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非是平民 林日咎温和道:「因为你是头一个因王衡将军‘奏官’而晋仕之人,这三年下 来,你当知道门荫猪与我们荐举、科举者实有一份深刻的仇恨。 他们秉仗著先人馀荫,自为世家大族,对一般平民百姓不屑一顾,颐指气使。 你我都是平民出身,虽身分比贱民高尚一等,然而在他们眼中,却又与官贱民 何异! 大文也是他们这种歧视下的牺牲者,王将军也是,我亦是,而你更是……」 月魂再饮一口道:「月魂明白将军之意,只是……唉…月魂实有不能离开的理 由!」 「哦!是甚麽?」林日咎目中闪过一丝惊异道。 月魂黯然道:「月魂从一名无父无母无名之孤儿,被秦素文将军所救,得胡大 哥知遇之恩,受林将军您所重任,得王将军‘荐举’‘奏官’‘出身’之大恩,这 左领军卫,实同是月魂的家,在这里……月魂虽然苦了一点,但是月魂仍能深切感 受到昔日诸位将军的恩典,若一旦离开此处,便再也不能每日拜祭於他们……」 说完,朝帐幕顶上一跃,那帐顶悬吊著三张‘神主牌子’,各书著王衡、胡大 文、秦素文大名。 且其旁边尚有写著‘左领军卫’及各人死前官衔,他取在手上落下。 林日咎全身一震!热泪盈眶,颤手接过‘神主牌’放立地上,取下盔甲,参以 大礼。 月魂叹道:「这‘左领军卫’里面,月魂自始至终只有认定王衡将军与林将军 您才是唯一的主将,如今王将军虽已阵亡,可是还有您在,月魂之所以不走其因在 此。」 「好孩子。」 林日咎突然抱住月魂痛哭,激动不已。 良久。 林日咎情绪微复,拭泪道:「我明白……我明白了。但是……你还是要离开的 好。」 月魂眼中不解之意甚明。 林日咎吸了一口气,道:「周古虽是‘门荫’出身,但是他本身却受到‘门荫 ’之害,他原为卫尉卿‘军械供应部,正三品’周德光之子,因其父受到御史大夫 ‘总监察官,正三品’李遥诬陷中饱私囊,圣上大为震怒,将其谪眨为平民,周德 光夫妇双双自尽。 遗留的周古亦一并受到牵连,由‘黄门省’‘门下省’录事‘文书官,从七品 ’也成了平民。且,家产全然充公,生计困苦。 後来遇上了王衡将军回京述职,他才得以一展军旅生涯。 而李太达正是当年陷害他父亲的御史大夫李遥的侄儿。 根据刚才他告诉我的消息,李太达有意要害你,原本这次他当留下二千兵力留 守本营,可是他却一举将全部兵士都带了去,留下一些无法作战的伤兵及伙房。 而且,李本初也不满李太达所作所为,他也看得出来这一次他是真心要除掉你, 那突厥人的偷袭,李太达早就知道。 而且,我们四卫这次联合作战,不到一个更次即已结束,那李大达偏偏硬是要 扎营起火,以监视敌人有无再犯之心,将回营时辰一延再延,直到今晨寅末,探子 通报你‘左领军卫’本营受到突厥骑兵袭营,他才下令收营来救。 对於他这样子明目张胆排除异己,不仅是陈思将军看不顺眼,连同是‘门荫’ 出身的‘右领军卫’武三官将军‘左威卫’赵胜将军都看不过去。 那武三官将军中途私底下揣测道:李太达有一名堂兄,即李遥之子,他现在是 ‘左领军卫’右果毅都尉‘从五品’因苦无军功,而上头又有你这个‘大漠死神’ 镇守,晋升无望。 因此他才想出这条毒计来害你,你若一死,你的缺就由他来顶。告诉我,现在 的右果毅都尉是不是叫李太得?」 月魂冷静道:「是有这麽一个人。」 「小魂……」 林日咎担心道:「你想不想到我那儿去?再待在这里实在危险。」 月魂面无表情道:「我过去了,您怎麽办?