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来谈诗 作者:禾豆 日前读及时雨君《望湖斋夜谭》不禁击节叫绝!好文章!好才学!好思维, 好见地。不仅学识渊博,而且洞察细微。任是说科打诨,是调侃弄趣,尽能不温 不火,分寸尺度把玩得游刃有余。 然而,诗歌真的就没有出路了吗?真的为大众和时代所不需了吗?不错,诗 坛已经冷清,只留下更多的孤芳自赏。然综观今日文坛,尴尬的又何止诗歌一家? 确大有满眼荒烟,草盛豆稀之感。窃以为,纵然如此,诗歌的作用不能低视,诗 歌的定位仍需探索。故与君就此做一探讨。君作纵论,吾且横谈,与君商榷,听 君指教。 一、诗可言志,诗必言志。 “诗言志”乃老生常谈。流之千古未偿改矣。出身高贵的屈大夫,依然要 “路曼曼其修运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横槊赋诗的曹孟德,所求则是“周公吐 哺,天下归心。”杜少陵身处茅庐,疾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批天下寒士俱欢 颜。”岳武穆怒发冲冠,高唱“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可见,诗还是要言志的。君王言一统江山之志,匹夫言独善其身之志。有人 羡慕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有人乐得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一生只经历 过九个月军旅生涯的陆放翁,却唱了大半生抗金杀敌报国歌,黄泉之下,仍念念 不忘九州一同。不堪冷清失落的李易安,敢借霸王豪气,贬讽南宋萎糜:“至今 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至于那位千里单骑擒叛,献俘朝阙的辛稼轩,则是把栏 杆拍遍,宝刀看老,仍难展抗金北伐之志,只好借酒浇愁,趁醉舞剑,弹几滴英 雄泪给哪位红颜知己了。 古代诗人的志气,大诋比今人高,即使没有做官的机会,在勾栏行院中蹭蹬 了一生的关汉卿,仍斩钉截铁自认:“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 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真是好硬的骨头!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挂印弃官 而去,“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至于近人的新诗,尽管有《女神》、《红烛》等铿锵言志之作,但最闪光的 莫过于毛老人家之诗词(与君所见略同)其胸襟之大,气势之雄,都前无古人 (至少自宋以降是如此)“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 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壮哉!“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 忠魂舞。”悲乎!而这些佳作,皆出于戎马倥偬之时,艰难苦困之际,足见其文 采已逼过前人。遥想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盘马弯弓仍不忘笔下作金石掷地之声, 盖其诗词之成就,非同代人可遑论。只可惜,五七反右使其褪色,十年文革暗淡 了光彩,只待留作后人搽拭。 至此,以弟愚见:诗如不言志,则如金刀无刃,沧海无涛,泱泱中华无万里 长城,五千年文化没有了坚硬的脊梁骨也。 二、诗为何物? A 、诗是愤怒的排遣,是痛苦的发泄,是社会矛盾的润滑剂。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悲愤出诗人,苦难也出诗人。诗可成 为奴隶的血泪控诉:“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诗是百姓对战乱的无奈叹 息:“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诗是夫役们在苦难中的呻吟:“生男慎莫举, 生女哺用脯。君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支柱?”如果没有诗,那些地火般的声 音待向何处发泄?一定程度上说,是压迫和反抗铸就了诗人的灵感和责任。离乱 飘泊中的杜甫夜宿石壕荒村,目睹如虎苛政,欲哭无泪。“存者且偷生,死者长 已矣”绝望无奈的老妪唤起诗人笔底一腔义愤。