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花的误会 依萍、安妮、阿芳、兰茜、珍真五个女职员,是这家公司大办公室的一小撮中 国人。其中依萍、安妮、阿芳三人,在公司里已经工作了十多年,年龄也是较大的。 尤其是依萍,再过一年就届退休之龄。兰茜、珍真两人虽是后进,却也在公司作五 年多。她们朝夕工作在一起,用自己的熟悉的母语交谈,真是其乐无穷。在公司里 不自觉的形成一个小圈圈。就是在假日,也常常我请你,你请我的互作东道主。彼 此的家庭,也都成了朋友。这种交情,不是一般朋友所可比拟的。 那年冬天,公司又要减价出卖更新后不用的旧物了。甚至于连挂在走廊、办公 室作装饰的一盆盆常青藤也减价出卖。 早在一礼拜之前,公司就发出了价目单,什么东西什么价钱,可以一目了然。 “大公司的气派,真是不同一般。那些地毯家具几年换一次也还罢了。这些花 花草草的盆景有专人管理,又何必要换新呢?美国人真浪费。美国的大公司更浪费。” 一向朴素、主张节俭的依萍说。 “你别为公司觉得可惜。他们这样做,是可以报销或减税的。要不这样,公司 所赚的钱,付税付得更多。所以,不浪费就白白不浪费。”最年轻的珍真,来美国 虽然没有几年,却已经吸收了美国的新观念。有关美国方面的知识,她也知道得最 多。税收因收入增多而标准递增啦!清付银行欠款增进信用啦!工作上要求表现不 可谦虚啦!有理不让人,无理亦要争啦……种种种种,她说来都是头头是道。 “可是,这种浪费有什么意义呢?地球上的资源有限。像这样无谓的浪费,无 异杀鸡取卵。等到完尽的一天,不就真的到了世界的末日吗?”依萍仍然不以为然。 “算了,算了!你别杞人忧天了。个个人像你这样节省,所有的餐馆都要关门 大吉,公司行号亦将倒闭,工厂也将停工……大家都没有饭吃了。要知道,消费促 进生产,没有消费者,哪有生产者?没有为了迎合消费者的心理,挖空心思去创造 新产品的生产者,又哪里会有今日的文明?像你这样墨子主张,最好回到古代茹毛 饮血的时代去生活,否则你是脱不了文明,离不开文明的。地球的资源用尽,自然 有另一种资源代替。而且这也是几千万年以后的事。你也早就死翘翘,变成灰,变 成土了。你操的什么心?”平日喜欢和依萍抬杠的阿芳,也附和挪揄着。 依萍傻傻地笑着,正想说什么,安妮却接了口: “说实在的,过份的讲求享乐,实是罪恶之源。君不见:往昔犯罪的人,多半 是因为贫穷,无法生存,逼不得已出此下策。今日则多半为了穷奢极欲的享受,为 娼为老鸨,抢劫贩毒,掳人勒赎,杀人强奸,……凡此种种,简直是司空见惯。这 也就是笑贫不笑娼的时代产品……” “好了,你跟依萍啊,就是一个鼻孔,一个调调。我们还是别去讨论这些了, 还是来说说这些减价的东西吧!我想买两盆常青藤,那好便宜哦!才两块钱一盆。” 生活在梦里诗里,蓄着一头缎子似的长发的、年轻的兰茜说。 “呀!那种常青藤,只要剪一段下来放在水中,不久就能生根,你要,我来跟 你种两盆送你吧!不用花钱去买了。”一向节约的依萍抢着说道。 “依萍啊!你真是的!兰茜要买那常青藤,不特是为了那花,也为那盆外的藤 篮,和那吊索啊!那样一盆花在外面要买二、三十元。买一盆送人也是高贵的礼物 了。你种,能种得出藤篮和吊索吗?”珍真忍不住对依萍的浅见抢白起来。 “是啊!你们看!那吊索,那藤篮,还像新的一样呢!买两盆挂在客厅,好漂 亮!只是那一天我有事请假不能来,不知道你们哪一位能抽空代我买两盆?”兰茜 向同伴们征询。购这些减价品的时间,都是在办公时间。做个小职员,出去一趟, 耽搁了工作,也不是小事。还得口头上告个假。 “那天是公司开股东会的一天,我们都要去开股东会,可以名正言顺的偷下懒, 休息休息。只有依萍不愿意去,你可以托依萍跟你买。”阿芳指指依萍对兰茜说。 “我也不去参加开会。不过我自己想买两盆,不能有手再代别人买。”珍真赶 紧声明。 “依萍,你能代我去买吗?” “可以啊!只是要告诉我什么地方,不要搞不好找不到地方,误了你的事。” “我知道,就在去饭厅的走廊尽头。到时候,你跟着我走好了。”珍真一口承 应。年轻人,适应力强,脑筋也灵活,消息也灵通,早就一清二楚。 “这样就好。