依‘戍边’‘调在边疆要塞戍守’ 规定,‘转辟’须得卫宿大将军同意。 据我所知,陈思将军那处,除了林将军以外,其辖下之折冲都尉都是他一手提 拔的心腹手下。 而且,陈思将军对您也很好,月魂不能够做出如此不义之事,望您见谅。」 林日咎听出月魂言外之意,不悦道:「小魂,你不要太固执……」 月魂冷笑道:「林将军,放心吧!凭他们那些把戏,月魂还看不上眼。 当今南、北衙中有谁不知道我月魂,大漠死神於千军万马中取敌将之首如探囊 取物一样容易。 月魂也早就撂下话了,惹恼了我,顶多官不当,谁能把我怎样! 李太达不要给我抓到他的小辫子,否则我一定会整得他生不如死!」 林日咎露齿一笑道:「听你这麽说,我便放心了。」 月魂微笑道:「对了,林将军,您怎麽有空过来?」 林日咎道:「请假呀!你不知道咱们的身分可以在半年里请上十天半月的假吗?」 月魂恍然道:「哦!原来如此!嗯,我也好久没有请假了,真想到关内一游… …」 林日咎劝道:「入关去玩玩是不错,可别忘了在期限内赶回来,在这里连慢上 一刻,恐怕都会出现问题。」 「我知道!」 月魂点头道。 「好,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对了,小魂,我会再去打听一下看南、北衙中哪个折冲府有缺?若让我找著了, 我会再来找你。 无论是关内或关外,在自己折冲府内,总是比在此处‘戍边’卫宿中,做个有 名无实的折冲都尉好。」 林日咎再度朝‘神主牌子’一拜,执起头盔戴上上立身道。 月魂含笑道:「谢谢您,林将军。」起身相送。 伴随林日咎步出帐外,林日咎忽记起一事道:「小魂,你要与我连络,多和周 古、李本初亲近,记住。」 「嗯!」 「再见。你不要送了。」 林日咎挥手离去。 月魂望著林日咎郁郁独行孤单的背影,心中一阵凄凉!微叹,倏然想到林日咎 将一生都贡献给国家,而自己是不是也该如他一般,悉心奉献,终生不娶? 再摇了下头,想到自己有事未了。那抛弃母亲的爹,以及那个砍自己一刀的贱 人,及姨父全家……月魂嘴角逐渐露出一丝拧笑…… 三天後,月魂请了半个月的假,原以为李太达会刁难一番,却不料他竟满脸笑 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月魂向周古领取‘通关文书’迳出营门,由於主管位在阴山附近的蜈蚣岭,距 离黄河河套东相当近,是故他便於河套附近一个村落购买皮筏,顺沿黄河直下,未 及二日一夜便已到达潼关。 一月魂於关外市集逗留一会儿,并没有直接入关,反而朝东而行,他日思夜想 的平家村就在潼关东北五十里处,而那个大恩人风竹山,不知道如今是否在那儿? 约莫一个时辰。 月魂来到当年那间客栈,这客栈他尚是头一回进到里面,一个年轻的小夥子出 来吆喝,忽然间,他查觉这小夥子好面熟。 而那个小夥子亦是依同样的眼角直瞪月魂,深思。 「啊!」 二人同时想起,各自惊异一视。 「你…你好吗?义父他很想你呢?」 小夥子腼腆笑道。 「你义父?」月魂愕道。 「风竹山。」小夥子点头道。 「啊!」 月魂真正大吃一惊! 眼前的人就是四年前在大风雪中抢去风竹山大袍的少年,想不到他居然成了风 竹山的义子。 「很意外吧。」小夥子道。 「嗯,有甚麽原因吗?你双亲不是还在?」月魂困惑道。 「唉…」小夥子长叹一声,道:「我爹因为欠债太多,被债主杀死了,而我娘 又改嫁在咸阳一户王姓大户人家为妾,那王大户眼里容不得我,所以我就回来了。 