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 作者:林黧 一 若云一直试图把自己拒绝在自己的家门外。 下午五点下班,若云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骑车回家。她鬼使神差的绕上了环 城路,发疯似地蹬着车子。夜幕降临的时候,她极度疲乏的瘫软在路边的绿岛上。 没有人留意这样一个平淡的女子,时间被若云阻隔了。 一阵早春的晚风拂来,若云打了个寒噤。她突然意识到,丈夫今天出差,女 儿没人去接,也许此刻正在某个路口或者家门口孤独无助地哭泣。想到这,若云 迅即折过车头,匆匆往回赶,在自家大门口的时候,她慌张地扔了车子,大声喊 着女儿的名字。 她后来发现自家的灯是亮着的。 她拧开门锁,看见丈夫和女儿正在小客厅里有说有笑的吃着晚饭。 丈夫有点不悦:幸亏我今天临时有变化没有走成,否则女儿到现在还在学校 呢你去哪了? 若云就觉得眼泪在眼圈里不争气地直打转,鼻子一酸,俯身在沙发上嘤嘤的 啜泣。丈夫走过去,摸着她的头发,吃惊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若云已经是放声地哭了。 她自己也很纳闷。 若云的爱情生活,基本上没有太绚丽的色彩。这个内向的女人在早到的春天 里,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眉毛描画周正,就一下子扑倒在大亮的怀抱里。 大亮是她们单位的才子,若云就想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塑造成佳人一类的。 于是,在慌乱中,若云难免乱了方寸,然后和大亮站在一起的时候,她突然意识 到,做佳人实在愚蠢之极。 若云是个很古典的女人,但是若云在骨子里的浪漫主义经常把她折磨得有点 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冲突,一张一弛,最终导致若云在和大亮作爱的时候会突然 想起没关煤气罐或者卧室的门没有反锁。若云总是担心,女儿可能随时因为做了 什么噩梦,然后在惊醒的时候,冲进自己的房间。 若云原本是很在意自己的修饰的,可是自女儿出世以后,她的头发就一直没 有很好的梳理过。那天大亮出差回来,晚上耳鬓斯摩之后,大亮习惯谈一些他的 旅途见闻。那天晚上,大亮一直滔滔不绝的唠叨着一个和他同坐的女人那头发如 何的秀美,瀑布似的有意无意的撩拨着大亮的脸。尽管床灯很暗淡,若云还是明 显地感觉到了,大亮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放着光。 早起,若云在盥洗间呆了很久,几乎是下意识的照着镜子,看着自己一头枯 黄的头发不禁可怜起自己来。后来女儿在门外直嚷嚷,说妈妈要迟到了,你怎么 还不出来呀。若云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女儿和丈夫几乎同时都注意到了。 那天上午,若云第一次把统计表做错了,结果挨了老总一顿克。下班的时候, 自行车胎莫名其妙被扎破了,瘪瘪的,像此刻她的心情。 那是个周末的晚上,大亮带女儿去奶奶家了。 若云很吃惊这次居然没有主动和他们一起去。自己简单的扒拉了几口中午的 剩饭,在书房里,漫无目的的翻看着桌子上的书刊。 对若云来说,青春的容颜可能一去不再回,佳人的向往也只能梦醒时分自个 儿陶醉。那时候,她多半很沮丧,因为岁月已经把她磨得缺乏激情了。 是这样的吗? 若云反复地诘问着自己,然后隐约感觉体内有一股骚动正慢慢的滋长开来。 若云有些呼吸急促,脸潮红、发烫。当她坐在电脑前,听到那“吱吱”的拨号声, 她再次明显地感觉到了体内的膨胀。 二 那家伙叫老鸦。 老鸦是网络上的一个混混,若云第一次走进bbs 的时候,就被他折服了。是 他的丑陋,还有他的几近荒唐的举止。 其实若云只是因为无聊,才上网的。大亮经常出差,一走就一两个礼拜。在 开始的等待里,若云用打扫房间、洗涤衣物来打发时间。