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 作者:小念 (mailto:zrsxn@163.net) 漫游的天空来了一场雪, 高帮靴子便浮现出露珠似的神奇。 每天晚上我都看见花儿在盛开, 那不过是妖精们张开娇嫩的笑脸。 眼帘深处刻着一纹疤, 像是巧克力温柔的融化。 哭着, 漫无目的去寻找, 宁愿是场欲望缠绕的笑。 交合着美妙绝伦的双腿, 背地里不停撕扯未好的创伤, 皮肉就像薄纸一般脆, 那是我吐出的, 美丽气泡。 1 片儿喝醉了,整整一瓶红酒促使她开始呕吐。她扶着酒吧的粗栅栏晃晃悠悠把 自己的身体移到外面,陷在雪地中像挨揍的小狗一般大口大口干呕,恨不得把五脏 六腑都从嘴里倾倒出来。 吐出最后一滴热量,片儿便瘫软的躺在呕吐过的雪地旁边。那片雪已经糟粕, 呕出的红酒像鲜血一样撒在上面,张开妖媚的红唇,散发着酒精与胃液混合的味道, 与周围一片冰清玉洁极不相符。 眼泪像细软的小手指一样慢慢沿着片儿年轻饱满的眼角淌下来,人们狡诈讪笑 的目光在她完美的身体上悠悠打转。片儿睁开眼睛,就闻到清晨那样奇特幽蓝的气 息,想哭的麻木与温柔在僵硬后的肌肤上一寸一寸游走,像毁子的双手——想到这 里片儿有些惭愧,有些愤愤不平,就是那种欲望,火一般的燃烧着,狠得可以把眉 睫吞掉。片儿就是那些单纯少女中的一员,沿着星点的亮光,顺着独木桥沉沦进去, 以为对岸是一片乐土,结果却被这火吞下了肚。 片儿的手不由自主触碰着自己微胀的小腹,一个小妖精在里面不知所措的蠕动 了,吸取片儿的营养,贪婪的逐渐强壮。直到占据片儿薄弱的子宫内所有空间,就 会在乒乒乓乓的各种冰凉仪器之间爆发出痛快胜利英武报复的哭声。那洁净白床单 上出神入化的眼神。 排山倒海。 2 奥修写过一个故事:尼姑千代野提着一桶沸水,竹编的水桶箍突然断了,然后 她发现无论是月亮,还是水,居然统统消失不见。她学习了很多年,却只有这件事 情让她开悟,所以她写了一首诗。 片儿遇到过很多奇怪的事情,就像高深的悬崖下的一只鸟,足以使她茅塞顿开。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对这个世界一窍不通。毁子曾经笑起来说,片儿是个 好孩子,可是从来不写诗。 片儿突然间就哭出来了,片儿说那是因为毁子你这个坏男人。她是一个有教养 的女人,并且只会说“坏男人”这个词。片儿的女朋友糖糖告诫过她,在气愤的时 候不可以孱弱的说“坏男人”,坏男人们只会嘲笑,应该说“性幻想”,他们就不 笑了。那个时候片儿一脸狡猾的笑,她笑得花都开了,可是她仍然不说话。她严肃 的挽着毁子的胳膊,叫他“坏男人”,永远都不明白“性幻想”是怎么一回事。因 为她不愿意相信糖糖的话。糖糖硕大的怀抱中没有坏男人,只有性伴侣。 很多年后那个幽蓝的清晨,洁净的气息微微环绕在片儿小巧的鼻子周围的时候, 泪水便再一次流了出来,感触从她胸口喷薄而出。片儿不想毁子,不想糖糖,他们 的脸始终模糊着。片儿认为这泪水肯定与BUTTERFLY 有关。BU TTERFLY在很久以前 死去,那源于一种典型的郁闷症状。 BUTTERFLY死前没有说过一句不平静的话。 她在卫生间里割腕,残忍的割断了 皮肤、 肌肉、筋腱、动脉,血水冲动的喷出来,溅了一墙。BUTTERFLY脸上始终带 着微笑,一直带到火化场。那个蓝衣工人粗手粗脚抬起她的时候,她仍然在笑,触 目惊心。 片儿和糖糖都知道BUTTERFLY死之前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把一切都结束 了,代价很轻松——生命和生命。那一年她们都只有二十岁。 片儿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精心修饰自己那张苍白并且微微发绿的脸庞。无疑, Christian Dior带来了效果,厚厚的一层脂粉,堵住毛孔们娇嫩的呼吸,似乎触碰 一下就会成片成片掉下来。片儿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脸上浓厚的妆到楼下叫车,她真 希望这时候来一场大雨,把这些沉重的附带物冲刷而去。可是这念头像一颗流星般 在片儿脑袋里面转瞬即逝,沉重得像一抹灰色。如果真的下起雨,片儿首先想到的 会是她精致的脸。肮脏的雨水混着浓重的彩妆,成滴成股凝结住化不开,脸上哇啦 一片。多么悲惨。 走之前片儿叼了一只绿色摩尔。尽管这个时候吸烟对那个小妖精是有害的。可 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烟瘾上来片儿很难受,于是她愈加憎恨腹中这个小东西,带 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叫你坐卧不宁、心烦意乱、恶心厌食。片儿带着满腔仇恨来到 派姆饭店。 毁子在电话那边依然那副自以为是的语气,606房间。多么好的数字,片儿想。 毁子已经在606等着了。 