幸好义父看我可怜,便把我收养了去……我还学你一样,在後头墙外的桶子里 捡东西吃,我也明白了你的心情……对不起!」 恭恭敬敬的行一个大礼。 月魂闻言,似乎又想起四年前那种恐怖的日子,每天饿得生不如死,连蟑螂、 蝗虫、蛆等可以填肚的东西,全然生吃入腹,如今回想起来,心有馀悸。 「算了。」月魂挥手笑道,再问:「你义父他现在过得怎样,你们的日子好不 好?」 「还可以,义父他去外头收账,待会儿就回来了。对了,你要吃甚麽? 我请你,算是为当年的事道歉。」 「给我一盘糖醋排骨及一壶酒。」月魂眉开眼笑道。 「好,马上来。」 小夥子微笑转身,走没三步再转头羞涩一笑道:「我叫赵贝均。」 月魂立刻回声道:「我叫月魂。」 赵贝均应声道:「真巧,与我们大唐威震关外的‘左领军卫’中折冲都尉月魂 同名。」 「是啊」月魂深深一笑道。 此时突然进来一火士兵,个个趾高气扬,飞扬跋扈。 唐朝的折冲府兵以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队,队有队正。 十人为火,火有火长。 折冲上府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 每府各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长史、兵曹、别将各一人。隶 属中央南衙十六卫。 十六卫各设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由大将军统管府兵,直接归皇帝节制。 若有战争,大将军或将军领其辖下折冲府兵迎战,待战事结束,将帅回归中央, 府兵回折冲府‘即兵散於府,将归於朝’。 月魂斜兜一眼,轻「哼」一声。不料,却被为首的火长观见,他阴冷一笑,迈 步朝月魂这一桌走来。 赵贝均浊酒端上,见那火长不怀好意走向月魂,脸色一变,连忙迎向前弯腰招 呼道:「这位官爷…哎哟!」 火长凶残一巴掌火辣辣掴下,赵贝均当场被打得跌坐在另一旁的板凳上,右掌 抚著右颊,怒目而视。 月魂外表置若罔闻,然而目中煞气一闪,斟了杯酒,浅饮,顺便润了下微乾的 嘴唇。 火长见月魂不为所动,一怔!心中狠狞,蹲身持了张板凳,高高举起半空中, 盯视月魂头背,砸! 「小心!」赵贝均恐惧大叫,又招来几名兵士不分来由的拳打脚踢。 「卡!」 只见板凳打在月魂头上,他连片衣角也没沾动,姿态如常,仰头一饮而尽杯中 浊酒。 火长但觉那板凳如同敲在一块岩石上,那反震之力极大且狂,兼且无形中有一 股莫名的力量从板凳中发出,一时握力不住,板凳脱手朝颜面轰去,惨呼一叫,见 他鼻血大流,门牙齐落,额头麋瘤大起,且双手虎口之中鲜血淋漓,潺潺滴地。 「可恶!」 一旁兵士迅快抽拔腰刀。 月魂转首一瞪,眼神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寒声道:「滚!不要惹我,我不想 闹事,快滚!」 「畜生!」 火长夺下一名兵士大刀,望月魂左颈,横砍。 赵贝均面色如土,全身发抖。 月魂邪笑,缓慢的抬起右手,众人也觉得他的右手举得非常的慢,连持刀的火 长都这麽觉得,但是他右手行动诡异到在大刀砍到脖子前握住了火长的右腕。 赵贝均倒吸一口冷气,那刀尖离他脖子不及一寸,倘若有些失手,一条小命岂 不立刻魂归地府! 那火长使尽气力去扳动月魂那小小的五根手指,眼前这个乳臭未乾的小子,是 向老天爷借了力气吗? 