后来地板已经被拖得镜 面似的,那一堆堆旧衣服也被洗得褪色发毛。若云就觉得实在空虚得可以,便找 了少女时代的小本本,读那些鲜花一样的文字,疑惑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不是 这么平淡的,至少那花一样的年华确乎被自己肆意地吹过几个相当可以的大泡泡。 若云确信那其中最大的一个泡泡就是大亮。 接下来,若云被一丝兴奋包裹着、鼓舞着。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具有两面性, 当你失去的同时,又得到了。那么,大亮便是若云最辉煌的果实。 若云双手在键盘上有节奏地敲打着,那些思想的火花居然也如火如荼的有了 些雏形。若云吃惊,然后,暗暗地乐了。 那个老鸦在线。 一切都从撩情的语言开始。若云一付纯情少女状,俄而,变成一个怨妇。老 鸦无可奈何,积蓄着力量,口水溜溜的海吹哲学思辨之类故作高深的鸟学问。若 云装成仰慕的姿态,她知道男人是需要迎合的,哪怕是最矫情的。 大亮又何尝不是这样!经常熬几个通宵,整了个什么策划,若云自然就是他 的第一个观众。别管有多臭,若云必须有一个笑脸,进而是翘大拇指,最好再来 个不咸不淡不分场合的亲吻什么的。那时候大亮就觉得成功,就觉得这一切都是 为若云做的,甚至还觉得他就是W ·德海姆。 若云已经深谙此道,那个老鸦最初出现的时候,她也采用了这一招。 那天老鸦发了个帖子,好象是网络恋情的两种基本形式,故弄玄虚的用了个 颇论文的标题。若云一眼就看出了端倪。然后是跟贴,弄了好些表情符号。老鸦 不懂,说这是什么呀?若云意满自得地说那是我自己发明的,不知道了吧你也有 不知道的时候呀!嘿嘿! 后来老鸦就被若云的这些表情弄得有些神经错乱了,一头雾水。若云就不失 时宜地给老鸦上课,还戳着老鸦的鼻子呵斥。那个自以为是的老鸦最后居然被若 云搞得没了脾气。于是若云用哄女儿睡觉的老方式,把小嘴哦得甭圆,又是口香 糖,又是巧克力的,老鸦只有趴倒喘息的份。 那些天,若云被自己都感染了,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淡泊。早晨上班的时候居 然还哼了一首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弄得女儿坐自行车后面不停地问妈妈, 说你们大人也过“六。一”吗? 其实最早发现这个变化的也许是大亮。 那天大亮出差回来,早早洗了澡在床上候着若云,好象这已经成了他们夫妻 之间唯一的形式了。往常,若云总是简单的收拾一下,草草地看了女儿的作业, 便催促女儿小孩子家要早点觉觉,长身体呢,动画片不能看的,有暴力倾向,看 多了要做噩梦的。于是还没等女儿睡熟,催眠曲也只唱到了一半,若云就急切的 小鸟依人样的钻到了大亮的怀里,一番云雨。 可是那天,大亮在床上左等右等,若云就是磨磨蹭蹭。后来大亮几乎有点不 耐烦了,上了两趟厕所,又抽了三支烟,最后实在熬不住了,说云我想睡了,你 睡的时候喊我呀。 凌晨三点的时候,大亮已经不塌实地困了一小觉,迷糊着睁开眼睛,发现若 云居然还坐在电脑前,啪嗒啪嗒的敲着键盘。大亮走过去的时候,若云正和那老 鸦在qq上聊得火热。 那天晚上,大亮抱着若云像抱着一根木头。大亮明显感觉若云已经在不同程 度上停止了呼吸若云麻木地承接着大亮的爱抚,冰冷。 三 若云的精神起了很大的变化,这些变化在她的外观上表现得尢为突出。譬如 说她突然在某一天的傍晚将留了多年的略显枯黄的长发剪掉了,顶着一头简洁而 潇洒干练的新发型回到家里,又譬如她的梳妆台上突然间就多了一些颜色、形状 各异的瓶瓶罐罐,这样一来她每天早上泡在盥洗间的时间增长了,出来的时候就 是一张明显的经过了仔细修饰的脸……对于这些,大亮一开始是怀着一种欣喜的 甚至有点纵容的态度来对待的。 大亮工作上的应酬很多,有的时候主办人想要营造一下气氛,就刻意地将应 酬办成家庭聚会那种形式的。每逢这种时候,大亮就会感到很为难。 若云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场合,而且常常不注意修饰边幅,每次聚会的时候若 云总是倔着不肯去,偶尔一两次大亮推不过去了,犟着拉了若云去。