说……咱们七剑盟只须守得自身清正,不必在乎外人 闲语……咱们虽一心为国,总与朝中奸党不和,但也不必与之争锋相斗内反自乱… …眼下国势危殆、抗元要紧,你却屡屡不顾大局,与朝廷权贵作无谓之争惹祸上身, 辜负文先生、张将军重托,亦枉我十余年苦心教导……嘿嘿,这秦老爷子一番大道 理说得倒是动听……而今你身陷牢笼、犯了国法,虽因诛杀奸贼而起,但碍家国大 业也是罪难相容,我七剑盟原该对你割舍旧情不再理会,只是不忍群豪义士再为救 你无辜命丧,才命你二弟将你现下救回……”吕四听到此处忍不住啊的一声:“好 哇,果然是你们秦家出的手,却怎地反说群豪之死与他们秦家无关!” 却见冯三神情专注,似在揣摩他所转话中之意,只得又将耳朵贴上接着转道: “你身为小辈最长,却率性而为不以身作则,今日若不严惩,还如何教众门人弟子 引以为戒……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贾似道给你的死罪可被你逃脱,但我七剑盟的 活罪却不能轻饶……卫无失,咱们江南七剑盟家法如何,你来念与他听,一切依家 法处置……”吕四说着不禁又咦的一声:“这秦老爷子似乎不像作戏、对秦正歌动 了真怒,奇怪,难道群豪真不是他派人所杀?” 冯三沉吟道:“这‘一剑擎天’秦守诚我是亲见过的,为人忠耿诚信、黑白分 明,赞声君子、大侠那是毫不为过,他既在自家人面前都这般说了,群豪之死想必 当真不是他秦家做的。 只是石空明之子被贼人杀父伤眼绝不能平白冤人,而这秦家软剑也绝不是假的, 那又到底会是谁做的?“说着摸了摸腰间缠剑道:”现在怎样?“ 吕四又听了良久:“那掌刑的家将卫无失宣读完了家法,正待行刑,却为另几 位当家给拦住了……嗯,有三个人在为秦正歌说情……一个是韩辛……一个是赵刻 石……还有一女子,莫非是秦守诚之妻魏雪迟?” 冯三摇头道:“早闻他夫妻二人不合,魏雪迟已出家多年,这女子想必是七剑 盟七位首脑的最后一位齐眉女侠。嗯,秦楚燕韩赵魏齐七位首脑现下到了四位,却 不知另三位去了哪里。 那秦守诚又如何说?“ 吕四皱眉道:“秦老爷子良久未语,那掌刑家将卫无失也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嗯?居然有人自荐出手要代卫无失行刑。”冯三一凛:“谁?” “声音年轻得很……”吕四哦了一声:“是秦守诚的小儿子。” 冯三寻思道:“秦守诚共有两子,这第二个儿子才是亲生儿子,不过这第二子 似乎并不怎么在江湖走动,远不如大哥秦正歌这个义子的名声响亮了,好像叫什么 风……” 吕四道:“是了,是叫秦风亮。这弟弟竟向父请命要对大哥行刑,嘿嘿,不曾 想今日竟会见到这七剑盟上演手足相残。” 冯三听了暗暗摇头,隐隐觉得有何不对,蓦听吕四道:“秦正歌被那秦风亮提 出囚车了。” 二人皆是心头一阵沉重。 冯三道:“动手了么?”不待吕四答话,忽地齐感头顶一震,又是大片屑土落 下,惊道:“怎么?” 隔得良久,吕四方又是惊讶又是叹息道:“那秦老爷子夺过了秦风亮的刑刀说 要亲自动手,却不料他一番痛首陈词后反将刀插在了自己身上,人人惊呼抢上,却 被秦老爷子喝阻住,原来他竟是要以己之身代子受过,罚己管教无能。” 冯三暗击一掌喝采道:“好个秦守诚!那秦正歌近年来单以侠名而论只怕还在 其父之上,只是太过洒脱不羁以致屡闯祸事牵累七剑盟,要论统率帮会争雄之能却 是远不及秦守诚的老成持重了。他执意行家法在前乃为秉公服众不得不行,而后代 子受过却是要感其与众门人弟子日后不得妄为、尽心为公,实可谓仁智大勇,难怪 江湖人人敬他不但是七剑盟的盟主,也大可做得咱们大宋武林的盟主,如此人物, 群豪之死必不能是其所为……那秦正歌眼下又如何?” 吕四摇头道:“似乎没什么反应,那二弟秦风亮正在喝斥他大哥怎还不上前请 罪认错。” 冯三皱眉道:“怎会如此?” 忽听吕四啊哟一声:“不好!”随即顶上猛地传来砰砰乓乓混声连响,既似有 兵刃相交,又似掺杂哭笑斥骂,陡然间大厅内一片嘈杂混乱。冯三吕四二人只听得 上有异响大作,情形为何却是听之不出,对视一眼皆感茫然不解,地道泥土却被震 得不住纷落,把二人弄得心中焦燥烦乱,不知上面大厅内突然生出什么变故,只恨 不能掀开地砖探头上去瞧个明白。 过得良久,顶上闹声渐止,又似陷入一片死寂,冯三吕四虽在地底却也莫明为 这阴沉气氛笼罩,有如身处坟墓之中,一时心头栗六,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听得顶 上又是一阵厉笑上天,饶是冯三吕四于地道听不真切也感骇然。 