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写诗,关键是写 树才 00/10/25 11:26:52) “写诗写诗,关键是写”,这也许是没必要说的一句大白话。但你回头看一眼 1999年诗歌圈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你会觉得,这句话真的被不少写诗的人当作大白 话了。 一个人出于他(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缘分,尝试着写起诗来(这门精神手艺 够古老的);写着写着,有人读了,没啥感觉,有人读了,说写得好,又有人读了, 有一些诗发表出来;写诗的人便得了劲儿,把写诗这件事做得越来越投入了,一年 一年,写得越来越自觉,以致耗费了无数的心血,以致在旁人看来有点犯傻;但不 管怎么思忖,这个一头栽进诗的陷阱里的人,还是无怨无悔地着(仿佛那隐秘动荡 的心灵真能显现在白纸黑字里似的),并且暗中感念上苍让其识得这一缘分——其 实到这份儿上,也就无从悔起了。我以为,这个人就算得上是一们真诗人了(写出 名份,或默默无闻,在此不必论及。人世间有一件虚幻物就叫成功)。正是这个写 字,无情地,也饱含深情地,贯穿了诗人的一生!正是在写的过程中,诗人得了经 历,诗篇起了变化,诗学渐渐酿成,诗心懂了生命。当然,也是在写的过程中诗人 得了经历,诗篇起了变化,诗学诗学渐渐酿成,诗心懂了生命。当然也是在写的过 程中,诗人虚荣了,诗篇枯萎了,诗学毁掉了,诗心就更谈不上。 写,是动词,是行为,即具体地、个人地去做一首首诗。置身于1999年的许多 中国诗人,也许是历史感太强,却没有专心于写,而是致力于争(说穿了,是想确 立自己已经写下的那些诗的地位),那些争论文章尽管也涉及诗学理论的构想,但 构想的背后仍是名份之争。说到理论,胡风算是理论家了吧,但我在牛汉的《学诗 手记》一书中,却读到这么一小段话:“作为理论家的胡风,五十年代初曾对我说 过:你只管在生活里写诗,理论界的争论与分歧,可以不去管,……。”诗学理论 无非是理想化地论及“写什么”、“怎么写”等大而无当的问题。诗学理论源自构 想基础上的归纳,它似乎指向某一种新的可能性,但实际上它却什么也不指向,除 了指向它自身;而写作则必然地把诗人领向他的实际语言行为,他在每一个表达细 节上所遭遇到的小小困难。同时,诗人并不只是在生活中活着,更是在写的连续性 中探求怎样活;这样,写就既发生在诗人的生活里面,又促使甚至构成诗人的生命 变化。在诗人那里,写作和生活总是互相促成,谁也不是单纯地为了谁,但谁也离 不了谁。写不会满足于仅仅涉及亲身经历,一经书写,亲身经历也起变化;活生生 的当下生活是写不出的,这是写的宿命!所以说,写也会通过嫁接,从间接性的知 识中孕育出果子。知识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个诗人不应以知识欠缺为荣,但在诗 中,知识确实应以更浑厚更活泼的生活直观和生命神秘为基础。诗永远需要回到朴 素的生命冲动和想象力的纯真状态,它的本性是挣脱(框架),是反抗(既成)。 “写一首诗”的过程是如此简单,简单到了想不到要去回想,但同时又是如此 复杂,复杂到了无法完成的地步。简单,是因为生活有时能惠顾你,让你的句子一 出手就成诗;复杂,是因为现代诗的书写本身已成了一件难以制造的工艺品。诗好 就好在,它是无法说透的一桩事情,是未完成的完成,是敞开给每一个人的精神上 的可能性,或者它就是可能性本身。严格地讲,诗只可显示,显示那“传而不以言, 非以言不传”的东西,所以它总是容许不同的写法,也容许不同的解释。 在生活里写诗,这说出了另一层更生要的意思。