床边有一束玫瑰,红得触目惊心,还带着露珠,像小 孩缎子般的脸一样滑嫩娇羞。 没看出来吗?广州的玫瑰。毁子笑起来。 片儿觉得没什么好笑,只是嗓子发紧。她走过去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咸涩的味 道。 毁子又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瓶精腻细致的酒,雕花的玻璃瓶在扑朔迷离的灯光 下发出耀眼的光。毁子放柔嗓音说,来点这个吧。这次去广州,我只带回来两样东 西,玫瑰和酒。我知道会喜欢。说完便自信的往片儿柔软的身体那里飞了一眼,起 身找酒杯。 不,我不想喝。片儿死死的握住手中的水,她感到水在慢慢泛凉,一种不可言 喻的麻木遍及全身,脑袋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句话,孩子是无辜的,他又没有罪。 于是片儿就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喝。 怎么啦?毁子感到奇怪,他只好放弃找酒杯的行动,从后面抱住片儿,在她耳 边轻轻吐出这一句,像吹气一样。每一次在606,除了喝酒,抽烟,讲笑话和那个, 他和片儿无事可做。况且喝酒是他们每一次开始的必然行动。感受漂亮醇厚的酒在 唇边抚弄的味道,有一种咸湿的接触。片儿能喝,然而也只是“能喝”而已,她灌 不了多少,两杯下去以后人就瘫软了,可以任毁子下流的摆布。 毁子说,片儿的纯真甚至可以让WHISKEY感动。 毁子,片儿放下她已经冰凉的水,它们被她的手指弄凉了,从心冰到尾。今天 本应该是我找你的,因为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呵。毁子的脸很近,满面写着不屑。你连同志关系、报销药费、养老保险、住 房公积金,什么都不管不要,小姑娘怎么今天居然有问题找我商量? 这时候片儿嘴里含着一口水,她看着毁子如此生动的脸,发觉他真是英俊极了, 英俊得让她想把嘴中的水喷上去。片儿知道如果她那么做了,毁子就会很好看,他 稳重的发型和洁白的衬衫都将要被毁了,湿漉漉,代表着他无边无际的欲望。 片儿费力把那口水咽下肚,留给自己的小妖精去品尝。水因为长久逗留在口中, 已经有了一种怪异变质的味道。片儿觉得自己就快要吐出来了。 毁子, 我怀孕了。她的声音并不很大,可是震撼着606房间。她清楚的看见毁 子的五官强烈的抽动了一下,破坏掉那张原本英俊的脸。 我怀孕了。片儿又说了一遍,她喜欢听到自己响亮的声音。 毁子的脸没有再抽,他给自己点了一只烟,放肆的吐出几个烟圈以后才淡淡的 说,是吗。怎么会呢? 一股气愤之情油然而生,冲撞在片儿的心尖,狠狠的剜去一块。片儿委屈的尖 叫了一声,像猫一般凄惨,引来毁子惊慌的眼光,片儿,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 说不行吗。像一个女疯子似的叫什么叫,不怕人家听见影响不好。 我不怕。 毁子冷冷的甩出一句,你不怕我怕,凭什么一口咬定这孩子是我的? 闪烁的灯光雪一样洒落在他们身上。片儿抖了一下,终于看清了毁子的脸,惨 白,带着一种不可理喻的坚持。更深一层的凉意在片儿心底泛开来,忧郁顿时遍及 全身各个部位,代替了曾经如水般的温柔。 毁子正得意的看着她笑。 她以最后一种苍白而迷人的眼神望了一眼这个房间的一切,包括那玫瑰,包括 那酒,包括那铭刻了无数尖叫的床垫。片儿开始大声嘟哝以前从没有的脏话,一串 一串滥情电视剧小说中的词汇在舌尖打滚。 你会后悔的。片儿认为这是她最有分量的话。 他嘲弄似的口气说,不会。 眼泪又掉下来,很轻,配合的心跳的声音,嗒嗒嗒嗒,落在片儿一起一伏的胸 脯上,那美妙绝伦的胸脯啊,铭记着多少毁子贪婪的手印。眼泪停了一秒钟,片儿 希望心跳也随着这一瞬间而永远停止。 3 到处都是喝醉的人。片儿发现自己找不到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理智孩子。 或许这些光太妖媚了,人都沉沦进去,片儿心里面想,可真不得了呢。 后来呢?糖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幸灾乐祸,似乎带着一种微弱同情。 片儿没多大热情的说,他打我。 他打你?那再后来呢? 没有后来。 糖糖用她纤细的手指捧着Collin 杯, 里面装满了Draft Beer。她晃了一晃这 杯酒穷追不舍的问,片儿,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片儿从黑头发里露出她的左眼,闪烁着冰凉的光芒。 我是说,今后的日子,你准备怎么过? 沉默。 好了片儿。糖糖换了一种更休闲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别想那么多了,说点高兴 的事儿。今晚有萨尔茨堡的音乐会,你去看吗?Kuhm前天买了两张票,本来说好一 起去的,可是他临时有事。