吕四轻声诧道:“这是秦家二少秦风亮的笑声!”忙将耳朵重又贴上顶壁,听 了一会开忽地张嘴失声道:“那秦守诚老爷子死了!” “什么?!”冯三此惊非同小可,不待多想,又听吕四气极而骂:“居然是是 是那秦正歌下的毒手!”冯三听了更惊。 却听吕四又诧道:“奇怪,那秦风亮怎的叫那秦正歌为萧兄,还如好兄弟一般?” 随即啊的一声叫道:“原来那秦正歌竟是鞑子假冒的!好哇,是元人大漠风砂帮的 大弟子萧炼冶…… 无耻啊无耻,那秦风亮竟然勾结元人鞑子、大对头风砂帮来暗杀亲父以夺七剑 盟大权!“ 冯三本自一头雾水,斗闻此言却蓦地脑中一清、心中豁然开朗:“原来秦家大 少秦正歌根本便未被擒过,是那秦家二少假传消息引得无数豪杰中伏,顺道嫁祸给 其大哥秦正歌,而回七剑盟以假正歌诱父上当内弑夺权才是其真意!是了是了,难 怪秦家宝剑会无端留下却不拾回,难怪那石空明之子武功低微却会只瞎双眼侥幸不 死,自都是他们一手设的圈套,我怎的如此糊涂这都未曾想到?”想到此处忽地心 下一寒:“不好,七剑盟素来一心护国,既被江湖推崇,又被朝中重臣委以重任, 各路抗元官军义军皆与交好,今日一旦夺权倒戈,被这大逆不孝的秦二少勾结外敌 里应外合攻我大宋,可是糟糕之极!”想到此处不敢再想,双手一捏尽是冷汗,哑 声道:“现下情形怎样?” 吕四愤声道:“那韩辛、赵刻石、齐眉三位首脑尽皆被杀,七剑盟小辈弟子也 为那秦风亮统统收服,那四大家将中仅有卫无失一人忠心护主不屈被杀,另三位家 将商有道、段岳、何知俱早都变节随侍那畜牲秦二少了。”说到此处忽地上面又传 来兵刃之声,奇道:“咦,那个假秦正歌不知如何也中了谁的暗算,又在激斗。” 冯三吕四正自匪夷所思,但听上面兵刃相交之声愈来愈近、越来越响,几如战 在耳畔,猛听喀嘣几声似乎有何物裂开,二人心中齐地暗叫一声:“不好!”但听 又是“啪”的一声清脆暴响,吕四头顶那块砖石忽地碎裂,破开一个大洞穿进一只 脚来,碎片尽皆砸在吕四头上。 这头顶地砖一碎,吕四与上面大厅众人陡然照面皆是大吃一惊,不意这砖石竟 会为人无意踩裂洞穿。吕四一时只感上面烛光耀眼、灯火通明,抬头一望,一个脚 戴镣铐的汉子一脚陷入自己颈侧洞口跌倒,已被一名黑衣少年上前一剑刺穿胸口毙 命,一时大厅众人与吕四俯仰对视俱是相顾失色。 蓦听一人喝道:“那是丐帮的吕四!”声音粗豪,正是秦府家将护院教头段岳。 锦衣公子秦风亮暴声疾喝:“拿下!”吕四这才猛省缩身要逃却是已然不及,蓦地 数剑架颈不能稍动,段岳大步上前将其一把提出,嘿嘿狞笑,斗然面色一变:“不 好,还有一个!” 吕四刹那惶惑不知应对以致失手被擒,知己已难脱身,不由奋力向洞内狂声大 叫:“三哥快跑!!!” 第三章:渡 (上) 冯三心焦如焚,知愤恨搭救皆已无用,只有先逃得性命将话传出要紧,当即转 身便逃。 蓦听几声“嗤嗤”破土怪响,竟是数道暗器穿土而入,直袭自己脑后。冯三大 骇:“何人暗器如此霸道?”纵身前扑,可惜地道狭窄,不便腾挪,后脑要害虽然 避开,却仍击在小腿之上,登时一阵麻痒难当,却又舒服受用之极,心中更惧: “这暗器喂有巨毒。” 冯三听得背后地道隐隐有声,知已有人跳下追拿,当下也顾不得毒伤厉害没命 向前奔逃,只是秦府中人不明这地道地细,唯恐中得有何埋伏未敢追得太紧。待冯 三泥污满身出得洞外,脚上毒气上行更快,双腿渐渐不听使唤,一瞥眼间不远处竟 似有灯火闪耀,一时只道是秦府中人在外封锁搜查,心中黯叹:“我命休矣。”登 时眼前一黑,噗地向前摔倒,耳听得几声喝斥:“咦,郑捕头,这边有人。”几点 灯火立向冯三转来。 冯三挣扎爬起,一见有人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夺路便逃,此时锄锹已落在地 道之中并未带出,当即想也不想抽出腰间软剑便向来人劈头盖脸砍削过去。 来人“啊哟”一声吃了一惊,显是武功低微竟不能避开,眼见便要被冯三劈成 两半,却见来人身后一名壮年汉子蓦地奇速前窜将那人衣领向后一拉,冯三登时一 剑落空,力道却用得狠了,连人带剑一齐栽倒。 先前那人惊魂未定旋即怒火大炽:“什么人暗算你家官爷?”冯三一怔:“官 爷?”脑中晕眩却神智未失,但听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微感奇怪,一抬头见来人作 衙役打扮,心中猛的省起:“是昨日江边来的那几名县衙捕快。”