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树的联想 没有事业心的人是草,有事业心的人是树。于是,我爱上了树。以往的30年, 树只能是我心中的梦幻,只好植树于心中,向往中的树是模糊的,是不可能形象化 的,原因太简单了,那是一个只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年月。任何 劳动如果附上个人的名字,那是为资产阶级树碑立传的思想,是万万要不得的。不 能植根于土壤的树在我心中孕育着。摇曳着。苦闷中不成其形象的树成了我的心灵 折磨,伴着我的泥腿,我的农活,我的瓦刀,我的锯斧,走过了我的少年,我的青 年,我的壮年。在我40岁生日的时候,感慨之余,我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少小时节 学剑学书均未成 一杆旗下学斗争 壮年猛醒 不是他杀是自杀 罢罢罢 撩起已秋霜发 抓回当年项羽剑 弯成犁铧 父老欢喜亲朋贺 假话土堆长庄稼 写是这么写了,假话的土堆能长庄稼吗?我陷入了极度的沉思,我又想起了我 的树,假话的土堆能长树么? 韶华已逝无处寻了,树啊,你有真正的希望吗?难道你真的要伴随着我这百十 斤的血肉之躯死去吗?你忍心我的遍体鳞伤吗?痛定思痛,我的心里豁然了,我惊 喜地发现:这所有的伤痕,恰恰树的萌发,树的伸展,树的抗争,啊!我的树,不 想浸泡在血泪里的树!但我毕竟已至知天命之年!难道命运之神就这么抛弃我吗? 在我50岁生日的时候,我又用这样的诗句来抚慰自己: 醉抓华发 赤旗漫天下 韶华不为少年留 残雪暗随暗笋滴 犹垂千岸绿 …… 犹垂千岸绿难道只是我个人的呼唤吗? 三中全会的春风,沐浴着祖国大地的角角落落,山乡醒了,我的家乡老牛坡也 醒了;但我却变了,没有把我的树埋在我家的自留地里,为了把我的树植根于广阔 的天地,我出走了。1985年夏末的一天晚上,我在去深圳的列车上激动不已,写下 了这样的诗句: 是什么在挑逗 是何种迷津 使你达旦不入眼 不是一时的冲动 不是极欲的向往 是复苏、复苏啊复苏 孕育着力的搏动 他来自神州的地心 潜藏得如此久远 腾飞的卧龙啊 抖动着乾坤发颤 何人曾得见 天地作证 15年过后的深圳,15年过后的祖国翻天覆地变化,还需要述说吗?我在50年国 庆的时候,欲回故居老牛坡看看,终未成行,为释思念,我写下了《走出老牛坡》 一诗: 一 尘埃扑面 门前的山坡 只有牛 只有我 世世代代 帮人上坡 拉牛下坡 活像走不完的一个圈 真似拉不完的那个磨 二 远山的呼唤 大海的波涛 吸引着我 但我的牛紧紧跟着我 没有在风雨中颤栗 也无须要人们常见的吆喝 更不需要赶牛的绳索 走出了世世代代的老牛坡 三 来到花花世界 扑朔迷离的灯火 我的牛悄悄告诉我 踩准脚窝 看待市忙碌 看后辈来去 看庭花凋零 看春草又绿 总是在那个属于我的夜晚 还是我的牛悄悄告诉我 爬自己的坡 四 来到海边的涛声 那涌起的浪 那迭起的波 我任浪拍击 我任风触抚 还是我的牛悄悄告诉我 这是妈妈心中的河 诗的喷吐,是我情感的一种宣汇,我爱诗无比,因为我这种宣泄的方式是享受 生命的惟一途径。要与15年的创业实践相比,那只是一种心灵的抒发,而我的实业 之树的成长历程是无法诗化的,尽管树已非幼芽,但枝干并不粗壮,欲上树的人却 愈来愈多,我的担心一天天加重着。那些国不适应溜下树的人往往是带着不可名状 的心情走了,尽管没有明目张胆地来砍伐树枝,但各种手段比比皆是,让人啼笑皆 非之事举不胜举。更有甚者,那些要置树于死命的所谓权威们,忘记了春、夏、秋、 冬的轮回,欲食果心切如焚,疯了急了来扭断树枝或打落青果者,却又都是道貌岸 然,俨然以护法守法自居。于是,我的树在风雨中摇摆,有时摆得死去活来,甚至 要连根拔起了,我的心在哭。啊,我的树!为我的树,我是不敢拼命的,不是我怕 死,而是怕事,怕事的无休止的纠缠;是非利害纵横纠缠,不是说不清,是因为没 有说清的地方。有人说,法院是说清的地方,我哑然了。我的树如果搬到法院的大 堂上,我怕它在法官的大堂上搁置久了断了阳光,断了水分,断了根须会枯死。我 坚信这一条,于是我只能悄悄地默默地守护着我的树,不敢与事争,不敢与人斗。 实际上太简单了,上了树的人,都是窝里人,为了爱我的树,我爱这所有的人,遇 到不合情理的事,我总是用心灵去化解,恨不得爬上我树的人都视为我的情人,总 是企盼着渴望着他们在果子未熟时不要强行攀折,或者偷食或者抓住树枝展懒腰荡 秋千,总是用人情去理解这些恶作剧者,用人情的心态以心换心,总是想人心都是 肉长的,何况上了这棵树的人都是招纳来的贤士,一切都想得真诚,一切都想得善 良,但一时被钱迷了心窍的人:亲情疏离了,友人背叛了;冒胆胡说了,不顾一切 了。呵,事业之树为什么要长在世俗的土地上呢?