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要求 我从很小开始就自己独睡一屋,那时的晚上尽管也害怕多多,白天里却无疑觉 得自己是整个明亮房间的真正主宰。那些年,中国小孩子都有的是时间,去上学也 不过是听班级里最混蛋的两个男生轮番和老师无耻贫嘴。因此,我除了按提琴老师 留下的功课拉小提琴之外,其余的事情就是无事可做。 闲的时候一多,再没有远大志向,人就会变得有点虚飘,我对室内布置的热爱 大约就源自百无聊赖的那时。 那时候,我差不多每周都夸张地把自己房间里的家具从东搬到西,几天后觉得 厌烦的时候再把家具从西搬到东。那年月尽管身材矮小,却毫不妨碍乐此不疲。直 到今天我都能清楚地记忆起,太多个傍晚母亲下班回来之后,走过我的房间门口时 往往瞠目结舌,每到这个时候她总是站定在原地,包不放手不洗即褒贬不明地大叹 一声说:“怎么又——变——样——了?” 那时,当真干劲十足,非但是各种桌、椅可以不借助外力自行挪移,即便是类 似于大衣柜之类的笨重物件也竟能完全不假他人之手,独自一人一寸寸地挪上个一 下午。小时候和今天都常常看见蚂蚁身驼一个比自己身体大许多的食物来回挪动的 样子。这么一看,老是能联想起自行改换屋内布置的我当年。 那时我在这件事情上的自立多半起源于怕由挪移而起的兴奋心情被人打扰,也 不愿意听到任何有关的调整意见,因为这个由开始筹划到落实筹划的系列一旦被搅, 感觉上,无从再行补偿。 到美国之后,我的这个积习一直得到延续,但是做法上早已变得成熟和完全能 够自主了。成年的感觉最妙,在我来说此算其一。因为这时已经没有人会再站在你 的门口审视你自造的崭新,这种崭新曾经给我一次次剧烈的快感,尤其是屋内全新 样式刚刚搞妥的那一刹那,在一个刚刚独自造就的视觉突变感染下,心会狂跳。 在突变下生活,我感觉安然。 从那时的初级阶段发展到今天,我已绝对属于女人中比较有“布置家居癖”的 那一小撮狂人,而且,对这种“癖”使用“比较有”两字,实在有点言不达意,因 为这个形容从理论上说过于轻描淡写。 美国的生活从来都是在高压之下的,早几年,人忙得不像话,钱也少得不像话, 不光是此“癖”,很多比此“癖”更重要的规划都没有实现的余地。后来,人渐渐 地站住,钱也渐渐地积多,饱暖之后,一切,都回来了。 每月,我给自己布置家居的花费定在一个不大的数目额度上,这种无伤大痛但 已经能充分满足自我布置意识的数额,持续地让我满足。哪怕是一盆让我感觉姿态 满意的干燥花被添置进来,摆放在屋内的哪个角落,也是一个能广泛影响我附近几 天喜怒哀乐的妙事。 在这类自我快感的完善中,“购买”是关键的第一步。 关于“购买”,我最爱的去处其实只有三五个地方。每个周末,如果没有加班 之类的倒霉事,我大抵都会交叉前往这些地方走走。有时候周末独自在家,即便作 文作到下午三点,一个突然的想法也可能让我离开电脑,打着引擎,开车向这类地 方绝尘而往。 美国有一个专售瑞典品牌家具的连锁店叫做“IKEA”的,此是我每个月内必报 到的头一个去处。我熟悉它尤其是靠近我家位置附近的这个分店内所有的一切,就 和熟悉自己家里的边边角角一样。我知道那里什么时候会有周年减价大卖,甚至也 知道二楼最里层的卧室家具展示间中KING尺寸纯木展示床上哪几个月份中被设计师 们摆放过一个白毛拉拉的小玩具羊。我会不时地去探寻那里究竟出过多少种花瓶和 挂画之类,也会单单只为了买一块有温和甜味的瑞典巧克力而大跑一趟。那里触目 皆是的多彩器具透露出来的质朴,让我觉得又把成熟的感觉重新温习了一次,有如 重新的一次旭日东升。 常常我会深想这种意识的滋生年代和我周身岁月的关联,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 时候起已经慢慢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家居型温和女人,前年母亲到美国来探望我时还 话里话外地为我不会做任何家事而担忧,她真的不知道我已经变化。 我觉得这种变化非常有意义。 美国这个地方是十分注意“情趣”概念的,这个概念而且形成了消费市场的前 导。我时常觉得我就已经算是不会为一个经济“大目标”而节省的女人,我会为一 次“快感”而破费颇巨,但是美国人花费在家居装饰上的费用与我的手笔比实在是 没了边的疯张。比如美国人每年必隆重大过一番的圣诞节,检测美国人的过法,你 会惊讶于他们花钱购买“快感”的大方。按照惯例,美国人过圣诞节时家里是会布 置圣诞树的,圣诞树上也会悬挂无数小球、卡通人物等饰品。