却一时想不明他 们为何也会现身此处,既见并非秦府中人便俯地将剑收回腰际,心中急于见到陈五 等兄弟不愿与之纠缠争辩,挣扎爬起分开人群便要冲出:“让开、让开,让我走!” “想跑么?”先前险些被他身首异处的那名捕快一声怒叱,与身边数人一齐抢 上,噗地又将其按倒了。冯三体内毒性发作愈快竟是无力反抗,又自急得眼前发黑, 适才伸手救人的壮年捕快却一皱眉头:“这人身上有毒。” 众衙役一听有毒尽皆骇了一跳,齐地散开不敢再碰,那壮年捕快却大步上前连 封冯三胸口数处大穴,以防他毒气攻心,正色道:“我是这县衙捕快郑捕头,你是 什么人?” 冯三待要张口,却听身后一人忽地插道:“此人乃是从我七剑盟逃走的歹人。” 众人闻言一怔,但见人随话现,冯三身后地道中钻出三个人来。 灯笼映照之下,只见中间一名黄袍老者面色和蔼,一手捋着颏下胡须、一手持 着金算盘,左边一条大汉却模样威猛,双拳紧握、一对豹眼睁得滚圆暴大,右边一 名精干汉子则垂首静立、似是正候吩咐。 一众县衙捕快面露迷惑之色,郑虎臣一拱手道:“三位莫非是七剑盟秦府四大 家将中的‘财神’商有道、‘教头’段岳与‘消息’何知?” 那捋须老者微眯双眼:“老朽正是商有道,不知是哪位官爷在此,哦,这不是 京城六扇门的总捕头郑大爷么,幸会幸会,咱们府内刚刚逃走一个小贼,原来已被 郑爷在此拿下,有劳有劳,改日当奉上好酒好茶相谢才是。段兄弟,你去把那贼人 带过来。” 段岳一伸手便要将冯三擒过,却见那郑捕头四指并拢斜出、轻轻在其手背一叩, 段岳手掌登被阻住,暗中加劲十成仍是纹丝不动,面色微变:“郑虎臣,你这是作 什么?这可是我七剑盟的地头!” 那捕头郑虎臣面不改色:“我郑某虽早已不是什么京城总捕头,但身为这县衙 方圆百里的一名寻常捕快,秉公办案仍是在下职责所在、不敢有违,我既在此巡查 擒得这行迹可疑之人,尚未询问个明白,怎可轻交私人处置?至于这是谁人的地头, 都还不是我大宋的地头?” 商有道一声干笑:“老郑还是这副犟驴脾气,软硬不吃、从不受胁,否则也不 会在京城六扇门的凤头不做,要到咱这乡下鸡窝里来受那委屈。倒不知郑捕头查案 如何查到我七剑盟的后山来了?” 郑虎臣听他嘲讽也不生气:“昨日稻香镇江边出了百条人命大案,看其可疑行 迹似与贵庄七剑盟相关,我等一路追踪至此,可惜贵府家丁无论如何不让入内,不 知是何道理,咱们只好在外围一路巡查,在此擒获此人,倒还不知此人与贵府到底 是何干系?” 商有道闻言面色微变,心知此人虽是小小县城捕快,但办案最爱执拗较真才开 罪朝中重臣被贬至此,武功极是了得,若要跟他强行夺人,只怕非己三人能敌,当 下忽地神秘兮兮环视周遭众人一眼,神色一正:“实不相瞒,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郑虎臣见他蓦地煞有介事,微微一怔:“好说。”回头命人看紧冯三,当即与 他走至一旁,眼角却斜斜盯着段岳二人。商有道面转凝重,沉声道:“咱们府内适 才生得大变,遭了仇家偷袭,伤亡不少,郑爷所抓这人正是我家对头奸细之一,还 请郑兄弟把此人交给老朽回府复命才好。”郑虎臣眉头一轩:“竟有此事?”闻之 将信将疑。 商有道又道:“郑兄弟可知我家大少爷秦正歌?”郑虎臣点头:“秦大侠义杀 奸贼,为朝廷缉捕,江湖上好生相敬,郑某不才却也耳闻,莫非贵府生变与此有关?” 商有道叹息:“正是。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不过日子久了终究也遮不住,为我 大宋武林安危着想,说不得也只好先在郑兄弟面前以实情相告。”郑虎臣神色一肃: “郑某恭听。” 商有道环顾左右,神情又紧了紧,道:“我家大少秦正歌,已向元人鞑子变节 投敌!” “什么?!”郑虎臣闻得此言登感匪夷所思,几要不信,却又想不通这秦府数 十年家将有何道理要编如此假话,诧道:“这是为何?” 商有道叹道:“我家大少秦正歌素来仁心侠骨,天下谁人不知,但是屡被朝廷 奸贼迫害相陷,又常被我家老爷人前训斥,以致性情偏激大变、索性投了元贼要抒 胸中这口恶气。” 郑虎臣微微点头,听着似觉也不无道理。 商有道摇头接道:“昨日江边官兵押着我家大少赶赴京城,各路人马皆来营救, 那元人鞑子却早与我家大少通得声气,派了‘大漠风砂帮’的三位高手‘大漠三砂’ 将我家大少救出,我家大少为在元人面前证明投诚心迹,便将前来救己的数十义士 尽皆屠戮。” 