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之恋 作者:紫云儿1971 我永远不会忘记接到天杰最后一封信的那天,我一个人在老家门前冷清的荷 塘边坐了很久很久。 我写下一首题为《无题》的小诗: “你的笑脸终于一点点地破碎 你的温情终于一点点地撕裂 自我纤弱的手指 自我含泪的双眸 雪花般飞舞 你的迷茫 我的痛楚 哀愁一片片地沉入荷塘 心事一节节地藕化“ 一九九七年十月底,我孤身一人前往江苏阜宁县征婚。 我给父母吹得天花乱坠,仿佛江苏遍地是黄金,遍地是好男人。其实,我心 里更多的是无奈。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却还没有男朋友。妈妈天天唠叨个没完,我心里又未尝 不着急。可是,亲戚朋友介绍来介绍去,似乎就是没有适合我的。万般无奈中, 我想起杂志上介绍的江苏阜宁县婚姻介绍所。听说江苏那个地方不错,单身男人 很多,我为什么不去碰碰运气,说不定我能找个如意郎君呢? 在上海站下车之后,我马上转长途汽车去阜宁县。谁知,那趟车不是直达阜 宁的,因为我听不懂江苏话,竟坐过了站。当我再转车到阜宁时已是凌晨二点过 了。 天上飘着雨,四周一片寂静。我不敢住旅馆。我在公路上瞎转。好不容易捱 到五点过,我叫住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到婚姻介绍所多少钱?”“五元。”价 钱虽然贵了一点,但还可以承受,我上了车。那个三轮车师傅的普通话很流畅, 一路上我们不禁攀谈起来。他说他家就在这城边上,家境不错。我也如实告诉了 他我到阜宁的目的。他笑着说:“你要什么样子的?你看我行不?”我有些好笑: “你多少岁?”他扭头看了我一眼:“你猜猜看。”天还没有怎么亮,我看不清 他的面容:“总有二十五、六吧!”他笑着没说话。 他拉着我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告诉我说:“婚姻介绍所搬迁了,好多人都找 不到。”我一下子愣住了。怎么办?当我付三轮车师傅的车费时,又没有零钱, 我只得拿出仅有的那张五十元面额的钞票给他找。谁知他也没有零钱。我们走了 好几家店铺,要麽不换,要麽没开门。怎么办?我急得要哭了。这时,三轮车师 傅走过来一幅诚恳的样子对我说:“今天已经没有去上海的车了,你先到我家去 休息一下,明天我帮你买票,送你回家。至于我的车费就不要了。我也出过门, 大家都是年轻人。”我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的身份证呢?”他取下手上的 手表:“我没带身份证,我把手表押在你这里,行吗?”那时,我又饿又困,又 加上衣服被雨淋湿了,我有些动心,问:“你家方便吗?”“方便。”他说: “我家有九间房子,挺宽敞的。”我也没有多想,就跟他走了。 我坐了一会儿三轮车,又跟他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他家。他家并不象他说的 那样好,不过,我也没在意,我不过是休息一天而已。他父母不在家,我们凑合 着吃了一点面,他便送我到他房间。我从里面插上房门便迷迷糊糊地睡了。 下午,天晴了,我连忙烧水洗了头,又换下衣服洗。出于感激心理,我让三 轮车师傅也脱下衣服我帮他洗。他们家用的是压水机,他便帮我压水、提水。一 会儿,他家来了不少人,他便过去和他们打麻将。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 知道他们在取笑我和他。我正在他房间写日记时,他妈妈会来了。显然他妈妈把 我当成了他的女朋友,问这问那,弄得我很尴尬。后来,还是三轮车师傅和他堂 妹走进来,我才摆脱了困境。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三轮车师傅叫天杰,只有二十一岁,还没有女朋友。而 且,他也和我一样去过很多地方,对音乐也很喜欢。他堂妹也是一个开朗活泼的 女孩。我们一起谈打工的经历,一起听音乐,一起跳舞,玩得很开心。他堂妹走 后,他过来和我坐在床边,轻声说:“你不要走,做我的女朋友好吗?”我不由 认真地打量他:高大、英俊、年轻。莫非,这就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他?我笑着没 说话。 晚上,他抱来两床棉被。他说:“我没有地方睡,要和你挤一下。不过,你 放心,我们各睡各的。”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年轻男子这样亲近,我又是欢喜又 是害怕。天杰跟我讲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故事。我笑着说:“你带我回家是不是 早有阴谋?”他说:“就算是吧!”后来,他拥抱我、亲吻我,我没有拒绝。 