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青春“逗” 我知道他对这一天等待已久了。 早几天前,他就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圈,而且还有一张咧着嘴露出一排 整齐牙齿的笑容。 绑了两年的整牙器,终于可以解除了。我记得很清楚,开始装上整牙器那年, 他刚满十三岁,个子还没我高,如今已“低头”看我,而且快和六呎高的爸爸看齐。 我们一起走出牙医的诊所,冬日的阳光照着他一脸愉悦的笑容。拿掉那金丝、 铁丝、橡皮圈的束缚,那一口牙齿,洁白整齐。他咧着嘴,开心地笑着,真正是快 乐得合不拢嘴了。 “老天,那么可爱的人,又加上一口整齐的牙齿,不把女生迷死才怪。”我故 意逗他。 “唉!算了。”他打了我一下,坐上车子的右座。“还有九个月,”他若有所 思地盘算着,“九个月之后,哈!妈妈,您可以有司机为您开车了。” “唉!算了。”我学他的口气,“你以为会开车,就很帅了?就可以约会了?” 我看透他的心事。 “当然啰!哪里还有妈妈接来送去的道理!” 我侧头看他,十五岁,脸上有新冒出的几粒青春痘,唇上有细细的新生的胡子。 是他吗?那一个跟进跟出的小不点,正急欲振翅高飞,享受青春的朝气呢! 我倒是觉得,他那成长中的岁月带给我许多乐趣,忍不住要再欣赏那童心、童 趣的时光。 他是一个开朗的孩子, 从小就是笑眯眯的, 讨人喜欢。从婴儿期开始,总是 “睡时乖乖的睡”,“醒来尽兴地玩。”因为没有哥哥的胖壮,所以灵活好动,跌 跤流血事件也时有所闻,但是讲理活泼的个性,也确实让我们享受了许多做父母的 快乐。 他三岁时,我在伊大选读儿童文学的课程。由于每周要读近百本的儿童书及读 书报告,我常常把他带在身边上图书馆,我跟他说:“妈妈有好多好多的功课要做, 你要陪我去图书馆做功课,而且要帮我看书哦!” 当时才三岁的他,很任重道远地点着头,似懂非懂地看着我说:“我喜欢图书 馆那个地方。” 只是三岁的孩子耐心有限。着一阵书,把他抱在膝上说一阵故事;一下子要上 厕所,一会儿又口干要到饮水器前喝水。他不吵不闹已经赢得不少赞美,但是若超 过两小时,他也会不耐烦地说: “我还是比较喜欢我的家。娃娃书不好看了。” 小时候陪我读书的习惯,无形中养成了他爱看书的嗜好。十岁前,常常出口成 章地编儿诗。他敏锐的观察力,给予了我许多写作的灵感,“地上的云”、“会哭 的树”、“下雨的眼睛”……,都是他创造的语言,也开启了我尘封多年的诗心, 常常随兴与他编着儿诗。可惜不曾留下,不然该是他成长中最好的诗篇。 “看!快看!好帅的车子!” 他在大叫,把我从沉思中拉回。我最怕他那种突如其来的欢呼,会把胆小的我 吓出一身冷汗。 “我最吃不消你这样神经。”我一边开车,一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辆 红色跑车正急驶而过。 “帅不帅?”他迫切地问,“要不要买?” “帅!帅。”我敷衍着他,“可是我还是爱我的小白车。” “唉!算了。”他好泄气,随即又自语,“我自己买。” “可以啊!”我笑着回答,“你现在有多少钱?” “二百八十三块五毛三。”他很清楚地回答着,眼中有闪亮的光彩。好象那辆 飞逝而过的红跑车,马上就属于他拥有。 “乖乖,那多神气!”我也想象着那风驰电掣的快乐,“也带妈妈兜风吗?” “当然。”他得意地笑着,露出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神采飞扬中,有属于 十五岁孩子的天真与豪迈,我又何必去浇他冷水,告诉他二百八十三元与五万元的 差距呢!年轻的特征在于理想与现实的混淆,青春的可贵不也在于那一分憧憬与想 象的构图中?在他一元、两元地累积着,他也正朝着理想的目标前进呢! 有梦的人生,才多彩。 狂放的梦境,是属于少年的特权。 儿时,他分享了童稚的心灵,给予我生活中许多天真纯朴的快乐。而今,年少 的岁月,我也领会着那一分生命中青春的奔放热情。让我也忘却现实,领略他不切 实际的梦境吧!在他抵达成熟的年龄之前,不知将有多少梦起梦落的时刻,这不正 是人生的路程?我只是努力要做到,不论成败,不论梦圆或幻灭,我们都有一分了 解包容的情怀,偶尔的安慰,偶尔的指正,许许多多的爱,也有不少自己跌跌撞撞 的经验提供。做为父母的我们,不也是如此一路走过来,接受着爱与包容? 但愿我永远不会老到无法体会童稚的快乐,也不会老到进不入孩子多彩多姿的 梦境。 车子转入学校的小路,下午他有一门化学考试必须赶回。从跑车的陶醉中回到 现实,他向校园中来往游荡的同学招手,露出他粲然的笑容。 午饭时间刚过,我听到上课铃声,他正好赶上下午第一节课。 “祝你考试顺利。”我放他下车时祝福他。 “谢谢了,妈。以后您就不用跑来跑去送我看牙医了,两年好不容易过去了。” 他很正经诚恳地说谢。 “是啊!以后可以开着你的梦之车载妈妈买菜去。”我又逗他,“可是还要等 一年。这一年还有球赛、田径赛要接送。” “当然,”完全的肯定。“一年很快的。”他安慰我。 我看着他下车,走入那一群花枝招展的人群中,又跑回来。 “哦! 我差点忘了。 妈妈,您回家的路上,可否在药店停一下,帮我买一罐 Noxizana和涂‘条’的药?”(“条”是我们家对青春痘的特称,取台语“条啊” 之音。) 我看着他光滑的脸上,冒出的几粒小小豆子,慷慨地答应了。 “不要买错牌子哦!”他再三叮咛。 我看着他离去,缓缓地把车子倒头往回开走。校园中,那一群学生已纷纷走向 教室,有长裙短装,有鲜红艳绿,有人长发如绢,也有人怒发如柱,整齐与褴褛也 各行其是。 青春,如此放肆地展放在初冬的阳光下。 我突然有点迷茫。这种单纯的快乐与忧虑,我们是否也曾有过?隐隐约约中, 我只记得青春痘的烦恼,可不曾有过跑车的梦想,更没有那各显神通的装扮! 我们的梦是什么呢? 太遥远、太伟大了,反而一下子全记不得了。 只记得我们谈过许多理想,许多国家、世界、人生、哲学……等等大事。也许 因为太大了,几乎吞噬了我们青春该有的欢颜。白衣黑裙下,我们又何尝有那多彩 多姿、那么放肆的青春?除了大专联考外,一切都淡忘了。 我们是少年老成的一代? 他们呢? 我一边开着车,一边细细地思量。 要记得在晚餐桌上,问问儿子这个问题。他常常有许多“新鲜”的看法,值得 造成我们脑力激荡的。 听听他们的看法。 也许,他们也不若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吧!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