不然那五根怎如铁杆、铁钳一般,动也不动。 倏地! 火长脸色苍白,哀号大叫,全身汗出,他感受到那五根铁指逐渐收缩,十指连 心,阵阵地刺痛从指端末梢传递向全身。 其他兵士见火长受制,纷然握刀乱劈,也不理是否会误伤他人,无意识的乱吼 乱叫。 「一群败类!」月魂气道。 右掌一拖,将那火长拖进身前,左手狠朝头顶击去,一扯扯下一把头发! 倏然默运真气逼贯掌中,柔软的发丝如扇状直竖,震手一射! 众人但觉他手上乌光一闪,随即前胸各部位刺痛传来,疼得不得了,个个抢天 呼地倒地哀号,齐捧著胸前拚命的揉,拚命的抓,然而也抓不出甚麽,揉不出甚麽。 月魂见状,怔了怔!忖道:「原来头发也可以充当武器,若是换成了针,必定 威力更大。」 忽见到赵贝均呆然看著自己,遂将心神微收,再大喝道:「鱼肉百姓,为害乡 里,今日不收拾你,谁收拾你!」 猛然右手运劲一握。 「哇…」 火长右掌指骨末端二节关节尽然反凸,刹变如八爪鱼,扭曲纵横,大拇指更吊 荡於掌背之上。 他捧手哭叫,感到掌上又麻又痛,又瘦又抽。 月魂轻蔑的斜视一个漏网之鱼,见他脸色苍白微征一下,随即拔腿开溜夺门而 逃。 忽放手,语气嘿然道:「滚!」 火长左腕紧抓右小臂,面容狰狞,怨毒的望了下月魂,默不吭声咬牙率众而去。 月魂心中一动,那离去的神情他可是看得多了,不禁嘴色露现残忍的笑意,忖 道:「幸好今夜不是十五!」 赵贝均羡慕的眼光直视月魂,道:「你……你是武林中人吗?不然你怎麽敢得 罪这些官兵?」 月魂淡然道:「路见不平嘛,倒是练过几天功夫,称不上是武…武林中人。对 了糖醋排骨呢?」 发觉武林中人这四个字念得怪别扭的,连忙岔开话题。 「啊!应该好了,你等会。」 赵贝均飞快向後头奔去。 片刻後,一盘香味四溢的糖醋排骨端了上来,而风竹山亦在此时回到店里。 月魂刚吃了一口,看到风竹山气急败坏的跑进屋内,反手把大门关上,喘气, 脸色苍白。 「义父,发生甚麽事了?」赵贝均好奇问道。 「闯祸了……闯祸了……」 风竹山不断叫道:「刚才我在市集听到店里出了事,正想回店察看,却看到一 个手指受伤的官兵,向一个骑著马的官兵说我们店里有反贼,那骑马的官兵又叫一 旁的官兵回去调官兵,完了,完了,官一来咱们都完了。」 风竹山不识军里编制,也不知道官阶与衣饰、战甲等有其密不可分的关系。所 以他满口「官兵」连骑兵与步兵都搞不清楚。 赵贝均一头露水,但是仍然知道刚才的事闹大了,也跟著变色,紧张起来。 月魂朗笑道:「风伯,好久不见了。」 对於风竹山刚才的话,彷佛听若罔闻。 「你是……」 风竹山擦汗问道,端视著屋里孤坐的少年,一丝丝的讶异逐渐浮现於脸上。 「我就是他呀!」月魂眨了眨眼。 「是你!是你!你终於回来了!」 风竹山高兴大叫,急忙问道:「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过得好不好?那天大风 大雪的我好耽心你!」跑到月魂身边执起他双手。 月魂眼眶微湿,拉他坐下,笑道:「这些年混得满不错的,风伯……嗯,还没 告诉您我的名字,我叫月魂。」 「月魂……」风竹山老泪纵横道:「很好,当年你硬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今天你终於告诉我了……很好,真的很好……」 月魂举袖帮他拭泪,鼻尖一酸,问道「您过得怎样?」 「过得怎样?」风竹山一愕!