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而此时的狄青,亦陷入了极其险恶的境地! 他帅部向西北奔出一百余里时,路旁忽遇契丹军伏击,他下令军队改为分阵后 退,但是因为夜黑不分左右,而军中一部分将领以被契丹买通,故意引错队伍的方 向,不知不觉中,全军竟退入了一处峡谷之中! 宋军一进入峡谷,谷中突然鼓声大震,峭壁上火把瞬间熊熊燃起! 火把下映出了契丹的军旗,旗下众军簇拥的正是契丹左贤王耶律重元。他身边 的一个黄衫女子,却正是琵琶公主。 狄青按剑环顾左右,只见谷中几丈之外便漆黑不见五指,士兵们大半已有了退 缩之意,当即决然下令:“割下马尾,点火照明!” “狄青!”左贤王坐拥大军,俯视山谷中惶惶不安的宋军,大笑,“你一向号 称疆场无敌,不料也会有今日吧?怎么样,投降吧!” 狄青冷冷道:“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还乃是大丈夫之荣,今日又何必多言!” “那好,”左贤王右手一挥,军士架出了一名红妆少女,左贤王微微冷笑: “那你连老婆也不要了吗?” “唰”地一声,左右军士拔出长刀,架在了五儿的颈上。五儿何曾见过这种场 面,当即吓得“哇”地哭了出来。 左贤王有些得意:“狄青你枉称英雄,怎么你的老婆竟这么不中用?”他顿了 一下,继续扬声道:“狄青,本王听说你出身贫贱,曾为马夫。你们汉族有一句古 语:”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忍心见她被乱刀分尸吗?“ 狄青的手指缓缓扣紧了剑柄,因为带了面具,没人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过了 许久,他才淡淡道:“汉族又有一句古话:”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国家大事须 割舍私情。左贤王,你杀我家室,徒令我立誓灭亡契丹,无补于今日之事。“ 琵琶公主冷笑:“只怕你对她根本无私情可言,今日假公济私,才有这般大方。” 她回鞭一指西南角,仰天大笑:“狄青,方将军已经切断了你们归路,正与丁宁混 战。只怕你的未央郡主早已横尸疆场了!” 众人大惊回首,只见西南方向火光冲天而起。“草料场被烧了!”有人喊了一 句,登时军中一阵骚动。更有些军士心系妻儿,再无恋战之心。 狄青回望军营,握住缰绳的手不由微微发抖——未央郡主…雪鸿…死了?死了! 他心中陡然有一阵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悲哀,反手拔剑,大喝:“开战!众军退 后者斩!” 琵琶公主冷笑:“要打就打,怕了你么?”忽然,她横刀一挥,只见寒光一闪, 五儿已惨叫倒地! “哈哈,狄青,先用你妻子的血来祭刀!” 狄青用力咬牙,双手发抖。毕竟,五儿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照顾他母亲多年, 为狄家吃了很多苦。如今,她没有等到夫荣妻贵、坐享荣华的一天,便血染沙场, 让他心中愧疚不已。 他无暇在去想个人的事,传令下去:“左军与右军各自结成青龙阵,挡住两侧 敌军进攻,前后军互变,后军缓缓移出谷口,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再战!”他明白此 地地势凶险,敌方居高临下,势如瓮中捉鳖,对宋军不利至极。 这时,突然四臂上的火把一齐熄灭,谷中一下子变得漆黑。宋军的马尾已渐渐 燃尽,谷中地方狭小,又伸手不见五指,军队一旦遇到了攻击,必将自相践踏而死! 狄青急忙下令:“原地停下勿动!取盾护卫,引弓准备作战!” 话音未落,只听得“飕飕”声如雨而下,千万支箭从峭壁上射了下来!耳边立 即响起了一片呼号惨叫之声,宋军在毫无还手余地的情况下受袭,登时乱了阵脚, 军士们在躲避如蝗的箭雨时,又分不清方向,一时之间阵势大乱,个个争先逃命。 “将军,地势凶险,伸手不见五指,辨不清谷口在何处!”后军的首领驰马来 报。 这时,外围的左右两军以弓箭与契丹军对射,箭矢也渐渐用完。 军情如火! 