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那一年,农村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村上先是把地按人分到各家各户了,到后 来,又把牲畜和各种农具也都分了,集体啥都不留。村上的干部就没有啥事可做了, 三娃当然也不当会计了。 地一分,原先在生产队上干活时耍奸溜滑的人,一个个都扑下身子拾掇庄稼了, 当年粮食产量就翻了一番,一年到头都吃上了麦面馍。大人们爱摸着碎娃的肚子说: “这挨刀子的现在都吃上了麦面馍咧,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早上清汤照,上午钢 丝绳,后晌黄金砖。”我一开始不知道这三样是啥好吃的,后来听大人们说了才明 白。清汤照是只有几粒玉米珍的稀饭,钢丝绳是用红苕面压成的面条,黄金砖是玉 米面蒸的四方馍。 以前在生产队时,三娃挣的是干工分,就是不用下地干活就拿工分,所以一直 没有拾掇过庄稼。这一分地到户,三娃就显得没啥本事了。论说七月能干,但是怀 孕挺着个大肚子,没法下地干活。和左邻右舍一比,就他家的庄稼长得不行,收成 也就不行了,别人家都吃上麦面馍了,他家还得吃玉米面馍。三娃原来在村上算是 有脸面的人,现在就觉得低人一等了。 原本七月和三娃的感情怪好地,特别是七月给三娃生了个小子后,两人一度好 得一个人一样。但现在,因为日子过得不如人家了,不由得发生点口角。一开始还 只是发发牢骚,慢慢地七月就有点埋怨三娃的意思了,言语间难免带出点没本事之 类的话。三娃当初在村里大大小小算个官哩,现在那能受得了这委屈,有一次就动 手打了七月,然后就把家里的积蓄拿上到外面做生意去了。心里说我拾掇庄稼不行, 做生意还能不行吗?他一走,地里的活就撂给七月了,七月没办法,只能挺着大肚 子下地,有时候她娘家的弟妹来帮她干点。 三娃这人还真不是做生意的料,在外面混了几个月,听人说是先是到山里贩干 货,因为没有啥经验,叫几个人给骗咧,钱没挣着,还差点回不来了。直到七月快 坐月子时,才回来了。七月说以后就别做生意了,学着拾掇庄稼,你看人家种庄稼 不一样能致富嘛。三娃本来肚子里就窝了火,一听七月这么说话,就有点来气,不 由得想起了他妈说的那七月七的话,本想发作,但还是忍了,怕把七月的身子伤了, 所以就没吭气。在家里呆了不到两个月,等七月刚一满月,就和另一个人搭伙到城 里去了。 这以后的几年里,三娃都在外面做生意。我总觉得不像村上人说的赔光了本一 样,不管咋说,三娃还盖了新房呢,就在村西头,虽然房盖得不咋样, 但我想肯 定是赚了一点钱的。可是要与村上的其他同龄人相比,他就差些了。你看人家狗剩 靠杀猪卖肉都盖起了一院大拱瓦房,比三娃的厦房好多了。还有人家麻眼,因为眼 睛小得像芝麻,村上人给他起的外号叫麻眼,比三娃小,搞运输跑了几年,家里都 买了新拖拉机了。还有人家福娃,种菜也发家了。当然这些人都要下苦哩,勤劳致 富嘛,要不然还不是靠着墙根晒太阳,身上暖和肚里饥,过穷日子呢。 其实三娃彻底把日子过烂的原因,并不是他做生意赔钱。他看人家麻眼跑运输 挣钱快,成天开个拖拉机怪神气的,所以他就想不如也跑运输。于是就从乡上信用 社贷了几千块钱,把麻眼的一个七成新的拖拉机买了过来。买车时是我二哥做的中 间人,三娃多给了麻眼一百块钱,说是让麻眼给他介绍一年的活路。这是我上高中 以后的事了,大约在八六年左右。麻眼这人不光眼睛小得跟芝麻一样,心眼也小得 跟芝麻一样,他多收了人家三娃一百块钱,一年里就给三娃介绍了四、五个活路, 还都是那不挣钱的,挣钱的活路都是他自己去干了。气得三娃光找我二哥,我二哥 就去找麻眼,麻眼说我不是没给他介绍,是他自己不会干,挣不上钱管我屁事。我 二哥就没话说了,最后三娃还和麻眼打了一架,就为这一百块的事,让我二哥心里 好不得劲。 其实不挣钱也不至于把日子过烂,主要的原因是三娃后来找着了一个能挣钱的 活路。那一年我们县政府盖办公大楼,三娃找到我的一个在县政协当科长的堂哥, 我堂哥就托人介绍他在工地上拉料。据说一车能挣十块钱呢,三娃算了算,一天跑 两趟就是二十块,一个月就能挣六百。高兴得没治了,当下就给我堂哥送了一条二 十块钱的烟,让我堂哥把他嚷了一顿,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算咋回事。 拉料主要是拉石头,从北山里拉到县城工地上,一来回七八十里路,一天跑两 来回时间是很宽余的,三趟就要两头摸黑了。但三娃想多跑一趟就能多挣十块钱, 为了赶时间,车就开得比别人快,别人都说他不想要命了,可他不听。大概是半个 月以后的一天,天下着蒙蒙雨,跑完两趟后,已经到了后晌三、四点了,三娃想了 想,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哩,就上路跑第三趟了。那车开得像飞一样,突然从叉 道上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媳妇,三娃急忙刹车,但车速太快,路又滑,硬是把那个 媳妇撞死了。这一下子就赔了人家六、七千块钱不说,要不是我那堂哥找人说情, 说不定还得让他进牢房哩。三娃把车卖了,卖车的钱给人家赔还不够,又四处借了 点。就这事,让三娃债台高筑,加上贷信用社的钱,可能光外欠就一万多块。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