开怀笑道「忘了告诉你,这家店如今是我们的!」 月魂看了下赵贝均及风竹山一眼,二人脸色露出一股骄傲之色,会意一笑。 风竹山三言二语,口沫横飞道:「原先那林老板一家四口搬到长安去了,这间 店他用很便宜的价钱卖给我。 因为我在这里当了二十几年夥计,一些厨房里的绝活也都学会了,这廿几年来 了存点钱,所以我用五十两银子买下这间店,还卖了老家二亩田地才凑足这个整数 …啊!忘了向你介绍,阿均是我的义子,你们以前的事他也说给我听了……真对不 起……我已经骂过他了。」 又瞪了赵贝均一眼。 赵贝均无奈一笑,龇牙裂嘴。 「阿均你怎麽受伤啦?快,快坐下,我去拿药来给你敷上……」风竹山见义子 赵贝均嘴角溢血浮肿,紧张叫道。 「义父……不用了,过二天就没事了。」赵贝均挥手道。 月魂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一幕父子情深的画面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现在,梦已碎幻,他知道再也无法介入到他们的天地中,如今的月魂,已经不 是当年那一个可怜得到处找食物吃的孩子。 感恩的心依然存在。 月魂与风竹山对谈二、三句话,颇有格格不入的尴尬感,愁然一叹,右手伸进 怀中,取出一张银票,置放桌上,道:「风伯,这是我一点心意,请您收下,感谢 您当年照顾我。」 惊讶! 风竹山一看这四年未见的少年,怎地说话如此老气横秋,行事如此见外,若非 有经历过一番磨练,绝不可能在此种年纪懂得那麽多人情事故! 不悦地把银票拿著一瞧,双目不断睁大,大惊失声叫道:「五……五百两!」 赵贝均大吃一惊!探首注视。 月魂微笑道:「您收下吧,风伯,这可是正当得来的,不是偷来或骗来的。」 「不!我不能收!」风竹山摇头把银票丢在桌上道。 月魂道:「受富贵人家恩,三、二声谢,被穷苦之人救,永世不忘。风伯啊, 莫再推辞了,月魂之有今日,亦是拜您所赐……」 突地——「碰!」的一声,大门被人踹开,门中站著三名持刀官兵,其中一个 右腕系著绷带,恰是刚才闹事的火长。 月魂怒眉一挑,嘴角微抿。 刀尖戳指月魂,火长吼道:「反贼,你逃不掉了!」 风竹山一脸愕然与赵贝均面面相视,身子不断发抖。 一叹!月魂温柔道:「风伯,您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负手迳朝外走, 身影中透现磅薄气势。 月魂走到门外,环首一视,约莫三百人,个个怒目横眉,刀枪闪动,却无一人 胆敢近身。 兜见一名校尉排众而出,口气不善说道:「喂!你是谁?怎伤我府中兵士!」 月魂微抬下巴,傲气凛然道:「哼!鱼肉百姓,动辄伤人,照戍边规矩就该问 斩,若非看在陈思将军面子上,我早杀了他」 校尉一惊!问道:「你是戍边宿卫怎可进入关内?」 「告假返乡!怎地,还须要你同意!」月魂不耐烦道。 「王校尉,他是反贼!」火长左手举刀大吼道。 月魂目中杀气一闪,掠身,逼近到那火长跟前,右掌猛迅朝他咽喉要害一抓, 骨裂声中,火长口溢鲜血而亡。 所有人看得脸色大变,他竟敢於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杀人,风竹山及赵贝均吓得 不知所措,手软脚麻。 王校尉喝道:「你敢杀我兵士,你是何人?有种报上名号!」 他以为月魂是江湖中人。 月魂取出通关文书丢在地上,喝道:「看吧!」 