到时候,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依萍呀,不是在办公室埋首工作,就是窝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去,搞得东 南西北都不认识。一个人走哪里去都害怕,非要有人陪着!”阿芳禁不住又向依萍 取笑起来。 说笑之间,兰茜已经从皮包里取出一张二十元的票子:“我先把钱交给你,你 好到时候给我买。” “干吗拿二十元?找四块零的给我吧!”依萍一向怕在身上带钱的。 “我就是没有零钱嘛。你们有没有换的?”兰茜扬着票子问。 “我没有带钱。”珍真说。 “我有钱,但也没有零的。”阿芳说。 “我来看看,说不定有。”安妮说着便去翻她的皮包,可是翻来翻去,也只有 三块钱零钱,其他都是大票子。 “没有关系啦,你收着,不会掉的啦!等买了花再找我好了。”兰茜把票子塞 到依萍的怀里。依萍也只好将它收起来。 卖东西的一天,天气阴沉,料峭春风中,还夹着霏霏细雨。下午两点多钟的时 候,去开股东大会的人都走了。剩下工作的,只有小猫三只四只。 “走!我们要去买花了。时候到了。”珍真站起来招呼依萍。 依萍放下手中的工作跟着珍真一起走出去,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走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一条又宽又长的走廊,全摆满了标价的以及编 号拍卖的东西,也挤满了想要购物的人,可就是找不到卖花的地方。 “怎么办?不能达成使命?”依萍一手捏着兰茜交给她的二十元票子一手摊开, 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不可能这么快就卖掉吧?让我来问问看。”珍真边说边就挑了个正在搬东西 的人问,那个搬东西的人用手指着走廊尽头门道: “从那个门出去,旁边有个堆物的空屋就是了。” 依萍和珍真依言走出门,一阵寒风吹来,夹着雾濛濛的细雨,吹得她们打了个 寒噤,索索发起抖来。门外,只见一条长龙,一直排到那所堆物空屋。她们两人也 就只好冒寒南排在长龙后面。 长龙一步步向前进。进到屋子里的人,都捧了一盆盆的花出来,原来除了那种 吊盆外,还有许多别种室内植物出售呢。依萍、珍真好不容易挨进了屋,只见一屋 子琳琅满目的植物,有的盆子大如水桶,植物高两、三尺。有的高耸如塔,有的团 团如盖。也有的如一丛圆球。除此之外,还有正开着花的。……满屋的花花草草, 就是见不到那吊的常青藤植物。 “难道已经卖光了?”珍真像是问依萍,又像是问自己。 “不可能吧!我们刚来时,门还没有开。开门以后,捧着花走出来的,都不是 我们想买的植物,怎会卖光?”依萍分析着。 “那怎么找不到呢?地方就这么大啊!”珍真也觉得奇怪。 她们继续在人丛中找,突然依萍叫了起来: “嗨,那不就是你们要买的常青藤吗?他们把托花盆的藤篮和吊络都取走了, 只留塑胶盆装着泥土种的常青藤,怪不得我们视而不见了。” 珍真随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到那儿地上歪歪斜斜堆着一、二十盆的常青藤, 没有了藤篮,没有了吊络的装饰,又这样不当一回事的乱堆在一块,简直像一堆不 起眼的乱草。真令她大失所望。 “噢,原来他们不连藤篮和吊络一起卖。这样,我们不必买了。我想兰茜也不 会要的。我们回去吧!” “好。只是兰茜的二十元钱,我交给你,请你交给她好吗?我明天有台湾的朋 友来访,我要休假两个礼拜。” “不成问题。你把钱交给我好了,我会替你交给她的。” 于是,依萍将二十元交到珍真的手上。她买花的事情就算交代清楚了。无责一 身轻。从此就把这件事丢开忘记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一位美国同事穿着一套连裙的春装。领口的长围巾用一个金 扣针一别就拉开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是什么样的扣针啊?怎么会打出一个蝴蝶结来的?”依萍禁不住好奇地问。 “我来打给你看。”伊黛美立刻把那个金色的圆扣针打开,将那蝴蝶结抽掉, 然后重新一步步做给依萍看。