看上去,一个诗人投入到语言 行为的写中,外在点心写出院 一首首诗篇;但由于写作的背景和材料均依赖于生活 的土壤,所以内在点永远是诗人对自己生存状态及心灵状态披露。外在点和内在点 之间的来回移动,有可能让诗人在生活中并通过影响其生活的写作活动,体悟到生 命中实实在在的客观部分和深不可测的灵性部分。诗不同于思想,却是思想活生生 和奔突的特殊形式;诗也不同于宗教,但诗同样不是靠被证明,而是凭借其影响人 类精神生活的方式,获得其特殊的意义。没有必要去证明感觉变语言。诗更是一种 心灵上的态度,诗被读懂也就要求一种心灵上的态度的契合。批评家对待诗的态度 应该是谦虚的,细致入微的,因此也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感受的。一首诗的技艺和意 义只存在于体现它们的每一首具体的诗中。写的道德是要对语言和真实负责,批评 的道德则是要无愧于所涉及的文本。对每一种写法都不持偏见,这也许超出诗人的 性格,但必须有起码的宽容态度;既然每一个诗人都在写的途中,都在各自极端的 自信中,那么,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写出各自的诗歌文本,就够了。至于你写的诗 究竟是好是坏,别人说了,你未必信,你自己说呢,又不能算数;所以不是你管得 了的事情。我相信一个优秀的诗人对自己心里还是有谱的,哪怕这个谱来自某种盲 目的认定。 有人更多地把生活理解为日常生活,但诗既来自日常的生活,同时又是远离它 的一种努力,甚至可以说诗的意义总是在日常生活之外。如果被生活中的场景、词 语间的碰撞和虚拟客观的描述所过度迷惑,一个诗人就不会用心去领悟生命中更致 命的虚无。诗毕竟是生命虚实之间的一种富于独特性的艺术。它是具象的,更是形 而上的,但只有与具象相结合,形而上才可被显示。依我看,我们眼下的社会走势 正把大群诗人裹挟到浮躁的某于平庸的心态里去……,罗嗦的铺叙满足于词语组合 的九曲十八弯似的晕眩效果,诗歌必需的简洁受到了伤害;生存的短暂感未能激发 出对个体生命深度的挖掘,却刺激起对话语权力的贪欲;崇高的神性退隐了,世俗 的场面奔走在诗行的大街小巷;抒情的亮色黯淡下去质朴简单的音调已被浮华繁复 的喧闹所淹没…… 而直接性和深度,仍是我对一首诗的奢求。“知识分子写作”也好“民间立场” 也好,强调宽容和多元的“第三条道路”也好……,这些都没有什么新鲜的,因为 这些提法总归只是些提法,也可理解成争论的策略(类似的格局上个世纪初就曾出 现过)。你细心读一读发表出来的文章,就可以发现,大家骨子里都在强调“独立 品质”!但发力点不同。“独立品质”恰恰不是供争论的,它内在于每个诗人的性 灵,并默默地作用于每一个诗人的行为。现代汉诗的历史不足百年,多少风云一时 的诗人已恨于寂寞,我们迄今仍然珍爱的,恰恰是写作手法各有千秋的那些好诗。 我认为好诗的标准正在生成之中,我们应该把期待的目光扬得更远一些才好。好诗 常脱胎于大胆创新,但这个“新”决不会是空穴来风,而只能是对传统“入其内出 其外”的成果。在艺术领域,变化总是合理的;反对一切现在的,也几乎是一条原 理。凭什么去反对?凭独特性。但独特性必然基于每一个诗人的独特性灵。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但诗人总归要回到写这个字上来,只有写,才能把感觉 到的、触摸到的、冥想到的、领悟到的……落实到一首首具体的诗里去。诗人只能 凭写下的诗篇去证明诗歌仍然存在,而无法靠大嗓门或占山为王去“宣称”自已是 多么了不起。你以为你是谁?作为诗人,你无非是你写下的那些诗篇。你一嚷嚷, 你的诗反倒蒙羞;你尽全力写你的诗,你的诗自会赢得那些潜在的认真的读者;当 然你不必为他们而写,但你的诗确实是写给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