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片糕 一 午后两点。阳光很好。 很温暖。人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甚至还会感到几分灼热。在大雪里能有一个这 样的好天气,就好比毒液对毒蛇来说,真是一件不错的奢侈品。 带彩色喷泉的街心公圆。这个闹中取静,绿荫环绕的空间,阳光充足的白天, 它便成了老年人俱乐部。而夜晚则是年轻人的天下。老头老太太们一个挨一个的在 一长溜石质长椅上眯着眼坐着晒太阳,象一只只心满意足的老山羊。 我瞅了一个空,走过去,在这些山羊中坐下我的心情很好,真的。 天气晴朗,景物在强烈的光线中异常清晰。四季长青的樟树把天空衬得蓝莹莹 的。这多少改变了一点我对自己头顶上空气质量所一惯抱有的成见。太阳晒得人懒 洋洋的,好象把人的心底都晒得很干净。 我面前的几个老头老太太围在一个石桌前打一种当地长条型的牌。他们打得很 安 也很热闹,他们喜洋洋的面孔和在他们身边蹒跚学步的婴儿一样可爱。在这里 的老人大多是附近一家大型国企的离退休人员。他们享受着很好的离退休待遇,拿 着丰厚的退休工资,他们无忧无虑地坐在阳光里打牌,他门现在有很多时间,也有 不少的钱。 我也有很多的时间。我每天正午十二点准时起床,不慌不忙地完午饭,然后准 时迈着老年人一样迟缓的步伐走到离我的住处不算近的街心公园。在进公园之前, 我会花五角钱买一份报纸然后在那里度过一个下午。几乎天天如此 . 象已经养 成了几十年的习惯一样,特别是在最近几个月。现在和几乎所有的老人一样,仒已 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固定位置。 开始的时候,坐在这些老人中间,我感到有些别扭,但是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也没有朋友。即使有,他们也都很忙,好象他们每天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他们每 个人的都挂着一份这个世界所赋于的不可推卸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们脸上的这种 感觉让我感到惭愧。 但我很快便 习惯了这一切。我很自然地老人们中间晒太阳,就 象他们中的 一员。 不久我就喜欢上了着种生活。和他们一样,我有时间,但是我没有钱,如果不 考虑后一个因素,可以说此刻我的心情很好,真的。 心情一好,我就想找个人聊聊天,让他或者是她也来分享一份我的好心情。这 么想着,我就站起来,走到离我不远处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前。我的手指跳跃在键盘 上非常熟练地拨出了一个传呼号码。在等回传呼的时候,坐在电话后面的老孙头说 “从前,五六十年代的使候,每到大雪这一天,这里下的雪那个叫大呀,铺天盖地, 七十年代以后,就再也没有下过雪了。” 我嗯,哼地回应着,也不知道他是对着我说的还是在自言自语。这老爷子东北 人,人不错,挺和善。1953年,他以二等功臣的身分从朝鲜战场上下来。但他的右 臂却留在了那里。 文革中他的朝鲜族妻子自杀,他则被从京城流放至此。他有一儿一女,一个在 荷兰,一个在澳大利亚。老爷子下得一手好棋,我经常找他“切磋”棋艺,这一点 让他引以为豪。 老孙头说完话后,看着我,似乎等着我接茬。我没有张嘴,现在我没有和他聊 天的欲望,我的心思在电话上。而电话却一声不响。我耐着性子又重拨了一遍。无 六十年代,距离现在毕尽是有些距离了,不过我倒是愿意生活在那个黄金年代,看 一看老孙头说的大雪。遗憾的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形式和状态存 在着。那时候老孙头一定和我现在一样年轻力壮,而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英俊 的小伙子就变成了守电话的老头。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头发变白了,然后 眉毛也百了,接着是胡子‘’‘’‘’ ‘’‘’‘’ 我感到烦躁起来。