翻开白香山的《新乐府》“满面 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一个卖炭翁的形象跃然纸上,千古不朽。这都 是诗之魅力所在吧。 因为有了诗,就有那么多文人士大夫为民鼓呼,吟唱之悲,字字泣血,悯怨 之甚,笔笔动情。也就呼唤出那么多体察下情的廉吏清官,仁政之士。与民同乐 的滁州太守欧阳修,为施仁政犯颜直谏。为民请命的背牵县令海刚峰,死无殓资, 金陵百姓倾城送葬,白衣蔽江。 呜呼!千年诗坛,哀悲之音不绝,太息之声犹烈,一曲凤阳花鼓,击碎多少 粉饰的太平,它警惕着那些统治者,不要忘记沉溺于水火之中的芸芸众生,多一 些唐太宗,康熙大帝。 B 、诗是一面古镜,是历史的回声,是后世的警鉴。 几千年的历史镜头,诗中占了一半。或打有王朝覆灭之烙印,或染及国怀乡 之悲风,切肤铭骨,呻不堪回首之隐痛;隔岸讥讽,吟潮打空城之寂寞。江山更 迭,风骚各领。 “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痛失故国的三闾大夫,为郢都的陷落 而哀慟.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玄都观里的刘郎,傲笑古今权 势,皆是过眼烟云。 最痛苦的莫过于茕茕孑立去国为囚的李后主:“昨夜小楼又东风,故国不堪 回首月明中。”君王能写诗,却不能治国,纵有一手花团锦簇的好词章,仍落得 一旦为臣虏,垂泪对宫娥。 至于豪放绝代的苏子瞻,在高唱大江东去时,仍不忘润一润笔,画一幅江东 才俊英雄美人图:“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 强虏灰飞烟灰。”黄州赤壁也是赤壁,一贬再贬的苏轼在这里做了一次故国神游。 忧劳兴国,逸豫亡身。古人为警示后代,写过多少文章!《前出师表》, 《五代史伶官传序》皆为佳篇,但却未曾有诗词之慷慨,铿锵,入心难忘。无怪 乎辛稼轩在北固亭上寻觅千古江山,呼唤昔时英雄。在这里,诗词给我们留下了 沉重的历史脚步声。 C 、诗是情种,集千古风情于一身,唱尽人间快乐、辛酸。 诗最抒情。这是文赋不可比的。有人说:读文似品茶,读诗乃饮酒。文赋中 尽管也有令人气血飞扬之佳句:“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老当益壮, 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但究竟没有诗凝炼。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刘兰芝凄婉的形象成了千年怨妇们薄衾孤灯下 的共鸣。“七月七夂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一曲马嵬夜雨断肠声,把皇帝 的风流写得让百姓为之落泪。“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泪透青衫的 江州司马,留下情动千古之名句。 由此可见,诗要抒情。抒壮怀激越之情,抒离愁别恨之情,铿锵之处,如石 破天惊!委惋之时,如呜咽流水。有“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也有“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有“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 山夜雨时。”也有“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若论千年诗坛用情之美,用情之深,犹同乱花万种,迷人眼际,又似陈酿千 斛,醉人心脾。君不见,曹子健七步成诗惊手足,梦游洛水神女情。庾子山终身 去国恨难消,暮年诗赋动江关;君不见,姜白石劫后余波过扬州,留下满纸黍离 悲。张懿孙清夜孤舟泊枫桥,古刹钟声羁旅情。 倘若没有情,诗歌会成什么样子?干巴巴的口号?枯燥的说教?没有了美丽 的康桥,没有了长长的雨巷,更没有了丁香一样的姑娘。人类精神世界,将会少 了多少生动的火花,这又岂敢想象?幸亏: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D 、诗的呼唤。 诗曾经是号角,鼓声,战旗, 诗曾经是长剑,大刀,投枪,匕首。 诗是血,是火,是咆啸的风暴, 诗是歌,是怨,是隐隐的春雷 只因太平年月久了, 诗才变成,无病的呻吟,卖笑的歌女, 任人颐指气使的娘姨。贴一半音乐,换几个铜板,去唱醉生梦死。 诗人在等待,等待烈火中的重生,等待诗的觉醒。 诗在等待,等待重铸灵魂的诗人,等待百花怒放的诗坛。 正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