狄青又一次回顾西南方向,心知丁宁未必能马上赶到救援,而自己以区区几千 人马和契丹十万大军对峙,今夜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逼人,映着那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更是令人胆战心寒! “各人搭箭上弓,拉满勿发。”他一字字下令。 宋军听见将领毫不惊慌的语声,心下稍安,纷纷立住了脚,引弓欲发。 此时,契丹方面的箭矢滚木,仍不断地从壁上攻下,宋军伤亡已过半。 狄青再一次举头四顾,蓦地举弓,“唰”地一箭射去,峭壁上左贤王头顶上那 一串灯笼应手而落!他方才就已注意到了这串唯一的灯笼是契丹的指明灯,谷中的 宋军往哪个方向冲,灯便指往哪个方向。是故敌我两军虽然都处于黑暗之中,宋军 的动向却完全处于契丹的掌握之中! 灯一旦射落,契丹军也失去了目标,谷上谷中一起陷入了混战之中。 狄青领着一骑精锐四处冲杀,试图找出山谷的入口。可在茫茫黑暗之中,兵慌 马乱,一时间又如何找得到? 战甲上已溅满了鲜血,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但在塞外入夜的奇寒之中, 又马上凝成了冰渣。他身边的将士不断地倒下,几个来回,一行骑兵只剩下了十多 人。 这时,狄青已下了必死的决心,他手持辟疆剑,一路奋力砍杀过去,大呼: “杀敌!杀敌!”他在马上大呼,浑身浴血,仿佛远古的战神。 一人一骑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宋军随我来,一起杀出去!”他在谷中奔驰 了几个来回,残余的人马渐渐汇集了起来,跟在了他的周围。 狄青正不知往何处冲去,忽然之间,竟隐隐听到了一阵鼓声!好熟悉的节奏! ……是什么? 他竟在马上怔住了——《十面埋伏》,竟然是《十面埋伏》! 狄青心中有难以言喻的狂喜,脱口唤道:“雪鸿!” 鼓声更急,如雨点般穿透夜色传了过来。鼓声在西南方。 狄青回头下令:“大家往西南方,全力进击!”他率先拨转马头,杀入了敌阵。 敌方箭如雨下,军士纷纷中箭落马。狄青挥剑砍翻了几名契丹人,又抬头一箭射向 了左贤王。这一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突然,又一声弦响,另一支箭闪电般射到! 双箭对击,双双落地! 发箭的是楼兰国的琵琶公主。 左贤王吃了这一吓,恼羞成怒,下令:“全力进攻,别让一个宋猪漏网!有斩 得狄青人头者,赏金千斤,升官三级!”此语一出,契丹军攻得更是凶猛。 大宋官兵已伤亡过半,但是仍拥着主帅全力朝鼓声传来之处杀去。 鼓声仿佛是一盏指明灯。 琵琶公主秀眉一蹙,冷笑:“怎么,她居然还没有死?”她踌躇了一会儿,忽 然咬了咬牙,摒声敛气地听清了鼓声传来的方向,举起弓,向鼓声传来之处一箭疾 射过去。 黑暗之中,鼓声忽然中断了! 鼓声一消失,大宋官兵一下子找不到方向,在黑夜中乱冲乱撞,又乱了阵脚。 “雪鸿,你怎么了!”狄青在心中狂呼,一遍遍地举头四望,想看清谷口的方 向。可是黑沉沉的夜中,只有一片片雪花慢慢飘下,只听到天上传来一阵阵雁唳— —难道,他和大宋的一万将士,就要在此阵亡吗? 忽然之间,一声,又一声,鼓声又响了起来!极其缓慢,却极其有力。 大宋官兵个个精神一震,又开始朝那个方向拼命杀过去。 琵琶公主眼中充溢了杀气!她一跺脚,又是一箭射去。但是这一次,鼓声只是 略略顿了一下,又继续缓缓地响起。虽然缓慢,却极其坚定有力。 她长叹了一声,神色黯然地收回了弓。 这时,忽听西南角上厮杀声大作,一个探子跑过来禀告:“大王,丁宁已经平 定了方统帅的军队,正移师来攻击我军的外围!” 左贤王大吃一惊,再也坐不住:“方天喻那小子还夸口一定能活捉丁宁!如今 ……如今可怎生是好!”他求助似地望向了一旁的琵琶公主。 琵琶公主想也不想,冷冷道:“丁宁与狄青均是一代将才,如今一旦内外合攻, 我军绝对不是对手!还是趁着天还黑,马上退兵,还可以保全实力。” 狄青率众朝鼓声起处冲杀,一路上尸横遍地,血染战衣。不知过了多久,他又 冲入了一队人马之中,猛听有人大喊:“狄青,是你么?” 他一惊抬头,见火把之下映着大宋的军旗,一个人向他疾冲过来。火把明灭之 中,他认出了那张年轻却沉毅的脸。 他一把拉下了青铜面具,策马迎了上去。 