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小镇商会会长的女儿拜警察所长的老婆小麻姑为干妈,她的出嫁少不得要风光 一番。结婚那天,除了旌旗鼓乐,八抬大轿之外,还加了一道好“菜” ——商会会长竟搬动了小麻姑。小麻姑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之后,也加入 了送亲的队伍。在她的轿子后面还带了两个挂枪的亲信警察——这是违反规定的, 但警察所长经不住她的纠缠吵闹,也就默许了。 姚太如聚集了八九个人,准备上大后山去,正愁着没什么见面礼物。他们为打 制梭标等了两三天。当听说商会会长的女儿出嫁有枪兵护送时,姚太如远远地望着 那长长的送亲行列说:“这也用得着耍什么威风!” “你们如果真有胆量,就去灭了那威风嘛。”黄雪钦见姚太如有些愤然,脱口 说了一句。 这话提醒了张炳卿,他说:“按我们这里的习惯,去时一路滔滔,回来时各走 各道。据说这送亲是送外县去的,回来时更不能结伴,而且要从周家山坳经过。 机会好的话,说不定真能借到那几条枪呢!“ 姚太如一听,马上兴奋起来:“天助我也!” 几个人一琢磨,想出了个与智取生辰纲相似的方案。便派人尾随,打听小麻姑 回程的消息。 也真是天助。三天后小麻姑经周家山坳回小镇来,连轿夫在内,一行仅五个人, 而且,一上山坳,那两个气喘嘘嘘的警察便倒挂着枪朝化装成打柴人的武工队员走 过来,因为这些人坐在山涧边,那里有股山泉,在冬天里水也是暖的。那两个警察 蹲下身子去喝水,这几个武工队员猛虎下山似地扑了上去,顺手就下了他们的枪, 并把他们按倒在地,连梭标大刀也没有用上,更无须按原定方案办事。 那两个轿夫见状,便不要命地飞一般跑了。 小麻姑从轿里出来,正要叫喊,便被这些人堵住了嘴,塞进了一个大麻袋,立 刻转移到山背后的草丛里。该怎么办?有人说,干脆一刀一个捅了这两个警察,把 小麻姑扛上大后山去当见面礼得了。这件事姚太如却处理得清醒,也很宽大。 他安慰了两个警察:“我们见过面,我是共产党员不假。只要你们放下了枪, 我们可以对你们既往不咎,但现在不得不委屈你们一下。我们走了,警察所长会来 找你们的——丢了小麻姑,他能不怕挨岳父上司的枪子?” 接着,姚太如又历数了警察所长与小麻姑的一通罪恶。说着,把这三个人捆绑 牢实、堵上嘴,留下一张字条:警察所长必须向小镇人民认罪,否则严惩不贷! 落款又加了点花样:青石人民地下武工队第三支队二分队。 这些人初战告捷,欣喜若狂,抄小路直奔大后山去了。原来造反革命竟如此简 单!自然,在人们传说这段故事的时候,加上各自的发挥,就变得更加丰富多采, 一点也不比智取生辰纲之类逊色。 警察所长从轿夫那里得到消息赶来周家山坳时已近天黑。几十个荷枪实弹的警 察瞎嚷了一番,一无所获。第二天,才有人发现了小麻姑和那两个警察。回到警察 所里,少不得小麻姑哭闹一场,最后以那两名警察挨一顿板子了事。 这件事是小镇人对当局权威最严重的公开挑战;而另一件事同样可以看成是大 逆不道的惊世骇俗之举,那就是田伯林与李墨霞公开宣布离婚。 关于他们离婚的话小镇人早听说过了,有人信,有人不信,本无要紧,但当李 墨霞与田伯林在家门口迎接着周朴与小镇上的一些头面人物,而从龙嫂那里传出的 话却是办离婚酒宴时,这就让小镇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离婚还得请客摆酒?看那样子倒象满高兴呢!” “结婚讲排场,离婚也争体面,真是有钱人干的事!” “听说这事寿公还作了主呢!那八成是墨小姐被什么大人物相中了,逼田伯林 退婚。这次田伯林不敲一笔钱肯放手?” “屁话!据说是田伯林要离的。他常跑口岸,外头能没有几个相好的?” “相好的也不一定只在外头有,这小镇从上街数到下街就没有一个漂亮女人?” 男女偷情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一个永恒的话题。小镇也是无风三尺浪,有风浪滔 天。 姜圣初夹在人群中。他说:“你是撞着了呢,还是你牵了红线?” “你老婆病成几根筋,想当戴绿帽子的乌龟还不够姿格呢,担什么心!” “咦,这话就难说了!老婆不行,可他那小婶子还是鲜嫩的一朵花呢!你没见 过保长与吴枣秀常常说笑到一块还让人用杠杆也撬不开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姜圣初有好些不自在了。 “如果真有这等好事,你姜圣初也就别去扳了,兴许能讨得个小红包呢!” 在大家的哄笑中,姜圣初挤出人群往家里走。 吴枣秀病了十多天,这两天才强挣着上了织布机子。姜圣初想:该没那种事吧! 但他仍进进出出地嚷了几句:“谁敢欺侮到我头上来,那是找死!我可不认他是什 么保长、乡长、县长的!” 吴枣秀不露一点声色。姜圣初老婆抱怨说:“你又撞着神,见着鬼了?