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随记 我无时无地不在记点什么。为了练笔,更为了在大自然间和自己的内心,留 下最新鲜的印象。就像每天必须吃蔬菜那样,我称之为蔬菜之作。下面是对天空 的随记。 日环食 1987年阴历八月初一,朔日,月球运行到地球和太阳的中间,如果月球遮蔽 太阳,便发生日环食。今天是多年未遇的日杯食,上海是最佳观察点之一。 日历上写着:食零点九十七分,初亏八点三十六分,食即十点零四分,食甚 十点零六分,生光十点零七分,复圆十一点四十一分。 我的观察: 八时三十分阳光耀得厉害,圆圈在其中。边上时有乌云。初亏八时三十六分, 太阳在乌云中流动,而它总在乌云之上。一面看一面记录,字迹上似有蓝色的光。 九时三十分抬头看,戴了墨镜也睁不开眼。它把淡淡的乌云抛在下面,现与 我所在的二楼窗顶相齐,乌云又遮没了它。不知今天运气如何,果真能看到日环 食否? 九时二十五分我已到楼下园中的晒台上。得在浓淡不匀的云层中见它,仍旧 亮得耀眼。 九时四十分在晒台上放了两个盛水的脸盆,水静了,时隐时现的太阳看得比 空中的清楚,云层有如幻镜,有淡橙色的光。 四十三分倏地发现太阳成上弦月,一把朝上的弯镰。雪亮,一忽儿不见。二 楼阳台上三岁的稼稼说:“方阿婆你不要急,我有办法。”我对她看,她也戴着 一副墨镜,还郑重地问我:“你认识我么?”这时飞过一群燕子,在天空黑白分 明。 五十分形状变了,弯镰朝下,透亮透亮,像个活物,一霎时变成戒指似的半 环。 五十五分,从丝瓜藤下的赤色石板上,可找到一圈圈婆娑的弯月,从叶缝中 撒下的日影,才有如画的效果。快近日环食了,我来不及照它。 怕眼睛灼伤,索性快看一下天空,慢看一下水盆,较长时间寻的是地面的圆 圈。 十时零三分,发现日环了。零五分至零六分,银圈中圆圆的黑饼,地上的影 子也环着。圆圈多不胜数,与叶影结合在一起,飘渺而绚丽,我的记事本上也出 现了日环的倩影,戒指似的。 然后月亮往后退了,太阳又留下狗咬的痕迹,半圆形的,地上的影子也倒了 个儿。十三分还没退完。今天天文台卖出五十万张票,设了观察站。通过分光, 还可看见日晕,即环外的火焰,突出在太阳边缘外面的发光气团。 十八分在乌云中又见一面,更为秀丽。 十八时三十分在电视中见到的才是真正的日环食,一只金色的环。 月全食——哈雷彗星 昨晚月全食,观察哈雷彗星的时光。它们并存千载难逢。我只看到狗吃月的 一半过程。 长者凌青在叙述幼时即七十六年前(辛亥革命)看见哈雷彗星的情景。月亮 像一面圆镜拖下一把扫帚(民间称为扫帚星,天下有造反的预兆),看到这样的 情况有三四天,在他的故乡一览无余的苏北平原上,看得很清楚。他也真走运, 哈雷七十六年回归一次,人的一生顶多只能看见两次,他却如愿以偿了。 我也觉得很庆幸,本来被家中认为是扫帚星下凡,现在知道就是哈雷彗星, 七十六年才看见一回的它。 据记者在佘山天文台所见,它中间闪亮的一点,是彗核,周围一片光晕,像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郎,想到从前被父亲唾骂的时候,怪我无知,否则我会飘飘然 地想着自己原是下凡的仙女。 飞碟 UFO,飞碟,天外来客,不明飞行物,经过上海的时候,我们泰安路115 弄 3 号最早是二楼的稼稼发现的,她和她妈正在阳台上,她忽然叫起来:“月亮是 这样的啰,妈妈快看!”她的小手转动着,以示看见一个转动的月亮。阳台下的 老田也注意到了,叫着,飞碟,飞碟!稼稼就在楼上学着,用田公公的四川腔, 说着她陌生的两个字:飞碟,飞碟。老田说那是一个转动的轮子,我设想的是哪 吒脚踏的那个火轮。 太阳和月亮 居高山,视野宽广,又常是晴天,看到朝晖和落霞每天血红的圆脸。昨天的 白月和红日东西对看着。 今天在城市上空看到日出的景象:太阳透过浓云喷薄而出,像一条巨坝上挂 着金色的瀑布。自六点三十五分开始,延续十五分钟之久。 还是这个时候,六时三十三分,我看见了血红的太阳,身边有灰色凝重的云。 不出一分钟,就独个儿圆圆的了,由红变成金黄的颜色。要不是楼房都是方形, 轮廓过于格正,就太像在群山之中了。六时四十分,它的辐射透过浓重的云,四 端又平列一条条白色的光带。 一月四日七时十分见日出消息,一分钟出满。苍空还没醒似的,下面的道路 河流房子,看去更觉茫然。东方只有红日一轮,光在扩散,但不见光影,我的本 上却可看见写字了。 太阳毕竟是太阳,太阳也只能是太阳。酸苦的回忆,不能再把它拟人化。 十七分钟,铅灰色的乌云,削去了太阳的脑壳,漏空处两只眼,一张可笑的 嘴巴,然后变成平行的光的等号,又变成金红色的一条光带。瞬息千变,这常是 我观察到的太阳。 落了霜,太阳格外地红,山芋藤上一层白霜,成了娇美的风景,过了一时, 田野上一层透明的雾气迷漫着。 上午九时十分,一轮无精打采的圆日挂在三丈高的树梢上,天灰蒙蒙地犹如 一个月夜。 太阳也会没力气的,夏天对它带来的热气,避之唯恐不及,冬天它照在玻璃 板上,却是冷的。 六时就醒了,七时出去散步。站在一座“此路不通”的石桥上看山那边的日 出。太阳在前面的长塘里,回身一看,月亮在后面的长塘里,天地之大,可以同 时容纳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月亮也是一种安定因素。夜十二时接罢电话,回床,看到两个月亮。一个在 南边的东角,一个在西角,都是窗户玻璃中反射过来的,乌云网着她,仍可见她 圆圆的楚楚动人的容颜,两个月亮一模一样。 已经又过了一年,多美的月亮!此时她又在天上,正在树林里走动。我要躺 得很低才能见她。比我任何时候看到的都大,月晕轻纱似的,她的面庞在瑟瑟的 风叶中更为动人。 云上的天,除了与云群相连的,呈圆形的湖蓝色。匀称的蓝,蓝得天衣无缝 (飞机上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