谁知道什么事呢,说不定又去泡某个小妞了。不去也好, 我们俩去。走吧。糖糖硬是挤出来一个甜蜜的笑容。 片儿沮丧的摇摇头,一动,右脸颊便开始火辣辣的疼痛。萨尔茨堡又有什么意 思,不过是些豪华的演奏阵容高超的演奏技巧罢了。我又不喜欢莫扎特和施特劳斯, 片儿认真的想。 想好啊,真不去?糖糖逗留在这个话题上恋恋不舍。 不去。片儿哼了一声。 然后是两个人一起沉默。外人会看到两个非常奇怪的女人。一个不知所措,正 在竭力搜寻酒吧的英俊男子。另一个出神入化,思考得极端投入。 糖糖,片儿突然一下奇怪的声音引来了众人的目光,他们把酒含在嘴里看着美 丽的片儿错不开眼珠。片儿垂着眼帘说,糖糖,我想把他生下来。 什么?糖糖的动作顿时凝固了,她的声音立刻变得非常巨大,像一只粗鲁的旱 鸭子掉进水中。什么片儿,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她大声对着片儿的耳朵吵吵嚷嚷,你疯啦,把这孩子生下来? 片儿随意笑笑,喝着止吐的柠檬汁。我没疯,我对这个小坏蛋充满憧憬。在过 几个月,他就会哇啦哇啦出世了。 有病。然后是糖糖斩钉截铁的话语,你知不知道怀孕要生几年养几年?计划生 育的指标问题怎么办?孩子出生没有钱怎么生存?将来孤身一人带个孩子不怕闲言 碎语?片儿你怎么就这么蠢啊你,怎么不想想这些问题。 我可以回老家,妈会帮助我的。 你还真是笨得不一般。你把多少年青春都葬送在毁子手里。现在呢,出了事他 不闻不问,还打你,把你折磨得这样惨。糖糖开始激动,她拨开片儿贴在右脸颊的 长发,指着五个指印罗列证据。你这么便宜他,不仅没有狠狠诈他一笔,还给他怀 孕生孩子?片儿你清醒一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清醒着呢。片儿胡乱整理自己的长发,推开糖糖的手说,求你闭嘴,我不想 听这些。 忠言逆耳懂不懂。片儿我们一起长大的,我了解你,你总是把一切都看得过于 简单。你永远都像那个乡下小姑娘,长不大。糖糖厌恶的拨弄着自己的酒说。 不过是生个孩子而已呀。片儿的一脸天真使糖糖快要哭出来了。 你听好,糖糖一副成熟女人老大妈的样子,饱经沧桑的教诲,现在你要做的, 就是赶快到医院去做人流。我在医院有熟人,我可以给你找医生,可你一定要做。 片儿,我可是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份上才说这些话的。糖糖的最后一句话显然带了 些分量,片儿想笑。 有一些悲剧便是这样造成的,假若这些年轻狂热的女人再多一些智慧,那么完 全可以避开那种长满荆棘的道路。她们只喝酒,喝得嗓子都麻木了,一切的一切都 只会用醉来解决。片儿即使这样一个孩子,新新人类她算不上,顶多算是被时代利 用。 糖糖碰了碰片儿的肘子,片儿,你不会是因为还想跟着毁子过才要保住这孩子 的吧。 片儿笑了一声说,糖糖你真傻,我都想要回家了。 可我认为你必须做掉这个孩子,然后跟毁子和好,过以前白领般的生活。 我本来就是白领,不过前年辞职而已。 片儿,你绝对不能回去。还记得我们老家那片景象吗,我想都不敢往下想。回 去干吗,做一个地地道道的村姑?整天不是种地就是针线活,然后你妈在给你找一 个乡下汉子嫁了? 我妈一辈子就这么过来的,那里多少女人都那么过来的。 我真不想再说什么了,你简直一窍不通。片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糖糖递过去一杯辛辣苦艾酒,很美的杯子,反射出和片儿一模一样的冷光。喝 吧,她说。片儿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那个杯子,酒映出了她的脸,眼皮里似 乎嵌着一颗泪。 我喝的不是我想的,我想的不是我要的,我要的跟这一切无关。 4 片儿一个人,周围很安静,醇香的酒味从客厅飘到卧室,又从卧室飘回客厅。 崔健的声音显得格外好听…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 你的噢…脸庞/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的惊奇象是给我噢…赞扬 … 她对自己说,别喝了。可是苍白的手指却握住透亮的瓶颈不肯松开。片儿看着 自己伤残的身体突然很难过,她醉都醉不了,实在是一种难以言传的悲哀。 片儿手中的酒的做法非常奇怪,威士忌凤梨皮椰子酒椰奶柠檬汁水果丁苏打水 搅和起来的,涩涩的味道。她望了一眼混浊的液体,嘴角突然牵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生活啊生活,片儿感慨,她的生活现在就跟着酒一模一样,杂七杂八胡乱混合,就 这么黑白颠倒的过日子。有的时候,生活真不如一场醉。 片儿想起第一次见到毁子的情景,他穿着烫得平平整整的衣裳,出现在一个朋 友办的大型舞会中。片儿和糖糖躲在七层蛋糕后面,偷窥着来来往往的男人们。糖 糖吃吃的笑,问片儿,哪一个最好?片儿咬住嘴唇说那个。