郑虎臣拳头一紧,面露惊疑:“难道昨日江边命案竟是他下的手!他心中再是 不平,又怎能如此混帐拿这些义士开刀?” 商有道沉眉痛道:“他如此还未罢休,秦大少今日又将这一众元人好手乔装带 回七剑盟,竟然伺机偷袭伏杀老爷。可恨大伙见他回来都自惊喜谁都对他大意不妨, 哪知会被他、被他……”郑虎臣道:“怎样?” 商有道叹道:“被他攻个措手不及,一时伤亡难计,几位当家都已命在顷刻, 咱们四大家将之首卫大哥也眼见是不能活的了,咱们府内虽是仗得人多得保大局不 失,但仍被他逃了开去,只有咱们二少英勇杀了他一个叫萧炼冶的鞑子帮凶,总算 稍慰亡灵。” 郑虎臣沉吟道:“莫非是‘大漠风砂帮’帮主莫雪沙的大弟子‘风卷狂砂’萧 炼冶?” 商有道点头道:“正是。那干贼子一见此人被杀,尽皆失色逃走,咱们兄弟也 紧跟一名贼人心急火燎追出,恰巧在此遇上郑爷各位。” 郑虎臣淡淡道:“不过咱们在这后山已有搜掠一阵,除了适才擒住这人,似乎 并未见得其他动静。嗯,兴许是贼人奸狡,诡异逃脱。”正思忖间,忽闻一名捕快 扬声道:“郑头儿,那人只怕不成了。” 郑虎臣一皱眉,当即与商有道一同掠回。但见冯三黑气满面,口中喃喃乱语, 已然神智迷糊,郑虎臣回头道:“七剑盟有谁是用毒药暗器的么?可有解药?” 商、段、何三人一齐摇头,郑虎臣疑道:“那就怪了。”商有道上前道:“此 人乃在混战中误中自家人暗器,还请郑爷将这人交给咱们兄弟,好带回府内医治问 话。”郑虎臣点点头,不置可否,却低下身来侧耳近至冯三唇边,道:“你想说什 么?” 段岳蓦地喝道:“早说了该由咱们秦府来问话!”一伸手又待将冯三夺过。郑 虎臣矮着身子头也不回,反手一掌相迎,段岳腾腾腾被他一掌逼出三步,险此立足 不住。郑虎臣也不理他,只闻冯三呼吸微弱,口中时断时续:“东北……十里…… 亭……” 郑虎臣心忖:“东北十里亭?”眉头再皱,心中已有计较,当即一把将冯三背 起,众人一呆。郑虎臣对一众捕快道:“七剑盟出了命案,你们随这几位去秦府察 看一番,我先去另处打探,回头再聚。” 段岳又急又怒一声暴喝:“把人放下,七剑盟家事,怎敢劳得郑捕头费心?” 说着上前又是双拳齐出要强行截下,众人但见眼前刀光一闪,寒气逼人,那一刀竟 向段岳双拳劈下,正是郑虎臣的腰刀。商有道与何知待要相援已是不及,眼见段岳 双拳难保齐地失色,却见那刀势又忽地急止,竟是刀口向上,刀背落在段岳拳背轻 轻一点便自急停。段岳毫毛未伤,却感双拳吃痛赶紧收回,知己远逊于他不由面色 难看不敢再争。郑虎臣微微一笑:“在武林第一家面前卖弄功夫,见笑了。” 商有道待要言语,身边那精干汉子何知蓦地抬头抢道:“既然郑捕头执意如此, 咱们也不能相强,那便有劳各位捕爷费心破案。” 郑虎臣点头:“好说好说,这里暂且有劳各位同僚,后会有期。”说着大踏步 径向东北而去,留下一众捕快却不免大感尴尬,眼见秦府三位家将对己面色漠然, 显是无意带入府中查看,心中齐忖:“秦家势力江湖庙堂皆是好大声望,咱们小小 捕快无威无势,又没郑捕头那一身绝学,何必好端端开罪?”当下齐地向商有道三 人客气两句讪讪而走。 郑虎臣对江南七剑盟素来钦佩,听了商有道一番话原有八分相信,但见段岳不 许自己向那人问话不由又疑心大起。心想这背负之人于生死之际仍念念不忘“十里 亭”想必有些道理,决意先向东北打探,一路劲风疾行,只感背上身体越来越凉, 心中不明这人到底是谁,却也不忍见他如此便死,一掌贴其背心缓缓输入内力,助 他抑住毒性护得性命。 正行走间,眼前忽地一条黑影靠近,来人喜道:“三哥四哥,可叫咱们好等, 再不来咱们可要闯进七剑盟去跟他们拼了。”只见来人一条汉子正是陈五,郑虎臣 却是一怔:“阁下是谁?是叫我背上之人么?”却见那陈五陡然由心焦欢喜变做惊 疑不定,似乎这才看清来人,一声大叫:“啊吔,三哥你怎的了,你、你这捕快是 谁,老六老七快来,有朝廷鹰犬!” 郑虎臣闻得最后一句,心头不快:“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元人鞑子?” 陈五大怒:“鞑你个屁,放下我三哥!”二话不说,挥刀便砍。郑虎臣武功虽 高,背负一人出手却大是不便,只得先行疾退将冯三放下。随即不远处又掠来两人, 一男一女,正是罗小七与徐六娘。 罗七急道:“三哥怎会这样,四哥呢?”