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车景看不够 每天早晨,都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去上班,如果是阴雨天,要提前至少 半小时从家里出发。上班迟到,不是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的问题,而是直接关系到 经济收入的问题,迟到一次,按照罚款细则要被扣款20元,三次及三次以内每次是 20元,第四次加倍,第五次要累加倍,也就是第四次罚40无,第五次就是80元,第 六次……,不知小学数学里有没有加进累加倍这个新概念。 现在是农历八月桂花飘香的季节,我一路小跑,嗅吸着浓得化不开的香气,在 点心摊上买一个葱油煎饼或是买一个馒头,就打发了早饭,一顿早饭才吃了0.5元, 早上乘车车费至少要2元,如果两辆车都乘的是空调车就要4元,一般来说,我不管 是什么车,当然不坐出租车,否则还不如待在家请半天事假划算,空调车先来就乘 空调车,非空调车来就乘非空调车。路途遥远不知路况如何,为了少花1元钱付出2 0元钱不合算。坐空调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乘客少,比较容易获得座位,对于睡眠 不足自幼体弱的我来说,在开开停停的车上站一个多小时,会累得腰膝酸软,一天 工作没干劲。 今天我乘的是空调车,与平时相比还不算太挤,我有一种很奇怪很不错的直觉 能力,我总是站在即将要下车的人的座位旁,一候他下车,我就占据了那个对我来 说挺重要的位子,80%灵光,这不?今天我坐了才两站就得到了我求之不得的座位, 我边上的秃顶中年男人想跟我抢这个座位,我比他小巧玲珑许多,一个闪身滑溜进 海绵垫的座位,轻灵便捷,不露痕迹,唯此男人白了我一眼,我假装没瞧见,朝窗 外看去,心里在说,不好意思啊,你是绅士,该让女性的,是不?你身强体壮的, 我比你更需要这个座位,是不?秃顶男人似有点不屑与我这个小女人为伍,朝前挪 了几步。 我坐在后门,听着售票员与一个她熟识的人聊天兼抱怨,卖票员下岗了这么多 人,车队里领导干部反而增加二十多人,我们的工资奖金却没有丝毫增加。 售票员边聊天边按下了电子播报器,高杨路到了,下车请准备,请乘客们拉好 扶手,机械化的电子声音在车厢内萦徊,售票员按下自动弹簧门的按扭,没有几个 人上车,我不经意地看了看前车门,上来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盲人,一手拄棍一手摸 索着车门,颤颤巍巍地上得车来,没有人去搀扶一把,我想前去搀扶一下,又恐失 了座位,只得作罢,我的心跟着他的手一起抖抖索索,既无人搀扶也无人让座,起 初人们不让座位给孕妇,后来不让位给抱小孩的,现在发展到不让位给残疾人,都 是在终点站排队等来的车,又是多花了钱乘空调车买来的座位。他一步一移往车厢 后面走来,我依稀仿佛看见人们的眼都瞎了没有瞧见这隐约的要求,他只差开口说 了:请哪个好心人让一下座位给我吧!我还在犹豫是否要让座,他走了约摸五分钟, 走到了我的面前,再往前走就要走到车尾无路可走了,没办法,我只得把屁股还没 捂热的位子让给了他,我拉着他的拐棍牵引着他坐到座位上去,他一叠声地说:好 人啊!多谢啦!我很羞愧,我一直在期待别人让座,可是没人让。我不由想起这句 话:仓廪实,而后知礼节,现在穷的人穷,富的人富,穷人的心理不平衡,为什么 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临到头还要下岗?富人何曾施舍过我们一分一厘?我们又何 必对残疾人施舍怜悯?社会公德沦丧至此,复夫何言?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不经意从车后窗看见一辆出租车撞了上来,我尖叫一声, 车体猛烈震动一下,出租车好象没撞过瘾,又好象因为超车没有成功不解气又撞了 上来,我再次随着车体震动尖叫了一声,车身颠簸了几下就平息了气喘。