这破坏了我难得的好心情,这是我不曾料到的。而电话仍然 没有响起。 它无动于衷地趴在那里,好象根本就没有要响的意思。一时间我忿忿不平甚至 有些被激怒了。 我觉得自己象一个被父母遗弃的骸子或是一个被孩子抛弃的玩具。虽然我乘认 我对这个世界来说也许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但我没有理由遭到拒绝,更何况是我的 一番好意。 我不能容忍自己遭受如此的待遇。我掉头而去,我要大声质问这个世界;你们 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风风火火地冲出公园,慌慌张张伸手拦了一辆中巴车,我一头跳进车里,象 一个事已败露的窃贼。我在坐椅上坐下来,忽然发现这才是我今天想要干的事情。 我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称得上事情的事情可干而感到庆幸和满 车行一个小时,到达了另外一座城市。说它是“另外”一个城市,似乎不太正确, 因为我所在的那个区事实上也是组成着个称市市区的一部分。但也许是由于距离的 原因,我们那里的人都愿意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独立的行政区划,人们要进市,不说 到市里去,而是说到某某市去 . 我站在某某市的时候,午后四点的冬日正在斜斜地坠落下去。金色的余辉被拉 长了铺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这里的人可真多,我被包围在一大堆美丽的,丑陋的, 还有既不美丽也不丑陋的面孔中。这些众多而让人过目即忘的面孔让“世界”这个 词一下子变得抽象含混起来,让我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我很起劲的在人群中走着,和身旁的那些人一样。走过了几条街后,我忽然醒悟原 来并没有事情要等着我去解决,并没有什么地方或是什么人特别需要我。认识到这 一点,我顿时就懈下气来。我感觉到很累,我在市立新华书店前的一个小商亭前停 了下来。我拿起电话把那个给我造成一时冲动的传呼号码又拨了一遍。几乎是在我 刚放下电话的同时,电话铃就响了,差点把我吓一跳。 “谁找我?” “喂”我说“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新华书店里,买书,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我说包你一辈子猜不出来,出来吧,十秒钟内我在书店门口等你。当我站上书 店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时,就看见李晴背着一个奶白色小包,从书店大门的另一側 的一的电话亭微笑着向我走来。 在一个上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我们俩人以随机的概率就能如此接近,并且能走 到一起,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曾经在非常近的距离内接近过,但他们没能走在一起。 我想,这就叫着缘分吧。 一看见李晴,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好了起来,而且比原先还要好,我说: “我们吃饭去吧。” 我们逆着下班和回家的人流走,李晴说她刚刚把传呼机打开,就收到了我饿传 呼,李晴还说她又搬了住处因为昨天她她和原来那个女邻居吵架了。这在我的预料 之中,女人们的友谊是靠不住的。 我们来到一家叫做“银色幻影”的新开张的美食城。美食城的一楼是一个与 “银色幻影” 同系列的便利超市,看看时间还早,李晴决定开始一番采购。和所有的女人一 样,采购是她们共同的嗜好。 走了几步我很快就发现这家超市于其同累的不同之处。虽然面积不是很大,但 货物少而精,都是人门日常生活中手头边上需要的东西,全没有那些一时派不上用 场又占地方的“ 架子货“。