陈五两眼通红:“不知道,六娘去看 顾三哥,贼人爪子硬,小七咱们并肩子上。” 郑虎臣一时不明所以,但觉对方武功平平不足为惧,随手封架也不急于伤敌, 有心要问个明白:“你们到底什么人?可与七剑盟有得干系?为何鬼鬼祟祟在此?” “好哇,果然是七剑盟杀上门了!”罗七闻言大怒,陈五亦自愤然:“难道当 真是七剑盟? 不错,在七剑盟的地头,若非他们的人还有谁能伤得了三哥?“心念及此,手 下出刀更是毫不容情,但见郑虎臣对己似乎只是随手招架、于己拼死相搏竟是浑不 在意,心头更是恨极。 郑虎臣听了二人言语却是混乱不解:“你们与七剑盟有何怨仇?到底与鞑子是 不是一路?” 却听徐六娘一旁急道:“三哥伤得厉害,五哥七弟咱们要快些找个地方安顿医 治。” 陈五、罗七听了心中焦躁,罗七虚晃一招先跳出战圈,将冯三背起要先走一步。 陈五狂舞刀花断后,恨声道:“你这鹰犬奴才,快说我四哥在哪,不然来日要你好 看!” 郑虎臣见他全盘处于下风还向自己大发狠话,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什么 三哥四哥? 话不明白,一个休走。“见这几人便要携那冯三逃遁,出手再不迟缓,一刀去 势有如风雷,陈五果然抵挡不住,手中钢刀为他一劈断做两截,去势未止径向头颅, 不由惨然色变。郑虎臣有心吓他一吓,要待临近头顶刹那再自急停,却斗见半空一 道诡异剑光奇快闪过,当的一声将其重刀格了开去,郑虎臣吃了一惊:”什么人? “ 但见半空落下一名瘦削少年,一身黑衣与夜幕溶为一体,面目难清,只默然不 语横亘在前,手中一剑轻轻晃动、映着莹莹月光。 郑虎臣与陈五等人见状皆是惊疑不定,都与此人素不相识,不知是何来意。陈 五心忖既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救己一命多半是友非敌,当下一抱拳道:“多谢这 位壮士搭救,不知壮士高姓大名,好叫陈五来日报答。”那黑衣少年却是面无表情, 闻言反冷冷白了他一眼,道:“滚。” 陈五登时气为之结,怒道:“你这人怎地……”忽听徐六娘急道:“五哥咱们 还是快些走吧,救三哥要紧,改日再谢这位兄弟。”陈五听了,哼了一声,只得悻 悻随徐六而走。 郑虎臣见状却是心中一急,待要上前擒拿,蓦见那黑衣少年忽地身形一晃,又 已挡在自己身前,心中奇怪:“阁下是谁,莫非与这些人是一路?”却见那黑衣少 年不喜不怒一言不发,有如哑巴一般,只是阻挡在前,却也并不向己进招,似乎仅 是意图救人,不想为敌。 郑虎臣心下不耐,出刀虚砍,喝道:“让开。”但见那黑衣少年随即出剑相迎 还架。郑虎臣不敢小视,先自退闪避过,那少年却也并不追击,同时收剑让路。郑 虎臣一怔,待要出刀再追,那少年必然又再出剑相阻。一连十数回合,两人刀来剑 去贴身纠缠、胜负难分,郑虎臣心中大感莫明其妙,却见陈五等人早走得远了,心 头渐渐怒火上冲,大感此行办案窝囊,这下出手再不容情,刀风虎虎使发开来,非 伤他个皮肉筋骨不可。哪知那少年剑法亦自了得、毫不逊色,你出三分、我让七分, 你若倾尽全力、我则毫不客气。 二人以快打快,转眼拆了三百余招,一个刀势威猛、招浑厚重,一个剑影飘忽、 难以捉摸,一时旗鼓相当,二人皆是打得酣畅淋漓。郑虎臣生平从未见得如此年轻 剑术高手,心下佩服,但见那少年眼中隐隐晶光流动,亦似颇有赞许之意。郑虎臣 打得性起仰天一声长啸,收刀立退:“好残阳孤影剑法,小兄弟莫非是‘长河落日’ 穆夕阳的传人?” 哪知那黑衣少年闻言陡然神情大变,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杀机,身子不住轻轻颤 抖,隔得良久才强抑心头激绪,面色勉强如常,郑虎臣正感诧异,忽听那少年哑声 道:“这是我自创的烟消云散剑,跟你说的那人没有半点关系。” 郑虎臣见他不快,心中更奇:“那恕郑某眼拙,只是想当世四大剑客中,江南 七剑盟盟主秦守诚胜在王气,七大剑派之首宋清华贵在清气、大光明会的梁师佐霸 在戾气、而独行剑客穆夕阳则以孤绝气寒独树一帜,我看小兄弟自创剑法倒与那穆 夕阳剑意有八分相似,心想除了当世四大剑客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调教出 小兄弟这般高手。” 少年听他又言那穆夕阳,眉间恨意又显,斗然一剑刺出,这剑出其不意绝毒阴 狠,郑虎臣本自好生谈话,见他突然情急拼命登时吃了一惊,提刀中竖一挡险险架 开,直震得手臂麻软。