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父与女 康冰来过后,一直没有消息。叶为一有些沮丧。但叶芽时不时给他打气,叶为 一终于决定,不管赵小果那边是什么动静,他都要抽时间去西安一趟。他将这一打 算告诉了许政委。许政委沉吟片刻,说:“好吧,你把手头的工作了结一下,去一 趟,先了解了解情况。要慎重,尽量少让别人知道。” 叶为一很感激:“政委,谢谢你理解,谢谢你支持。” 今早一上班,他就准备让于秘书订两张去西安的车票了。可是,没等他开口, 于秘书却先开口了:“首长,有件事向你报告,晓塘被公安局抓走了。” “什么?”他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晓塘被抓走了?” “是的。” 就在这一刻,去西安的打算在他心里取消了:“这事发生多久了?” “有一个来月了吧。” “乱弹琴!舒放他知不知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于秘书结结巴巴。 “他肯定知道。”叶为一狠狠地瞪于秘书一眼,“哼,他沉得住气!这种事还 瞒着我!乱弹琴!”叶为一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背着手,来回踱步,“以后有什 么情况,你要及时报告。我现在去找舒放。” “叶副政委!”舒放见叶为一来,十分热情。 “你知道晓塘被抓的事吗?”叶为一劈头就问。 舒放的表情极为坦然,黝黑的脸膛平静如洗:“知道啊!” “为什么不跟我讲?” “叶副政委啊,你那么忙,这事我是打定了主意绝不打搅你的。我的儿子么, 我负责,我想我能处理好。” “晓塘到底有什么问题?” 舒放仍旧极坦然:“博采公司是九哥一手操办的,晓塘一个手底下的人,能掀 起多大的浪?” “那为什么抓他?” “我想这事不是简单地冲晓塘来的,晓塘恐怕是个替罪羊。” “嗬,你真是沉得住气,儿子当了替罪羊,老子一点不在乎。”叶为一讥消地 看舒放一眼,两手抱胸,在舒放对面坐下。 “叶副政委啊,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些事,还是冷处理好, 何必搞得满城风雨!你看,机关上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议论。” “唉,”叶为一叹一口气,“叶子现在怎么样?” “她挺好,我和莉华经常做她的工作,要她正确对待。” “这样吧,你告诉她,叫她有时间回家一趟。” 舒放沉吟片刻,说:“好的。” 叶为一回到他的办公室,只见于秘书又坐在那里。 “还有什么事?”一见到于秘书,叶为一又有点火。 “首长,”于秘书的语调有些焦虑,“刚才得到消息,叶子已经去探望过晓塘 了。” “哦?”叶为一抬起头,于秘书果然有一张庞大的“间谍网”呢,“消息可靠 吗?” “可靠。” “我知道了。”叶为一拿起电话就打到叶子的单位,要她晚上务必回家一趟。 自晓塘被抓以来,叶子压根没回过家。她知道父亲早晚会找她,她也随时准备 接受父亲和姐姐的盘问。这个时刻终于出现了——爸爸打电话准是为这事儿。晚饭 前,她回到家里。 叶为一猛一见叶子,心里一阵难过。叶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看她脸色憔悴, 眼圈乌黑,头发蓬乱,衣服脏兮兮的,吃饭都没心思,连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也只吃 了一块。她一定压力很大吧?一定成天操晓塘的心吧?说不定,她刚从拘留所回来, 那地方是她去得的吗? 但叶子不这么想。回到家,发现只有父亲一个人,姐姐不在,心里顿时踏实了 大半。不知为什么,她从小就怕妈妈和姐姐,但不怕父亲。 “爸,你问吧。”叶子先开口了。 “吃了饭再谈。” “我吃完了。