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村里有个不成文的风俗,只要家里还有没结婚的弟弟,结了婚的哥嫂就不能 在家里过很久,一般都是生完第一个孩子就分家。所谓的分家,就是先在家里另支 上炉灶,分开来吃饭,等以后有条件了再盖新房子,就成了正式的一户人家了。七 月和三娃结婚还不到半年,我那嫂子就把两个人给分了出去,让他们单门独户地过 自己的小日子了。听我母亲说,我那嫂子嫌七月命不好,怕在一起过会有什么倒霉 事,非闹着要分家。七月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也没办法,就另立炉灶,各吃各的了。 因为三娃当过兵,所以复员后就在村里干会计,负责每天给社员记工分,不用 下地做农活,也算是村里有点头脸的人了。我那时晚上爱到村委办去,主要是爱听 三娃讲故事。三娃到底是当过兵、见过世面的人,肚子里的故事多得讲不完。 有时候三娃拾掇(陕西关中方言,指整理)帐,七月就坐在一边纳鞋底,给自 己和三娃做鞋。她爱和我开玩笑,我就说我是你叔哩,你得把我叫叔,咋还敢笑我, 七月就笑得更凶了,那样子很是好看哩。每当说这话时,三娃就摸摸我的下巴,叫 声“没胡叔”,意思是说我是碎娃,还没长胡子哩。 七月就像我母亲说的那样,里里外外一把手,和我那嫂子分家后,小两口过日 子,虽说那时人都穷,但七月还是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三娃的衣服老是干净净 地,七月自己也拾掇得棱是棱,角是角地,就没见过她拉煞(陕西关中方言,指不 整齐)过一回。不象三娃他大嫂那样没棱水(陕西关中方言,指样子),自己整天 头发乱糟糟地不说,她男人冬天腰里系根麻绳,娃的鼻涕老也擦不完。村里都说你 看这线壶(陕西关中方言,指妯娌)俩,不是一家人嘛。地里活七月也不输给男爷 们,因为三娃算是村干部,挣的是干工分,七月就成了主要劳力了,推土、拉粪、 上肥、浇地、锄草,没有一样不能干的,把村里其他的媳妇比得都没式子了。村里 的老人都说三娃有福哩,娶了个能行的媳妇。三娃听了只知道咧着嘴嘿嘿地笑,七 月就怪不好意思地红脸了。 七月和她婆婆,也就是我那嫂子发生矛盾是坐月子引起的。婆婆侍候坐月子的 媳妇是人之常情,那年七月生下了一个胖小子,村上人或是拿几个鸡蛋,或是提一 把挂面都去看了。我那嫂子按理是要待候月子的,但她也像村上人一样,只给七月 送去了六个鸡蛋,给孙子放了两毛钱,算是尽了婆婆的职责了。月子里总共就去了 这一回,更别说给七月做饭,给孙子洗屎尿贴子这些事了,她连管都没管,全都是 三娃的事,七月委屈得在月子里就哭了几回。有一回我母亲去看她,她哭着说: “婆呀,我咋就这么命苦哩,我妈不管我也罢了,连她孙子都不管。”其实我母亲 知道是咋回事,有一次我母亲还专门找过我那嫂子,让她去侍候七月,我那嫂子却 说我不去,要倒霉哩。但我母亲怕让七月知道了会更伤心,就说:“好娃哩,你比 婆有福,我坐月子时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地,那才叫命苦哩。”七月就是从这时候 开始恨上了我那嫂子的,以后两人之间的矛盾都是从这埋下的根,七月常常把这件 事记挂在心里和嘴上了。也亏得三娃还勤快,把本应他妈做的事全做了,要不然还 不知道七月要咋受罪呢。 要说这会子三娃和七月的感情很好,当然他俩也打过架,谁家两口子还不打架 嘛?我村里两口子打架的事常发生。我母亲因为辈份大,常常被叫去给人家说和。 那时候我爱跟着母亲去看热闹,常听母亲劝人时说的一句话是 “天上下雨地上流, 两口子闹事不记仇”。我记得有一年夏天的一天后晌,我跟着大人去割草,七月跑 到村子西边的水渠上找我母亲,哭哭啼啼地说要和三娃离婚。我也不知道他俩为啥 打的架,现在想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拌嘴罢了。 七月跟我那嫂子公开闹事是我上中学以后的事了。有天后晌我从学校回家拿干 粮,因为学校离家较远,所以上中学我就住校了,每周分两次回家拿点干粮,管吃 三天。我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七月和我那嫂子两人在吵架。那会子七月生二胎刚出 百日,按我那地方的风俗,坐月子的人不满一百天是不能出门的,要不然就会得上 月子病,再也好不了。七月和我那嫂子在街道上吵得不可开交,我听了一会,大体 意思还是因为我那嫂子没有管坐月子的七月,而这一次三娃只在家呆了一个月就出 去做生意了,七月的母亲已经去世,只有她的妹妹来侍候她。七月说:“我给你家 生了两个孙子,你连管也不管,教娃咋把你叫婆哩?”三娃的两个嫂子这之前各生 了两胎都是女子,所以七月生了两个小子就很有功劳哩,当然有资格发牢骚。我那 嫂子却说: “你是给你生的,我有儿子。不叫婆算球咧,有人叫哩。”这是实话, 我那嫂子有四个儿子呢。我想也难怪七月闹事,头一胎你不管也就罢了,有三娃管 着,第二胎再不管,叫人说不过去呀。七月一听这话就不愿意了,大声地叫开了, “这叫啥话些,我不生儿子,你家就绝户了。”我听着就不高兴了,就算我那嫂子 不对,作儿媳的也不能这样说话。我那嫂子当时就撒上波了, “我家绝户,也是 你这个七月七扫帚星害的。”这话是揭短哩,七月最忌讳人家说她是七月七,一下 子就坐在地上哭起来了,沾了一屁股的土。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