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初恋无性 在我的生命中我总是恋恋不忘第一这个词汇,只要我静下心来,初恋的种种镜 头就会在我心头一一演示。 在我爱上我的初恋情人石磊前,我曾默默地暗恋过两个男孩,一个是高中同学, 不很勤奋但读书成绩优秀,他长得并不帅气,却有一双飞毛腿,在校田径运动会上, 总是他一人独揽长跑比赛第一名,跳远第一名,跳高第一名。情窦初开的我象个丑 小鸭似的在一旁为他默默加油。上课时,他坐在第三排,我也坐在第三排,常常就 斜过眼去注视他听课时的专注神情,当他无意间转头看我时,我会羞得双颊飞红; 在学校的葡萄架下偶然遇见他时,我会狠劲地朝他点一下头,就别过脸去。他围棋 下得很好,我不会,我只会五子棋,我不好意思跟他下五子棋。在校办工厂劳动时, 我跟他分在了一组,我俩干完了活无聊时,就用粉笔在桌子上画上方格子,用两种 不同的螺丝代替棋子,他总是输给了我,在下棋时我顺便把他并不英俊的面影镌刻 进了我的心底。我们一大帮子去看电影时,他很大方,常买了许多的零售招待我们 这些馋嘴的女猫。一直到高中毕业各奔东西,我都没有向人说起过我的第一次暗恋。 第二次的暗恋是我在念大学时,我爱上了同座女友的男朋友,他高大英俊深情, 是我岂今为止见过的最俊朗的男性,他是活跃的班干部,校干部。我们班级组织去 崇明长兴岛游玩,他们俩卿卿我我密不可分,在游船上,一个坐在船头,另一个坐 在船尾,拍了一张照片,象是月亮的两个角上挂着的一对璧人,我常常有意无意地 象个电灯泡似的不离他们左右,最后我问女友要了他们的照片,夹在了书里,天天 望着他英俊的面庞自我折磨,他住在城郊结合部,我暗恋到最疯狂的时候,打听到 他的家庭地址,转了三四辆车子去看他家的周围环境,把他每天途经的景色尽收于 眼底,我跑到他家对面的工房,窥探他的房间,无论我怎么样瞪大眼睛,都看不出 什么究竟来。我的女友和她的男友自然都发觉了我的痴情,他们没有嘲笑我,出去 玩的时候常招呼我一起去,有时我忍不住就一起去了,有时我克制住了想跟他待在 一起的想法,最后他们俩个分手时,我竟也淡化了这一份情思。 这两份暗恋,对于我的初恋来说,只好算是大餐前的开胃酒,正餐前的开胃小 碟,只能算正式比赛前的热身赛或是正式演出前的彩排预演。他也是我的大学同学, 不高不帅,脸棱分明,平时沉默寡言的不惹人注目,有一次我晚上看书看得太晚, 第二天早上迟到从后门溜进了教室,正好他独自一人坐在最末一排,我就坐在了他 身边,他问我为什么迟到,我说我看了一本好看得不得了的书,看到凌晨两点,早 上睡过头了,我们轻声轻语地谈起了书籍,我也是个沉默孤僻的人,遇到自己熟悉 的话题就会变得唠唠叨叨,罗索个没完。在大学里上课,位子是可以乱坐的,我们 因为有共同语言,都喜欢哲学文学,常常就有意无意地坐在了一起,他当时也有女 朋友,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大学也考在了一起,只是不同系,他的女友是北京人, 胖乎乎的挺活泼可爱的,常常在中午或下午放学就跑到我们教室里放声大喊:“石 磊在不在?”那些坏心眼的男同学故意逗她,明明他不在说在,明明他在说不在。 有一天中午我就在教室里见他发酒疯,脸喝得通红的,摔椅子推桌子,将身边 的桌椅全部都推倒,没有人敢去劝他,我想不出我有什么理由去劝他,更何况我最 怕见人动粗,我猜他大概是失恋了。后来他告诉我,当一个男人真正喜欢一位女性 时,是不会起任何亵渎这位女性的念头。在我成年的时候,我却听到男人们说,当 你真正爱上一位你喜欢的女性时,你会强烈渴望全部占有这个女人,我不是男人, 我不清楚男人真正的想法。他告诉我这话时,是在一家私人餐馆里,他说他把他的 女友当珍珠宝贝看待,碰也舍不得碰她一下,那个贱女孩却跟一个四年级的同系校 友上了床,人家只是把她当泄欲的工具。