糖糖脸上便泛出一种怪 异的表情,他一定有老婆的,一定的。你看他的白衬衫,你看他的黑头发,你看他 的嫩脸庞,都是他老婆在后面一一操办。明白吗? 后来片儿和毁子见面的情景被编成一个段子,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天片儿化了 很浓的妆,比如妃娅娜唇红。然后毁子走到片儿跟前要吻她,后来却没有吻。他们 问毁子究竟为什么,毁子说,片儿的嘴太红了,我真怕它们有毒。 当然,这只是一个段子,他们编出来供酒后的男人们消遣用的。片儿还是和毁 子最终抱成一团走到一起,或亲吻,或做爱。情欲,肉欲,性欲,他们的爱,说到 底,就这么简单。 塞在皮包里的手机忽然发出一阵阵沉闷而媚俗的鸣叫。 片儿费力从地上爬起来,放弃了她的酒瓶。盖子没有盖紧,奇怪色味的液体慢 慢渗出来,淌了一地毯。踩上去会有冰凉的感觉,带着一点点辛辣。 我就在你门口。毁子低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过。 门没关,进来吧。然后片儿扔了手机。一下子坐在那滩酒上,浑身“倏”的凉 透了。 随着性感而沉稳的一阵气息,毁子高大的身影闪进来。他望着屋内这一团乱糟 糟的景象,皱皱眉头不带一点色彩的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片儿随手拾起一个靠垫,散发着古怪的味道。就是这个靠垫,从头到 尾目睹了那房间一切的进展。 片儿正准备拿过WALKMAN,却被毁子一把抢去。他板 起脸说,下午六点多了,你吃饭了没有?片儿看看毁子,又看看他手里的WALKMAN, 傻笑,脸颊边有酒的痕迹,她好像开始醉了。 毁子便把WALKMAN扔在沙发上, 一手拉起片儿,一手给她换下湿漉漉的衣裳。 他把片儿剥得精光的时候片儿给了他一巴掌,并且笑眯眯的说,流氓。毁子从凌乱 散着酒精气息的衣橱中找了一件黑色窄裙子给她换上,说,走吧,我们这就去吃饭。 片儿这时候很像一个不清醒的美女,唇红齿白,风姿绰约。然后她被毁子拖拉 着,扔进了那辆暧昧的奔驰。片儿大声的呼喊,我从一个盒子里被扔到另一个盒子 里,可惜这声音很快被车上的音乐所淹没。那音乐是花儿的《花》,男孩很投入的 唱着。伪摇滚,片儿想了一下就闭上眼睛。眼皮里有五颜六色的线条在晃动,长长 乱乱。片儿在黑暗中说,那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她的七窍在生烟,哈哈。 毁子带着片儿来到了一个很小很暗的西餐厅,片儿费力睁开眼睛,看到了模糊 的身影。有许多许多的中学生,用他们家长的钱来埋单,招待那些妖媚娇小的女孩 子。他们的桌子上都有红的绿的黑的蓝的,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吃些什么,只会聊天。 毁子坐到最里面的桌子旁,那张桌子铺着红色方格桌布,极其油腻,碰一碰上 面的污垢就会掉下来。而且那里很暗,片儿感到眼睛前面就像蒙了一层黑纱布。最 近西餐厅咖啡屋容易失火,我们坐最外面去,片儿小声嘀咕。毁子不说话,也没有 动。他只跟服务生窃窃私语,说要什么要什么。片儿笑了一下,心想他们不会商量 着往菜里下药吧? 然后片儿睡着了。 很久以后她被推醒,然后她听到了男人们的笑声,其中有毁子。她对那副奇怪 的嗓音再熟悉不过了,一定是毁子。可是,他在笑什么?然后片儿又看见了一个男 人的面孔,和毁子一样的白净。他的手不停的在做各种姿势,修长的手指显出他高 贵的身份。 她很漂亮,毁子。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片儿。毁子挤出一个男人般的笑容,这是郭大夫,我的朋友。你们认识一下吧。 毁子的话音刚落,郭大夫便站起来向片儿伸出手,友好的牵牵嘴角。你好你好。 片儿把冰凉的手放在男人肥厚的巴掌里,轻轻说,郭大夫好。然后她就感到手被用 力的捏了一下,颤抖的热流顿时遍及全身。郭大夫的声音就又冲向耳畔,片儿小姐 不必那么客气,叫小郭就行了。片儿抬头看他,他的脸不时散发着活的热气,很像 一个唱歌的男子。他总是不停的眨眼睛。 其实片儿那天挺美,素面朝天,窄裙子显得她很瘦。被酒精麻醉的神经更让她 的眼波妩媚动人。她用涂了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切牛排,郭大夫就一直秘密的看着她 的腿。片儿的小腿从窄裙子得开衩中裸露出来,纤细并且修长。和一般女人罗圈着 的胖小腿有些不一样。 尽管他的眼神这么秘密,片儿还是发现了。不过她一点都不生气,她以为只要 她喝醉了,男人对她或者她对男人做什么都不能算是错误。 片儿。毁子握住了她的手,那手上还带有一丝余热,像滚烫的唇轻轻抚过。毁 子接着说,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我已经给你想好了办法。说完,瞟了一眼郭大 夫,眼神奇特。 一种类似痛的感觉慢慢浮上来了,逐渐转变为一层水雾。