为什么要被庸俗困扰呢?树啊! 你的成长是多么难啊!80年代末,我的树遇上了前扎未有的灾难,我离开我的树去 了北京,我树上的人们在面临严竣考验的时刻摇摆着。西安与北京千里之遥,我树 上的一些骨干们与我无法交流,无法对话,别人说我去的不是天堂,他们便相信我 去了地狱,一时间飞沙走石,谣言四起。一位曾信誓旦旦要为我的树肝脑涂地的初 中老同学变得鬼使神差,在我公司干了不到一年时间的这个老同学把我的树肢解了,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木匠”,对于我的树的砍伐,其精明和刁钻运用得淋漓尽致, 然后卷金携玉逃之夭夭,并欺哄我所有熟识的朋友,不顾廉耻地说他在替你逃难。 “逆流倒注六月天,天堂地狱一瞬间”。这是我当时在北京默念在心头的一句 话。三个月后,当我又回到西安,看到我的树被洗劫一空的场景,我大病一场。病 初愈后,我跑到诞生蓝田猿人的公王岭上,在那个沉寂无比的地方,伴着萧瑟的秋 风和满山的红叶,我独自呆了半个月,每天捡拾一片片和红叶,犹如捡拾心灵被撕 碎的那些美丽的碎片。我已是一个没有眼泪的人了,一切荣辱恩怨都不值一提了, 我珍爱每一片飘落的红叶,似乎我又回归了自然,又恢复了心灵的平静。有一友人 气愤地说:“你和那些偷树砍树伐树的,不管他是谁都清账,让他们吐出来!”为 了我的树的存活、纯洁和成长,我没有这样做。 我的树的惨状使我悟出了一些道理,我认为任何学习都是在总结中前进!我把 爱树的人和毁树的人划开了,我认为他们从正面反面讲都是我最现实的教师。我更 深切地懂得了:当虚荣和金钱加在一起,产生的将是邪恶;当金钱和女人加在一起, 渗出的多是祸水;创造的崇高尽管是从庸俗中抽拔出来的,但我绝不庸俗处世,原 因很简单,我的树必须摒弃庸俗!摒弃庸俗就那么容易吗? 你纵然有宋江的心胸,林黛玉的痴情,诸葛亮的谋略,孙悟空的野性,你就能 摒弃庸俗了吗?人类的败血症就是庸俗,破坏生活和卑下就源于庸俗。为了我的树 的存活和根深叶茂,我细心地将世事万态,林林总总的人做了剖析,我从惊骇之余 转入了平静。 我在痛心疾道地问自己:为什么有些人们庭显赫,却行事丑恶为人所不齿,而 一些人虽身处卑微却高风亮节,一尘不杂而受人尊敬?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一些庸俗 不堪的权贵们。这些经过努力、经过奋斗、经过苦心经营走向权位的人们,当算是 人群中的佼佼者,但角色不等于自己,这一人生至理他们却没有明白,有角色运用 的时候,在权力施展的时候,却丢失了自己变成了说假话成家常便饭,虚伪的衣裳 越加越厚,庸俗的作派也就层出不穷。什么生产力的解放,什么强国富民之举,什 么先进文化对精神文明的需求,什么基层工人农民的现实困难,所有一切全被搁浅 了,官场游戏紧锣密鼓,庸俗在庄重自持下显得彬彬有礼,显得规矩方圆,不显山 不露水庸俗成了混官秘方,庸俗之气被冠冕堂皇了,这种行迹给人类给社会带来了 混淆视听的现象。安然若素的庸俗漫延着却很少有人针砭,这些形形色色的庸俗作 派又都被一言以蔽之,叫做“小节”或不注意“小节”就抹去了。该怎么办呢?我 想起了范仲淹,据载封建时代的范仲淹夜寝时,“必省日间之事,择其善者而从之, 与其恶者而改之”。而今我们的人民公仆,有庸俗作派的一些干部如能像范仲淹这 样就行了。为了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不受损害,必须摒弃庸俗,舍此,还有什么 比这更重要呢? 摒弃庸俗不可能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人们在纷繁的社会事务中,哪里有过多的 时间思考这些呢?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庸俗的一面,发现自己的庸俗,努力摒弃自 己的庸俗是多么不容易啊!我曾经从内心深处强烈地呼唤过:农民的观念需要改变, 小市民的观念更需要改变,只有观念改变了,这些本来很朴实勤劳的人们才能认识 自己的不足,才可能在总结中前进,民族的素质才能得到提高,我们的社会才能减 轻重负,尘封的大地才能清明,人们才可能会有清醒的认识,所有的废墟都是庸俗 和血污的堆积!祖国之树要兴旺、发达,要枝繁叶茂充满生机,就得实实在在的从 每个人自己做起。我心中向往的树不正是祖国强盛之树吗?啊,我的树!愿我的树 上盛满智慧之果,愿我的树成为人才的摇篮。摇曳在人民心头的自由、民主、强盛 之树啊,在这新千年到来之际,我们该为她做些什么还需要说吗? 思强 2000年11月23日于浐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