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星期二下午下第一节课的时候,班主任谢老师走到教室门口,把正在自习的鲁 利叫到了走廊。 “鲁利,听说最近你和一个高一的女孩子经常在一起,是不是?”谢老师对他 开门见山地说。 鲁利沉默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他心里突然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谢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前几天我在语文科看到了那个女孩写的一篇文章, 把你写得像白马王子似的,然后又听说你在图书馆给那个女孩写了一封情书……” “哪有的事!”鲁利涨红了脸喊道:“谢老师,我想您不会相信这种谣言吧!” “我?哎,我还是想相信你的。可是每天都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自习,难免会 引起误会,你们还没有到那个年龄,所以……” 鲁利点点头,说:“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但我需要时间。谢老师,现在,我可 以进去了吗?” “进去?唉,”老师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的事校长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先 跟我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吧。”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鲁利咬紧了牙关。校长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 上。“鲁利,有同学写信给我,说你和一个女孩经常在一起,而且已经有很明显的 超过一般同学关系的倾向了。要知道,早恋可是违反校规的啊!鲁利,整个高二年级 组的老师对你的评价都很高,你要好好把握自己才是,不要让你的家长和老师们失望。 另外,你在学校这么出名,就更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了。总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江涛!一定是他! 鲁利猜的没错,那封匿名信确实是江涛写的。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谢老师, 文学社的柯老师……他每个人都寄了一封。寄完之后江涛却又担心害怕了好一阵子, 他知道鲁利高一时曾只身抓过小偷,和他打架自己肯定打不过,何况还有一个龙季 平?谁知鲁利从校长室回来以后只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校长他们并不在意这件事?”江涛对自己说,他决定再追加其行动的规 模了。 风雨的到来经常是没有预兆的。 第二天鲁利没有去图书馆,可是下午放学后他又被叫到了谢老师的办公室。 屋里还有一个中年妇女,一看见他就自我介绍道:“你就是鲁利吧?我是叶伊 丹的妈妈。” 鲁利心里一沉,他知道事情大了。 叶伊丹的母亲慢条斯理地说:“听说你很有才能,学习很好,又多才多艺,可 以说是很有前途的了……” “阿姨,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吧。”鲁利淡淡地打断她的话。 “很好。我听你们班的江涛说你和伊丹的关系很不寻常,伊丹突然想报考中文 系当记者,想必也是你的影响吧。” “您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我们有早恋倾向了?”鲁利还是淡淡地说。 叶伊丹的妈妈楞了一下,说:“是,但不完全是。我知道你确实是一个很优秀 的男孩子,如果你想和我们伊丹好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你知不知道伊丹她父亲 那一房的亲戚全部都在美国?过几年,她是肯定要出去的了。” “这些我知道,不过听她说她并不想出去。”说这句话的时候,鲁利突然感觉 自己好象没有什么底气了。关于伊丹未来的事,自己又有什么发言权呢? “不想?!”叶伊丹的妈妈开始激动起来,“伊丹现在还小,生活过得开心当 然就不想有改变,但等她大一些她会明白父母的苦心的,要知道,国外的生活条件 有多么地舒适。总之,最迟到大学毕业,她是非出去不可的了。你如果真是她的朋 友,就应该为她考虑一些对她真正有利的事才对,整天风花雪月的,对伊丹又有什 么好处?” 鲁利不再说话。他仿佛有点同意这些观点了。 伊丹的母亲扶了扶眼镜,又换回了那种平静的口吻:“如果伊丹坚持要读完大 学再走,那么她以后报考什么专业就是事关重要的了。如果是报考新闻系,她出去 之后能干些什么呢?去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国家做记者?如果要在外面立足,就 要考一些可以适应当地生活的专业,或者是经济管理,或者是法律计算机,要么读 个医学也好,这样她在外面才不会吃苦啊!