在驰近之时,两人在马上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位同样年轻、同样有一代统帅气 概的年轻将领同时热泪盈眶!恶战方休,真恍如隔世! 战场上的相逢,兄弟般的战友之情,让两位男儿也不由热泪盈睫。 但俩人都没有浪费时间,丁宁很快恢复了常态,用极为简洁的话语问明了战情, 与狄青商量了几句,马上确定新的部署。 “狄青,你苦战了一夜,体力已不支,先带余下人马回营休息。追击契丹溃军 之事,就交给我吧!”丁宁拍拍他的肩。看见同去的一万名士兵,只余下二千多人 突围,而且一个个都浑身是血,不有心下歉疚,“真是难为你们了。我被方天喻那 逆贼拖住了,来的迟了,对不住。” 狄青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战甲上有多处血痕,双肩、左肋、后腰上都受了伤,鲜 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他刚才疯狂般地砍杀,竟浑然不觉疼痛。 他脸色苍白的笑笑:“同是为国出力,还客气什么。” 丁宁不再多说,一声令下,点起人马急赴前线。但他刚刚奔出几步,又勒马回 身,在狄青耳边低声问:“未央……未央怎么样了?你有见到她么?”他的语气中, 有难掩的焦急与关切。 狄青猛然一惊!他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鼓声已停歇! “雪鸿!”他大喊一声,拨过马头向谷中疾驰。 丁宁脸色亦是一变,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可只一迟疑,他又回过头去:“马 上急行军!”他头也不回的跟上了追击契丹的大军。他是统帅。 大队人马过处,荒原上腾起了满天的黄尘。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战场上一片血肉模糊。许许多多尸体胡乱的堆在地上,有的没了头,有的缺了 手脚,也有的开膛破肚。许多寒鸦与鹰在上空盘旋,叼着死人的肉。 狄青在找人,心慌意乱地在死尸堆中跋涉。 昨夜的鼓声,如一盏长夜孤灯,给濒于绝境的大宋兵马生的希望。那鼓点的节 奏,敲击的正是那一曲《十面埋伏》! 他听过未央郡主弹过这一曲。他听得出在谷口击鼓的人正是她。 他撇了马,登上了那陡峭的山壁。全身上下的伤让他几乎失去知觉,可他仍以 长剑拄地,一步步地踏着积雪走了上去。 登上了谷口那险峻的山顶,他的目光一亮! 他看到了一面军鼓,一半埋在雪中的军鼓! 鼓的一面,牛皮已被击破。可见击鼓的人下手有多重。 可是,未央郡主……未央在哪儿呢? 狄青放眼四顾,只见白茫茫一片。突然,他发觉雪地中一截东西露出。 是一截箭羽。雕翎箭。 他几步冲了过去,用手扒开了地上的雪。雪只有薄薄的一层,雪中有一个莲花 般美丽的人。未央郡主。 她静静的俯卧在雪地里,身边的血已经凝结成冰。两支箭射中了她的后背,一 支从肩后穿入,锁骨下穿出;另一指则钉在了她的脊背上。 狄青双膝突然失去了力气,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缓缓俯下身把她从地上抱起。 她的脸色和血一样白,似乎是透明的。漆黑的长发粘满了白雪,在耳后垂到了 地上。她的手中,还紧紧握着鼓槌。 “雪鸿,雪鸿!”狄青终于忍不住大声呼唤,用力摇着她的肩。她却只是毫无 知觉的摇晃着,一动也不动。 狄青连忙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敷在她的伤口上,又在腰间解下酒囊,给她一连 灌了几口。酒是极烈的烧刀子,据说可以当油点灯。 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找了一处避风处,抱着她坐了下来,解开战甲,把全身 冰冷的她拥在怀中。他明白要害中箭,又在雪地里埋了一夜,她的伤有多重! 她真象是个冰雕的美人。晶莹剔透,却毫无生气。 狄青的思绪却飞到了很久以前。……那饮马溪边的初次相见,王府中美丽顽皮 的小郡主;武功惊人的郡王父女,为他而反目成仇;二年来,那个冰冷而又温暖的 马房;还有她哭泣着离去那一夜,塞外的满天大雪…… 一切仿佛远不可及,却历历浮现在眼前。 