不到半分钟,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就打好了。它颤颤的, 飘飘的在下巴下,妆点得人也漂亮潇洒起来。 “哦!这个扣针真好。我想给我的女儿、媳妇一人买一个。你什么时候去百货 公司买东西的时候,能不能代我买三个?” “好啊!只要你不限定我时间。” “随便你什么时候。” “依萍,你叫她买四个好了,我也要买一个。”坐在远处的阿芳听到她们在讨 论扣针,也兜起了兴趣。 “好。——伊黛美,请你给我买四个。要不要我现在给你钱?” “不用,等我买了你再付钱好了。” 这事一拖就拖了两个礼拜。等伊黛美把扣针买来的时候,已经是暮春初夏的时 分了。人人都穿起了袒胸露背的夏装。 “真抱歉,拖了这么久,现在天热了,都用不上了。”伊黛美将她为依萍买的 扣针交给依萍说。 “谢谢你啊!一共多少钱呢?” “四十元。你看看,四种花样,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依萍将纸袋里的扣针翻出来,两个金花的,一个银的,一个镶珠的。 “哦,好极了。谢谢你,我等一忽儿给你钱。” “不急,你喜欢就好。”伊黛美说着,就走开去做她自己的工作去了。 “阿芳,你挑一个吧!我送你。只是我今天身上没有带钱,你有没有四十块钱? 如有,就借给我,我明天带来还你。”依萍将扣针递给阿芳说。 “钱有。我还是自己买自己的。”阿芳在四个扣针中挑了那个镶珠的,一面从 皮包里掏出四十元来。 “我明天就带钱来还你。扣针呢,当你要买的时候我就决定送你了。你别客气。 不过,要是我忘记把钱还你,你得提醒我,要不然太窝囊了;自己付了四个扣针的 钱,还要背一个受赠的名。”依萍笑着,却是认真地说。 “啊哟哟,你忘掉就罢咧,有什么窝囊不窝囊!我没有那么小器,好不好!” 料着依萍不是借钱不还的人,阿芳落得大方些。 “若是真忘了,你一定得提醒我。最近人老了,记性不大好,常常忘记事情。 心里想的事情,楼上跑到楼下就忘掉了,真是可怕。” “好啦,好啦!四十块钱没什么大了不起,忘了就忘了。我不是那么在乎钱的 人。要是忘了,就算我送你的了。” 依萍和阿芳说笑了一阵,就忙忙地把钱还给伊黛美去了。 下班后,依萍回到家,立刻就把扣针收到一个匣子里冷藏起来。这得要到冬天 才能送出去。同时她又取了四十元,放在皮包的一个暗袋里,准备次日还给阿芳。 翌日,一到办公室,依萍就把四十元放在她的办公桌上。这样,她就再也不会 忘记了。然而,办公时间已经到了,怎么阿芳还没有来,要迟到了啊!八点过了, 九点又到了,怎么一回事?阿芳怎么到现在还不来?九点半,休息时间到了,依萍 急忙去问经理,才知道阿芳生病了。 阿芳接连请了两天病假,紧接着是周末两天假日。经过这一段时间,依萍把那 皮包暗袋里的钱整个的忘了。那扣针和钱都被冷藏了起来,“还钱”的事也就整个 的变成了空白,这件事,阿芳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但是,当时她既然那么慷慨 地说了大话,如今倒不好意思开口来提醒了。 认了罢!只当生病吃药花掉了! 但是,真不甘心!真窝囊。凭空担了一个受她礼物的名,却自己贴了四十元。 四十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四十元,减价的衬衫可买两、三件。四十元, 买鸡蛋可以买四百个。四十元,订购报纸可以订半年。四十元,坐公共汽车,可以 坐五十趟。……四十元的用处还蛮大的呢! 不管四十元的数目算多还是少,是大还是小,不是自己出手送的,就是不甘心, 即使一分钱也不甘心。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的损失更是不甘心。借是借,送是送。 是借的,即使一分钱也要还。 忘记,这不是理由。借了钱就有还的责任。有责任就不可以忘记。而且这也不 是一元、两元的小钱呵!应该不会忘记的,怎可能忘记呢? 不是忘记,那就更可恶了。料着我不好意思开口向她要,她就假装忘记。可装 得真像!朋友的交往是长远的,这样的“俭约”到朋友的头上来,未免太那个了吧! 还会有以后吗?去她的,我总算认识她了。