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怀送抱 朋友们说我是一个善于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人,我也觉得我是,而且我欣喜地发 现在某些危急关头,这项本领可以被我发挥得极具现实意义。 比如刚才,酒店六楼苏楷的房门前,我抛下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 一别,后会有期”,转头就跑,跑两步就看见数十级明亮的台阶本本分分地等着我 来下。 我扶着扶手飞奔的时候还想,这家酒店可真懂事啊,真知道给我台阶下啊,爱 死你没商量啊。 只是这感恩的心情没能存活太久,因为我拐过最后一层楼梯,赫然看到先我一 步抵达一楼的苏楷时才发现,这家酒店给了我台阶下的同时也给了苏楷电梯坐,懂 事是懂事,也忒懂事了!真是慌不择路了,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坐电梯?! 我进退不得地刹住脚步,僵僵地扶着扶手,惊愕的目光投在旋转楼梯的尽头。 尽头处苏楷负手立着,神情悠然,隔着一截楼梯的距离直直望着我,漂亮的双 目明亮澄透,一如最初。 这目光似曾相识。 是在高中的时候谢书晨参加学校运动会,四百米短跑。应他要求我不能混在周 围人群里观看,而要站在终点处等着他第一个冲过去,据说这可以最大程度上体现 我的坚贞。 这个据说是谢书晨自己说的,只是不肯解释为什么是坚贞而不是忠贞,不过为 了保护我的坚贞我还是欣然照做。 发令枪响之前,谢书晨弯腰等待的样子依然清晰。 阳光下跑道上,身穿白色运动衫的少年干净清爽,面上带着自信的笑,前额柔 顺的碎发微微遮住眼睛,现在想想还有些稚气。那么俊秀的一个少年,或动或静都 是极好看。 而我更加记住的是他那个眼神,明亮的眼睛定定盯着终点,那个眼神,叫势在 必得。那时我站在终点旁,心想这个眼神要是给我的,我马上就拉他去民政局签字 画押。 这时再望着苏楷的目光,我瞬间想起了这个词汇,势在必得。 那么一瞬我有些站不稳,似乎要沉溺在这目光里不愿出来,又似乎有些心虚有 些害怕想要逃离。 我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苏楷似乎也不急,只在尽头处等我。 我想这时如果有人经过一定会大吃一惊,再自然而然地以为我们俩是神经病。 你想啊,两个人隔着一截楼梯傻望,很像是在决绝对峙,不管是上面的人堵着 路不让下面的人上去,还是下面的人堵着路不让上面的人下去,都是很傻×的行为。 如果再傻×一点的话,还有可能是上面的人想跳下去,下面的人负责接着,或者是 下面的人跃跃欲试想跳上去,上面的人负责接着,两人在练习跳远。 越想越惨不忍想,太傻了…… 可我低估了他人的想像力,确实有人经过了,经过的人也确实表态了。 那人经过时望了我们好几眼,和身边的人说:“深情对望,真感人,我那时候 要不是近视眼看不清楚,就不会一直打光棍了。” “……” 大叔啊,您真是出来打酱油的?龙套还讲台词是很奢侈的喂! 我豁出去地想,下去也不能怎么样,苏楷又不是小气的人,再说……上次我几 乎连人家艳照,不对,是艳照的底版都看光了,不也是照样嘻嘻哈哈。再再说,我 不下去也没有办法不是? 于是我稳定心神走下去,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我还调整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向苏楷点头示意。 苏楷非常给面子,似乎还笑了笑。 此情此景却让我自己不禁抖了一抖,因为我瞬间想起了《泰坦尼克号》里,Rose 仪态万方地走下一级级台阶,慢慢地把手交到Jake手上,两人那段令人会心一笑的 互动。而身穿晚礼服的气质女郎突然移位到我这种社会女青年身上……还好,没有 大跌眼镜,仅仅是大跌了一跤。 脚踝一滑,我直直栽了下去。立时着陆。 我坚信苏楷其实是恨我的,因为他站得离我那么近,居然没能扶住我! 我头朝下趴在最后几级台阶上,全身硌得发疼,最要命的是左脸磕到了台阶棱 上,像是被人拿棍子打了一下,似乎颧骨都要劈成了两半。 苏楷低低地惊呼一声,疾步上前来扶我。 我摔得七荤八素的,无力地伸胳膊阻止他,断断续续地说:“别别别……我自 己试试,你一动我就要散架了。” 他于是又停住,我慢腾腾爬起来,一瘸一瘸地站起来往下走,觉得丢人丢到我 这份上也算是一种本事。苏楷要拉我我没理他,负气地想都是他害的,不是他我就 不会落到这么一个悲惨的境地。 确确的说我这么想十分没有良心,但是神啊,请原谅我这么一个凡夫俗子的平 常心吧,落到这么一个悲惨又丢人的境地,我只是单纯地想有个假想的人一起分担 痛苦啊。 