而且品种齐全,货物配备非常颗学实用,为顾客想的十分周道,质 量不错,价格适中。可见老板是具有一定素质和眼光的,因而店里人头涌动,生意 红火。 在一个货架的上层摆放着许多各式各样的刀具,虽然它们被封在塑料套子里, 它们发出的光仍然十分引人注目。凭我的眼光,着些刀的质量都属上乘。我还饶有 兴趣的一一看了一遍它们的名称,产地,级别,价格。 李晴还在货架间乐此不彼,兴致盎然,好象这里的东西全是她的一样。我向来 没有陪女人买东西的耐心,我站在超市门口,我想香烟真是打发时间的好东西,可 是我不抽烟。这使得我在渐渐点亮黄昏的霓红灯下转来转去,百无聊赖。 我站得腿都酸了,进去一看,李晴居然还在辛勤地把货架上的东西往自己眼前 搬,象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她准是把这里的商品都当成是免费发放的了。 事实上她的这个想法也不无道理,因为她知道起码在今天是不需要她来付帐的。 不过,我也无所谓,我出来时身上带的钱就是我所有的家当了,人在不被逼上绝路 时,是不会想办法的。 在把身上的钱全部花光后,我自然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但起码在现在,我还 不用为明天而发愁。 不得已,我又开始四处瞎转悠。这时候,我看见了云片糕。它曾经是我最爱吃 和认为口味最好的糕点。但自从一九八五年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了。我曾经在许 多城市的柜台里和货架上寻找过它的身影均一无所获,我认定是它消失了或者是手 艺失传了。但没想到,今天它就这么出现在我的眼前,而且占据了整整一层货架。 我就象见到了一位阔别了十四年之久老情人,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用目光舒 缓触摸着“她”;广济云片糕,刘振雄主理,净重350 克,透明的包装袋里,雪白 的云片糕做工精致,切片均匀,细密,清晰,无一出断裂,表面闪动着珍珠般的光 泽,就象一块上好的汗百玉,间或有朱红和翠绿的蜜饯点缀其上,使“她”看上却 更象一幅诗化的写意中国山水画。 我犹豫着是否应该买上一两袋时,李晴走过来拉拉我的衣袖。她脸上露着心满 意足的笑容,这种笑容让她看上去相当迷人。 她买了一个不锈钢饭盒、一套餐具、一袋奶粉、一瓶洗面奶、一盒玻璃杯、一 个钥匙串、一把梳子、一瓶摩丝、一瓶洗发水、一瓶葡萄酒、一只眉笔、一把睫毛 夹、一袋麦片、一筒护手霜,两支牙膏、两袋话梅、两瓶啫哩水、两条丝袜、两块 巧克力、两盒面巾纸、两筒手纸、两条胸罩、两罐咖啡,三把牙刷、三条内裤、三 管口红、以及一大捧爆玉米花和一袋卫生巾。还好,她还没望记我,给我买了一双 白色的袜子。李晴说这双袜子里盛满了她对我的心意。我说当你下次准备再盛出你 的心意时最好换个容器。 我们拎着大包小包上二楼,看样子不象去吃饭倒象是在搬家。引座小姐把我们 领到玻璃幕墙后的一张桌前,这里挺不错,可以俯览夜幕中的街景,象是坐在光明 和黑暗的交点上。想起我请李晴第一次出去吃饭,那是在另一座城市。由于过分的 拘谨和矜持,我们两个人居然要了两份火锅,望着一桌子都堆不下的菜,我们两人 都手足无措。那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每次想起,还是觉得自己那种傻小子般的热 情的确可爱。当然现在我们经验丰富多了,我们要了一个牛肉火锅和四五盘还滴着 水珠的十分新鲜的陪菜,还有一瓶干红葡萄酒。这一顿物美价廉,我们吃得热气腾 腾,十分尽兴。 酒足饭饱后,我一个人先下了楼,我又来到云片糕前。按理说,我只消一抬手, 就取下一袋码放整齐的与片糕,把它送到收款台处,付过账后,让我寻觅经年的与 片糕就可以被我十分轻松而又心安理得地拥有了。但我迟疑着,犹豫着,举棋不定。 从商店的货架上买走一袋食品,这是一件很简单随意的事情,我似乎没有理由在这 么件简单的小事上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但问题是我却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从 而引导自己的行为,或者说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其中的原因。