待得回头,那黑衣少年竟已如入雾里人影不见,只听那少年 抛下一言由远传来:“江湖恩怨非你能解,家有家规非你能破,能收就收,能放则 放,任你傲节风骨刀利,无奈世情不堪难容。” 郑虎臣大声道:“大好男儿岂惧世情险恶,江湖规矩再大也大不过国法!”但 听少年嗤地一声冷笑远远传来:“国法再大也不过是皇帝一个人的家法罢了。” 郑虎臣听了一呆,驻足良久,抬头月光时明时暗、低头手中“傲节风骨刀”刀 光朦胧不定,心中陡然一片迷茫。 (中) 罗七背起冯三携了徐六娘当先疾走,陈五随后大踏步跟上道:“三哥伤势要紧 么?”徐六娘眉头紧蹙:“三哥毒伤厉害,我虽上过了伤药,只怕,只怕也熬不过 三天。”陈五怒道:“什么,那咱们还不去找大夫?”罗七回头道:“寻常大夫还 不如咱们六娘呢,这乌漆抹黑的叫咱们上哪找神医去?”陈五躁道:“难道还要赶 回去听帮主吩咐不成,那怎么来得及?” 徐六娘心烦意乱:“咱们先回十里亭,带上石公子一块走。”陈五不耐:“又 是那个姓石的。” 众人赶到十里亭处,却见亭中空空,四下里长草随风簌簌而响只闻天籁,却无 一个人影。 陈五道:“人呢?那姓石的小子死哪去了?”徐六娘也自着急:“我叫他在此 候着咱们,不知这里适才是否出了变故。”罗七道:“莫非他一个人独自走了,还 是……”忽感背上冯三身子一滑,赶紧回身托住:“三哥你怎样?” 冯三一跤滑落在地,陈五正待责怪,却听冯三口中喃喃有声,忙即蹲下身来: “三哥你想说什么,你大声些。” 冯三毒性上喉,无力出声答话,陈五三人同感焦急,低头看他伸手似乎勉强想 从腰间取下什么,罗七连忙替他取出,正是江南七剑盟那柄缠腰软剑。冯三手指发 颤,虚指那剑上所刻小字,陈五哑声道:“你想说是这江南七剑盟秦家下的毒手?” 冯三闻言奋尽余力微点一点头,随即又全身瘫倒。三人见状俱都悲愤难解,陈 五仰天喝道:“秦正歌,枉我敬你一代大侠,你怎能当真干出这等事来?”他本未 亲眼见得秦正歌行凶原要不信,可眼见三哥如此情形还能有什么话说。 只见冯三又是口中吚吚有声、眼色焦急,不知又想说些什么却偏偏说不出来。 忽听远处一声长声大笑:“既然已经干出这等事来,自然只好接着再干。” 陈五一怔:“什么人?” 那人喝道:“秦正歌!”双手一拍,忽地天摇地动山呼海啸一般冒出百数十名 汉子齐声呼喝,陈五三人齐地变色,罗七恨道:“来得好快,这姓秦的终于亲自追 来了。”徐六娘陡然省起:“糟糕,只怕石公子是被他们掳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陈五喝道:“现下还顾得那什么姓石不石的,咱们要将这消息传出,好教天下人都 晓得这江南秦家大少的真面目,再齐来讨回这个公道!” 那干人呼喝几声也不多言,发一声喊杀将过来,陈五三人赶紧重又背起三哥, 转身逃入那长草丛中。那草丛长近一人之高,方圆又广,一入其中,迅即人影难觅, 那七剑盟追来人手虽众,但一入这长草丛中却也查追不易。 陈五三人背了冯三一路闷头飞奔,片刻之间便将追兵甩得远了,背后呐喊之声 越来越弱、几不可闻,心头微微一宽却也不免奇怪:“这七剑盟偌大名头也不过如 此。”忽听前边有人“嗯啊”一声闷哼,陈五心头一紧,喝道:“谁?”一时只道 前头也是伏兵,不由双手汗湿,三人微一凝神,但听前面呻吟痛苦之声更加响了, 徐六娘奇道:“咦,那好像是石公子。” 众人齐地上前登时吃了一惊,但见前边忽地豁然开阔,大片草丛中空一块白地, 正有三人盘坐中间。左边一个矮小汉子,浑身衣衫层层叠叠密实厚重,直似裹粽, 却仍忍不住冷得面色发白瑟瑟发抖。右边那人则是个挽着发髻的壮年道士,脸上须 眉头发焦黄凌乱大呈火焰飞扬之势,身上却近乎完全赤裸,只剩一条短裤腰间遮羞, 几热得恨不能自剥层皮一般。这左右两名怪人各出一掌分与中间那人双掌相抵,中 间那人正是石衔玉。 陈五见这三人怪模怪样却又都于身外之事恍若不觉,不由大是奇怪,正待相问 忽见石衔玉左脸炭红右脸发青,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更是委顿不堪,凄声道:“放开 我,放开我,我好难受……”陈五三人吃惊更甚:“你们什么人,这是做什么,还 不快放开他?” 右边那壮年道士闻声睁眼蓦地面色大变,似乎这才发觉有外人欺近,脸上红得 更加厉害,朝左边那矮小汉子躁喝道:“不好,咱们被人瞧见了,要不要把这些人 都杀了?!” 