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越与代价 ——读200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性作品《耻》 作者:林中游鱼 今天,12月10日,一个重大事件发生的日子,斯德哥尔摩将授予南非作家库切 诺贝尔文学奖。我在急切地等待着消息。我不能肯定库切是不是出席这样的授奖仪 式。1983年库切的《Life and Times of Michal K》获得英国文学最高奖布克奖, 库切没去;1999年库切的《耻》出版,再度获得当年的布克奖,从而成为布克奖历 史上唯一的一位两次获奖的作家,但,库切依然没去领奖。据称,本年度诺奖授予 库切,其理由是库切“精准地刻画了众多假面具下的人性本质。”作为一个现世生 活的冷峻观察家和人性本质的刻画者, 库切对诺贝尔奖的授奖仪式大概也不会抱 太多的热情,但我依然不能肯定库切是否真的不会出席,毕竟,相对于这样一个南 非作家来说,我们刚刚开始有所阅读。 我愿意将《耻》看做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但《耻》的语言精练、冷峻,充满 力度,我不能想象世界上还能再有哪一个人能写出这样简单、这样真实而又这样有 穿透力的文字。世界上居然有人能用这样不煽情、不宣泄、不夸张的语调,讲述一 个如此让人彻骨冰冷的故事,而故事是那样的充满着普遍的意义。我觉得《耻》完 成了某些方面人性的开拓性发现,其卓越之处在于对错综复杂的关系中那些隐含的 历史性、文化性、非人性人际界限的透视。 故事的主角是开普技术大学文学与传播学教授戴维。卢里,他年过50,离过两 次婚。每周四的下午与妓女索拉娅共度以解决生理问题。但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 他碰见了日常生活中的索拉娅:索拉娅带着她两个的孩子,在喧嚣的街头满染着中 产阶级的优雅与闲适。索拉娅也发现了他,羞辱感使她无法再与他之间发生任何事 情,于是索拉娅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此后,卢里的学生梅拉尼点燃了他的爱欲 (在对委员会的听证过程中他使用这个词),他引诱了她。梅拉尼二十岁,有自己 的男朋友,对教授的态度闪烁而内含,但这样的逾越最终由于梅拉尼父亲和男友的 介入而导致了校方的干预。校方组织的委员会对卢里的调查是值得重视的一个章节, 在这儿,教授为了捍卫个人尊严展开了与委员会成员人性卑污的搏击,最终,教授 放弃了自己的教职,自我放逐到女儿的乡间农场。 国大党赢得选举之后的南非,种族隔离制度大厦倾塌,一切都颠了个倒。深植 在黑人灵魂深处的复仇意识爆发出来,白人殖民者的遗民犹如风中落叶,惶惶不知 所之。女儿露茜在她自己的农场遭遇了三个黑人的抢劫和强奸,并且怀上了强奸者 的孩子,最后,决定嫁给与抢劫强奸者有着亲密关系的黑人邻居、原来的帮工艾萨 克斯做第三老婆。教授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自己跳进火坑,露茜则明白地告诉父亲 :“这与你没关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完全属于个人隐私。换个时代,换个地 方,人们可能认为这是件与公众有关的事。可眼下,在这里,这不是。” 我的阅读没有使我认为这是南非大地的新现实,故事也许放在这样一个背景下 展开,但其意义是普遍性的。我认为三个故事,隐喻着三重界限:与索拉娅,那是 个人之间的界限。在某些时候,这样的界限我们不能感觉,但逾越了这样的界限, 我们的关系将一无所存。因为逾越带来了耻辱,使我们失去了作为“人”而存在的 尊严;与委员会,那是个人与社会之间的界限。首先是教授逾越了社会为教师与学 生之间划定的界限:作为社会角色的教师无权利用手中的权力引诱年轻的学生,哪 怕这发生在心智健全的成人之间。教授能接受这样的界定,甘愿受罚,但他不能接 受的是以此为理由的委员会的听证,因为,听证将使他的个人隐私遭到无谓的羞辱 和嬉弄,——这是中世纪以来社会对人的尊严的逾越:让作为委员会成员的个人凌 驾于另一个人的尊严之上;女儿自愿选择接受那非人的耻辱,实际上文化与文明之 间的界限:西方文明践踏了南非黑人的种族文化,虽然是非自主意识状态下的选择, 但的确,露茜成了殖民主义的替罪羊,是殖民主义者越界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象 卢里同他前妻争论时所说,神死了,需要有具体的实在的人或物来替罪。不幸应在 了他女儿露茜的身上。 彻骨冰冷的故事完成了人性的开拓性发现,完成了对错综复杂的关系中那些隐 含的历史性、文化性、非人性人际界限的透视。这里有“个人之耻”(索拉娅), 道德之耻(委员会代表的社会)和历史之耻(作为替罪羊的女儿),而所有的耻都 来自一种“篡越”——对那些隐而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界限的“篡越”——一切都 在那儿规则地存在,“篡越”的代价将是无尽的“耻”,不管这种“篡越”是人性 的,还是非人性的! “我不是社区里的先知,但我对自由有一种预感,就象被镣铐锁住的囚犯的预 感一样,所以我描写一系列能够摆脱镣铐把脸转向光明的典型代表们。”——库切 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