鲁利,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鲁利低着头,老半天才讪讪地说:“我……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尽量少和她 接触……我……” 叶伊丹的妈妈叹了一口气,说: “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对伊丹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她写文章写你,和 别人聊天说你,有烦恼找你,连报考志愿都要跟着你。鲁利,谢老师说你是一个有 主见的同学,你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所以你应该明白,如果现在你和 伊丹继续在一起的话,会让她慢慢错过她自己应该走的路。我已经和你的家长通过 电话了,你的父母也很赞同我的看法。其实我的看法也很简单,如果你真为伊丹好, 你……”她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你就应该不要再和她见面了。” “什么?!”鲁利猛的抬起头,两眼不知什么时候已布满了血丝,他呆了一会, 才又轻轻把头低了下来,“真为她好……真为她好……”鲁利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这句话,仿佛是一记重拳,在这一瞬间把鲁利击倒了。 爸爸,妈妈,还有谢老师,难道大家都赞同这个对自己来说就象是晴天霹雳的 看法吗? 不,他还有一线希望,柯老师!柯老师最了解少年人的想法,柯老师会告诉他 到底应该怎么做! 晚上,鲁利拨响了柯老师的电话。 “你和叶伊丹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怎么说呢?我的意见就是你最好在这一段 时间减少和叶伊丹的见面,哦,不见面更好。大家都冷静一下,是不是?以后上了 大学,再走到一起不迟啊,对不对……” 放下电话的时候,鲁利长叹一声。大学?叶伊丹的父母绝对不会让她和自己考 同一间大学,而自己有可能出国吗?不,他的家庭条件绝对不允许。就算能出去, 又有多少可能和伊丹在一起呢? 难道,连这最后一点光都熄灭了吗? 整整一晚,鲁利辗转难眠。一直以来,他近似固执地走着自己的路,他不会轻 易被别人改变。但这短短两天里,所有的人都站到了他的对面,爸妈、季平、小川、 柯老师、谢老师、校长……所有关心他的人现在都劝他回头,他从来没有这么迷茫 过。 伊丹对他来说是那样重要,他不否认自己很喜欢她,但他似乎还从没想过成为 她的另一半,他只是希望能和她保持着知己的关系,直到可以真正考虑未来的年龄。 可是如果真像伊丹母亲所说的那样,自己会影响伊丹以后的幸福,那么,自己的单 纯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如果真为伊丹好,他到底该怎么做? 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许多年来心中的那堵墙,那堵由信念和理想筑起的的墙, 已经被人彻底击垮了。一个人想要坚持自己的路,原来是这么难啊。 生平第一次,他感觉自己那样弱小。毕竟,他只有18岁,很多事情,他还不明 白,很多决定,他还想不到…… 他其实很爱犹豫。他其实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原来,他也是有弱点的。 一个思想还远没有成熟的男孩子,当他已经无助地陷入成长的彷徨中时,他能 做的,就是逃避…… 第二天,第三天……鲁利再也没有去过图书馆,偶尔在校道上听见叶伊丹喊他 的名字,也是咬咬牙,低头走过去。生活,对他来说就好象变成了一场戏,每天, 他都在扮演着一个言不由衷的自己。 而那个到处告状的江涛,被龙季平叫出去恨恨地揍了一顿,结果龙季平被记了 一次大过。看着这个好兄弟,鲁利什么都没有说,他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忍不 住掉下来。 一天放学,鲁利刚走出课室的时候,就看到张琦在门口站着等他。 “伊丹病了,你该去看看她,”张琦冷冷地说:“不管你做出了什么决定,你 总该当面和人家说清楚。” 鲁利心头一痛,低声说:“我知道了。”然后背起书包向女生宿舍跑去,跑了 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仿佛在想着什么,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去。 叶子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你终于肯来找我了,”她幽 幽地说:“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何必要在意别人的流言蜚语呢?难道, 你投降了?” 鲁利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脸。她瘦了,那张茉莉花般的脸庞上写 满了憔悴。 他一直在犹豫着,他犹豫了好久,终于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投降了。 我根本不配你对我这么好。以后大家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只是…… 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去,身后的她会是怎样的反应他根本没有去想。 他太残忍了,不是吗? 可他已经不能回头。微风拂过,他已经满脸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