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七月和我一个村的,论辈份该叫我叔,论年龄比我大十五、六岁,是我远房侄 子的媳妇。她娘家和我外婆家是一个村的,嫁到我们村是我母亲作的媒。 听母亲说,七月生在七月七那天。用现在的酷一代人的说法,七月七是中国的 情人节,按老辈人的说法,七月七不吉利,牛郎织女鹊桥会,所以生在这天的人肯 定一辈子享不了福。小时候缺大(陕西关中方言,指父亲)少妈,长大了嫁人也不 能白头到老的。七月出生的那一天,她大气得在场院里骂自己的婆娘,早不生晚不 生,偏要今格生,是想让他死还是咋的。她妈就不信这个邪,不信归不信,但还是 怕真的会克死了她或她的男人,就找了神婆给娃破破,神婆掐了半天指头,说给娃 起名叫七月吧,虽不能全破了,但至少会管点用的。不幸的是她大的话说中了,在 七月长到五岁的时候,也就是七月有了一个弟弟妹妹后,七月大一场暴病死了。村 里人都说,是让七月给克死的。她妈拉着七月的手,痛爱地看了半天,这么俊的闺 女咋就能克死人呢? 我那个远房侄子叫三娃,顾名思义就是在家里排行老三,当过兵。有一年回家 探亲,上会(陕西关中方言,指赶集)时碰见了一个长得水灵灵的女子,悄悄地问 了一个熟人,知道这个女子就是七月,硬是看上了人家,非要他妈托人给说媒哩。 他妈说这女子生在七月七,命不好,咱不能要,他马上就用部队里学的马列主义毛 泽东思想,同他妈的封建迷信思想作斗争了,气得他妈没办法,只好托我母亲说媒。 由于是我母亲作媒,再说三娃还是当兵的,正在愁着给女子找婆家的七月妈当时就 应了,趁着三娃探亲在家,两家就把婚事定了。 七月和三娃结婚的场面现在我还有印象。新房是三娃家老屋子的西厢房,布置 新房时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帮忙了,我们这些碎娃(陕西关中方言,指小孩)就跟在 他们屁股后面看热闹 .屋顶是用苇子杆扎成的遮篷,一个方格一个方格地很是好看, 四面墙用八开的白纸一张张糊起来,显得格外干净,土炕里面的一面墙上和门上还 贴上了大红双喜字,窗户上贴满了十二生肖窗花。那会子把新房都布置成这个样子, 现在再想找到这种新房已经不可能了。结婚那天,三娃穿上了复员时带回来的崭新 的军装,很气派,七月脸上搽了胭脂粉,漂漂亮亮地,村里人和亲戚们都啧啧地夸 新郎到底是当过兵的人,娶个媳妇就跟七仙女下凡一样,硬是叫人眼红。记得七月 在两个扶女的陪同下,骑着自行车来到村口,就停下来不走了,车子上还坐着一个 碎娃,是压车的。这样的差事我小时候也做过,到时候新郎和伴郎来了,得先把压 车的碎娃哄下车子,当然是给红包了,里面包着一毛钱。碎娃下车后,就要接新娘 了,这个过程是很有意思的,新娘一句话也不能说,还要表现出不愿意进婆家门的 样子,伴郎和扶女相互斗嘴,主要是让新郎给新娘行礼。行礼一般都是鞠躬,因为 三娃当过兵,扶女的要新郎对新娘致以革命的崇高敬礼。伴郎悄悄地给三娃使眼色, 三娃也心领神会地用左手敬礼,扶女的不愿意了,然后再斗一阵嘴,惹得围观的人 起哄。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三娃就用右手敬了三个礼,旁边有人马上接过了新娘 的车子,两个扶女的扶着新娘往门口跑。这时候门口早就分成了两帮人,一帮是婆 家的年轻人,用两根糊着红纸的木棍交叉着挡在门口,不让新娘进来,另一帮是娘 家的年轻人,使劲地往门里挤,僵持一会儿就四下散开。扶女的拥着新娘来到了拜 堂的地方,拜完堂新娘入洞房,客人们也都坐下了,宴席正式开始,结婚的主要仪 式就算完成了。 那天七月穿什么衣服我没有印象了,反正是大红的,那时兴这样的颜色。记得 七月入洞房后,两个扶女的陪着她坐在炕上,低着头什么也不说,脸色红红的,也 不知是衣服映地,还是害羞了。我们几个碎娃挤在新房的门口偷偷地往里看,我当 时觉得七月长得确实稀(陕西关中方言,指漂亮),脸盘儿窄窄的,是瓜子脸,扎 着两个辫子,像两把小刷子一样,虽然穿着棉袄棉裤,但一点也不显得臃肿,个儿 细高细高地,要是放在现在的城里,没准就能当模特了。 结婚的第二天,七月的婆婆,那个我叫她嫂子的、又矮又胖的女人来找我母亲, 我母亲正坐在火炕上纺线,两个人就盘腿坐在我家的火炕上。我那嫂子一句一个 “好婶哩”,她管我母亲叫婶,“好婶哩,这可咋办?三娃娶个七月七生的,恐怕 以后不长久。”我母亲停下手里的纺车,不停地安慰她说,“三娃妈,你别胡想咧, 你看七月长得多稀,在娘家里里外外一把手,嫁到咱家可是咱家的福气哩。”我那 嫂子还是不放心,“婶呀,你不知道,夜来晚上两人就打架了,我也不敢问三娃咋 咧。”母亲也信封建迷信的东西,但又不能说别的,只好说,“三娃妈,小两口吵 嘴是常事,你就别多操心咧。”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