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江湖 作者:凌天笑 沉霜枯草,最后几点虫鸣湮灭在索瑟月光下。 长剑击出,肋侧,耳边,股后,随即一旋,断腕。 削指、裂掌、剖筋、截骨,剑气飞转间,粗大的手掌未及落地便已粉碎,万 点血珠溅落霜草,顷刻凝结。 天元手胡鹤趺坐在地,煞白着脸封了自家肩颈穴道止血,扯下衣襟裹住伤处, 抬眼狠狠盯住我。 “为什么不杀我?” 随手抛出长剑,两尺剑锷入土,我迎上胡鹤的目光。 “二月初七,湘赣官道狙杀夷州招抚使张沿德一行三十人,掳银九万两,三 月望,福州布雨楼酒后行暴,杀死老鸨盛千花并龟奴六人,一夏隐匿,七月廿三, 洛阳知府府窃印受困,纵火府衙,烧死知府公子左昭” 秋夜深寒,胡鹤额上却是汗出如浆,被我看得心无定法,只得将目光转向它 处。 “那些与燕某都没有太多关联,一者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张沿德依附宫宦, 一路东行收受官商贿赂,九万之数只怕还是最少的一次,盛千花诱拐少女入行已 有十余年之久,最近才被发现,据说福州城北行云楼诸多娈童也是经由她手调教 而出,哼,福州果然是兔子窝,左昭乃父左卢卿纵子行凶,上元灯会掳掠民女这 种下作事迹竟也做得出来,真不知是不是戏文听多了走火入魔。” “二者,毕竟没有被我碰上。” 弹弹剑柄,指尖击上穗环,略带酥麻,我一笑。 “但你八月十五不想着回家与妻小团圆,却跑到通州辱及大户单克己娇女单 涟涟,又伤了世家公子齐少游,就有些入了左道罢,念你行淫未果被我阻住,单 姑娘自尽未遂被人劝通,齐公子伤又不重,只取你伤人行淫的右手,是我的规矩。” “那不是我!”胡鹤大吼跳起,牵扯到了包裹伤处的布条,站立不稳便又摔 倒,“单家是我祖上盟亲,姓胡的虽是不肖祖宗,可也不会自作孽!单姑娘论辈 分还要叫我一声表舅,我怎么会对自家晚辈那样卑污下手?!” “这正是我奇怪的,你怎么就能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你!”胡鹤两眼上血丝贲起,倒真是有些兽像。 “是啊,你也对我说过,是齐公子行淫,你去搭救单姑娘,可林间虽暗,我 却看得真切,齐公子一声惨叫奔出树林,单姑娘衣衫尽开昏倒在地,你右掌笼在 姑娘左胸上,那是在做什么?” 那是在做什么? 我心中蓦地一颤。 齐少游出林时衣衫敞开,还挂着几缕碎布,说是与胡鹤相搏时被他所伤,可 衣下未见伤处,背后倒是一个破洞,血肉模糊,颈上几点青紫淤痕,现在想来怎 么也不像是指力所为,单涟涟昏倒,全身衣物却是完好,看去像是从容解开的, 颈上也是几点同类淤痕,醒来仅仅是哭泣,问而不答,胡鹤右掌虽是笼在单涟涟 左胸,左手食指却点在她鼻下人中,仔细想想,右掌也只有三指聚力撮在乳下心 脉处……据下人说,自回府调养到悬梁被救,齐少游都未曾再来见过单涟涟一面。 看着胡鹤两眼上的血丝,我心中泛着忐忑,难道初次行侠就落得…… “那你为何不在当时讲明?”我重重一掌击在剑柄上,剑锷入土又是两尺。 “她到底也是我的甥女,家丑外扬,毕竟不好。”胡鹤苦笑,面容灰淡。 我望了一眼地上,长剑只余剑柄在外,胸中突跳过后,终一横心。 长剑出土,轮斫上腕。 同是血溅霜草,却没有之前的快意,我忍住剧痛眩晕平剑接住落下的断手, 放到胡鹤面前,即刻回手封了穴道止血。 胡鹤诧异望我。 “无故断你一手,自当奉还,可惜那手已经绞烂了,还你一只完好的,此地 西去三十里,京中蓟门水墨轩轩主水鹭儿、墨祗生,精通再植术,拿了这手,去 罢。” 胡鹤步履缓慢走了开去,百步外回头望我。 “刚才你说,若被你碰上了,又是如何?” “那就轮不到你杀他们。” 窗外秋雨绵绵,在河上圈圈点点,对岸枝蔓成烟,悠起悠落,却是丝毫不暗, 只存平和,不怪有人说春雨江南岸柳,秋霖蓟门烟树。 “下次出手小心,不可擅行其事了。”鹭姐嗔怪地拍拍我的头,我顺从躺下。 “哼,自以为听了几年江湖事就有本钱行侠了,害我还废了一颗肉骨丹。” 祗生面对我时言语一向刻薄,我也懒得理他。 青丹出,肉白骨,祗生师门竟有如此玄异丹药,我还是初次听说见识,确是 颇有效用,服下丹药后不过一夜,断去的手掌便重新生出,点拢曲立灵活之极, 与原手分毫不差。 为了保住面子,祗生和鹭姐听到的只是我遇见恶人对百姓行暴,奋不顾身以 一掌之代价将其杀退云云。 耳边响起嬉闹声,却是角灵和羽灵各抱了支冰糖葫芦进门。 羽灵一袭纱袍飘飘来到榻上,冰糖葫芦向我鼻上一横:“燕云,你吃这个。” 我笑着咬了一个山楂下来,慢慢咀嚼着,先甜后酸,丝丝入齿,很合胃口, 于是又咬了一个。 角灵如往常般坐在鹭姐肩头与祗生相互瞪视,不时咬个山楂,与鹭姐闲谈。 “姐姐,今天早晨那个大个子太不象话了,你还不让我教训他。”角灵口中 含混,还夹着吸气声。 “医者父母心,病人伤痛缠身,难免会有些失常,要学会体谅。”鹭姐声音 淡淡的。 “可是他怎么拿个左手来对接右腕?那不是他的手啊。” 山楂整个滚进喉中,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甲申年二月十八 08/03/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