嗨,你要问就问呗,还讲策略呐,又不是上级找下级搞攻心战。” “那你自己讲。” “哎呀爸,我没什么可讲的,我就是天天上班呗。” “晓塘为什么被抓?”叶为一有些生气了。 叶子啧啧两声:“就知道你要问这事,可我上哪儿问去?公安局能告诉我?” “叶子,”叶为一沉下脸,“我从来不指望你们给我增光,也不在乎你们给我 抹黑。但你们要对自己负责。晓塘经商,你妈妈一直反对。我倒并不完全赞同她的 看法。现在搞经济建设,国家需要发展流通领域,你们都这么大了,既然想经商, 我不阻拦。可是,做买卖要遵纪守法,不义之财一分也不能拿,这是原则。晓塘到 底有没有违法乱纪?” “他做的事都是在九哥领导之下。” “那九哥有没有违法乱纪?” “这我们怎么知道?九哥的秘密还能告诉我们啊。” “那就是说,九哥有什么把柄,让晓塘来顶罪。” “爸……”叶子吃惊地看着父亲。 “怎么,这点逻辑推理谁还不会?我还知道你已经去看过晓塘了。下次再去, 你告诉他,叫他实事求是地对司法部门讲清楚,证明自己无罪,让他们去抓真正有 罪的人。我们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不栽赃别人,但也不能无端地替别人背黑锅,那 也是欺骗。” “哎哟爸,你当了一辈子大官,这点猫匿都不懂?晓塘要像你说的那样干,他 这辈子恐怕就甭想出来了。” “什么意思?” “要是能抓九哥,人家还不早抓他了。肯定是想抓又不能抓,只好拿晓塘捏捏。 我向您老人家交个底吧,我找过九哥了,他答应一定帮忙。” “他帮忙?乱弹琴!” “怎么乱弹琴?我说爸,你别忘了,去年姐的事,舒放可是找过九哥父亲的。” “什么?” “我说错了吗?” “这是两码事。学校搞你姐姐是错误的。” “那你相信组织依靠组织去处理嘛,何必往上找人?” 叶为一想起了去年那些流言,关于叶芽,关于赵小果,他不说话了。 “爸,晓塘的事姐姐知道吗?”叶子又问。 “我也今天才知道,哪有时间通知她。” “你最好别告诉姐。” “什么事最好别告诉我啊?”谁知叶芽正好进来了。 “叶芽!”叶为一看到叶芽,有些意外,“你今天不是不回家么,我们都吃过 饭了。” “我也吃过了。我回来拿东西。”叶芽回答,又对着妹妹,“叶子,今天怎么 想着回来了?看你脏得泥球似的,出什么事了?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叶为一瞪叶子一眼:“也好,你们姐妹俩谈吧。” “哎哟爸!”叶子面露难色。 叶为一突然想笑,他不理睬叶子,径自来到客厅里。 一个人坐在客厅,心境不免有几分凄怆。想想这几年,家里一刻不太平,前年 是流言四起,叶芽被称作“三种人”,又传说他和赵小果;去年是自己生病住院, 然后周欣去世;今年又是晓塘进了拘留所,明年还不知会碰见什么糟心事……唉, 生活怎么就不能稍稍顺当一点呢? “爸!”叶芽过来了,“叶子全告诉我了。” “那就好,”叶为一叹一口气,“你看看我们这个家,真是多灾多难。我本来 打算这两天就去西安一趟的……” “你决定去西安了?”叶芽抢过话头,眼睛一亮。 叶为一摇摇头:“算啦。不去了。” “为什么?” “去了也是心挂两头,谈判效果肯定好不了。等消停些再说吧。” 叶芽不说话了。 叶为一吁了口气,又说:“晓塘的事,我怎么能不生气?他们瞒了我一个多月! 妈的!” “他们是怕你着急。爸,这种事情过去就有,以后还会有,这就是社会。我看 你没必要为这事大伤感劳神。”叶芽安慰父亲。 “你们倒都有大将风度。” “不是大将风度,是只能如此。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管还好些,越管越麻烦。 妈妈就是什么都想管,结果适得其反。” 一提到周欣,叶为一的心倏然平静了:“你妈妈没看见也算她幸运。不然她不 定急成什么样子。好吧,我不管了。这种事情,管起来就像自己拔着自己的头发要 离开地球一样难。恐怕,有时候还真要学点庄子的无为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