我还从未谈过恋爱,不理解他说的一切, 只是凭着女性的温柔,默默地忍耐他的倾述,他还写了一封三四页长的信,让我读, 问我这样劝他女友的方式是否妥当,我说既然她那样做了,就证明她不爱你了,你 还有理由留恋她吗?他说你说得不对完全不对,她还是爱我的,正因为她爱我才会 跟别的男人上床。我说那我就真的不理解你们这俩个莫测高深的人了。我在跟他吃 午餐的时候根本就不打算理解他,我们喝了几杯啤酒,我有胃肾下垂,尿憋得不行, 妨碍了我的清晰思维,这家小餐馆没有卫生间,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他厕所在哪 儿,解了尿急后,我的思维清晰起来后,还是不理解他们俩个是怎么回事。 我后来用了三四年最宝贵的青春来理解他们,我后来了解了他,仍是没有真正 理解过他,但我真真切切完完全全感同身受地理解了那个女孩,他是一个会让女孩 发疯的男性,他会让人沉沦,让人放浪形骸。不,他绝对不是一个色狼,开发了处 女身上的每一个性感带。我想,他大概是读了太多的书,把每一个女性都想象得跟 他的母亲一样伟大圣洁,母亲当然是不能亵渎的,我还想,也许是因为太年少,见 到女性特别害羞,不知怎样解决男女之间的欲求。我们是接受了西方现代思潮的一 代,绝不会是因为婚前性道德的缘故故意压抑自己,跟他在一起非常压抑,但我忍 不住不跟他在一起。 由于我自幼贫寒的家境和过分敏感的性情,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好朋友,自从 他找上了我。由于寂寞,我们常常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我的父母常常因为经济问 题吵架,我就常常很晚归家,他们根本管不了我,也就不来管我。 他家住在浦东,与浦西隔开一条黄浦江,他的父母增配了一间十平方米的小房 间在浦西,他以读书需清静和上学近为由要下了这间房子。我们的学校直到我们四 年级才搬到新的更大的地方有住宿,我们这四年都是走读的。我常待在他的房间里 谈童年少年谈天文地理谈文学哲学谈到半夜才回家。我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爱上 了他,我们俩个同样的孤独寂寞痛苦,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无论发生怎样的事都是天经地义的,偏偏是什么事都没有 发生,他除了跟我接吻外,就是抚摸一下我的肩背。我把这归结于我没有性感迷人 的身材,还归结于我爱上了一个坐怀不乱的男子。对于我们的精神之恋来说,这一 切都不重要,当两个人无需语言也能心气相通时,性,还有什么重要呢?性,究竟 在爱情中占据多大的比例? 在寒冬里的一个晚上,我们在外面吃了简便的晚餐回来后,谈到了萨特与西蒙 波娃,他说他会在三十三岁的时候成名成家,他要象萨特一样找一个西蒙波娃结成 终生伴侣,不禁欲但不结婚。他的奇思怪念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理解,他不可能找到 另一个西蒙波娃。我没有答应,但我在心里默默地定下了终身。那个夜晚我们谈得 非常契合,已经是半夜两点了,我还不想回家,外面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一想到要 进入冰冷的暗夜,独自步行回冰冷的家,我的心就冰冷得发抖。我说你让我住下吧! 我不想回家,他无声地点点头,我又追问了一句:要紧吗?他说没关系,我说你母 亲会突然来看你吗?他说不会,这么晚了,怎么会?我又问:你想不想要我留下? 他笑了:随便你啦!我还从未在外面过夜过,犹豫了半小时,我实在不想进入寒风 呼啸的冰冷的暗夜,独自一人步行一小时回家,我也没钱坐出租车。 