从此敬而远之吧…… 阿芳口中不说,心里想起这件事都混身不舒服。一个星期五工作日,见到依萍 就生气,可因为慷慨的大话说在先,开口不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依萍 会是这样一个人!看她那一副老实相,竟是那样贪小利。真是,她平日不是一分钱 都舍不得多花的吗?这次怎么大手笔花这么多钱?可能老早就是存着心的。看她那 副装傻的样子。要贪,就贪一笔大的嘛!为这四十块钱拆烂污,值得吗?…… “星期六兰茜请客你怎么没有去?”一到办公室,安妮见到依萍就禁不住问。 那天兰茜过生日,请了两桌人、公司里的中国同事阿芳、珍真、安妮都去了,独缺 依萍。安妮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请客?她没有请我呵!”依萍有些惊奇。这么些年来,五人中哪家请 客总少不了其他四家。至少,请一家,必有其他三家。为什么这次独缺她?——不 过,这有什么关系?她不是因为年龄关系,近年来已抱定决心要深居简出了吗?这 不正合自己的意么!但兰茜为何作得那么神秘,仿佛请客怕被她知道似的。 “她生日,她没有请你,我倒是不该多嘴问你的。”安妮感到抱歉。对做主人 的兰茜抱歉。也对没有被请的依萍抱歉。仿佛她在搬弄是非似的。 “那没什么。请客并没有规定一定要请我。何况我也不想钻热闹了。人老了还 是静静地待在家里好。” “其实我也是。只是被请了,也只好随缘罢了!!”安妮说着,立刻用别的话 岔开了这个题目。不过另一次阿芳请客,是个小聚会,只有兰茜夫妇和安妮夫妇两 对客人。在席间,安妮禁不住问: “阿芳,你没有请珍真和依萍阿?” “珍真的孩子生病了,她不能来。依萍呢?我没有请她。” “为什么?上次兰茜生日,好像依萍也没有到。”安妮自阿芳看到兰茜,满心 的疑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兰茜迎着安妮疑惑的目光,说道:“我也没有请她。”她那冷冷的声调,与那 斩钉截铁的话语,使安妮着实吃了一惊。 “你和她吵嘴了?” “没有。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想说。”兰茜柔柔的声音中,显示着一种摒弃的 厌恶,就仿佛看到一堆脏东西那样的呕吐感觉。 “说出来听听嘛!我和阿芳不说出去就是了。”安妮好奇地敦促着。 “对,我们发誓,不说给另外的人听。即使珍真,只要你不说,我们也不会说。 而且,你说了,说不定我也有件事说。”阿芳也附和着。 “好吧,我说,可你们千万别跟另外的人说啊!” “你放心吧,我和阿芳绝不会说出。”安妮也附和敦促保证。 “说起来,好像是我小器。你们记得上次我托依萍买花的事吧?” “记得,记得。你拿着二十块向我们换零票子没有换到。”阿芳抢着说道。 “是啊,我把那二十块钱交给依萍,结果是花没有买到,钱也没有回来。” “她一定是忘了,你应该提醒她。”安妮又自告奋勇道:“我代你去提醒她好 吗?” “噢,不要,不要!”兰茜乱摇着双手。“耽搁了这么久,再去要,她也可以 不认帐。就要回吧!也显得我太小器,倒是伤了感情。这二十块钱,只当喂了狗吧! 从此少跟她来往就是了。她平日视钱如命。二十块钱,对我们不算什么,对她可比 天都大。真是,这么大年纪了,还那么看不开。”兰茜不屑地摇摇头,她那一头缎 子似的黑发,光溜溜地随着她摆动的头闪耀着。那玲珑的小嘴,也做了一个不屑的 弧形。灯影闪烁中,她看向阿芳:“说说你的事吧!” “唉!要不是安妮问,要不是你提起依萍,我也不会说出来。说起来,我的事 比你的还要窝囊数倍。……”于是,阿芳把买扣花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最终 她说了一个结论:“我还一直想她可能是忘记了。现在听了兰茜的话,我相信那不 是忘记,那是贪小。那人啊,平常就是悭吝。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将来把钱带到 棺材里去吧!”阿芳愈说愈气,话也不免尖刻起来。 “真想不到依萍会是这样的人。”安妮也禁不住叹息。 “好了。我们大家心里有数就是了,以后就不必再提了。”