片儿拼命忍住这水雾 说,上次是我说错话。他不是你的。 无论是不是他的,片儿小姐,这样解决问题对您还是很有好处的。对毁子来说, 就算一个朋友吧,帮这个忙还不行吗?郭大夫转了一个语调。 餐厅的一角有几个鼓手,拼命为人们献媚。中学生们看得出神入化,有人不停 叫好。片儿觉得腐烂食物的气味又慢慢涌上食道了,她用餐布堵住嘴,夸张的干呕 几声。 你看,很难受吧?郭大夫假装关心的拍了拍片儿的背说,其实你不用怕,熬个 把钟头就甩掉包袱了。 片儿脸上泛出古怪的笑容,她非常想笑。就这样几句话,这话题居然吊进来了。 而且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人工流产,什么妊娠反应,他们提都不提。 果真是个把钟头吗?片儿一脸的天真。 郭大夫笑着答道,当然。毁子在一边附和着点点头。 片儿突然沉下面孔问,也要用窥阴器那玩意儿吗? 瞬间的,餐厅所有人都停止了咀嚼朝他们这边看,郭大夫的脸涨成猪肝色,僵 硬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像是挂着个假面具。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阻隔在两个男人和 一个女人之间,不时有些冰冷的光芒闪过。片儿装作有口无心的样子,捂一捂嘴, 郭大夫,我说错话了? 哦,你没有说错什么。郭大夫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正经男人的 惊魄未定和一丁点欲望的窃笑。他的嘴唇开始颤抖,哆哆嗦嗦说出一些人模狗样的 话来。片儿定定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的嘴唇很性感,肥厚而且壮实,说不定和他的 手掌一样灼列滚烫。他在说完这一切之后,问毁子,是吧?然后闭上了他蠕动的性 感大嘴。毁子恨恨的甩出一句,是的。 飞快的鼓点嘎然而止,单纯任性的孩子们安静下来。春风一样的流行小曲在喇 叭中呢喃着,似乎还带出了一种淡淡的香味,类似于范思哲牛仔香水之类。临桌两 个孩子搂抱着亲吻起来,灼热的像通红的铁。那个女孩子的手指微微发红。片儿充 满柔情蜜意的望着他们缠绵的身体,BUTTERFLY 的模样突然一闪而过。于是她指着 两个没有恶意的孩子对毁子说,现在的孩子真不得了啊。 毁子的表情严肃,不说话。片儿柔柔的补了一句,我能来一点蓝色橙酒吗?郭 大夫连忙招呼服务生,要了一杯柳橙汁,然后讪笑着说,片儿小姐现在最好不要喝 酒啦。片儿委屈的想,我的声音就像掏空的棉花,可我还是不能喝。 片儿,我们得讲究一点时间效率。这样吧。今天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做。 然后毁子又把头转向郭大夫说,这样行吗?片儿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饮料,淡淡的说, 那感情因素呢?郭大夫不合时宜的说,做这个蛮快,让她考虑考虑,晚一点也没关 系嘛! 真对不起,毁子站起身向郭大夫赔礼道歉,今天耽误了您这么多时间。做的时 候还望您给多多帮忙。郭大夫笑着说,哪儿的话。 片儿充满仇恨的注视着二人的动作,想,这就是正经男人的交往,这就是正经 男人的背后。妈的。 她突然发现互相亲吻的两个孩子都笑出了声,男孩子搂住女孩子的肩膀甜言蜜 语, 女孩装出漠然的样子, 说, 如果我写在酒杯里显得太过安逸, 请把我丢到 SHAKER里。 片儿不懂。 5 片儿一个人出去,唯一一个人逛街的一天。准确点说不能算逛街,是看人。片 儿很想看透每个人的本质,或者说他们身上的颜色。就像一个漂亮女人给手臂上纹 了精致的蝴蝶,总想要撩开袖子看上一眼。 她出门之前给毁子打了个电话,说她昨晚感冒了。她听到了毁子轻微的叹息声 音。片儿便说,毁子我知道你太太在家,你别说话,听就可以。因为那条窄裙子, 你没有为我披上披肩,我感冒了,流很多的眼泪。我的意思是,让我在休息两天, 下星期我会CALL小郭,让他联系你。你放心好了,我会做。就算疼痛像深渊一样把 我抛进去,我也会做。好了就这样吧,再见。 片儿心里闪过一丝不明不白的波纹,搁下话筒。 她把头发披散下来,涂了黑色口红,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隐约能看 见她长长的睫毛,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妩媚。片儿在镜子里赞赏似的看了看自己,挑 挑眉毛。真像一个女特务,勾勒、写意、模糊,她说。 片儿叫了一辆车,来到太阳广场的大阶梯上。 广场有一个卖煎饼的老太太。片儿记得她,这个城市有很多人都知道她的传说, 他们说她是一个哑巴,旧社会的妓女。后来把嗓子哭坏了,变成一个哑巴。她没有 丈夫,没有儿女,只好靠卖煎饼为生。去年的时候,片儿挽着带了墨镜的毁子在广 场走过,嚷嚷着要吃煎饼。毁子轻蔑的笑了一笑说,不怕脏? 