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散记 正是早春的季节。 天气预报台山沿海有强风。我冒着寒气,迎着飘洒到脸颊感到冰冷的细雨,向 赤溪冲口赶路。从台城到赤溪的公路平滑得像一条宽阔的河渠,两旁的木麻黄嫩绿 得像用靛育染遍。远处的群山苍翠如画,近处的田畴春水潺湲,已是赤溪公社的社 员在赶早春、办回事了。特别令人心里感到柔和的是,在那迷蒙、葱绿的田野间, 叱牛声和牛鸣声真像乐章一样地动听。眼前所见到的情景,都说明一个美好之春在 开始了。 冲口渔港离赤溪不过二里多路,在崖门口渔场西岸,与溪口渔港同是春汛的生 产中心。还没有走近冲口,就听到远远地传来了音乐戏曲的声音,我不禁问同行的 朋友: “冲口在演戏吧?” “冲口的渔民天天都听戏,红线女、罗品超……都为他们演出哩。” 回答得很幽默,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我好像触到一股暖流,这暖流 随着春风流到这南海之滨,流到这滨海的小小渔村,给人以无限温馨的情意…… 冲口,是一个小渔村,这里定居了三百九十多人,组成赤溪公社冲口大队。在 一条平坦宽阔的沙石路的两旁,平列着许多房屋,房屋虽矮,却家家洁净,户户生 春,红色的春联,仍十分耀眼。冲口的渔民已度过一个欢乐的节日,他们把美丽的 生活、海上的豪情,都写在春联上了。有的写道:“白帆迎风,一片丽景;钢轮逐 浪,满目春光。”有的写道:“桅擎白帆,破千里浪;桨击碧海,获万斤鱼。” 这时的冲口,仍然有一种欢乐的气氛,街头巷尾有许多小孩在游戏,成年人在 家里悠闲地听收音机;收音机为他们播送粤曲,也为他们播送咸水歌和新闻时事, 真的,他们天天都有戏听呢。 “这个渔村有多少收音机?”我问生产队长梁成忠。 “单是我们生产队,就买了九部半导体收音机,大队和别的队买的还不在内哩。” 很显然,冲口的渔民在生活上已开辟了新的道路,他们过的不再是“捕鱼的人 儿世世穷”的日子了。 冲口,不过是小小的渔村,在广东漫长的海岸线上只是一个小点,可是它却驰 名远近,在省里享有先进集体单位的荣誉,具有一种魅力,吸引着人们。要问它的 魅力和荣誉是怎样得来的呢?冲口渔村任何一个渔民都能热情而豪迈地告诉你: “我们这里嘛,是小船变中船,帆船变机船,低产变高产,麻网变胶丝网,穷队交 富队,集体经济由小变大,社员由贷款变为存款……”冲口渔民像艺术家用精湛的 艺术概括来表现主题一样,称为“七变”。 在我眼前的梁成忠,就是“七变”的见证人。 别以为梁成忠朴讷矮小,不善于言辞,他的“当家人”的知识可丰富啦,他对 冲口如数家珍,而且还善于运用线条勾勒出一幅“七变”的图画。 原来冲口这个渔业大队是以浅海拖风作业为主的,近年来已改变了整个作业的 外貌了。从前是以点点帆船随波逐浪,以海上为家的,如今已认为那是落后的“过 去”了。现在的冲口,仅是中型的渔船就有二十艘。每当出海的时候,轧轧的马达 声,喧腾笑闹的海浪声和机船上收音机的乐声,给渔民带来了劳动的激情和信心。 他们出海时不仅有在暴风雨中久经锻炼的男子汉,还有打破“妇女不出海”传统清 规的女英雄。今天,他们的劳动多么愉快!去去渔获量比前年增加了百八之六十二, 平均每个社员收入将近千元,新建的砖瓦房子有十六座,新投资的基建用了十五万 元,新装。改装的帆船有五百匹马力,新添的胶丝网又有七张…… “我们快要机械化和胶网化了。”梁成忠说到这里,朗声笑起来了。我们也跟 着笑了。 甜的日子并没有使渔民忘记那受苦流泪的年代。