第三天,我们如情侣一样结伴上街。天杰说在街上租一间房子他拉三轮车, 我则看书写作,帮他做饭。在他一位朋友的帮助下,我们选好了一间房子,准备 告诉他父母之后就搬过去。 想不到那天晚上回到家天杰的妈妈让天杰叫我走。她说,她的儿子决不会娶 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四川女人。原来天杰父母偷看了我的身份证。也许因为天杰早 就预料他父母不会同意我们的交往,天杰对他父母撒谎说我姓王,二十三岁,徐 州人。天杰父亲说在县上租房子也可以,但必须马上结婚。这么快就结婚?我总 得告诉我的父母啊!我不同意。天杰和他父母吵了很久,还是没有达成协议。那 个晚上我和天杰傻瓜一样说了一夜,哭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天杰红肿着眼睛送我出来。天杰不忍和我 分手,追问我的通讯地址,让我以后和他联系。我有意绝情地说:“我们是没有 结局的,还是就此分手吧!”他急了,突然下决心似的说:“小梅,我到你家去 好吗?我们就住在你家,再也不回来了,看他们怎么办?”“这样行吗?”我一 下子也惊喜了。他说:“怎么不行?他们不喜欢你,我就让他们失去儿子。小梅, 我先送你到我朋友处,然后我回家拿钱。”中午我在他朋友处吃饭,心里一直悬 着,我不知道他拿不拿得到钱,能不能来?下午快四点钟,他才急冲冲地赶来。 因为怕他父母找到我们,我们当即赶车去上海。 当我们终于坐在从上海开往成都的列车上时,我感觉象是做了一场梦,真的! 仅仅几天,我便和天杰相爱,并发展到私奔的程度?!父母会怎样想?不过,天 杰既然已经跟我出来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 在列车上,天杰对我百般关照,买饭、打开水,还为我讲笑话,逗我开心。 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就是我的男朋友吗?一丝甜蜜涌上我心头。 回到四川,父母对天杰的印象很好,都赞他嘴甜,人长得俊。倒是我自己有 些看不顺天杰了。我觉得他的文化水平低。其实,是女孩子的虚荣心作怪。每赶 一回集,走一次同学家我都要和天杰吵一架,而且,动不动就说“分手”的话。 我也不知让他哭了几场。还记得天杰说:“你不是要一个人赚钱做饭洗衣吗?我 都答应你还不行吗?”当他伤心地说要走时,我又似良心发现,跑去哄他。我们 就这样一会儿好,一会儿恼,日子还算不寂寞。 原本我们打算在四川呆下去,但父母不同意,说天杰父母会找上门来。妈妈 又唠叨说我和天杰两个懒。其实,那正是农闲季节,也没什么可做。再加上父亲 老醉酒,我的心情很烦躁。天杰又说不适应这里,想回阜宁拉三轮车。于是,由 我提笔给他父母写了一封情真意切地信,希望他们同意我们的婚事,并寄钱给我 们回江苏。谁知,他家发来一封电报,让我家先借钱给我们回去,至于结婚,回 去再说。当时,我妹妹在上大学,我家也没有钱,而且,我父母又觉得天杰父母 没有诚意,让我和天杰分手算了。我是无可奈何。几天后,我劝天杰回家,我哄 他说:“如果你父母真的同意我们的婚事,你再带到四川接我或者寄钱我自己去 江苏。” 天杰走后,我到大学里帮妹妹和她的男朋友做芝麻糕生意去了。那时我心里 想着天杰是决不会再来了,我们就此分手了。 想不到十天后,天杰和我父亲神奇般地出现在学校东苑桥头。天杰说家里什 么都准备好了,只等我们回去结婚;天杰说为我找了一份教书的工作;天杰说如 果我不愿教书,他就在街上租一间房子,他拉车赚钱,我全心全意搞我的文学创 作;天杰说如果我不和他一起走,打死他也不离开。面对天杰精心编织的“蓝图”, 面对天杰的真情,天杰的固执,我完全妥协了。 我放弃了与父母团团圆圆地过一个春节的计划和天杰一起走了。 再一次坐在列车上,我感觉天杰是我最亲的人。我憧憬着一种全新的生活。 再到江苏,天杰的父母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特别是他的 妈妈,殷勤得让我都有些无法接受了。不过,我却开心不起来。到了江苏,我才 知道天杰骗了我。他说什么办好了结婚用品,其实什么也没有。天杰的床上倒是 堆了一些衣服,但是旧衣服。后来我才知道是他哥哥原来的老婆留下的。至于教 书的工作,更是没影的事。另外,一到江苏,天杰就改变了对我的承诺,我们依 然睡在一张床上。虽然我们之间是清白的,但这算怎么一回事呢?说到底,我还 是一个传统的女子,不是吗?那段日子,我常常闷在小屋里不出来。 不过,我和天杰的关系还算不错,主要是因为他对我太好。记得一次我赌气 藏起来天杰到处找我,疯狂地喊着:“小梅,小梅”我差一点就要从藏身的地方 跑出来了。后来,天杰找到我,一下子把我抱在他怀里,喘着气说:“小梅,你 把我吓死了,知道吗?”我们都哭了。 那时,天杰天天晚上出去拉三轮车,每次回来都把钱交给我放着。