可是片儿今天掏出钱包,买了一个煎饼,薄薄的面饼里裹着许多土豆丝,散发 着诱人的香味。老太太把煎饼装进一个干净的袋子中递给片儿,说了几年里唯一一 句话,姑娘,拿好。片儿接过这温热的煎饼,小心的别过脸去。或许很多年以后, 片儿也会陷进和老太太一模一样的处境中,每天陪伴自己的只有薄薄的面饼和酸辣 土豆丝。片儿想,尽管只拥有这些,也还是幸福的。 片儿坐在大台阶上吃着煎饼觉得很过瘾,香辣的汁水溢满她的牙缝。广场上的 人都吃惊的望着那个很像女特务的年轻女人,和她手中一块伤残的煎饼。 太阳懒散的披在她的肩膀上,广场上热风呼呼做响。汗水慢慢从毛孔中探出脑 袋。人们穿梭着,混乱并且迷茫,像缤纷的黑鸦。片儿远远望见一个女人,穿着粉 红色的短裙子,露出她健壮的黑腿,她的眼神扑朔迷离,睫毛密密的粘在眼皮上不 肯分开。片儿又看见一个小少女,长直发,淡妆,洁白的裤子和冒着热气的小手。 无论是粗壮的腿还是白嫩的手,片儿突然都不感兴趣了。她病恹恹的站起来扔 掉满是油水的塑料袋。那是一个有着刺眼亮光的垃圾箱,像一个红颜已逝的女人般 不值钱,永远无法和政府新置放的金黄色分类垃圾箱相媲美。同是肮脏腥臭的垃圾 包容物,可偏偏就是不一样。 片儿拐进太阳广场附近豪华的大厦,准备给自己购置一些东西。她的生活用品 已经很不充足。毁子很少再像以前那样提着大包小包来到她阴暗的住所救济灾民似 的送钱送物。他想得多么周到啊,片儿叹了一口气,连卫生巾都会买护舒宝丝薄透 气型十片装。 她在门口买了一份什果色拉,吃着里面的桂圆和菠萝,就进去看了。逛商场对 片儿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尤其是“逛”。毁子如果带她来这些地方,就像贼一样 担忧周围的眼睛,独自躲在阴暗处假装抽烟,到时候付钱就行了。片儿每次进商场 的经历总是毛毛糙糙。 今天片儿没有闻到什么酒味儿醉味儿,妊娠反应也不大强烈。她就像一个真正 的良家妇女那样与售货员高声讨论商品的质量高低,就算她们板脸给她看她都很高 兴。 也许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总是一些怪得离谱的故事构成情节,情节在变成 永久的传说,或奇迹。所以我们在听到奇怪的事情的时候都不应该倒抽一口冷气, 而应该充满笑颜,小说又要多一个拐弯了,真迷人。片儿就是这故事中的一分子, 沉浸在冷酷的电子音乐中不可自拔,宁愿坐在阴暗的奔驰里面哭泣,也不肯穿一身 破烂享受美好阳光。她们自己振奋,力图保持爱情最美好的形状。只是往往事与愿 违,在来来往往中人们都显得格外的憔悴。 片儿把自己藏在污水横流的商场洗手间中,这里除了烘干机是白的,一切都是 灰暗的,带着肮脏油腻的污垢,隐藏在豪华闪光的最阴暗处。几个肥胖女人蹲在便 池上,周围展览似的横着着几个带着红渍的棉条。墙角结满蜘蛛网,锈水从钢管上 一滴一滴落在那个一声不响的女人白净的背部。 水管流出的水十分细微,片儿好不容易接够了一捧,往脸上泼去,一丝凉气渗 透心脏。片儿抬眼看着面前的大镜子,里面的女人那么陌生,水像眼泪一样从她脸 上淌下来。一阵阵氨气钻进片儿的鼻孔,她感到反应又上来了。 片儿靠在洗手间一角,掏出手机给郭大夫拨电话。一边拨一边想,他没有结婚 吧。可是电话响了两声后那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像远处的风声,模糊又遥远, 却透着点亲切。片儿沮丧的握着手机说,我找郭大夫。那个女声想了一想,还是大 度的把话筒递过去。郭大夫用正人君子的声音问,今天?好的,你来医院吧。要毁 子陪着吗?片儿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是现在想做,郭大夫有空吗。现在出来一下吧, 我有事找你。那边传来了微微的喘息声,郭大夫咽下那一口气流,说,还要我说第 二遍?叫小郭就行了。你现在在哪里? 片儿在太阳广场的花坛边乱走,绕了很多个圈子。旁边有小姐赠送洗面奶试用 装,可惜她的记性不是很好,片儿一连接受了三次赠送。阳光越来越强烈,片儿握 着雅致的包装袋,很想撕开涂一点到脸上去。 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开过停车场。片儿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它,比起毁子的白色 奔驰,她更喜欢这辆奥迪,因为它干净,只是干净而已。街上美丽的车太多,就跟 都市美女一样嚣张,晾着裸露的皮肤到处飞奔炫耀自己的迷人。久而久之,它们都 很脏,脏得只剩下一点模糊。辨不出它的真面目。一辆干净闪亮的黑车,缓缓的, 片儿就爱上这辆车了。她想如果自己能挣很多钱,就不会嫁人,买一辆黑色奥迪车, 和车结婚,和车做爱。多么好。 车上走下来一个宽肩膀男人,脸色苍白。他往片儿这边瞧了一瞧,就走过来了。 片儿惊恐的想,他要干什么? 男人走近片儿才发现,原来是郭大夫。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郭大夫已经向她展开灿烂的笑容。 