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坏女人 1 这个男人很一般。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他的朋友日子多了看不着,也想不起 来他长啥样。他三十多岁了。他在其他方面也和他的外表一样,一般。 可这个一般的男人有一个不一般的女人。他的女人一不般的漂亮。 漂亮得令人忘了眨眼睛。 这令男人幸福,又十分的不放心。 恋爱的时候,女人说:“我呀,就想找个一般的男人,平平静静过一辈子。你 心好就行,我不求别的。” 男人一听,幸福得大脑一片空白。 结婚了,女人还是这么说。男人的大脑不再出现空白,却渐渐生出一个问号: 她真的不求别的? 男人还听到这样一种说法:找个爱你的人做夫妻,找一个你爱的人做情人。 我是爱她的人,可我是她爱的人吗?男人想。天天想。想得好累。 女人下了班,男人发现女人衣服上有一根短发,说:“谁的?” 女人爱说笑话:“不告诉你。” 男人沉着脸说:“谁的?” 女人也沉下脸说:“我的。” 男人说:“你有这么短的头发吗?” 女说:“我的头发爱断,你不是不知道。” 男人不说了。脸还沉着。 女人说:“要不要化验一下这根头发?” 女人接到一个电话,是中学时代同桌的你。多年不见,两个人热热乎乎在电话 线两头抒发了半天。 男个怒了,没等他们说完就扯断了电话线。 女人说:“我们是同学!” 男人说:“同学会同学,就是搞破鞋。” 女人好悲凉。她望着窗外的月亮,静静坐了一个整夜。 有一天,她在家里洗了一套男式西装,熨平,叠好。 他发现那不是自己的,说:“谁的?” 她很坦荡:“昭明的。我们单位新来的大学生。家在外地,不太会照顾自己。 小伙子挺不错的。” 男人又沉下脸来。 女人笑笑,说:“如果你要把衣服撕碎,我会买一件更好的,给他。你信不信?” 男人说:“我信。” 从此男人记住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昭明。这次男人没有发作,他要放长线钓 大鱼。 男人故意选择女人不在单位的时候往她单位去电话:“茵在吗?” 电话里说:“她不在。” 男人说:“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里说:“我叫昭明。她的同事。” 这是男人第一次听到昭明的声音:清亮而浑厚,一个富于男性魅力的男人的声 音。 男人决定看一看昭明。他又故意选择女人不在单位的时候去了她的单位。 男人敲门。 昭明的声音:“请进。” 男人说:“请问,茵在吗?”眼睛在凝视昭明。 昭明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女人洗过的那件西装就穿在身上,真的不错, 足以让茵这样的女人动心的。 昭明说:“她不在。你有事吗?” 男人说:“没事。” 昭明说:“我叫昭明。如果你觉得方便,有事我可以替你转达。” 男人说:“没事。”然后匆匆离去了。 天上有月亮的时候,男人就睡不着了。他想:女人在单位里朝夕相处的是一个 那么好的年轻男人,回到家里面对的是自己这样一个再一般不过的男人,她真的 “不求别的吗”? 男人以己度人:不可能。 女人天天一下班就回家,没一次夜间活动。 他们也许在白天?男人想。 白天,不可能在单位,一定在外头。他们单位一点都不忙,出去几个点,没什 么问题。男人想。 女人一上班,男人就悄悄在后面跟着。 可女人总是一直走向单位,不去别的地方。 可能是先到单位点个卯,然后再去别的地方?男人想。 女人单位门前有一棵老树,三百多岁了,就是不死。男人就站在这棵老不死的 树后,死死盯着。一站一盯就是一小天。 三天过去了。不见动静。男人好奇怪。 第四天上午,男人终于看见女人和昭明说说笑笑出来了,又说说笑笑去了远处。 男人一路跟踪下来。 女人和昭明进了一家商店。女人帮昭明选了一双皮鞋。两个人说说笑笑出了商 店。 又说说笑笑回了单位。 男人的一路跟踪,就这么结束了。 男人进了一家小酒馆,要了二两老酒,一碟小菜,老酒和小菜伴他一道想心事。 酒杯空了,小菜没了,他还是没有想出结论。她和他,到底有没有那事?男人只想 出了一脑门汗珠。 晚上,男人和女人一起吃饭。就是吃饭,一句话也不说。他们的话,一天比天 少。 电视正播《水浒传》中《武大郎捉奸》。男人一下子有了主意。只是,这个主 意太陈旧,已经有不少和他一样的人用过了。 男人说:“明天我出差。” 女人说:“嗯。” 男人说:“明天下午走,后天下午回来。” 女人说:“嗯。” 早晨,女人默默地为男人打点行装。男人默默望着女人。 出门的时候,女人问了一句:“是明天下午回来吧?” 男人说:“是。” 男人出去以后,约了一个叫二杆子的男人,到一家小酒馆里。二杆子是男人最 好的朋友,有一双小得看不见白眼仁的小眼睛,最拿手的就是帮着朋友盯女人的梢。 男人说:“今晚我不在家。你盯着点我老婆。” 二杆子说:“怎么盯?” 男人说:“就象上回盯你大刘老婆那样,天没黑就盯上,一宿死看死守。”边 说边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桌上。 二杆子说:“行。” 男人说:“一有情况,马上传我。我要捉奸捉双!” 二杆子说:“行。” 二杆子最大的优点是只要给钱干啥都行。 两个人在小酒馆里泡了一小天,老板娘赶了三回他们也不走。 天快黑的时候,两个人出来了。二杆子上岗了。男人到江边,一边散步一边等 二杆子的传呼。 江边,一双双男女相拥着。江水无声地流。