可及至她再次以未央郡主的身份,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已是快要成 为将军夫人了。未央郡主和雪鸿完完全全是两个人,她高贵、典雅,矜持而有礼有 节,完全是个无缺的贵族小姐。可她的骨子里,却仍有着强烈的叛逆精神! 这时,怀中的未央郡主动了一下。狄青从沉思中醒来,忙低头看她。 她吃力地睁开双眼,却一眼看见了一个狰狞可怖的面具。一丝慌乱闪过了她的 眸子:“你是谁?”话一出口,她又笑笑,“原来是你啊,狄将军。” 她的脸色仍极其苍白,语音也微弱至极。 “部队……全脱险了么?”她轻轻问,“那一战,可真……惨烈。” “雪鸿。”狄青缓缓拉下了面具,凝视着她,目中的冰在化去。他的心也近在 咫尺。他已不再刻意的掩饰什么,他已压抑了太久。 未央郡主这才发觉自己倚在他怀中,不由脸上有一阵不自然:“这……不太好。 别人见了……会说闲话。狄将军,丁宁怎么了?五儿又在哪里?”她有意提起这两 个人,是为了让狄青明白彼此的身份,已不容两人再有任何瓜葛。 “一个走了,一个死了。”狄青的脸色铁青,话中有不容置喙的果断。他的眼 中,也有闪电一般的光芒闪动。他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雪鸿,我爱你。”他声音微颤却义无反顾地说,“从第一次在溪边见到你起 就爱你——可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么?一个马夫、囚犯,凭什么对一个郡主小姐抱有 非分之想?何况以我的身份,上有高堂,又有了妻子,礼教又怎能容我有逾礼之想?” 未央郡主颤声道:“可……可我追来了呀!” “那有什么用?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一时顽皮,故意和父母作对。更何况,更何 况……唉——”他叹息了一声,“原谅我的自私,我自小一心想从军队中出人头地, 为家门增辉。我实在不想……不想自毁前程。” 未央郡主微微一笑:“没……没什么,我不怪你。好男儿……好男儿当扫除天 下……咳,咳,……契丹未灭,何以为家……对不对?”她苍白的双颊,泛上了奇 异的血潮,苍白的脸突然有了生气。 狄青手抚辟疆剑:“我和丁宁不一样。他是将门之子,一生下来就是统帅…… 可我,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未央郡主倚在他肩上,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微微喘息了几口,低低道 :“我……我突然觉得很冷……冷极了。”她单薄的身体,已如风中的枯叶一般发 起抖来。 狄青一把抱住她,喂她喝了一口烈酒,急问:“你怎么样?”刚才万军压境不 动声色的他,声音中却有无法控制的颤抖。 “冷……冷到了骨髓里……”未央郡主的牙齿在格格作响,声音已上气不接下 气。她好不容易平息了喘息,一字字微颤地说:“很……好……你终于……承认了 ……也……也不枉……不枉我……”她一句话未说完,又剧烈的喘息起来。 她的眼中流出了泪,晶莹的泪。流过苍白的双颊,在颊边凝成了冰。她的手握 在狄青温暖有力的手中。这样温暖的一双手,是她在王府冷酷的教养之中,一直渴 望的啊……可是,可是…… 狄青缓缓道:“五儿已经死了。我也准备解甲归田,你……你还跟我去么?” 未央郡主惊讶地看着他:“你……你的志向,你的梦想呢?……你不想……不 想做一个……名垂史册的……一代名将?” 狄青抬头看着插在雪中的辟疆剑,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霍去病曾说过:”契 丹未灭,何以为家‘,马援也说:“男儿当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还,安得死于床 席儿女子手中’。我……我只怕没有先代名将的豪情。” 未央郡主虚弱至极地笑笑,摇了摇头。缓慢而又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可以……你决不……不可自毁……前程,我……我不想……不想拦你…… 你的路。