还记得我 们兴奋地数着钱,说存够了两百元钱就给我父母寄回去,以表我们的心意。 一九九八年正月过后,我渐渐对天杰产生不满。 天杰变得爱睡懒觉,每次非要他父亲把门擂得山响他才起来。拉三轮车也开 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一不留神,他就跑到牌桌上去了。 另外,他变得大男子主义,动不动就对我指手划脚。 最让我难以启齿的是他几乎天天纠缠我过性生活,无论他多晚回来。而且, 他要我学黄色录象里的动作,变着花样和他性交。虽然不知为什么他每次都不行, 大骂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但我还是感到一种屈辱。 那时,天杰的父母对我又慢慢冷淡起来。他妈妈逢人就说我懒。我的委屈是 无从诉说。我从小没有干过农活,况且,江苏和四川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啊! 其实,除过农活,我哪一样没有做?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天 杰妈妈对别人讲她儿子为我花了多少钱,多少钱,好象她儿子亏了似的。有一次, 我实在忍不住和她争辩了几句。我说:“我没有花你儿子一分钱,那些钱是赶车 用去的。”她蛮横地说:“一样的!不是因为你,他会去四川吗?他会和我们吵 闹吗?都是你害的。” 村子里的人也对我指指点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我。仿佛我也是买来的媳 妇。 我不知为天杰生了多少气,流了多少的眼泪! 一天晚上,天杰答应我分手,并要我写了一份奇奇怪怪的“保证书”,还用 口红涂在手指上按了印。“保证书”是这样的:“一,我自己要走的;二,我们 之间是清白的;三,我们以兄妹相称;四,互相帮助。”还记得那个晚上我们客 客气气地说话,我的心中一片宁静。 想不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天杰就变了。天杰说放不下我,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以一年为期限。我哭笑不得。 后来,我迟迟不来“月经”,被医生告知我怀孕了。我和天杰都不相信,因 为我们都认为我们并没有真正的夫妻性爱啊!但我们又不敢怀疑医生的话。(后 来听一个专家医生说我才明白是因为环境的改变,经期延缓罢了)天杰想要这个 孩子,我坚决不肯。好不容易药物流产后,我和天杰的感情淡了。天杰常常是成 天不在家。我呢,呆在小房间里除了写日记就是哭。 一天晚上我们吵架,我背着自己的小包走出家门好远好远,天杰既没有叫我, 更没有出来找我。当我一个人走累了倒回来时,天杰竟然睡着了。那一刻,我感 觉自己很无聊、很无聊,我真想一头碰死算了。 我也说不清楚我们那时是怎么啦!我一面鼓动天杰去征婚,又骂他没有良心; 天杰呢,说分手算了,又时刻告戒我:“小梅,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比我 更爱你的男人了,你不要不知足。”那段时间,天杰变得又黑又瘦,我呢,也虚 脱得不象一个人了。 四月的一天,天杰的哥哥竟趁酒醉没人调戏我,我觉得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我一门心思地想回四川。天杰说没有钱,等一段时间再说。我不听,我写信让我 的朋友们寄钱来。我不敢告诉父母。 那些日子,天杰一会儿答应我分手,一会儿又说不知道。他白天到建筑工地 上班,晚上才回来。我几乎天天以泪洗面,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单、无助! 我也不知道写了好多封信出去!当我快要绝望时,一位要好的小姐妹终于寄 来了钱。 我走的前一天,大家都很平静。天杰的父母忙着煮鸡蛋,包粽子,杀鸡;天 杰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我愣愣地坐在床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录音机里反反复复地唱着《长相依》:“你说我俩长相依,为何要把我抛弃?有 句话儿要告诉你,又怕你伤心哭泣,有心把你藏在心里,又觉得对不起你。希望 你呀希望你,希望你把我忘记”《你别走》:“你别走,别把我的热吻带走你别 走,你别走,既然不知何时再见,就干脆把那月亮牢牢拴在窗口,让我梦里尽情 地游。”到最后,天杰的父母才小心地问了一句:“小梅,你还回来吗?”我说: “我不知道。” 第二天天杰送我到车站。当我坐的车经过他们建筑工地时,天杰突然又飞奔 过来,拼命地喊着我的名字:“梅兰,梅兰”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