我在一张“忆苦思甜”的大字 报上,看到一个老渔民控诉过去在国民党反动派压榨下的生活惨景。他诉说冲口渔 民永远不会忘记在饥寒中被迫向反动官僚、地主恶霸和大夭二交纳什么“保护费”、 “年例费”、“埋葬费”等旧账。在那些日子,赤溪的荒山野岭也给骑在渔民头上 的坏蛋霸占了,连死人也不能抬上岸来!多可诅咒的噩梦一般的生活呀!今天,年 轻的一代没有经历过苦难,老一代的就时时告诫他们。的确,如今冲口渔村的年轻 人,不论出海捕鱼或在家生产,都不会遇到过去那样突袭的灾难了。现在,差不多 家家户户都有半导体收音机。气象台的天气预报比诸葛亮的神机妙算还灵验,随时 预报天气的变化。海上的灯塔及时闪耀着明灯。大队、生产队的领导也随时随地根 据天气好坏和风力大小安排生产。渔民出海航行时,又注意潮水的涨落、航道的宽 狭,把“安全第一”刻在每一个轮机员的心里…… 提到轮机员,这是冲口渔村历史上第一次听到的称号,也是新出现的专业人材。 帆船变机帆了。为了赶快培养出一批一批轮机手,冲口大队物色了一些有文化的年 轻小伙子去学习轮机的技能。有一个小学毕业生梁小风,就是最近从南海渔业公司 学习了驾驶技术回来的。在一条沙涌上,我看到他正在台山四○二五号机帆船上工 作。 我怀着兴奋的心情,攀着缆索爬上了台山四○二五号。 梁小风今年不过十五六岁,长得结结实实,矮矮胖胖的,海风吹得他的脸膛通 红,见到人就笑。那双染了油污的手,配上他修理机器时那种敏捷的动作,显出一 个大海员的风度。 “小风,什么时候从广州回来的呀?” 梁小风以俏皮的眼睛迎着客人,用清脆的嗓音告诉我关于去学习驾驶的经过。 他是为这行业着迷了,听他的语气,抱负非凡,他决心要和许多同村的少年一起做 一个有文化有技能的新渔民哩! “你安心在冲口创世界吧,我们祝福你!” 梁小风用一脸笑容向我们表示谢意,他坚定地说:“我安心得很哩!” 在冲口,掌握轮机技术,不仅是一般渔民的愿望,更是领导干部的愿望。虽然 已培养了轮机手五十四人,可是,每逢出海捕鱼,冲口大队党支书林金同志总是以 兼轮机员、技术工人、船长的几重资格参加劳动。他和大队长林观友同是围捕赤鱼 的能手。每一次春汛,他们都忘我地劳动,走在群众的前头,在海上大显身手。在 林金围捕赤鱼的纪录上写着:他的一艘机帆船一次捕获量达二千零三十四担;在林 观友围捕赤鱼的纪录上写着:他驾着一对机帆船,有一次在强风到来之前,以两流 的产量就打破了渔村的新纪录。林金和林观友是冲口渔村的旗帜,他们以出色的劳 动赢得全村渔民的敬爱,也以出色的领导才能把渔村建设得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在 一座渔民之家里,我见到刚从青洲捕鱼回来的林观友。这个大队长年纪三十多岁, 身材壮硕,方形的脸盘有些黧黑,像个农民。他一边擦着带着鱼腥的手,一边向我 叙述今年早春第一次出海的成绩。这一带的鱼产是丰宫的,什么(鱼仓)鱼、白花、 曹白、马友、大虾、赤鱼……应有尽有。青洲设有国营的水产收购站和加工厂。林 观友早已把捕到的鱼交到那儿了,然后驾着机帆、唱着渔歌,轻盈地从海上回来。 当我离开冲口的时候,渔村正播送广东人民广播电台为沿海农民排好的节目, 其中有影片《南海潮》的插曲。我问送行的渔民朋友看过《南海潮》没有?他们说 已看过三次了。另一个笑着说:“要是电影队还来放映。我们会多看几次哩!” 是的,渔村的朋友爱看《南海潮》。因为他们看到了辛酸的过去,懂得比比现 在,更有信心地放眼未来,新的生活给他们的力量是更大了。 一九六四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