若是……若是……千年之后,史……史册上……有你的……名字,我…… 我会……很高兴……”她嘴角微现笑意,断断续续地道,说一句,喘一口气,“丁 宁……丁宁是个……很好的人,我、我能嫁他,也是……福气。我不想……为将军 府……和郡王府……丢脸。” 狄青低头看她,目中亦含了泪。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求你……带我……回去,就是我……我死了,也……也把尸体……带给他。 ……我们……赵家是天族,说过的话……决不……反悔。”她一句话未毕,血色迅 速从她的唇上和双颊褪去,她的声音,亦缓缓低了下去。 湛蓝的天空中,有一对白雕展翅掠过苍穹。 那一天,风沙真大,吹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狄青在营门前下了马,正准备扶下马背上的人,只见一骑从北方奔来,也在十 丈外下了地。丁宁。 两人缓缓牵马走了过去。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丁宁缓缓道,从马背上横抱下一个人。五儿。“她 没有死,只是受了轻伤,暂时昏了过去而已。” 狄青的目光闪了一下,但仍伸手接过了她。 “我不知道这一来你是否更加为难,但……我知道我必须带她回来。”丁宁道。 狄青突然火了,大喝一声:“住口!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因为不喜欢一个人, 就巴不得她死么?”他又略略压了压失控的情绪,低声道:“我也带了一个人给你 ……只是,只是……很抱歉,我不能确定她能不能活下来。” 丁宁看到了马上的未央郡主和她背心的二支箭,脸色大变。他二话不说从马上 抱下她,已奔入了营中:“快请御医!”他边走边吩咐士兵。 “她说过,就算她死了,也要我把尸体带给你。”狄青在中军帐中对丁宁缓缓 道,“她生是你丁家的人,死是你丁家的鬼。” 丁宁缓缓苦笑。对于一个刚刚凯旋归来的大将,这种笑实在太不合时。他淡淡 道:“可我得到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未央郡主;而雪鸿,则在你当年叫她走之 时,已经死去了。”他叹了口气,“对于我,我真正想要的人,在三年前已永远失 去了。” 他手按伤口,咳嗽了几声,目光萧瑟寂寞之意更浓:“对了,五儿还好吧?” “还好。昨天已经醒了,她身子健壮,恢复得很快。”狄青淡淡道,“我娘已 叫人炖了鸡汤给她补身子。” 丁宁叹了口气:“她也够不幸的了,你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的,对不对?” “我当然会。因为她是我妻子。” 帐中又许久无言。 “你知道五儿为什么还能活着?”丁宁问。 狄青摇了摇头。他明明亲眼看到琵琶公主一刀杀了她。 丁宁道:“我那天带兵追击契丹部队,杀得他们丢盔弃甲。等到我追近之时, 琵琶公主突然回身,射了我一箭。当时我猝不及防,箭正射在护心镜上。可低头一 看,那支箭,竟已被折去了箭头,箭上系着一卷帛书!”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布帛,摊在桌上:“狄青,你看。” 帛上是一封信,上面是挺拔秀气的汉文:“骠骑大将军容禀:楼兰与大宋邦交 数十年,诚心归附,不敢有异心。此次协同契丹作乱,情非得已。吾父已被契丹囚 于罗布泊,楼兰不敢不为虎傅翼。但妾身终不愿与天朝为敌,故一有时机,便杀左 贤王,救回吾父。今特不杀狄副统帅之妻,以表妾之诚心。 楼兰琵琶女顿首泣告。” 丁宁道:“我当时立即派人去谷中,寻找五儿姑娘,果然发觉她没有死。”顿 了顿,他望向狄青,“依你之见,书中所言几成是真?” 狄青过了很久,才道:“八成。” 丁宁颔首:“我也这么想,楼兰国王一向谨慎恭顺,不是图谋叛乱之人。” 狄青淡淡道:“只有一个地方有问题——她为什么要杀未央郡主?当时她明明 可以故意把箭射偏,可她却一连射了两箭!你说,这又因为什么?”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杀伤未央郡主,的确把两位手握重兵的将军惹火了。 