在美国的商店里买每 一个饰品就是三块九毛九以上的价钱,有的甚至高达将近十块钱。一颗新鲜的圣诞 树价格也在五十元左右,一个圣诞节的吃喝开销外加一颗圣诞树再外加即便少到只 有二十个树挂再加上家人之间必须进行的互送礼品项目,过节的花费动辄也要五百 美元左右,如果按我们国内人惯常会有的“大件意识”来比,这就是一个三十二英 寸名牌彩色电视机的价钱。 美国的商店中迄今还有很多个项目是有关蜡烛的,而且,好的烛台个个价格不 菲,有铸铁的、有纯金的,在电力超级发达的今天美国,在的目的美国商店灯光之 下看到成团成簇的蜡烛们, 立即觉得夸张。 非但如此,美国所有日常品大都是和 “装饰意义”分不开的,甚至于此意义已经成为至少是轻工业物品制造中除却工具、 厨具类产品生产尊崇的一个要件,也就是说,重外型观感和重包装这两个双管齐下 的至美生产原则已经使“实用”方面的标准退居第二。美国的不少装饰都可以是经 不住拉扯,甚至是经不住走到后面细品的,但它们“好看”。 情趣的索求下,美国有很多专售毫无实用意义货品的商店,比如超级发达的花 店、 超级发达的古董商店、超级发达的礼品商店、超级发达的PARTY(聚会)用品 专门商店之类,买一些装饰一次就被报销掉的彩带、气球等玩艺,价格高昂得媲美 一顿酒足饭饱的大餐钱。你去买一双袜子送人,专门的百货公司有专门的包装处, 当然收费,而且价格不菲。这类地方使用上好的包装纸和包装盒子系列扎结物品, 封口的地方还要用精致专用胶带细封,盒面上一律黏贴一朵硬缎花,一次包装袜子 的费用常常高于袜子钱。 也就好像是美国人在居住方面的方针一样,一旦房子成为一群完全类似的住宅 群,就成了“批量房”。在说法上就被人看轻。所以,美国人禅精竭虑地尽可能变 换花样,诸如为房子换个整体颜色、换个窗户形状等等,这样一经装饰,等于换了 个购买和居住心情。 其实,外在的东西再有变化,好变擅动的美国人所造出的住房内里构架也还是 最雷同的。比如,几乎家家都有一个最正式的客厅,都有一个正式的晚餐厅,都有 一个家庭起居厅,都有一个早餐厅,其他的就是形式更为雷同唯有数量不一的睡房 和厕所。在上述中,正式的客厅和晚餐厅,美国人多是用来作为摆设的,除非来了 重要客人、除非主妇前往拭灰扫尘,真正是人迹罕至。在这里,哪怕家里有再多的 顽劣儿童,也是可能摆放古玩或者易碎品以做装饰的。 我们中国人相比之下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情制造情趣,最在手边的一个例子是今 年的情人节那天,作为中国人的我就过得平淡。那个被爱震动得遍地阳光的日子里, 我的心情水波不兴。中国人一般侧重于感受,总认为在爱情的问题上是有阶段性区 分的。过着过着,真正去做花不是小数的钱买一个晚上高兴的事,兴味就淡了。 今年回国曾和还在北京的中学同学大聚了一气,同学中有一个在外企工作而且 整个给人的感觉也很外企的女生私下里告诉我,她正在和一个法国人谈恋爱,已经 进行了一年多了,“这么久了,我经常会当众接到鲜花”。她说:“我可能已经再 也不能和中国人恋爱了,因为我如果离开了法国人给我的浪漫和周到,我也许就会 极不习惯。” 这话听着有点让人惊悸,可做为女人,仔细想想,谁说不是? 今年的情人节那天,我刻苦上班如常,间中入厕的时候,才推门而入就赫然看 见公共厕所镜子上大贴有一粉红大纸,上书英文字若干,说是祝福所有的女人今天 高兴。看到这个,我平喘了口气,知道是比邻的美国公司中几位高大壮汉中不知哪 一位干的。他们一向客气,进出门口路过我们的办公室时总是首先“嗨”的一声, 每过每“嗨”。自然这也是另外一种情趣。 该公司成员除了一位超级肥胖的女秘书之外全为一水的壮汉,年龄从二十八岁 直到五十岁不等。我对他们的年龄之所以知道得如此详细,全是因为每当他门公司 有人过生日的时候,他们的同事永远会用电脑纸打好各仲赞美之辞横铺在整个过道 里的,电脑纸上画有好看的花、写有好听的话。附有他们每个人七奇八怪的签名, 这些赞美就热热地一直延伸到我们办公室的门前,把无数喜悦和诚挚连带着逼进我 们的房间。 看到厕所内的一纸祝福,当然大肆高兴,愣神也是高兴。 这一天的再往后,我这厢自然一如多少年地没有人送花,非但是我,办公室内 一位年在二十出头、唇红齿白、绝对美艳的女同事也一无所获。 晚上要下班的时候,隔壁邻居的女秘书从门口过,她肥胖的身躯每每只能够侧 身出门,她一侧身的时候,我和我所有的同事赫然看见她也抱上了一束鲜艳欲滴的 大红玫瑰。 立即,同为女人的我感觉有些讪讪的。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