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下的人性复活 当我们翻开法兰西浩瀚的历史的时候,眼前会出现一个醒目的字样:1793年。 1793年是法国大革命中疾风暴雨的年代,刚刚诞生的共和国,正遭受到来自南方的 王朝复辟势力,英国人相勾结的反革命叛乱的进攻,以旺岱地区复辟势力领袖朗德 纳克候爵为首的叛军从海上大规模登陆,在丛林中与年轻的共和军展开殊死搏斗, 血雨腥风的南方沉浸在苦难与战火中,双方都喊出了“决不宽大”和“决不铙恕” 的口号。 雨果的《九三年》就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中,向我们展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共和军的年轻指挥官郭文与叛军的首领朗德纳克是同一家族的叔侄关系,他们为各 自的信仰而一次又一次兵戎相见,而郭文的政委也是他最亲爱的老师西穆尔登则是 位铁一般意志的首长,他一再告诫郭文对敌人决不能手软,他从郭文作战的英勇和 对俘虏的仁慈中感到了不祥。拉·杜尔古堡的战斗是这场平定叛乱的最后决斗,朗 德纳克候爵挟持了三名孤儿做为人质同他的十九名死党固守在这座中世纪的古堡里, 而郭文和西穆尔登的军队层层包围了古堡。因为有了人质,于是在这场最冷酷残忍 的杀戳中就掺进了一个新的东西——人性。郭文的年轻、英勇同他的善良、人道同 时并存,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举起毛瑟枪击毙迎面来敌,但他决不也从不用枪口对准 一名垂死的伤兵或俘虏,他甚至让一千人的队伍闪出一条缺口,放走孤身一人的敌 军将领,这使我们会想起中国古时的关云长在华容道的作为,历史有时竟如此相似, 尽管东西方文明的 差距如此之大。 在三个被当做人质的无辜儿童没有得救之前郭文不能对古堡发起进攻,甚至连 那个冷酷似铁的西穆尔登,也没有丝毫办法,他尽管残酷,但却从不对待 无辜,他亲自为伤兵包扎,对兵士如父母,他曾经是一名教士,但以革命的名义给 了他崇高又坚决的使命,他怀揣着罗伯斯庇尔、丹东、马拉授与的“决不宽大”的 命令,他比一个军人更尽职守地忠实执行着这份命令,面对复杂的古堡现状,他只 有一个信念不动摇,别人都可以交换释放,唯有朗德纳克决不宽恕!他甚至亲自走 到堡下谈判:可以放走一切人,但必须交出候爵!如果还需要对等代价,那他可以 将自己的头颅送进去,只要能换回三个孩子,捉回一个候爵!没有人答应他的条件。 最后的进攻开始了,共和军冲进古堡,十九名亡命叛匪只剩下七人,其中包括 候爵本人,他们一层一层向堡顶退去,打尽了子弹,点爆了火药,正准备在大火中 同归于尽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古堡的顶层有一个暗门,七个人决处逢生逃出死地, 朗德纳克候爵走进森林,踌躇满志地准备卷土重来,他打开怀表想看一看这个终身 难忘的时刻,却突然发现同怀表拴在一起的古堡图书室的铁门钥匙!而如此同时, 熊熊的烈火已把图书室包围,三个儿童凄烈的呼救声使铁门外的共和军焦急万分却 无可奈何,正在此刻,朗德纳克候爵从原来逃遁的地道返回古堡,向古堡的共和军 士兵交出了钥匙,并亲自从烈火中将三个无辜生命救出,他同时也交出了自己的自 由和生存的希望。已经逃出绝境的候爵为了三个小生命,拱手送出了自己的自由和 生命,对此应该如何处理?崇高的革命主义和也是崇高的人道主义碰撞出激烈的火 花,军事法庭的审判甚至不能顺利判决,心灵受到重大震撼的郭文在人性和革命之 间经受着折磨,唯有一个人坚持严厉的判决!那就是政委西穆尔登! 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郭文走进牢房,将自己那标有司令官军衔的斗篷披 在叔祖父的身上,朗德纳克候爵在卫兵的眼皮底下趁黑夜走出了牢房,郭文把自己 留在死囚牢中。 当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被带到山岗上断头台前的已经不是叛乱的候爵,而 是共和军的司令官郭文。坐在执行官位置上的西穆尔登脸色灰白,他明白发生了不 应该发生的,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但他依然安着行刑的时间,不顾无数士兵的反 对,下达了执行的命令。断头机颤抖了一下,一颗美丽而高贵的头颅滚落下来,早 上刚刚升起的太阳惨白地照耀着山岗,行刑队军鼓击起整齐的鼓点。一切似乎就要 结束,然而,就在那执行命令下达的同时,西穆尔登,一个当过教士、视郭文为自 己亲生儿子般的长者,突然拔出腰间的手枪,向自己胸膛射进一串子弹。 一切真的结束了,结束在那个腥风血雨的1793年,两个革命的生命换得了一个 反革命生命的自由,在绝对的革命利益上面还有一个绝对的人道主义。 二百年历史已翻了过去,有多少硝烟、战火、灾难、阴谋、胜利都已写得明明 白白。没有人会像雨果的《九三年》那样去体会人道主义至高无尚的尊严,以革命 的名义所进行的成百上千次战斗中都没有凶残对手的宽仁,革命者与反革命者的殊 死搏斗写下了血的文字和历史,人类从这些鲜血的流淌中取得了进步。 当我们重温作品中的人物思想意识的时候,又有谁能深刻地理解三个主人公的 内心世界?客观的事物从来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有章有法地循序渐进,突然发 生的令人难以判断事非的事情常常使许多本不应该凋零的生命息忽逝去,当今天老 一辈的革命者在回首红军时期“锄奸”活动时杀掉那些无辜的同一战壕的战友的时 候,留下的仅是轻轻的叹息还是夜半更深的僵梦加之混浊的泪水?三十年代在斯大 林肃反的屠刀中倒下的苏联红军的将领中有多少至今鬼魂飘荡没有归宿?十年文革 中把昨天的同学、师长当做敌人杀害的沾满鲜血的双手,是否因为血迹洗去而求得 灵魂的解脱?生命的可贵恰恰不在于鲜花怒放阳光灿烂的蓝天下的活力。正是在风 暴、阴霾、死亡面前的独立思考和永不低头。没有人能把《九三年》的思想用作今 天的现实生活中去权衡一切,那是因为我们毕竟已有了良知,有了进步,有了更加 合理的“革命的人道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