哪里哪里。我一直在逛这里的小商店,也才过来。片儿抖出久违的表情,把三 袋洗面奶悄悄塞进背包。小郭,可以这么叫吗? 看来我得说第三遍了。 片儿开始觉得轻松,恶心感顿时烟消云散。她想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定也伸展着 胳膊腿。想到这里她幸福的笑了一笑。 郭大夫问,笑什么? 没什么。片儿做出糖糖那一副样子来,敲起手指指了一下停车场的黑色奥迪, 小郭你这么年轻,就有车了?果然事业有成啊。 这车现在跟我抢饭吃呢。 怎么说? 我养不起它呀。每年至少一万。 这个时候片儿根本没有在听郭大夫说些什么,她盯着他,发现他的眼睛居然和 毁子的一模一样,潜藏着危险的光芒,时刻可以引燃那份冰凉。片儿把帽子摘掉, 他的脸更加清晰,嘴唇的轮廓是明显的,透露出令人沉醉的温柔。 她猛然发觉那张柔软的嘴早已经停止了蠕动。只吐出来两个字,片儿。 然后片儿挨近他宽阔的肩膀,捧住他的脸,贴上了一张陌生嘴唇。然后郭大夫 就隔着这唇说话了,他很小声的嘟哝着,你真美。 6 又来到这个充满醉味的606,片儿想要呕吐了。 她冲动的跑进卫生间趴在水池边呕呕的惨叫,然后颓唐的坐在地上。她想这中 间不存在母爱,也没有人性和尊严,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堆干木柴一样的欲望, 被毁子引燃了。毁子用尽了一切办法,保持男人的尊严,可是最终想要得到的,还 是片儿那两条美艳无比的长腿之间。 吐完以后片儿坐在洁白的马桶上,期望手纸上出现一点红色,来打破这尴尬的 局面,从新过年轻女人的夜生活。可惜没有。 片儿这天只挂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媚俗却性感,宽袖的拂摆下随时可见大截玉 腕。身上若有若无缠绕着三宅一生的香水味。脚上有一双M2黑色皮鞋,片儿带着它 为毁子放荡。 门响。郭大夫充满药水味的身体出现在门口。然后他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了上 去。 片儿懒散的一句,来啦? 气味拥抱。香水味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了。片儿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她的脸 色是那么苍白。 郭大夫低声问,毁子不管吗? 片儿很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他愈加放肆的吻她,然后他贪婪的解她的扣子。 他说,片儿你的胸部为什么没有刺上一朵鲜艳的梅花呢?片儿说,我又不喜欢琼瑶。 郭大夫说,可是我喜欢你的胸部。然后两个人咯咯的大笑起来,像一对真正的狗男 女。 片儿和郭在这样的氛围下富有激情的互相挑逗,欲死欲先,神魂颠倒。 她就像一个妓女般在他滚烫的掌心上疯狂沸腾起来,沉默在一发不可收拾的欲 望之中。空气中有了声响,男与女的摩擦声音,肉体相互碰撞的声音。他凶恶的收 拾她,娴熟并且干练。 流泪,窃笑,无语,疯狂。洁净的房间里慢慢充满怪异的味道,咸咸涩涩。 郭大夫细腻的手,象征着知识分子的手,白嫩富有学问的手,这个时候染上了 片儿的气息。每一个女人身上独有的气息,一辈子也清洗不掉。哪怕他用这手再去 接生,再去做手术,粘上一幕一幕的血淋淋。 片儿点了一只摩尔嵌入嘴唇,在暧昧的气息中挂着薄薄的一件衣裳斜靠在床上 吸烟,盯住一个又一个变幻无穷的烟圈十分的舒服。她抚摸自己温润的臂膀,身体 里面逐渐退下郭带来冲击似的快感,只有快乐像轻柔的流水一般缓缓淌动。 小郭,你老婆在家等吧。片儿一脸的窃笑。 不,不。他不好意思的拿过衬衫披上,我还没结婚呢。 那上回电话中女人是? 未婚妻。郭大夫怕片儿不明白,就又加了一句,下个月结婚。 哦,是吗。 嗯,她长的有一点像你,比如说眼神,或是动作什么的。 全世界的年轻女人都一样。片儿看着郭大夫的脸,中间隔了许多的烟雾。很模 糊,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片儿你知道,结了婚,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是啊。片儿用小姑娘特有的神情调皮的笑了一笑说,我明白。因为你是一个医 生,一个从医科大学毕业出来的正经男人。是必须要成家立业的,对吗? 这个时候宾馆的灯闪了一下,整个屋子顿时隐晦。很多记忆像电影一样迅速闪 过片儿混乱的头脑。小时候穿着花衣裳,看母亲在田里辛苦耕种,就下决心要改变 自己的命运;上学了努力读书,从不跟村里一帮娃娃们疯喊疯叫;后来考上名牌大 学,母亲省吃俭用供除了个大学生;临近毕业的时候认识了风度翩翩的毁子,毁子 帮她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成为毁子的情人,毁子让她辞职。 