我一件一件地由外到内脱了我的衣服,只剩下棉毛衫裤,他也是,我们俩钻进 了他单人床的被窝,我们并排躺在一起,挤在一起但没有拥抱,隔着薄薄的衣衫相 互取暖,甚至没有接吻,我的内心充满了圣洁的念头,我一点点都没有朝那个方面 想过,况且我全然不知那是怎么回事。在这个孤独寒冷的世界上我只是需要温暖罢 了,我不需要发泄,我想他也是,我们屏气敛息,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时我听见了开门锁的响声,我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惊恐地望着那 扇唯一的门,他把手指放在我的唇上,嘘了一声,门打开了,是他的母亲,难道母 亲与儿子是心有灵犀的?为什么她平时不来,就这一回来了?他不敢起床,侧转了 身想挡住睡在里床的我,我闭上了眼睛等待末日的宣判。 只有十平方米的房间,我们这么大的俩个人能隐身到什么地方去。他的母亲见 到这种情况竟失去了知识分子应有的理智与矜持,破口大骂他的儿子:给你房间单 独住原是要你勤奋向学的,你却来做这苟且事,你们才多大点,人不象人鬼不象鬼 的,你是想气死我还是怎么的?我的男友一个劲地辩解:我做了什么了,我,我什 么也没做,妈,小声点好不好。他母亲只顾自己骂:你倒晓得叫我小声点,你倒不 晓得管好你自己,既然你管不好自己,你就给我回家去住,怪不得我心里不安怎么 也睡不着觉,怕你出什么事来看你,你却做这见不得人的事,这女孩是谁?你做过 对不住她的事了么?我把被子蒙住了头,我希望我的耳朵聋掉,什么也听不见。 他母亲的大声吵醒了隔壁几家人,邻居们以为小偷来了还是怎么的,都起来看 怎么回事,房门洞开,邻居们围在门前窃窃私语,这时我已是个哑巴,我不但希望 我的耳朵聋掉,还希望我的眼睛也瞎掉,什么也别看见什么也别听见。 他母亲总算清醒过来了,对邻居们说着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没什么大事, 不好意思,把你们给吵醒了,快回家睡觉吧!我的男友也醒过来了,抨的地声关上 了门,又把他母亲推出门外。我没有哭,神情呆滞地一件又一件地穿上了衣服,他 象往常一样没有送我,我独自一人在冰冷的暗夜听着自己皮鞋清冷的得得声,什么 也没有想,什么也无法想,走回了我父母的家,父母睡得很熟,并不知我何时回的 家。 第二天我没有去学校,第三天第四天我仍没有去,我病了,得了那一年上海滩 流行的甲型肝炎,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在这件事上,我从没有怪过他,我恨他的是在我受到如此巨大的委屈之下,他 竟不来找我安慰我,电话也没有一个,信也没有一封。个性倔犟的我,忍受着爱, 痛苦与疾病的种种折磨,始终没有回过头去找过他。 其实,我的肝炎只一个半月就好了,就该回去上学,但我借口这儿不舒服那儿 不舒服,一直不回学校,拖满了两个月,按学校规定,满两个月不来上学就要休学 一年,我的父母没有闲钱供我多读一年大学,急得不得了,任性的我不管他们这些, 硬是在家待了一年,读了大量的书,写了大量发泄的文字。 大学毕业后,我踏上了工作岗位,有了自己的收入,更不把父母放在眼里,常 常夜不归家,在外胡混,一会儿跟单位请假,跟一个阔少去外地旅游,睡在宾馆的 标准房里少不得做那事,我还玩弄了好几个处男。苍天有眼,知道我并不真正喜欢 这些男人,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忧闷,并没有让我怀孕。 直到那时,我才用我整个的身体理解了我初恋男友的初恋女友,在遭受到深切 的性压抑后的性爆发。 我混乱的青春时代终有一天划上了句号。在句号的后面,我的心头有一个巨大 的问号,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青年人的骚动不安,才是最大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