我在云片糕和收款台 之间走来走去,心事重重,好象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这时李晴已经在门口叫我 了,这促使我下定了决心。 走在夜幕中时,我的心如释重负般的轻送起来。云片糕伴随了我整个童年,我 发觉那个时候我特别懂事,每当我做了一件自以为了不起的事情后我就会买一小块 云片糕奖励自己,或着说每当我吃过云片糕后,总会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情来。 我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为什么小时候总是一帆风顺而随后乃至今日的时乖运舛 的原因了。这个发现让我精神抖擞,目光如炬。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的命运将 会从此发生转变。我不信迷信,也没有信仰,但我看见云片糕就象信徒看见信物和 大佛一样,它让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看见它朴素的包装中毫不掩饰地笼罩着神 秘的光辉。我没有把云片糕放进李晴提的袋子里,我把它塞进我西服的内胸口袋。 这样的夜晚,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奇迹的开始呢? 那天,我们的兴致都很高。后来,我们去了一家卡拉OK厅唱歌。这是我第一次 在正式场合听李晴唱歌,我一直以为她五音不全,坐下后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在我唱歌时,不断有人推门进来,看我一眼,然后就走了。有一个中年妇女拿着一 束玫瑰花,走到我身边,示意我买一朵送给坐在我身旁的漂亮小姐。但漂亮小姐对 着她一个劲地摆手和摇头,我转过头,歉意地对拿花的中年妇女笑了一下,然后继 续唱歌。 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回到李晴的住处。这是一片傍山而建的居民区,这里的 人以出租住房为生,他们把每一寸可利用空间上的建筑艺术和智慧发挥的令人叹为 观止。李晴领着我,象走迷宫一样绕来绕去,一下子我就不知身居何处了。冬天的 深夜,房东们兼开的小卖部早就打烊了,只有零星几束光线从依然还亮着灯的房客 们的窗帘缝间泄漏出来,照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狭窄巷道。我跟着李晴走进一处黑古 咙咚的楼道,里面没亮灯,伸手不见五指。楼梯象梯子一样又直又陡。我几次差点 被脚下的东西绊倒。李晴却走得十分熟练。在路上,我们没有遇上一个人。终于李 晴打开了她的房间的门。李晴还带我简单参观了一下她的住处及环境。 指给我看哪里是她的厨房,不过她一直没用过,哪里是公用的冲凉房,哪是她 的房客邻居。 我站在她的房间里,这是二楼一间朝南的房间,房间很大,但几乎没有什么摆 设。一个立柜堆放着她的日常生活用品和杂物,再就是一张很大的床横亘在房间中 央。 李晴坐在床上,开始清点她今天的收获。 大床看上去柔软舒适,我一屁股也 坐在床上,着个房间里根本就没有椅子。床的坚硬程度让我史料未及,我一摸,原 来是张木板床。 李晴笑了“来的人第一眼都以为这是张席梦思床。”她为自己的这个小把戏自 鸣得意。 我说“怎么不弄张舒服一点的床睡呢?” 李晴把摊在床上的一大堆东西收拾好,说“没这个必要,反正我也住不了多久 了。这床是房东的,省得我麻烦。你说,我搽这种口红怎么样?” 我感到累了,脱了鞋,躺在床上看报纸。李晴则穿着内衣,跻着拖鞋,忙着用 电炉烧开水。 她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显然她对这个房间比较满意,李晴说“我就喜欢 这样的大房间,我可以走来走去,感觉就是不一样。”这个房间也是够大的了,两 边架两个篮框,几乎就可以举行一场篮球比赛了。 我说“你一的人霸占这么大的地方不觉得奢侈吗?” 