若云就木呆 呆地坐在那里不与人搭腔。 这到也罢了,大亮尢其不能忍受的是若云穿着那些过了时的、拉拉沓沓的服 装坐在众多的翠鬓云鬟、彩衣翩翩的女宾中间。 大亮觉得做为一个男人就应该让自己的妻儿生活得好一点,能让她们过上衣 食无忧的生活。而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修饰过后的若云,举手投足间显现出来一种成熟女性撩人的风韵。近段时期 以来若云的心情也出奇的好了起来,笑声多了话也多起来了。这在大亮的心里引 起了一种新的激情。 若云从骨子里对酒就有一种反感,这得追溯到她父亲的身上。若云的父亲爱 喝酒,而且一喝酒就得喝醉。若云小的时候,父母经常吵架,吵架的根源就是因 为父亲喝醉酒。后来若云大一点的时候,就站在母亲一边与父亲吵,可是父亲就 是管不住自己,每次都是醉态十足地返回家来。 若云常常记起小的时候,父亲撒着酒疯摔着东西,母亲一会儿破口大骂,一 会儿嘤嘤哭泣的的情景。也不知道从几岁的时候起,若云就对自己说:等我长大 了,宁可不嫁,也千万不要摊到一个象爸爸这样的酒鬼。 关于父亲的事情若云从来没有对大亮提起过,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光采的事。 况且若云认识大亮的时候,父亲已经戒酒多年了。是胃癌。没有人不怕死的,也 没有人能斗得过死神,但是人总是试图要与死神斗争一下子的。就这样,多年来 若云和母亲没能帮助父亲改变的毛病,死的恐怖帮他治好了。 四 那个老鸦依然在线。他给若云的感觉是他似乎很闲,因为每次若云上线来的 时候总会看到他已经早早在那儿待着了。 但是今天老鸦的情绪似乎很坏,懒懒的,不太理人。 这便引发了若云潜意识里的好奇。 在前几次的交谈中,若云知道了老鸦的妻子不在老鸦的身边,她现在正带着 她的一队学生在原始森林里考查,大概还要半年多的时间才能回来。若云在羡慕 她之余,又认为她是一个不太安分的女人,大致上若云对于不能经常在家里给予 老公与孩子温暖和照顾的女人都是下这样的结论的。 对于若云的探问,老鸦干脆回了一个字:烦。然后就拒绝回答任何问题。若 云就想:没准是想他老婆了呢,这可怜的人。 对于老鸦,若云一直存有一种感激的心理。基本上,是老鸦引导她发现bbs 这块可以尽情挥洒自己骨子里的浪漫主义的地方。换句话说,是老鸦让她在bbs 上又找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梦想。 若云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些彩色的梦,还曾经很为自己吟诵过的那些风花 雪月的诗词流过泪,也曾经在几本破笔记本上很记下过自己一些呓语。但是这些 梦随着她与大亮的结婚女儿的出世,便象她为女儿洗净的尿布一样,从若云的脑 子里洗得干干净净了。 若云认识老鸦不久,老鸦就鼓动她说,听你的谈吐应该算是个有水平有思想 的女子哩,为什么不拿起你的笔写点什么呢?一下子,若云就想起了那个曾在少 女时期做过的,又被自己埋藏了十多年的梦。那一晚,若云睡得很晚,她绞尽脑 汁拼凑了一个1K的贴子贴到了老鸦的bbs 上。 几分钟不到,若云看到了老鸦的回复,他先是大大的夸赞了若云的贴子一番, 说什么文字清丽呵描写空灵呵之类的,最后才精确地指出贴子的弊病所在,说如 果能如此如此处理的话是不是更好一些? 若云就有点感动了,她实在没有想到老鸦会一直在线等着看她的文字,而且 还给予她那么多的称赞和指导。虽然后来接触得多了,若云才发现原来老鸦一向 都是以高手自居,乐为人师的,在他名下挂徒的不只是若云一个,而且若云也不 是最后一个。但是在那天晚上,若云确实是被老鸦感动着的了。 那么,你确定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若云又试探着问了一句。我要休息了。 我在发贴,你等着看看。老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