这下完了, 汽车已开出前站一段距离,离下一站还很远,驾驶员和售票员下车处理交通事故去 了,扔下一车焦急的人们,有几个赶着上班的人知趣地下了车,随后一批又一批的 人跟着下了车,我觉得很疲倦,懒得下车,下车叫TAXI到公司差不多也要二十几元, 如果他们处理得快,或许我还不会迟到,我拿定主意找了临近后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坐在盲人后面,他也没下车,现在的位子真是不要太多噢。汽车驾驶员是个木枘憨 厚的老实人,做不来生意的样子,不太会说话,一个劲儿地反反复复地说:你自己 看着办吧!我们还是私了了算了,你把我的车撞了个瘪蹚,我去叫交通警来,你要 负全责,你不但要赔钱给我,还要罚款,售票员在边上帮腔:你为什么撞我们的车 一下又撞一下,你这是故意的,你还是把钱掏出来吧!小车驾驶员是一个很老练的 家伙,装出支支吾吾的样子:这个,好的,不过我早上到现在只做过一笔生意,仅 有的200元钱,放在皮夹里的也被偷走了,大概就是被坐在右边的乘客偷走的,唉! 现在的人啊!帮帮我,好不好,请不要叫警察来,驾驶员无法,只得抄了他的车牌 号与工号,和售票员一起回到车上,这样耽搁了十分钟,车子又上路了。 驾驶员为了把耽误的时间赶回来,车子开得飞快,起先,车子被撞停着的时候, 有一辆同一路的非空调车曾超过了我们这辆车,现在我们这辆车很快赶上了超我们 车的车,两辆车为了抢前一站的乘客,各自拿出看家的驾驶本领飞速行驶,就象香 港警匪片中的飙车一样,看的时候很刺激,身临其境则心惊肉跳,本想闭目养神, 此时定不心下来,忽儿我们的车险些擦了他们的车超上前去,忽儿他们的车把车头 歪斜过来,不让我们的车超过他们。毕竟他们的车是三节车厢,不如我们两节车厢 的车来得灵活,我们的车还是超了上去,等开至一条车道的路上,他们的车怎么超 也超不上来了。如果说单位里的竟争是明争暗斗,这同一车队的两辆车的竟争就是 赤裸裸的。 究竟是赤裸裸的竟争带给人的伤害大呢?还是明争暗斗带给人的伤害大呢?公 司里刚炒掉我的两个助手,跟我招呼也不打一声,我的两个助手都是招聘进来的, 公司里没有一丝浅薄的关系,我也没有关系,只是我拥有难以替代的技术和熟练的 业务水平,一时无法炒掉,才炒掉这两个没有根基的人,一个是因为上级公司的关 系要安插一个关系户进来,另一个则是因为隔壁行政部的人太空闲有一种危机感打 了我这儿另一个人的主意。一天之内就炒掉了我的左右臂傍,我现在成了一个晃来 晃去没有手的失去平衡能力的人,不仅要做两个助手做的事,还要带出两个新人来! 对此,我不但不能提出疑义,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否则我就是在往死路上跨前一步。 这个万恶的社会!要知道,我办公室的一位女孩再过一星期就要结婚了啊!如稍有 仁爱之心就得等人家结完了婚才炒人吧!当她向我告别的时候,她的泪水含在眼眶 里,使劲忍着,没有流出来,另一个平时咋咋呼呼的女人在办公室失声痛哭,这时 候,任何劝慰都是多余的,我嗫嗫嚅嚅地说: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我会给你们打 电话的,不知道给她们俩个打电话会有什么屁用。总经理室事先不透露风声,速战 速决是有道理的,怕她们俩个在电脑里修改数据,我们全年销售库存资料都在联网 的电脑里,一个数据都不能错啊!一下子把她们炒掉,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懵懵 懂懂地在办公室整理私人物件,等回过神来想干点什么的时候,已是在家里欲哭无 泪了。新来的一个仍是姑娘,另一个是隔壁行政部的人事员少奶奶,俩个人仗着公 司里有深厚的关系,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少奶奶还圆滑一些,常买些零食来效敬 我,数据处理得乱七八糟,我只好苦笑地为她揩屁股,我哪儿要吃什么零食啊,我 只要她工作做到及格就不错了,我要吃零食不会自己买啊!