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车祸 “叶子,你看这是什么?”庆典后的第三天晚上,在卧室里,晓塘拿出一串钥 匙给叶子。 叶子恍恍惚惚。三天来,她始终神志们然。她老是在不知不觉中回想起那个不 可思议的瞬间,回想起其间的每一点一滴。她于是时不时独自发一阵呆,或者,心 里痒痒的烧得慌。有时,她突然特别想见到九哥,有时,她又发誓永不见他。她看 着晓塘手里的钥匙,不解地问:“这么多钥匙干什么用的?” 晓塘嘿嘿地笑,黝黑的脸上荡漾着喜悦。这是他送给叶子的礼物。为了庆贺金 霄饭店开业,踌躇满志的晓塘背着叶子买下一套三室二厅的公寓房。他盘算着在某 一天给叶子一个意外的惊喜。可是,晓塘昨天得知有急事要去广州,而且时间可能 不短,他只好在临走前的晚上,将新房钥匙交给叶子:“叶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 物。” “房子!”叶子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楼住晓塘的脖子,“晓塘,你真好!” “真没办法,我来不及陪你去看房子了。”晓塘快活地笑着,“你先去看看, 对装修有什么要求,等我回来,我来张罗。” 叶子把玩着亮晶晶钥匙,心头一阵阵发烫:“晓塘,我们总算有了自己的窝。” 晓塘望着叶子傻笑。 第二天一大早,叶子开车送晓塘去机场。然后,她准备去看看新房子。可是, 鬼使神差,她转脸给九哥拨个电话,问九哥能不能陪她去看房子。九哥的声音是那 样真诚,九哥说,当然可以,只要是叶子的要求,天塌了他也干。叶子笑了:“我 现在就去接你!” 天色已经大亮。北京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上班的、上学的。赶集市的,人流 熙熙攘攘。 新的一天又到来了,人们又开始新的忙碌了。 这是一个永恒的周而复始。 叶子开着车,不知怎么搞的,眼前闪过晓塘。啊……那一天是怎么回事?喝多 了酒?如果晓塘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可是,可是谁知道怎么回事呢…… 春天了,满街的树木泛着可人的黄青色、新绿色、红褐色,那是生命不可抗拒 的搏动。 树木,树木,树木,叶子的视野里全是树。 九哥就是一棵树。叶子想。九哥凄酸的故事。九哥奇特的眼神。九哥长长的手 指。九哥温柔的吻和热烈的做爱。九哥真是个怪怪的男人。真不明白,这样一个人 人想巴结,人人望尘莫及的九哥,到你叶子这里竟恭顺得如一只绵羊。九哥真心爱 着你吗?还是一时冲动?或者,他压根对任何女人都是逢场作戏? 我今天要好好盘问他,我要他发誓他是真心的,绝不欺骗我的。要不然,我叶 子可不是好惹的。可是……什么叫欺骗?你现在是不是在欺骗晓塘呢?叶子的心慌 了,她不觉加快了车速。 树木树木树木。叶子的视野里全是树。黄青色、新绿色、红褐色。咦,这些树 木怎么全是人?全是些裸体的男人和女人?你看,他们正摇曳着脸庞、嘴唇、胳膊、 大腿……啊啊,叶子的心颤抖了。我不该给九哥打电话,我不该约他,多可怕啊, 这是玩火啊。九哥他现在怎么想?他会想我在引诱他吗?不,我没这个意思!我真 的没这个意思。叶子的头脑乱了。 孩子?一个头戴小黄帽的孩子! 一个孩子在横穿马路? 天哪!孩子!一个男孩! 叶子下意识地猛地向右打方向盘!急煞车!嘭!撞在一棵大树上了? 叶子什么也不知道了。 叶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叶子醒了!叶子!叶子! 叶子听见许多人在叫她。她睁开眼睛,看见了爸爸、叶芽、舒放、白莉华,还 有九哥! “我,我……”叶子吃力地开口说话,她想不出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 在这里。 “不要动。”叶为一捏着叶子的手,“你出车祸了,好在伤势不重。” 叶子这才看清父亲一脸愁容,不觉一阵心酸。 “叶子,好好休息。”叶芽爱怜地说,“什么危险也没有了,你只是有点脑震 荡,断了三根肋骨。” 九哥站在那几,一句话不吭,只拿眼睛看叶子,眼神同那天一样奇特。叶子这 才想起约九哥看房子的事,心头又掀起一股热浪:“我躺了多久了?” “一天半了,昨天早上出的事。”叶为一说。 “这是哪儿?” “兴兴医院。”叶为一说。 “什么?不!”叶子猛地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一阵钻心的剧痛使她无法动 弹,“我要转院!”她望着叶为一,使劲喊叫,可惜声音很轻,“我不在这儿住! 我讨厌她!我讨厌那个老婊子!” “叶子,要不是为你的身体考虑,我早把你转走了。”