王校尉脸色阴晴不定,仍看得出那一张是通关文书,叫了身旁一名队正前去拿 来。 队正小心翼翼的把通关文书取在手里,偷看一眼,心胆俱裂,骨软筋酥,脸色 倏转苍白,整个身体狂颤不已。 王校尉见那队正魂不附体,执通关文书的双手猛然发抖,神情再变,瞠道:「 快拿过来!」 战战兢兢把文件交到他手里,队正忍不住瘫跪地上,目中惊惧,不寒而栗。 队正这失魂似的举动,引得大队军马哗然? 校尉凝神一瞧通关文书上书著:大唐,左领军卫,四品折冲都尉,月魂,通关 证。 吓得尖叫一声,跌落马下,猛向月魂磕头大叫:「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小将不知将军您的身分……请将军恕罪……」 一群人全部发呆的瞪在王校尉与月魂身上。 月魂冷笑道:「你认为我杀他有错吗?」 「没错,没错,」 王校尉哭声已现,忽看到一旁兵士仍站立,急忙挥手吼道:「快跪下,这位是 咱大唐威震关外左领军卫的月魂将军,快,快跪……」生怕得罪了他。 赵贝均及风竹山闻言大惊失色,一脸无法置信。 转眼间,跪了一大片人,肃然无声。 月魂走到王校尉跟前,拿起通关文书收入怀中,冷森森说道:「这间店的老板 是我恩人,叫你手下兵士听好,莫要再给我见到或听到任何仗势欺人的事,否则下 次我告假回来,我可不担保只杀一人…… 还有,你告诉此处的折冲都尉,我虽为戍边将领,若论官职,好歹也与他相等, 一旦轮到他宿街时,仍是归我所管,叫他给我小心一点。」 「是!是!」 王校尉叩首不停,心中叫苦连天。 「好了,起来吧!」月魂道。 「谢将军!」众人异口同声拜身而立。 月魂暗自叹口气,看风竹山父子的模样,自已是不可能像先前一样与他同桌对 话了,彼此心里面有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再也无法亲近,意兴阑珊转首朝风竹山道 :「风伯,那钱您就留下吧!我……我走了。」头也不回迳向村外郁郁独行「送将 军!」王校尉领其一千军士再度下跪喊道。 ︽︽︽︽月魂用了十一天的时间到达河套,距离本营所在不及三个时辰的步程。 黄河水流湍急,皮筏又轻,在各种因素的巧合下,他才能顺流以二日一夜的时 间由河套赶至潼关。 而回程可不比来程,一切均需用马,那将近千里的路程,尽管月魂有绝世武功, 亦将会跑得累死。 况且,他还没有仔细欣赏过沿途美丽的风景,无论是田野桑梓、酒馆旗亭、方 轨短碑、石渡虹桥。 甚而断壁疏松,雁塞鸡田,此时细细品味犹有一番风情,是故以马代步,悠哉 游哉的走了十一天。 日将暮。 离休假终止期限尚一日有馀。 西沉落镜流光曳悬,非烟若雾般整片天地倏化一色金黄,狼烟袅袅直射云霄, 凉风爽籁尘淡轻飘。 不禁又想起了风竹山,轻叹! 「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到那里去了。」月魂思忖著。 只因为自己泄了底,这当世中阶级地位分明,除了所谓武林人不拘细行外,谁 人没有此种意识? 且,风竹山出身平民,而自己是四品大员,要他能神色自若的同自己交谈,除 非向天借胆。 那大漠死神名头,谁人不惧? 就算是兼管左领军卫的左骁骑李太达见到了自己,还不是会透露出不安的神色, 动辄杀人对自己而言早已是视同家常便饭。 那天,那名火长丧生於自己手下,在看到了风竹山与赵贝均之後,才明白犯了 一个无可原谅的过失。 