郭大夫幽幽的眼睛望着片儿带着沉重呼吸的脸,说,对,可我现在该走了。 就这样,谁都没有当回事儿。片儿想。可是他为什么要说爱她呢?片儿只稍微 思考了一下就寻出正确答案,挑逗,撩起她完美的欲望,跟着一起堕落和沉醉。 郭大夫走了以后片儿接到糖糖的电话,糖糖在电话里嗲生嗲气的呼喊,无聊死 了,真闷啊。 片儿突然有一种把什么硬东西抡过去的愿望。她顿了一顿说,昨天你不是和你 的Kuhm去了温泉,闷吗? 哎呀,都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你还提。人名你也记错了,不是Kuhm,早换了。 上回音乐会的事儿,我看一定是他策划好的。这家伙心里想的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哦。 你不问问那新的叫什么干什么的吗? 我现在不感兴趣了。片儿把烟蒂狠狠掐灭。一丝火星触碰到片儿的手指上,疼 痛开始暗香浮动。片儿咬住自己的嘴唇,有气无力朝电话那边嚷嚷。 糖糖的兴致不减,其实他挺有艺术修养的,昨天送花给我,非常美丽的红玫瑰, 旁边还有一些满天星。我最喜欢满天星了。 那你今天去找找他,聊一聊就不闷了。我知道有一家韩国烧烤挺不错。片儿换 了一个姿势拿手机,身体里还有郭大夫带来的隐隐疼痛。他的身体膨胀起来真可怕, 和一切三级小说里描述的一模一样。片儿想。手指开始缓和,身体里的痛和手指上 的痛一平衡,就都不那么疼了。 我要能找到他还找你干吗?糖糖在表达爱意的时候从来不考虑是否伤害了别人, 她接着说,他今天医院有一个手术,病人把红包都送来了,说非要他执刀不可。本 来是休息日可以放松玩一玩啦…… 那么你打算和他怎么办呢? 结婚呗。考虑好了。像我这么大年纪和这样的条件,能找一个医生就很不错了。 你也别横挑竖挑哪个都不合意。我早就说过,毁子绝对不可能离婚的,你还是趁早 找个年龄相仿的嫁了吧。女人这一辈子,走错一步路就他妈全盘玩完。对了,上回 那事儿怎么样了?要我帮忙吗? 片儿锁着眉头,恶心感直往上冲。她不想说话,心里有一个念头轻轻弹跳,大 家都结婚了,除了我。 7 一夜情就是这样,要真狠的下心享受就不要怕事后的伤痛。郭大夫和片儿没有 了联系,两个人似乎把那销魂一场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毁子很忙,最近老婆单位休 假,便回来做做家务带带女儿什么的。糖糖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恋情中不可自拔。谁 都没时间顾得上理会片儿。然而很多故事就是在这平淡的同时静静爆发的。人不知 鬼不觉。像喝醉了一样。 8 片儿闭上眼睛,思维在有条不紊的运动着。 她仰起脖子关着这个城市的一瓶酒,酒精顺带着水划下她的喉管,有一丝辛辣, 像刀子锋利的划开。片儿哭出来了,她以为那眼泪便是血。 片儿提着她仅有的一点行李——三件蜜雪儿衬衫,一包新买的性感睡袍,两件 宝宝的小衣小裤,奶瓶奶嘴之类的,还有十二盒避孕套。那是她和毁子没有用完的 东西。带上吧,她对自己说,留个纪念。 手中的火车票已经汗津津了,片儿就要前往那空气清新的故乡。 住了七年的城市,繁荣,优雅,变质容易学坏的城市。 走之前片儿给糖糖发了一封E-mail,只写了几句话,我回去了,我们连看都不 想看的破地方,祝你新婚愉快。然后写下农村老家的地址。糖糖离开家七年,七年 啊,家乡的一切,除了肮脏和土气,她差不多什么都忘了。 她还想了一想郭大夫,那个善良却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正经医生。片儿身体上 还残留了一些他的余温,以及他的舌尖在片儿背上写下的“我爱你”。 片儿抱着自己的双臂,抱着行李一个人去火车站。给毁子拨个电话,是他老婆 的声音。片儿只好挂掉。 9 一个月以后。 片儿走在乡间的泥土上,手里拿着一封信,糖糖的笔迹。 糖糖只寄来了一张新婚照片。旁边的新郎就是郭大夫。带着那个片儿熟悉的笑 容,搂住糖糖,共同捧着一束红玫瑰,有满天星装饰。 看来一切都没有变,不会因为我怀孕而改变,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改变。片 儿坐在田野里,仰望着湛蓝的天空自言自语。她总想压抑着什么,可是她骗不了自 己了,脸上有什么东西在蔓延,乱七八糟,那玩意儿是咸的。 最后片儿想不到的是毁子究竟怎样了,她很想知道。可是除了那个城市中的人, 谁也不知道。 一生就是一个字,醉。 —如果说有一堆抽空了心的青虫,在猛烈的电子音乐的节奏下夸张的扭动着她 们柔软的身躯,并且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厌恶一切并渴望拥有一切。那么我 就是这青虫中的一分子。我永远知道自己存在的形状——一只展翅欲飞的美丽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