叶为一说,“可你现在 不能动。” “叶子,一切以治疗为重。”舒放说,“是过路人就近把你送来的。医院对你 的抢救治疗都相当及时,照顾得也好。你现在唯一的是把身体养好。别的什么都不 要想。” 叶子无奈地闭上眼睛。一会儿,她想起来了,昨天早上开车去接九哥,有一个 小孩冷丁横插进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交通事故处理了吗?是我违反交通规则了吗?” “不,你是为了躲一个孩子。”叶为一说,“那孩子的父母昨天来过了,他们 还要来看你。” 九哥终于说话了:“叶子,你现在还管他什么交通规则,就是好好养伤。” 叶子看看九哥,有些埂咽:“你怎么会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等你好了再告诉你,现在别问。”九哥说。 叶子轻轻叹一口气,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叶子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发现身边坐着一个人, 仔细一看,吃了一惊:“晓塘!” “叶子!”晓塘的眼里满是泪。 “晓塘,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有一笔大买卖么?” “谁还管他什么大买卖!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还要钱干什么用!” “谁告诉你我出了车祸?他们没吓着你?” 晓塘摇摇头,将叶子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抚摸着:“谢天谢地你伤得 不重,上帝保佑你。一路上我不停地祈祷,我真怕见不着你了。” 一股深深的内疚撕咬着叶子的心。晓塘,他对你是多么好啊!泪水顺着叶子的 眼角流下来。 晓塘替她揩去泪:“别哭,小叶子不哭,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大难不死必有 后福。没什么大要紧的,养些日子,我就接你回家。唉,都怪我,让你去看房子, 那房子大概不吉利,不然你怎么就出车祸了?等你出了院,咱们重新买一套去…… 哎,要不要找个巫婆什么的看看风水?” 叶子卟哧一声破啼为笑了。这一笑,肋骨又疼了,又“唉哟唉哟”叫唤起来。 “好啦。我不逗你了。”晓塘说,“明天你那后母来查房,一看,怎么病情加 重啦?把舒晓塘揪出来批判!” 叶子又笑了:“唉哟晓塘,你别逗我啦。”叶子喘着气,“什么后母,那臭女 人!晓塘,明天你给我办转院。” “干吗?”晓塘立即表示不同意,“你也傻清高上啦?要我说,你就该住这儿。 那家伙嫁到你们家,捞了多少资本?可她为你们作过什么贡献?现在不让她贡献贡 献,更待何时?” “你倒想得开。” “那当然,你们女人家呀,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再说了,你一口一个老婊子, 也该有点真凭实据嘛,在这儿住着,正经可以搞点‘黑材料’呢。” 叶子又笑了:“好吧,我就来当个福尔摩斯、波罗什么的。” 叶子安心在兴兴医院住下来。成敏对她不但态度上热情非凡,而且在治疗方面 用尽了心。她几乎每天都来看她,长啊短啊问不完,简直是献殷勤。她将叶子安排 在最好的单间里,用最好的药,做院里最先进的检查,还特意为她请了两次专家会 诊,给她上了整整十天特护。成敏说话掷地有声:“叶子,你就放心养伤,这是我 们自己的医院嘛。”有几次,叶子感动得几乎要同她化干戈为玉帛了。她只好不断 地提醒自己:千万别中了奸计,这老女人不会安好心的! 在医生护士的悉心照料下,叶子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对兴兴医院也渐渐有所了 解。 她发现,成敏除了对她曲意逢迎外,对任何人都趾高气扬。在这方园数百米围 墙之内,成敏是绝对权威,大事小事,唯她说了算。不过,成敏的确有些本事的, 新的病房大楼刚刚竣工,正在开始内装修,她已经准备再盖一座现代化门诊大楼了, 据说设计方案到二十一世纪还将走在全国前列。她还要进口一台螺旋CT,更新输液 工具,更换所有病床……。 她发现,成敏极善于对上塑造医院形象。这几天,正赶上上面下来检查工作, 成敏亲自从头陪到底,寸步不离,并早已对下作了详细布署,告诉科里该说些什么, 做些什么,什么绝对不能说不能做,还有什么干脆造个假,“有我老太太顶着呢”。 于是上面对兴兴医院评价颇高。 有一天傍晚,叶子散步时,突然看见成敏和一个男人坐一辆黑色“皇冠”出去 了,两人拉拉扯扯可亲热呢。