跟领导汇报,不是我的 工作作风,恐怕领导会说:这个很简单的啦!加加减减吗!小学生都会做加加减减, 领导当初就是对这位少奶奶如是说,给她鼓气的。我只得暗暗发狠,等我什么时候 辞职了,看你们加减法做得做不来!不过同时我也知道,我已经超过了三十五岁的 临界线,辞职后不见得能立刻找到工作,待在家里会让我心烦意乱,公司离了我也 不见得会不转,或许会暂时转得慢一些,这个世界谁靠谁,这个世界谁离不开谁啊! 若要炒我我也不怕,若不炒我我会好好地干,我就是抱着这样平常的心态上班下班, 在激烈的竟争中暂立于不败之地。 下车请准备,淮中路到了,哎呀!我愣了神了,我该下车转另一路车了,我从 座位上弹跳起来拨开挡着我的人,象一颗子弹向车门飞去,被猛然碰到的男女纷纷 指责:有毛病啊!早干吗啦?坐得舒服死啦?被座位粘住啦?十三点,二百五,我 跳动下了车,向车上的人做了个手势,二六八。 在站头上等了两分钟不到,车就来了,这一会是三节车厢两个门的公共汽车, 车有点挤,我从后门上车,见到中门的人下完车后,下面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想上 来,后门售票员立刻把车门关上,女人的手臂被夹了一下,痛得嗷嗷直叫,售票员 骂道:你不懂规矩啊?前门后门上车中门下车,你不知道啊?你是外地人啊?车还 没开,没上成车的女人不甘示弱:你算是上海人啊?你不知道车挤啊?中门空你没 瞧见啊?还是你急吼吼的,怕我不买票啊? 我的家乡在宁波,经常去宁波看祖父祖母,在那边乘公共汽车,宁波人都是很 有次序地遵守无人售票车的规矩,只有高度文明的上海总是坚守不了这样简单的规 则,原因也是很简单,上海的交通太拥挤了,车太挤了,人们挤在车里就象挤压在 密封的肉罐头里的肉,又象是众生无耻地混居一室,你挨着我的身子,我吻着你的 头发,有时一个硬硬的包抵着你的后臀,痒痒的象是男人的阴茎,回头一看,却不 是,有时碰到变态的男人骚扰女性,这时你千万不能大喊大叫,只能慢慢慢慢地移 动挪开,若你叫喊,会被此等人羞辱,瞧你长的这脸蛋,你自我感觉是不是太好啦! 你这样的人送给我倒贴我都不要,你还是省省吧!大概我现在真的老了,碰不到这 样的事了,年轻时常碰到这种事儿,我总是默不作声,等下车时,恶狠狠地踩这种 下流男人的脚趾,等他想报复我的时候,我正站在车站上向他点头微笑呢! 在吵架声中车摇摇晃晃地朝前开去,这段路是我上班途中塞车最厉害的一段, 司机神经高度紧张,前面的车开了,你要跟着开,还不能撞上去,前面的车停了, 你也要随之刹车,一辆接一辆,留一尺的距离,真是千军万马齐过马路这个独木桥, 象我这样的无政府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就不能做司机。我们小时候物资紧张,买家 具,买彩电,买手表,买肉菜,处处要排队,现在只要你有钱,买什么都不排队, 买鸡(妓)买鸭买老婆买笑,也不必排队,就除了乘公共汽车要排队,上车前不排 队,上车后要耐心地随车排队,在乘车高峰期间坐小车,花了钱也一样要排队,最 多得一个座位,也不见得快到哪儿去。 要过这个红绿灯,车已经停了五六回了,不巧,刚要过马路时,绿灯眨眼成黄 再眨成红灯了,车窗外有个时髦女郎引起我的注目,削得短短的很前卫的头发,背 着流行的双肩皮包,看见红灯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勇往直前大刀阔斧地向前闯,警 察站在马路中央的台座上,做出各种职业化机械化的手势指挥交通,他见到女郎勇 敢无畏的姿势吃了小惊,并没阻拦,大概他会象我一样体谅别人上班怕迟到的心情 吧!当时髦女郎镇定地走到马路中央时,警察向她招了招手,女郎看了看手表,不 情愿地停下脚步,俩人争了几句,警察好象要来拖她的样子,女郎鄙夷地望着小警 察从包里挖出一张人民币递给他,我看不清楚是五元钱,还是十元钱,还是一百元, 我更多地倾向十元钱。 