李晴说“我就喜欢奢侈的东西。” 李晴还在屋里走来走去,她穿着内衣的样子显得丰满而性感,唯一美中不足的 是她宽广的屁股略微显得有些扁平和呆板,但这不妨碍我把它比喻成一片辽阔的草 原,我就象一匹马,跃跃欲试地渴望在上面狂奔李晴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回过 头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是不是” 这时李晴看见了我的云片糕,李晴大惊小怪的说“你怎么吃这么老土的东西?” 李晴又看了一眼,停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云片糕真他妈的好。” 然后她把烧好的水参进了开水瓶。 她把剩下的水倒进一个盆子里,然后蹲下来洗下身。 我又换了一张报纸,这几天的报纸内容平平,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车祸、 没有空难、没有凶杀、没有强奸、没有球赛、没有政变、没有宗教极端分子和不明 飞行物。天下太平,是最令那些记者和编辑们头痛的事情。 李晴站起身,出门把水倒掉后,爬上床,扯过被子躺下。李晴说“你别碰我, 我很睏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睡觉前别忘了洗脚。” 等我洗完脚回来,发现李晴真的已经睡着了。我又看了一会儿报纸,觉得实在 无聊,便关了灯,在李晴身旁躺下来。我伸出手去试探了一下,李晴象死人一样毫 无反应。突然间我也失去了兴趣,身体也没有了反应,我对自己说,睡吧但是我却 怎么也睡不着,大脑开始变得异常清晰。我听见不断有人从我们门前经过,上楼或 下楼。由于三楼的地板是木制结构的,因而在深夜里,这些人的脚步声就显得特别 的杂乱和拖沓。而且这种声音一直持续不断,就好象有人不停地从一楼走到三楼, 再从三楼下到一楼,这样的往返持续了一夜。 夜里,我迷迷糊糊,每隔半个小时就醒来一次。我不停的看表。这时我就听到 了另外一种声音或着是震动,这个声音(或是震动)清晰而有节奏,声源似乎很近 又似乎很远,似乎伸手可触又似乎遥不可及。我仔细地听了一会儿,猛然发觉这是 我自己的心脏在床板上搏动的声音。我感到很惊异,我不感相信这个声音(震动) 真的来自于我的体内。它均匀、稳定而又不知疲倦,象一个机械工艺精密的钟摆, 又好象是一把锤子在钉一个永远也钉不进床板的钉子。它从黑暗中和墙壁里传来, 带着不可隐喻的启示和某种神秘的预兆。 这种震动开始越来越强,床板由于受到震动而开始摇晃,木板间的间隙由于碰 撞而发出吱嘎的声音。我想消除这种声音,我想这是由于我睡眠的姿势引起的,但 不管我使用哪一种姿势,这种声音丝豪不减,而且愈演愈烈,床板开始剧烈摇晃起 来我躺在床上就象坐在一只在浪峰里颠簸的小船里,我紧紧地抓着船沿,生怕被甩 进大海。显然它已经失去了控制,我开始感到不妙,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象一只打足 气的气球,我感到恐惧,停下!快给我停下!! 我感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我拼命地屏住呼吸,想以减少供氧量的方法使它停 下来,但我的心脏仍然想不断升上高空中的氢气球,不可抑制地膨胀,膨胀‘’ ‘’‘’ ‘’‘’‘ 我最后一次看表是在凌晨四点二十分。我之所以记得这个时间,完全是因为楼 上那响了一晚上的脚步声这时忽然暂时停了下来,这让我终于享受到了这个晚上难 得的一段平静。 四下里很安静,这使我的大脑感到愈发清醒,心跳这时也听不见了。 李晴买的窗帘在微微拂动,借着从窗帘外透进来的隐约微弱的白光,我能看见 李晴朦胧的轮廓。她背对着我侧卧着,肩头随着她的呼吸在均匀的起伏。我把手放 在她的背上,隔着薄薄的内衣,我的手感到李晴身体的柔软和温暖。这是那种成熟 女性所特具的肉体的芬芳和只有年轻姑娘才会有的不带一丝杂质的馨香纯洁的体息。 这种芬芳的体息沁人心脾,让人恍入幻觉。 我` 躺在李晴的身旁,就象躺在一条温暖的河里,我漂浮了起来。 我撑起身子,在李晴身后动作起来。 