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晚饭后窗外的雨变成了漫飘的雪了。她为雪的漂落和漫盖幻想着。这下的还不 够厚的雪,她对自己说:还没有到她想象中那篇《大雪地里没有人》的随笔里不存 在的雪大。她心里的那场雪可大了,雪沉重地压盖在雪衫和塔松上,使这两种植物 只留有一个塔形的模样,大雪地里一个人也没有。用纤细的手指在窗玻璃上写“我 爱你”三个字的她那样漫妙忧伤。此一番来她是来看雪的吧,起码看那大雪是她的 一个愿望。这雪还是不够大的,没有达到她所要的雪的意境。她心里还在盼望着, 一种心结和心系着一个久远的寄托和忧伤。 车灯暗了,车厢里的服务员多次地过来拖地,并把他们的鞋横竖整齐地摆在两 床中间。“一双鞋没放好扣一份。”她对他们说。 不无遗憾地,她深深同情她的努力和辛苦,现在的竞争社会,职业的竞争意识, 哪一个人敢不好好地做事?说下岗就要下岗了呢,失业的严峻摆在每个人面前,自 己也是。自己这些写字的辛劳不就是在自己实现自己梦想的过程中加进了将来能因 为这些文字让自己有生存下去的经济保障可能?这个世界谁也救不了谁,唯可大放 心的就是人们自己。她闭上微酸的眼睛,想着职业也想到了岌岌可危的旧关系网, 说不准哪天就会因为政策和竞争以及自私撕破的关系网。原本她是网中人呢。没有 什么好否认的,舒适的网中人的她为了将出没有了关系网的保护时的生存问题在努 力。这也是出于一种本能,居安思危还美其名为:情趣高雅。 如果没有了职业她将做什么?靠谁?是否有积蓄?是否还有人相陪相伴?四川? 开个酒店?那个出行前被她重温过的发生在汉代著名辞赋家司马相如的故事又 带着愉悦的欢笑来到她的心田。 《史记·司马相如传》载: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 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是时卓 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 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 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 居徒四壁立。 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她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 不听。 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 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相如身自着犊 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 要出行的前一天晚上她和他聊出行前的感觉,她说:“我再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这故事叫卓文君夜奔。然后卖马开酒楼,她当掌柜的,司马相如当小二。你知 道这对情人酒店开在那里了?“ “知道啊,四川的邛崃。”他立刻来了个风趣的反问,“你是不是也要来开店?” “邛崃可是穷地方呢,其实开在成都。你说好玩不好玩?”她假装着一点心眼 也没有的样子说。 “我突然觉得我们的名字可以对仗的。”他顺着他自己的思路繁衍他的思想高 兴地说,继续丰富他关于诗的平仄。 “有点好玩。一个古老的故事竟被胡想得和自己今日的出行目的相近。”她却 在一边自言自语的谦虚地说。 “四川这地方,以前究竟来了多少名士不知道,你想得好,很符合你她的身份。 司马相如不是穷酸么?你是富家女,倒很吻合。而且文君也是己婚。” “真又见鬼了。我富什么哟。你别扁我了啊。” “很好的我觉得。是有点关系,虽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毕竟有了那种效 法古人的感觉。” “真好笑。笑自己乱七八糟的对号入座不知羞啊。嘻嘻。不过有些好玩--你说 对不对?” “是啊。我们再凑凑也许还有很多这样的巧合的。” 当网络上的此一类温馨甜蜜的聊天荡漾在心田时,她都是会心和愉悦地笑着。 夜在寒冷中显得特别长,车厢里没有暖气,对面的那对夫妻样的男女两人挤在 那张她一个人睡都嫌挤的下铺,在女人的呼噜声响起以前她卸掉了自己的清高,让 她把她先生不用的那床毯子给她盖上,嘴里说着婉转的奉承她的话:“你们真幸福 可以两个人挤挤,这天太冷了。”于是她就在这张别人施舍来的毯子的重量和保持 的温度里穿着所有白天穿着的衣裳睡去。睡前她还想到徒步走进西藏的旅行家余纯 顺的旅行以及他的和衣而睡的旅行习惯(或是必须)。她想和衣而睡或者就是旅行 中必须或常遇到的事,她既想一个人旅行也就得适应。 火车在往雪洞里开,她是这样感觉。从下着雨雪到飘着鹅毛大雪,她真的离开 了自己居住的温暖城市了。地界是越来越北,于是身在异地的飘渺感也越来越浓。 车子停在湖北的大冶等待着对面的一辆班车交错。远处的桥梁旷野,一行人在行走, 动作不快,可能是年节走动亲戚家的乡人。印象中的北地平原,古旧的大雪地里应 该走着马匹,骑着吟诗的高人隐士。诸葛孔明的岳父,黄阿丑的父亲。 她又微笑起来,小时候的一个天真的图像印象能影响她一辈子,那套至今还在 妈妈家书柜下边的抽屉里的《三国演义》的连环画,阿丑的父亲骑在马上,他就是 在雪地里走出来的,大马的鼻息带出无色的代表热呼吸的气流线条。马的旁边走着 一个戴风雪帽的,悠闲自在地把手插在袖子里。还有那刘备的三顾茅庐,印象不深 了,是下雪的冬天么? “他那里千万别下雪。”这个念头突然从她的心底冲上心头。 再过一会她不知不觉地睡过去,是扫兴于自己的能力吧。 明天,此时的她忘了前半会她的气馁,她在梦的门口梦想明天他来接她的时候 的情形--要是,要是他来接她时偷偷地在她的手心里塞一朵玫瑰多好啊,她幻想着。 可是清醒的她完全明白,他不会这样做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做,他不是她想象中的 浪漫情人。他是一个理性的犯规尝试者。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