杀人!冷血无情的杀人! 自从那女人杀了自己以後,自己便很少对杀人产生排斥的心理,一旦有一丝罪 恶感,从前种种残忍的事迹,潮水狂涛涌塞脑际。 一时间,甚至荒谬的以为此身体非属自己所有,那善良羞涩的‘风情’时代, 已被疯狂噬血的‘月魂’顶替。 再度一叹,自己已经不是自己! 何时才能再度找回自己? 月魂落寞而骑,只身单马孤影绵延,沙风浪跳,滚卷流尘,空洞的神情仰天凝 视。 恰见极星。 ︽︽︽︽是夜——皎洁镜月无瑕高挂,绿洲池面映影灵清,露降寒凉,三、二 株树,月衣被扬。 火影闪晃,月魂生起柴火,阴风从耳际吹过,冻得火势微缓。 明日中午前就要回营,否则一旦逾假,那李太达不晓得又要搞甚麽难题来为难 自己。 月魂躺地深思这些年来的回忆,然而那思路总是停在母亲去世当时,而之前的 丝毫也记不太起来… 皱眉,这该死的头又痛了。 栗然——一股杀气侵袭而至! 月魂倏然感觉到这绿洲有第三者存在,头顶上凉风微拂,冷得全身一颤。 「杀手!」月魂一震! 猛烈朝左翻身,耳际一响,眼角但见方才躺身之处一把钢刀重击其中,飞沙向 两旁洒扬,激高丈馀。 大惊! 刀锋倏穿沙幕,笔直涌射月魂咽喉,锋刃上寒肃之气连霜露亦犹不及,好快的 变招,好狠的刀。 转! 再转! 不停转!,月魂横向飞转,刹间转旋七、八砍,全身功力齐然运行,那刺骨阴 森刀气仍在,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转越五丈,刀尖早划破背肩,数道刀伤参差不齐,奇异的是那伤口竟然不会痛。 且,地上的沙亦给月魂的转势带得尽然飞起,其中偶有遇上那刀,竟也发出「 叮当」之声,霎时金呜不绝。 刀!竟然无动分毫,杀气更加狂烈威猛。 「他是谁?」心中叫道。 突地足踝一沉,入地半尺,以足为圆,转向九十馀度,月魂全力发功,大转、 再转、狂转,转入了水潭中! 忽感刀势一缓,那逼迫的窒息压力不再。 於水面上,离岸三尺,月魂脱离了刀的威胁,心中大喜,却见一抹银光从上头 万斤砸下。 那人的头上顶著一轮明月,月魂双眼从刀身两侧也看到了蒙胧的二个月亮,更 瞧见到这杀手的脸!瞳睛猛烈暴缩! 是老人,满脸皱纹老而不死的人! 今夜正是十五。 月圆! 狞然凶残一笑,那压仰已久的魔性再度开放,月魂双眼刹然通红,赤得发火, 肌肉乍然坚挺垒隆,兽吼! 「锵!」 四野响荡。 刀!轰击在月魂左肩,那刀罡威力不可小视,直震得上身衣服齐然四裂爆飞, 白痕乍现,竟没损及皮毛! 月魂猛喷一口鲜血后 一刀砸得护身罡气差点破碎,所幸仍是化险为夷,入水 前听及老人惊叫一句:「铁甲贯!」 水花炸耸丈高! 老人藉反震之劲倒飞岸边,手中酸麻感未褪,顿觉功亏一篑,没料到这少年应 变敏锐,所学渊博,更连本门不传绝学「铁甲贯」居然也偷学到手,心有馀悸,思 及他可怖的一身功力,差点让宝刀脱手飞出,不由得大恨。 月魂一落水中,战意高炽,早忘了肩头疼头,逆手一划,推进岸边倏立。 「哗啦啦」的水滴不断掉落,涟漪阵阵,水面上的月亮亦变得歪七扭八。 对望一眼。 老人自从月魂入水後便知道难以搏杀他,这「铁甲贯」功夫除了破去罩门外, 全身刀枪不入,比外家「金钟罩」「铁布衫」等功夫更加厉害,它甚至可以把外来 攻击的劲气,转化於本身所练之护身罡气里。换言之:打他,即是帮他练功。 -------- 凤凰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