直到天上有了月亮,水里也有了月 亮,这些男女都隐没在黑暗里。 男人把身子平放在江堤上,眼睛望着天空。他奇怪今晚的月亮怎么这么圆。 时间和江水一起流。 男人怕传呼响,又盼它响。 怕也好,盼也好,传呼还是响了。汉字显示:有情况,速回家──二杆子。 男人一下子拔起身来,仰天长叹:怕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男人一路狂奔到楼门前,喘着粗气上了楼梯,把钥匙伸进锁孔。男人的手忽然 颤抖起来,他害怕自己一进屋就气晕过去──那不堪的场面他怎么受得了! 男人还是鼓足了勇气打开了门。 屋子里一片黑暗。 男人迅速打开了所有的灯。每一间屋子都一片光明。女人一个人静静地睡在床 上。 男人的眼睛飞快地搜索着每个角落。他什么也没搜索到。 男人知道二杆子是不会和他开这种玩笑的。 女人醒着,没有睁开眼睛,淡淡地说:“你不是明天回来么?” 男人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阳台上开着一面窗。男人走过去,想让夜风清凉一下自己,这时他一下子看见: 一双手,一双男人的手,死死扣在窗台上──窗外当然悬挂着一个的男人的身子。 男人狞笑着坐在椅子上,悠悠地点上一只烟。他凝视着窗台上那双已经开始发 抖的手,心说:这是四楼,看你能坚持多长时间? 女人睁开了眼睛,说:“你怎么不说话?” 男人说:“你起来,咱俩唠唠。” 女人说:“深更半夜的,唠啥?” 男人说:“唠啥都行。” 女人说:“没啥唠的。” 男人说:“你真会装。” 女人说:“我就这样。” 男人说:“要是哪个王八蛋上我这偷鸡摸狗,就算他掉下去摔不死,我也活活 揍死他。” 女人猛地坐起来:“你什么意思?” 男人再也控制不住了,上去给了女人一个响耳光。这时窗外一声惨叫,窗台上 的手不见了。男人发现女人愤怒的时候更加漂亮而生动。 夜很静。楼下传来痛苦的呻吟:“救救我吧!我的腿呀──” 男人一下子怔住了:这是二杆子的声音! 女人淡淡一笑。 2 “怎么会是二杆子呢?”昭明问。 这里是一间小酒吧。一首小夜曲如泣如诉。 女人喝了一口苦咖啡,说:“他是想趁着我一个人在家,偷点或抢点什么。这 小子当过建筑工,会上高墙。手刚一搭上窗台,我们那位就回来了。没办法,身子 就得那么悬着,还有个不掉下去?没摔死就不错了。” 昭明说:“那么,又是谁给你丈夫打的那个传呼呢?总不会是二杆子自己吧?” 女人说:“不知道。管他呢。” 昭明说:“茵,你跟我也不想说实话吗?” 女人说:“我和他,已经离了。他跪下求我,我都没答应。”女人把一张白纸 拍到桌上。那是法院给她的离婚判决书。 昭明说:“我说的不是这个。” 女人说:“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昭明说:“那天深夜,二杆子不是要偷点或抢点什么,他是要偷你。他也不是 爬墙爬上去的,是你开门放进去的。” 女人睁大了眼睛,静静地听。 昭明说:“我记得你说过,你丈夫有个叫二杆子的朋友一直在打你的主意,但 你丈夫并不知道。你十分厌恶这个二杆子。二杆子按响你的门铃的时候,你已经睡 下了,你去开门,问,谁?二杆子说,我,嫂子,有要事向你秉报。你问,什么要 事?二杆子就把你丈夫怎么安排他监视你的事向你汇报了。你当时气急了,就放二 杆子进了屋,让他说的再清楚点。二杆子一进屋,就想跟你来那个,当然,他是死 皮赖脸低三下四的求你,我量他还不敢动硬的。你怒极生智,你说,二杆子你别急, 嫂子下去给你买瓶啤酒,咱俩待会儿好好亲热亲热。就这样你稳住了二杆子,到楼 下给你丈夫打了他以为是二杆子打的那个传呼,你丈夫回来一开门,你就说,快, 他回来了,二杆子你快跑吧,要不他会杀了你!二杆子说,我哪儿跑啊?你就给二 杆子出了个窗外悬身的主意。你还特意嘱咐二杆子,要是露馅了,就说是爬上来偷 东西,要是敢说是我放你进来的,我就告你入室强奸。你知道你丈夫一定会发现窗 台上有一双男人手。你这一招,一是要害二杆子,二是要给你丈夫一个难堪。有了 这件事,你离婚的理由就相当充分了。你干得真漂亮!” 女人说:“你怎么这么聪明!连细节都猜对了!” 昭明说:“不是我聪明。那天夜里,我看见你出来打电话了。一个女人,要是 没有特殊原因,是不可能在半夜里放着家里电话不用,到大马路上打公用磁卡电话 的。” 女人说:“当时你在哪儿?” 昭明说:“你家楼门口。白天你告诉我,你丈夫出差了。也许你是随便说说, 没有暗示我做什么的意思。” 女人说:“你为什么不进来呢?” 昭明说:“我不是你丈夫。” 女人说:“你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昭明说:“我不知道。” 女人说:“我不是坏女人啊!” 昭明说:“我没说你是坏女人。不过我知道,那个叫二杆子的,已经残废了, 你丈夫也已经精神崩溃。” 女人说:“怎么,只许你们男人害我们女人,就不许我们女人报复一下你们男 人吗?你知道一个女人被自己的丈夫疑神疑鬼地盯着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一个女 人被一个无赖掂量着是啥感觉吗?你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大的精神折磨呀──”女人 伏在桌上,呜呜的哭了。女人从来没这么哭过。 酒吧里没有人听见女人的哭声。那首小夜曲依然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