总不肯 让人安生!谁招惹你了... ” “离婚还臭讲究... 不安分!”姜圣初文不对题地嘟嚷着,他实在看不出这屋 里的气氛与往常有什么异样,便又出门了。 最后来到田家的是警察所长。他拉长着脸,真象挨了谁的闷棍发作不得。小麻 姑则紧紧地依傍着丈夫,深怕又被谁劫了去似的。她之所以来,是因为李墨霞邀请 她时,周朴在一旁说:“保长也是为你摆酒压惊呢,应该去的。” 姜圣初从田家的后门进了厨房,见着龙嫂,便帮着去加柴拨火,想打听些情况。 他奉承地说:“龙嫂子真有福气,田家的事你掌管着一半了!” “不是大冷天上人家这里蹲什么柴角!”龙嫂边忙边说,“不想讨人嫌弃,就 帮着续柴添水吧。” “嘿,这不给续上柴了么——你说,他们好端端地离婚为哪桩?”姜圣初问。 “天知道为哪桩——没缘吧,前生前世没修到么——你不知道添水么?”龙嫂 火急火燎地炒菜,“他们家的事碍着你什么了?穷打听!” 这时,上菜的厨师从楼上下来。姜圣初忙凑上去:“这摆酒真是... 为离婚么?” “是呀,一为周老爷送行,二为麻太太压惊,三呢,也为离婚,好来好散。 保长与墨小姐都讲了话,那还假得了——你是不信?寿老爷正在讲呢,“厨师 指了一下楼梯口,”你别挡着道呀!“ 姜圣初靠近楼梯,真听寿公在讲话:“... 小妹墨霞一心致力国民教育,小弟 伯林则矢志实业救国,人各有志,情趣各异。现经双方商定,自即日起脱离婚姻关 系。此事乃周公朴兄下察民情,力倡婚姻自主,男女平等,玉成其事,为兄也表赞 成。以往他们二人多得诸位爱护,今后仍需大家关照... ” 姜圣初一听,便出门宣告众人:“我说这事寿公不作主哪能办得成!一个要去 实地救国,一个要... 要教育民国,不离婚不行么!” 大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姜圣初咬定是刚才亲耳听来的,各人便只好凭自己 的见地去胡猜了。 席上,人们听寿公讲了话,也就引出来不少附和赞美之词:什么“此乃开明之 举,足可倡一代新风”、什么“当今潮流,寿公首领,堪称风范”!甚至与当时官 方宣传的“新生活运动”牵扯到一块,说什么“虽刻碑立石亦不为过也!” 唯有那位警察所长一言不发。当周朴讲完话后,他突然一击桌子,乘着酒兴大 喊:“反了,他妈的反了!” 周朴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你说谁反了?” “我说老百姓反了,世道反了,难道你堂堂县府秘书,真能一点不知道么? 现在党不党,国不国,全都坏在什么平等,什么革命,什么主义的屁话上了! 有些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吃里扒外,挂羊头卖狗肉,弄到如此地步,依我说,共产 党该杀,这些人也该杀!“ 周朴明白警察所长倚仗着他岳父老子在军界的势力想向他发难了,于是镇定地 反问:“你见着吃里扒外的人了?” “姚太如是什么人?我多次发现他图谋不轨、宣传赤化,还办了个什么夜校! 现在要的不是什么国民教育,要的是国民镇压!“警察所长气焰嚣张,”姚太 如这种人早就该抓,可我是碍着你周老爷的情面!“ “啊,原来如此!”周朴斟满了一杯酒,敬给警察所长,“难得所长如此关照,” 他又转向大家,“姚太如是什么人?前几天,他拦劫了警察所的枪支,我才知 道他是共产党无疑!可是,以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叔父,以及寿公的兄弟德 公是党国的中坚。凭这一点,我介绍了姚太如来小镇教书,可没说让他来与你所长 作对,而所长先生早就知道他图谋不轨,该杀未杀,现在又放虎归山,我不敢说这 枪支是有人特意送到周家山坳去的,但至少是一种疏忽,违犯了规定!究竟是谁吃 里扒外呢?再说,如果不是有人贪污腐败,欺压善良,为丛驱雀,为渊驱鱼,也不 至于闹到今天这种党不党,国不国的地步!此次我来小镇,亦不敢下乡走动,实在 是心有疑虑。听说警察所几十条人枪近来也不敢去大后山一带了。有不有个称黑雷 神的人在那里据寨?反正老百姓传得神乎其神,你所长可有办法让民心稍安?至于 刚才我所说的国民革命,唤起民众,平均地权,解放妇女的话,大家读过总理遗嘱, 都知道不是我的发明,相信所长你还不敢指这些为赤化宣传吧!” 警察所长一时无言以对,李寿凡马上出来圆场。警察所长受了羞辱,又不能不 顺势下台,便恶恨恨地暴了一句:“如果你周老爷想要下乡视察,我一定相随护驾, 谁敢乱说乱动,我就地镇压!” “我来贵地相扰各位许多天了,所长如果无其他要事,我得告辞回县府了。” 周朴笑了笑说,“至于你说的‘镇压’二字,恐怕是走夜路吹口哨,自己心里 怕鬼,要壮壮胆子吧!不然,你为什么不去踏平了大后山那个寨子?”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