我鼓捣了一阵子,兴许是李晴被我弄烦了,她含含糊糊地轻叹了一口气,转过 身子平躺下来,把她的正面让给了我。李晴的双眼仍然闭着,就象她在梦里一样。 我把李晴的内衣掀上去,接下来把她的胸罩也推了上去。李晴一动不动,我似乎能 看见她梦中的田园风光。当我把手伸到她的下面,准备褪掉她的三角裤时,李晴突 然从黑暗中抓住了我的手。李晴的拒绝是那样坚强有力而不容置疑。而李晴仍然闭 着眼睛,甚态安祥。让我怀疑抓着我的是不是李晴的手。 我和李晴在床上把什么都做了,但李晴就是不让我进到她的身体里边去。这使得我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对女人身体中的那条潮湿、幽深、紧闭而富有张力的狭窄通 道的痴迷程度一度近乎疯狂。开始我觉得这很好,但后来我就发现不妙了。除了我, 里晴没有过第二个男人,也就是说,我是李晴唯一的男人,起码到目前为止。对这 一点,我毫不怀疑并感到暗自得意。所以我怎么也弄不懂李晴这样做的动机,最后 我只得把这归咎于李晴个性的悲哀。试想一下,一个二十七岁的处女──这就足以 说明问题了。但在现在,在这个凌晨的四点半,我想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我遇上 了激烈地反抗,没想到李晴的力气大得惊人,我们扭打在了一起。当我勃发的下身 一接触到李晴那如弹簧床垫一般蓬松和弹性十足的肚皮时,一下子便猛烈地无可挽 回地喷射了。 我顿时象一只被倒空了的面口袋,如一节被伐倒的木头,倒了下去。 李晴这时已经彻底醒了,她感到肚子上粘着一大片湿乎乎、黏腻腻的液体,似 乎还在令人恶心地流淌。李晴有些不悦地说“你看你,我中午才洗过澡,你又把我 弄脏了。” 李晴下床,撕下一卷卫生纸,开始擦拭她的身体,同时她也扔给了我一张,别 把我的被子弄脏了。 然后,她重新躺回床上,很快便睡着了。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又好象这一 切只是她梦境的一部分。 二 我是五点钟天还未亮的时候离开的。昨晚下了雨,我只穿了衬衣和外套,因而 早晨对我来说异常阴冷,为了御寒,我穿走了李晴一件羊毛背心。李晴身材高 挑, 背心紧是紧点,但还算合身。 早晨七点中钟的时候我决定回家。路面湿漉漉的,上班上学,人们行色匆匆, 就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地慢悠悠地走。我浑身酸痛,就象每一个关节都生满了红锈或 灌满了淤泥和沙子。 灰蒙蒙的天空象黄昏一样。在一个铁路道口,人们拥挤不堪,人头象起伏的海 浪涌动着,如同一只逃难的退伍。蒸气车头喘着粗气,喷着漫天的煤灰,目中无人 地来来往往。 年轻的姑娘们一手放在头上,一手推着自行车,一边在铁道边站着等一边诅咒 着,你可以看出,她们的诅咒是发自内心的。 从这以后,天气就变得很坏起来,我再也没有出门。我每天从正午十二点到次日凌 晨六点通宵达旦地坐在电脑前打一种叫《盟军敢死队之使命的召唤》的游戏。二战 结束五十五年了,我仍然率领着几个勇敢的特种兵队员在同纳粹进行着殊死的战斗。 有一个晚上,我又想起了那天饿那个电话号码。我坐着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出 了门,楼道里刮着阴险的风,外面竟然不象我想象得那般漆黑和无人,不少小店也 还没关门,那个羊肉串摊竟然还亮着灯,守摊的小伙子坐在烤箱后面,身旁的拐杖 闪着光。一出门我就被冻得哆嗦得几乎无法自控。我浑身肌肉拼命扭曲着 ,使我 看上去象一个疯狂的舞蹈者,牙关怎么也闭不上。 我来到一个小卖部,把那个号码拨了一遍,然后又拨了一遍。 我还是宁愿在小卖部打这个公用电话,尽管在我家里就有一部电话。我看着这 架白色的电话机,它无声无息,我则显得很有耐心,在这个入冬以来最寒冷的一天 里,电话机的无声无息和我的耐心一样深刻。 以后几天里,我又陆续给这个号码打去了许多电话,我还特意选择了不同的时 间段,可电话铃从此杳无声息,再也没有响起过。 大约在一个多星期后,天空又重新恢复了晴朗。太阳仍然和大雪那一天一样又 大又圆,阳光也仍然和大雪那一天一样既明媚又耀眼。