此时红灯眨眼眨回了绿灯,女郎小跑着往前冲,车过了马路就是车站,女郎气 呼呼地挤上了车,人们纷纷想她打听到底被罚了多少钱,女郎唧唧咕咕的:从来没 见过,过马路也要罚款的,他明明见到我闯红灯的,不阻拦我,等我走到一半才拦 住我,死要钱,不要脸…… 一个小学生男孩背着沉甸甸的双肩书包,擦了一下我的腰往中门挤去,又擦了 一下刚上车的时髦女郎,女郎正心中不自在,破口大骂:“小赤佬,脑子被枪打过 啦!” 小孩不甘示弱:“哪能啦?” 女郎:“你撞了人,不赔礼道歉,还嘴硬?” 小孩:“操你娘的” 女郎:“小赤佬,你找死啊!” 小孩:“骂你又哪能啊?” 女郎:“你大概找打是不是?” 小孩:“你打我试试?操你娘的烂污*。” 众人纷纷指责小孩的粗鲁,指责他没有家教,有个爷叔模样的人对孩子说: “今天你幸好碰见了一位阿姨,要是碰见一位爷叔,非请你吃生活不可,懂吗?说 完,做了一个拳击的姿势,吓唬小孩。” 到处是战火纷飞,昨晚上网时,在一个BBS见两个男性互相诅咒对方去死,真不 明白,俩个人原就不相识,最多一言不和,有什么血海深仇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边上一群人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我只能感叹: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太快, 也许他们各自在生活中活得很累,把一腔怨气带到网上发泄,网上就象一个忍耐性 很好的大拉圾桶,初次上BBS就见到这种事,真倒霉,胆小的我以后再不去这种狗屎 地方了,俗话说:和气生财,这俩个人肯定在不久的将来要破财了,要死快了,我 怎么也学会了诅咒人,乘我还有反省能力,这BBS是真的再也不上了。 也不知为什么,现在的人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全都是怒气冲冲的,心里总有许多 的怨气,没人心存感激,城市的上空有一团驱之不散的浮躁庸俗的乌云,小孩柔嫩 的双肩要承受超重的书包,晚上功课做得很晚,早上很早要起床,我们小时候玩的 时间比读书的时间多,现在的孩子不但要请家教,还要被逼着学钢琴,学书法,学 跳舞,学绘画,学一切有关艺术的操行,睡眠的时间得不到保证,这次第,怎一个 累字了得!想到明年我的孩子到了入学的年龄,我的心就为之震颤。 女郎只乘了一站就下车了,车厢内稍微安静了一些。 这一回我站在一个座位旁始终也没等到人下车。 在经过一个建筑工地时,我不由自主地朝工地望去,每次经过这里,我就算计 着,还有一站就到目的站了,我就看手表,离上班还有多长时间。我不用抬头就可 背出工地上的醒目的红色大字,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不伤害自己,不伤害他人,不 被人伤害。工地上的这段话,不伤害自己是要自己小心,别上班时候思想不集中, 拿起砖头砸自己的脚,不伤害他人是指别在脚手架上开小差把水泥桶扔到下面的人 头上去,不被他人伤害,是指要带好安全帽,就算别人不小心,也会把伤害减低到 最小的程度。这段话总使我浮想连翩,这简直只有圣徒才能做到,我在外面受了气 回家就拿我的丈夫出气,丈夫受了我的气就骂我的女儿,女儿赖着我作天作地,作 死作活。 初恋的情人为了另一个女孩抛弃了我,我伤心的不是被抛弃,而是他的新女友 无论才智工作家境都不如我,他躲着我不见我,我听不到他的解释,我怎么也想不 通气得简直要疯了,我找了个垫背的,尽情地羞辱他,癞哈蟆再怎么努力也变不成 孔雀,玩弄了他的感情后,借故与他分手,他被我抛弃后,又找了个女孩,得手后 没几天就扔了她。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世界,我们每个人都是伤害链条上的一环,一 环扣一环,保持着社会的生态平衡。 正胡思乱想间,我到站了,下了车,我看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向我办公的商 务楼冲刺一下还来得及。 我开始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