第二天,叶子又发现两个年轻护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和成敏一起坐一辆“公爵”出去了。 他妈的,这老鸨也有男人稀罕?她还骗人家女孩子卖肉! 叶子将这些告诉叶芽,叶芽说:“这些事康冰都跟爸说过。可惜没有确凿证据。” “这老女人看来真不是吃素的。姐;你回去再跟爸讲讲。”叶子说。 叶芽说:“当然要讲。” 叶子伤愈就要出院了。成敏专门来到病房对叶子说:“到时候走人就是。我来 结账。”据说,成敏只要大笔一挥,医药费就全免了。 叶子临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成敏又来了,这一次她坐了很久,还显得有些激动。 “叶子啊,这次你能在我这儿住院,是我俩的缘分,我真是很高兴啊。” 叶子一听这话,心不由得一动:“这次车祸,我恢复得这么快,应该谢谢你。 我在这儿住了这些天,对你的政绩有所领略,看来你很有本事。” 成敏笑道:“承蒙夸奖。不过管理一个医院挺累人的,有时候累得简直要吐血。” “是吗?” 成敏沉吟片刻:“现在要办点事,难啊。你要是傻乎乎坐着等,那就一点门儿 也没有。现在办事,要靠关系,靠公关能力,靠毅力和魄力。许多所谓的不正之风, 你都要干,还要干得漂亮。否则你就寸步难行。你以为上面都是正人君子啊?那才 是大错特错呢。谁不见钱眼开?谁不喜欢漂亮女人?英雄难过金钱美人关,历来如 此。” 叶子眨着眼睛,一脸天真相:“你搞医院,金钱美女之计都用得着吗?” “你挣大钱都怎么干的?一样啊。” 叶子一时竟语塞了。 “唉,”成敏又叹一口气,“我今天话多了点,你也别在意。反正你也是大人 了,世面见得比我还多。我今天深啊浅啊的就瞎说了。叶子啊,算起来我嫁到你家 也有五、六年了,可一直没和你们好好沟通过,我要检讨。这次你住在我这里,也 算天意。咱俩能这么聊聊,也是天意。说真的,一开始,我担心你会闹转院,那样 我在这医院里就不好做人了。可你没有,我很感谢你给这么大面子。叶子啊,我们 都是女人,女人做事自有女人的难处。再说我不像你,你出身高贵,有背景有后台, 我呢,从下面一步一步挣扎上来,难啊。可是为了争那一口气,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你在这里住这一段,我对你有什么不周全的,或者这里有什么阴暗面,你多多包涵。 说来说去,都是江湖上人,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何况咱们还是自家人呢。” 叶子看着成敏,成敏那平日威风凛凛的脸上此刻弥漫着朋友般的善意,那双平 时看上去又厉害又冷酷的眼睛里,此时竟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无奈,甚至是哀伤。这 个女强人正在向你讲真心话呢,尽管她的话圆中有方,可她说的难道不对吗?叶子 的心有点软了:“成院长,不管怎么样吧,这次我住院你对我不薄,你有什么求着 我的,我会尽力。” “啊呀,叶子怎么叫起成院长啦。”成敏微微一笑,“哎,不过有件事,我还 真是一直想对你说说呢。你成洪弟弟就要大学毕业了,找了几份工作,都不太满意。 我就这一个孩子,做母亲的,哪个不为孩子着想呢!不知你能不能帮帮忙?” 叶子说:“成院长这么神通广大还用我帮这忙?” “叶子啊,这话就不对了。我在医疗界也许比你有路子,可在商界绝对不如你。 人的势力范围都有限,很多方面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我一直主张成洪找个铁饭碗 端着就算了,他那个人,不像你泼辣能干。可他非要经商,最近一直跟我纠缠,想 来想去还是尊重他的意见吧。” 叶子说:“成洪他自想去哪里?” 成敏说:“他当然特别想去你们金霄饭店,老让我找你。我也想过,与其跟别 人,不如跟你和晓塘学踏实。当然,我也不会为难你,我也正在帮他找单位。” 叶子说:“他那么看得上我这儿?我们刚开业。” 成敏说:“嘿,谁不知道金霄哇?九哥是董事长,不一样。成洪说,在大学里, 同学一听说他的姐姐是金霄的头,羡慕得眼睛都绿了。再说,年轻人认准了一个地 方,有时候就很固执。” 叶子说:“成洪如果真想来,这事我可以办。” 成敏显得非常激动:“那就太感谢你啦。” 叶子说:“小事一桩,不必客气。” 成敏走了,叶子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踏实,这老娘儿们说的话可信吗?她到 底在琢磨什么?成洪到我手底下,当真前程远大?她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又要 榨我们老叶家什么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