我又去了街心公园,但我没 有看见老孙头,他在那个最冷的夜里一个人默默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照例买了一份报纸,这个星期以来发生了不少事情,那些办报人乐得合不拢 嘴,因为他们办公室墙上的发行量柱状图一下子比以前蹿高了一大截。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四号,在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大舜”号沉没在冰冷 的渤海里。 与它一起沉没的,还有二百七十余具温暖的身体。 一个河南来的草台歌舞团在公园旁的空地上搭台演出。一个穿三点式的女郎在 台上踩着鼓点起劲的蹦着,引亢高歌,煽动着台上台下响成一片,一派歌舞升平的 景象。我想如果我在那艘船上,第一的死的一定是我。 这一期的报纸果然卖点不少,我又看见了一则人们津津乐道的新闻。它被登在 报纸第四版的正中,标体是加粗一号黑体字; 下毒手 裸体女郎惨遭奸杀 布法网 人民卫士追踪元凶 本报讯 昨日我市王家巷一出租屋内发现一被害女尸,警察接到110 报警后迅 速赶到现场。 被害人年龄在25-28 岁之间,身份不详。死者浑身赤裸,喉管被切开,舌头被 拉至胸前,会阴部被砍刺二十余刀,其状甚惨,生前系被强奸后残忍 杀害。犯罪 分子手法残酷,经验丰富,从现场勘察情况分析死者已被害多日。据悉,警察已经 掌握了初步的线索。至记者发稿时起,市局已经成立了1125大案侦破小组并已经开 始了缜密的调查和走访。 于其同类的新闻,在这份报纸的社会新闻版里我又发现了三条。我暗自为这个 城市里一天竟然发生这么多命案而感到惊讶,它让我觉得呆在大街上简知太不安全 了。我连忙叫了一辆“麻木”回家。 三 这样又过了几天,有一天中午我觉得该吃午饭了。我想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什 么剩下的东西,我拉开冰箱冷冻室的门,就看见了我的云片糕。原来它在这里,怪 不得我一直没有找到呢。我拿起云片糕,看见了放在云片糕下面的一把闪亮的尖刀。 我迟疑地拿起刀,这是把不锈钢剔骨刀。这把刀很陌生,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 过这样一把刀。但我不否认,这是一把货真价实,做工精良的好刀,我用中指弹了 弹刀锋,以我两年钳工历史的经验,这把刀含碳量小于百分之零点五,硫的含量小 于百分之零点零四,磷的含量小于百分之零点零四五,采用分级淬火法,淬火的温 度和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这种刀只有我那有二十五年工龄的师傅才做得出来。由 此说明,我还能算是一个比较合格的钳工。我凑近刀刃,看见刀刃上有一道极细的 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细线象蚯蚓一样蜿蜒着,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它是一把好刀。 这把刀地出现曾一度让我寝食不安,让我决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没有安全感和四 周充满了无明危险的环境里。 我变得敏感和警惕,我随时留心着是否我的房门会突然被警察或不速之客敲响。 但是没有,没有人来敲我的门,除了偶尔几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推销员。这又一次 证明了对于这个世界,我仍然一如既往得无足轻重。只不过,现在这对我来说已不 算什么了。我认为这样很好,最起码可以在我吃云片糕的时候,我不用担心会有人 来叫我去办什么所谓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我发觉我竟还没来得及尝一口我的云片糕呢。我拿了一把剪刀,小心 地剪开封口,拈出一片云片糕,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放进了嘴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