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德 在美国文学史上,诺敦(Charles E.Norton,1827—1908)是十九世纪后期一 位承先启后的大师,他曾任一北美评论”的主编,协助创办“民族”杂志,从一八 七五年开始,在哈佛大学主讲艺术史,历二十三年之久。在他的教诲启迪之下,出 了好几位理论家,对美国学术界有重大影响。他们都被归为“新人文主义者”的阵 营。 其中最为我国文化界熟知的,应属白璧德(Irving Babbitt,1865—1933)。 他和诺敦在学问上一脉相承,毕生致力学术研究,在哈佛讲授法国文学和文艺批评。 其实他对东方哲学,自佛教至孔孟老庄,都有深湛研究。中国人受教于白氏门下者, 如梅光迪、吴宓、张鑫海、梁实秋诸位先生,都是五四时代新文学运动的主要人物, 所以白璧德所倡导的新人文主义,在我国也有相当的回响。亡友侯健先生对他深致 钦迟,曾编著“关于白璧德大师”一书,阐述其学术精义,认为他的思想精华,正 是孔子所说的“克己复礼为仁”。 白璧德认为,人生的最大目的是追求幸福, 克己复礼为仁,即是幸福的正道。对内学中庸之道,不走极端,不为物感,不为世 间一切短暂的、哗众耸闻的思想和事件所左右,而以良知为出发点,恪守诚敬之心。 同时要能汲取前人经验,择善而固执,于圆通之中不失原则,既不过也无不及。 白璧德分析人生境界,有神性的、人性的、兽性的三个境界;神性非凡人所能 达到。凡人虽亦有兽性,却能力争上游。克己是内省身制的工夫,复礼是遵守外在 行为的规范。内外相维,乃能超脱兽性而提升到仁人的地步。 这样诠释白璧德,似乎太接近孔子。事实上,他更崇拜将孔学与释迦连结贯通 的朱熹;正如西方的圣阿奎纳在“神学总论”中连结了亚里斯多德和耶稣的意义相 近。 理解白璧德的一贯之道,最便捷的途径是从他对卢骚的批判著手。卢骚讲性善, 主张归返自然,认为人有恶行,与本性无关,而是社会制度不良的后果。要使人恢 复本然,所需的不是尽其在我的克己自制,而是尽弃一切典章制度,重归混沌草昧 之境。卢骚的浪漫主义之能风行一时,是由于它投合了人类好逸恶劳的心态,进而 主张放纵情感,企图打破一切束缚,这就更会演化为反历史、反文明的横决势力, 凡此流弊,可能是卢骚本人始料未及。 白璧德生当卢骚学说盛行的时代,卢骚主张自我作主,正是极端的个人主义者。 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虽不主张盲目接受传统,但承认传统一如历史,人类应一本理 性良知,加以批判抉择,他在一九二一年九月美国东部的中国学生年会中发表演说, 就殷殷致勉,在中国的文艺复兴运动中“万不能忽视其伦理的一面;也万不能成为 假伦理”。如果中国人对西方流行的若干观念,不如批评就全盘接受,“中国可能 会失去了往昔伟大文明中的精华,却未能得到西方的真正文明。”在那篇讲词中, 他也不忘谴责卢骚式的肤浅乖僻。 卢骚的“忏侮录”,今天读者很少了,但能有兴趣和能力研读诺敦和白璧德宣 扬新人文主义的人,恐怕更少吧。卢骚代表的一切放任、唯我独尊的个人自由,一 意孤行的后果,便是社会失去均衡而乱象横生。 白璧德的学说也许陈义过高。孔孟之道在中国已很少人真正奉行,白璧德在西 方倡导“克己复礼”,更如空谷跫音。 我们在文化教育,乃至文学艺术的活动上,卢骚式的浪漫思潮,余音袅袅,至 今未绝;不少人误以为只要一切放任,不加任何约制,或所谓“松绑”就行。世间 焉有这样便当的事?白璧德的宏论,值得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