苏楷还是拉住了我,他坚决阻止了我前进的步伐,皱着眉头问:“摔到了哪里, 疼不疼,疼也别忍着,和我说。” 这几句话说得很急,我没好气地嗯哼一声,鼓着嘴说:“哪都摔到了,摔得要 死了。” 说完又走,依然是一瘸一瘸的,自以为此情此景何其凄凉。 苏楷还没有动作,旁边却突然插进一个十分热切的声音,之前的龙套大叔居然 还在现场,他关切地说:“哎呀,要不要帮忙叫医生,这可不是摔着玩的,中风了 就遭了!” 我赶快扯出一个笑,冲大叔说:“不用不用,我从小摔习惯了,身子骨结实着 呢……” 话没说完,我忍不住惊呼一声,因为苏楷居然打横抱起了我。 我胳膊搭在苏楷脖子上,瞪大眼睛看着他,震惊得言语不能。 旁边的大叔张大嘴,半天说:“……”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苏楷垂目看了我一眼,大步流星地往电梯那边走,这一路上我都愣愣地看着他 近在咫尺的眉目,心想这孩子是怎么了啊怎么了? 电梯里恰好没有活物,苏楷横抱着我走进去,看样子一点也不吃力,我还暂时 分神为自己的体重庆幸了小小的一下。 片刻后我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急迫地说:“你干嘛抱着我?你是要把我扔出去 吗?!” 担忧与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苏楷面无表情地说:“先带你回房间。” 我赶快说:“我自己能走,真的,不信我走给你看!” 遭到无视。 到六楼楼层,电梯门一开恰有几个姑娘进来,她们表情愕然,明显是被突然出 现的这样造型的我们吓了一跳。我被苏楷抱着,忍不住撇撇嘴,心想,姑娘我也被 你们吓了一跳…… 苏楷看见我撇嘴,低声问:“哪里疼了么?” 我叹一口气,说:“其实我身体特棒,这点伤害挺得住,你放我下来没问题的。” 苏楷依然神情严肃,没有说话。 进了房间,他把我放在床上,拿了毛巾过来要帮我收拾残破的身躯。 我端端正正坐好,看着他说:“我真没事,真的。跟你说,我都摔习惯了,而 且小时候还让牛踹过,一样活得生龙活虎的。” 苏楷神情认真,拿包着冰块的毛巾轻轻敷上我左脸,听到我这么说看了我一眼, 随口问:“你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生什么气? 苏楷再没说话,他把毛巾交给我让我自己敷着,自己拉把椅子在床前坐了,伸 手就来拉我腿。 我反射性地退缩一下,没缩回去,一缩未成要是再缩反而更着痕迹,于是就大 大方方地坐着。 苏楷低首敛眉,把我腿放在他腿上,轻轻卷起七分裤的裤腿,露出磕得不轻的 膝盖。 衣服布料摩擦着带着血丝的创口,疼得我倒抽一口气。 他抬头看我一眼,拿另一块毛巾帮我清理,说:“疼就说,别忍着。” 我看着他清晰的眉目,呲着牙,抽一口气说:“没事没事,这点小伤真不算什 么?” 苏楷微微扬眉,忽然在创口上用力按了一下,我立刻疼得叫出来,气呼呼地直 瞪着他:“你要草菅人命啊!” 苏楷不为所动,神色平静地说:“什么叫摔习惯了,你当是碎碎平安?以后走 路下楼梯都要小心,真再摔了我饶不了你。” 我忍不住撇嘴,委屈地想找个人狠打一顿,就不经大脑地一口气把话全挑明了, 我恶狠狠地说:“我摔了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要我来出差我就不用去饭局,要 是不去饭局我就不用陪酒,要是不用陪酒我就不会喝醉,要是不喝醉就不会酒后乱 性,要是不乱性就不会不好意思见你……我不好意思见你就让我走呗?你还截住我, 我方寸一乱就容易出事故,你看,果然出事故了吧!” 其实我的文思和口才还都是不错的。 苏楷闻言眸色一暗,片刻后微微吐出口气,没有说话。 我想他一定是深深地内疚了,又说:“你看,我都快残疾了……” 苏楷恰好接话说:“让我照顾你吧。” 啊? 苏楷看着我说:“我来照顾你。” 不知怎么的,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我一个激灵。 我瞬间精神了,傻笑一声,说:“师兄你真客气,我不是生气,我是说我都要 残疾了,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好不好?” 苏楷依然看着我,就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被他盯得心虚,眼神飘忽地挪开视线,突然间又想起来,徐庆伟说好今天要 来的。依他的办事效率,只怕也该到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