左边那壮年汉子牙齿不住打战:“你说杀杀杀就杀,你是是师兄,我听听听你 的。” 陈五听了怒火上冲:“你说杀就是杀,当咱们是猪狗么?小七咱们救人!”罗 七将三哥放下当即与陈五一同抢上。那两个怪人也自一同站起出掌相迎,却仍是各 伸一掌与石衔玉相连并不分开。四人掌力甫交,陈五登时浑身机伶伶打了个哆嗦, 罗七却一声大叫如受火烫针扎忙不迭地撒手退开,那两个怪人亦齐地退了一步,四 人面面相觑各自吃惊。 陈五罗七但觉对方武功虽较己为高,却也高得并非太多,只是一个身上寒气奇 重,一个掌力热浪灼人,当者实在难受,待要喝问二人来路,但听那左边汉子涕泪 齐流颤声道:“不不不好,这些人武武功不弱,只怕不太好好杀。”右边道人双眼 血红、鼻息沉重,更显焦躁:“不杀了他们,咱们日后可没脸做人,那可怎生得了?!” 徐六娘忽道:“就算你们杀了咱们,你们也活不过三天。” 那两人闻言齐地面色大变,右边道人喝道:“你怎么知道?!”左边汉子慌道: “那那那人好像也也是这般说。”道人疑心大起:“莫非你们与那人是一伙的?” 说着脸上又是狠厉又是恐惧,那矮小汉子更加气苦:“咱咱咱们活不了,大家也也 都别想活,你们拿拿命来吧!” 说着二人拉拽着石衔玉又要一同掠过来动手。 陈五、罗七听了莫明其妙,见来势凶狠也不客气,但数招一过便被那两人古怪 寒热掌劲逼得直落下风,忽尔冰针刺骨,忽感火浪袭身,每接一掌都煞是难受,却 也勉强支撑。那两人见久持不下,也不知从哪抽出两柄剑来抬手便刺。 两人这一出剑,真功方显,左边汉子剑法灵动清奇、气象可观,虽浑身穿得臃 肿不堪却不失轻盈之意,右边道士出招虚实无定、飘渺恍惚,出手方位难以捉摸, 均比适才掌法可强得太多。陈五罗七被这二人快剑攻个出其不意,登时迭遇险招, 陈五一个闪避不及,胸腹臂膀接连挂彩,大骂道:“好不要脸,赤手空拳打不过便 动兵刃么?”罗七亦自讽道:“人家一个大人肉粽子、一个脱得赤身精光不知在这 草丛里干什么古怪勾当,被咱们撞见了自是想杀人灭口,哪里是要跟咱们光明正大 比试武功了,五哥骂人家作甚?”那两人听了一个面色惨白,一个脸色血红,那道 人气得哇哇几声怒吼,也不知该如何争辩,手上却出招更辣毫不敢懈,非将陈五几 人置于死地不可。 徐六娘武功低微,助阵也是难以济事,急道:“你们再不住手放人,瞧你们身 上这寒热之毒还有谁能医治?!” 眼见那两人便要将陈五罗七毙于剑底,面上露出快意绝狠之意,一闻徐六娘之 言顿时不由自主身子硬生生止住,那矮小汉子颤声道:“你你你说什么,你说我们 还还有得救么?” 说着脸上满是希冀期盼之色,那壮年道人喝道:“休信她谎言骗人,他们武功 比咱们还差劲,怎么可能救得了咱们?” 徐六娘愠道:“谁说医术好就定要武功也好?” 道士一呆,那矮汉喜道:“有有道理有道理,你会会会治病么?你是不是大大 夫?” 徐六娘道:“小痛小恙我自是手到病除,至于两位的寒热怪症我却是无能为力 ……”话未道完,那道士立时毛发皆竖:“他娘的,果然是拿咱们寻开心来着,余 师弟咱们……” 徐六娘皱眉断道:“我话可还说完呢。我说我救不了,可没说我师傅也救不了。” 那道人半信半疑:“你师傅是谁?”徐六娘道:“我干么要告诉你,总之想活命就 收剑退开,先把中间石公子放了。” 道士躁道:“你凭什么说要我放就放?”陈五喝道:“就凭咱们丐帮中人说一 是一、说二是二,话岂有说过不算?”道士一呆:“你们是丐帮的?”想起丐帮女 子甚少,料眼前几人身手应不是无名之辈,省道:“你们莫非是什么市井八侠?” 罗七道:“说的不错,还不把人放了?”道士摇头怒道:“不成!放开他片刻, 我就得爆裂而死,他就要冻僵而死。” 陈五与罗七此时见状也俱都明了,这二人不知如何得了什么寒热怪症,需借以 彼此体内寒热之气互相冲和,只是如此擒了石衔玉之身以作中转中和之所,未免太 过阴损卑鄙。 眼见石衔玉命在呼吸之间,徐六娘也不由发急:“你们要保性命大可用己手掌 直接相连,何必好端端连累这位石公子。他可是我丐帮一位重要人物,倘他有个三 长两短,你们日后也休想讨得了好去。” 那道人闻言大感犹豫,道:“咱们冷热交攻得厉害,直接相连互冲,这手臂非 废了不可。” 徐六娘怒道:“你们宁可牺牲无辜人的性命也不肯牺牲自个一条手臂,你这算 是哪门子的道士?是手臂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自个选罢。