阿芳像个大姐姐似 地摆摆手,结束了这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自然,那以后,大家和依萍就有了距离。就连珍真也不大跟依萍来往了。她本 来就见不得依萍那种过份的节省,也听不得依萍的天道论。如今看大家和依萍疏远, 她当然也跟着疏远了。 依萍在那一段时间里,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她被莫名其妙的孤立了。说话,大家 对她是爱理不理。请客,大家不请她。她请她们吃饭时,不是看医生,就是孩子病, 要不然就是有远客来,有朋友约。…… 孤立就孤立罢!人是需要朋友的,但也不是非靠朋友不可。她很识相地过了一 段不着痕迹的孤立生活,就到了退休的时候了。退休的时候,公司给了她一个欢送 派对,也有一份办公室里大家乐捐的钱合送的礼物。——这乐捐的款里,兰茜和阿 芳是一分钱也没有放。好几位美国同事还单独送了她礼物,只有四位中国同事,不 冷不热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这样分手了。 若不是依萍要丢掉那个办公室专用了十多年的旧皮包,在那个暗袋里摸出了那 要还给阿芳的四十块钱,她是一辈子也想不起这件未了的公案的。 唉,怎么这样糊涂呢?这成什么话呀!阿芳也是,提也不提,就让这件窝囊事 窝在那里。真不好意思哟! 一夜没有好睡。第二天,依萍做了一大盆肉丝凉面,准备送去给办公室同仁在 休息时间吃。另外给阿芳带了一大罐肉松和四十块钱。 退休了的人,再回到办公室,自然而然的引来一阵欢呼。欢呼过后,大家像往 昔一样,排队领取食物。一阵忙乱过后,依萍拎着那罐肉松,捏着那四十块钱,走 到阿芳身边: “阿芳啊!我昨天发现我做了一件窝囊事,让你做了这么久的窝囊人,真是对 不起啊。” 一提起窝囊事,窝囊人,阿芳心里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不过她还是装着不明 白的样子问道:“什么事嘛?你这人没头没脑的一来就是窝囊事窝囊人的!” “唉唷!你还记得那次买扣针的事吧!要不是昨天我要丢那只办公室专用的破 手袋,我在那暗袋里发现了这四十块钱,我还一直以为已经把钱还了你呐!真抱歉 啊!昨晚我一夜都睡不好觉。现在我可以安心了。”依萍将肉松和钱递到阿芳手上。 “这罐肉松,是家里现成的,我就带来了。”她又说。 “嗳!你这个人呀!真噜嗦。我早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谁记得那么多!还 要带罐肉松来做利息呢!”阿芳故意打趣着。 “好了,我的心事了了。我不耽误你们的工作。我走了。对不起呵,阿芳。” 依萍说着,和安妮、兰茜,珍真,以及其他同事说了再见,就回家了。 “嗨!她终于记起你的四十块钱了,可是我的二十块,她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呢!” 兰茜不平地说道。 “说不定哪一天她也会记起来吧?”阿芳道。 “什么四十块,二十块?讲来听听。”珍真一面吃凉面,一面问。 于是,站在一旁的安妮,就一五一十的把依萍的荒唐事说出来。说到兰茜的二 十元时,珍真放下那盘凉面,大声道: “不得了,不得了!”……,她转身跑到她的座位,拉开抽屉,拿出皮包,在 皮包里取出了二十元,扬着那二十元: “兰茜啊!我也做了一件荒唐事。你买花的钱,依萍当天就交给我,要我转交 给你。因为她有朋友在家,要请假。我放在皮包里,拎来拎去,拎了这么久,也忘 得干干净净了呀!怪就怪我办公室的皮包只是拎着做做样子的,只是习惯性的拎来 拎去。所以就忘掉了。真是对不起。对不起你,尤其对不起依萍,我竟负了她的所 托,让她背着黑锅。” 接过那二十元的兰茜,尴尬地想说句场面话都不能。想起那一连串对依萍的排 斥、冷漠,心里不知道是惭愧?还是内疚。 但,这能怪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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