若不依咱们,五哥、七 弟,咱们背了三哥走。” 那两人对视一眼,左边矮汉子急道:“依依她、依她便了。”那道士鼻中重重 哼了一声也只得如此。二人齐发一声喊,同时撤开石衔玉双掌,随即改作互拍相连, 均是齐的一声惨呼,俱感痛苦难当,但听相连手臂嗞嗞有声,竟冒起一阵淡淡薄烟。 那道人疼得眦牙咧嘴:“这这般行了么?” 徐六娘上前抱起瘫软的石衔玉,但感身子半边奇冷半边奇热,命已垂危,心中 可怜,喂了两粒丹药,也不知能否济事,回头道:“咱们走吧。”陈五见这少年多 灾多难,也不由一声叹息:“六娘,我来背。” 陈五众人在此耽搁良久,也未见后有追兵赶来,当下也顾不得奇怪,与那两人 一块结伴前行出了大片草地,待到正路之上,天色已渐渐转亮。 那壮年道人仍是精赤着身子,因夜里看不甚清又热不可耐,也未顾得羞耻,眼 下天色既亮,大家都瞧得分明,却不免羞臊难当,悄声对那矮汉子道:“余师弟, 你剥件衣衫下来给我。” 那矮汉一怔,瑟缩摇头道:“不不不行,我我冷得很。” 道人躁道:“难道你当我怕冷想穿么,我堂堂崆、崆……好歹也是、也是…… 总不能这般走在光天白日大道上。”罗七听他又想摆显威风又想掩饰遮羞,不由哈 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道士恼羞成怒:“笑什么笑,纵然你们市井八侠替我医得好这伤,也须立下 重誓,绝不可将我俩今日之事传出半字。” 陈五嘿声道:“你俩能有何好事,值得我兄弟在外嚼舌?”道人怒眉上挑,忽 地掠身过来想要威逼:“少说废话,这誓你们是发还是不发?” 罗七冷声一哂:“发了又怎样,咱们丐帮说一不二那是对君子侠士,对你们这 干无耻之徒,咱们纵然发了你会信么?” 却听徐六娘满脸不耐:“别吵啦,这般走法三十天也到不了我师傅那,发也不 好不发也好,到头大伙都只是个死。” 道人与那矮汉同时变色:“什么,咱们只有三天命数,你却说到你师傅处要走 上三十天?” 忖至此处,脸上不自禁杀气涌现,徐六娘却是满脸不屑:“想活命就请两位废 话少说,眼下雇辆大车三日内赶到才是正经。” 道人怒道:“荒郊野外哪来的马车?”正自发火,却听远处蓦地传来“驾驾” 之声,顿时大道之上一片尘土飞扬,马嘶蹄疾、车声轧轧,众人齐地咦了一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当真有马车。”那道人又喜又恼:“我们去截了来,瞧你们还 有何话说。”当即携了那矮汉飞身过去。 罗七悄声道:“六娘,你师傅不是早死了么?哪里又来的一个师傅,你骗他们 的是不是?” 徐六娘愁云满面:“授我武艺的恩师死了,可授我医术的那位却未必,只是, 只是十年未见了,也不知那人还在不在。”陈五茫然道:“那咱们岂非是去撞运气?” 徐六娘正要答话,却听马声长嘶,大车急停,随即传来一阵呼叱之声,显是那 两个怪人与车上之人交起手来。徐六娘道:“咱们过去瞧瞧,夺车便罢,可不能因 咱们伤了无辜人性命。” 几人赶将过去,却听打骂声忽又急止,正见那道人与那矮汉齐地对车中一人惊 道:“鲁师弟?你怎么这般模样?”六娘三人闻言一惊,心道:“是他们自己人?” 车内一人亦自向外讶异,不住咳嗽喘息:“度风道长?余师兄?你们怎么…… 咳咳…… 也也这般……“但见车内这人是个魁梧的黄衫少年,满面漆黑有如乌炭,外露 手臂却又油黄结实,六娘三人暗喊诧异,不知这人也得了什么怪症。只见他斜倚车 内似乎十分辛苦,汗珠滚滚而落竟如墨汁,实是怪怖难言。却听这人与那道士矮汉 三人同声叹道:”都是那个魔头干的好事!“ 罗七道:“管他什么人干的好事,眼下救命要紧,既是同路便一块走,少说废 话。”当即先将冯三放入车中。 黑脸汉子见状一怔,随即黯然道:“我,我是不成的了,我没面目回去见师傅, 劳驾两位就替我与我师傅说,说我对不住他老人家多年苦心教导,丢了他老人家的 脸,待我……咳咳……待我来世变牛做马再报答他老人家……” 陈五登车唾道:“呸呸,少在这里晦气,碰见咱们算你命大,还不闭嘴随咱们 去找大夫,再这么耽搁你师兄死得比你更快!” 黑脸汉子正自伤心叮嘱忽被人打断,也不由气往上冲想要发作,那道人这回却 帮起陈五道:“不错不错,鲁师弟你先随咱们一同去找大夫活命要紧。”那矮汉亦 自附声:“是是是极。” 徐六娘抬头向那车夫高声道:“劳您驾,转去太湖!”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