丁宁手中的朱笔在羊皮地图上一划,血红色箭头直指楼兰国:“移师击破楼兰!” 血一般红的箭头。 这一条朱笔划出的调兵路线,一步步都将是用鲜血铺成!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狄青沉吟,“我也觉得出兵比较好。只是还得 郑重思考一下,不能以个人爱憎坏了军国大事。”丁宁颔首。 丁宁走入西厢时,不由呼吸为一窒! 房中炉火熊熊,烤得人汗如雨下。 “大夫,郡主她的病情怎样了?”丁宁撩开了帐子,低头观看她的气色。她的 脸依旧苍白平静,没有丝毫生气。 御医擦擦头上的汗,直起腰来,叹了口气:“箭伤倒无大碍。只是她在雪中昏 迷了一夜,身体又弱,以致寒气侵入肺腑经脉,只怕,只怕……” 丁宁沉声道:“直说无妨。” “只怕郡主的双足已冻僵坏死,醒后也必成废人。”御医颤声道,一边小心翼 翼地除下了她的鞋袜。 她的脚不盈一握,足踝纤美如同细瓷。可御医以手指轻叩,足踝竟发出脆响, 如冰般的脆响! 这已非血肉之躯所能发生。她的双足已在塞外冰雪中冻僵成冰! 丁宁低下了头,缓缓道:“你出去吧。”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低头看着未央郡 主。 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并不叫冰梅。 “未央。未央。”他低声呼唤,似乎怕惊醒了她,虽然明知她不可能听见。 似乎是心有灵犀,未央郡主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明净如水、纯澈如冰的眼神,让丁宁心中一颤。这一次,使他心颤的,并不 是她酷似冰梅的笑容,而完完全全是因为——未央的眼神。未央的。 “丁……宁……?”她呻吟似地说了一句,身上似乎如披在冰雪之中,可一双 腿,却又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又木又重。她努力想挣扎着坐起,可是做不到。她 一阵心惊,伸手去摸自己的右腿。触手之处,肌肤僵冷如冰,毫无知觉! 她呆了一下,不死心地又往左腿狠狠击了一下,依旧如击枯木! 她不再动了,静静倚在床头,把脸转向床内。过了许久,她问:“我的腿废了 么?” 丁宁不说话。他不说话之时,往往就是默认。 “对不起。”未央郡主低低道。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你将不得不娶一个你不爱、而且又残废的妻子。这本不是你应该承受的。” 未央郡主的声音已有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可这一切,难道又是你应该承受的么?”丁宁再也忍不住,一把扶住她的肩, 转过她的身子,看到了她满脸的泪痕。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甚至在她离开狄青那一夜,她以手掩面,冲入茫 茫风雪之中时,谁也没有见过她一滴眼泪。她本是个很要强的人。 丁宁抬手,为她拭去了泪痕。他的手指以被刀剑所磨粗,可他的动作却十分的 温柔。也许,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之柔。 “我们既然已随波逐流,还是好好相处吧。我们有的是时间。也许,有朝一日, 我们都会明白,原来除了珍藏旧日的回忆之外,今天仍是值得去好好把握的。” 未央郡主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思索着丁宁走时留下的那几句话。她觉得内 心中好象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坍。 暮色中,号角在营外连绵吹起。 “五儿,你好一点没有?”狄老夫人走进房中,一边问道。 “娘,我在这儿呢!”冷不防一个清脆的语声从庭外响起。五儿正在井边满头 大汗地洗着衣服,一边大声应着。 狄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呀你……一刻也闲不住。” “天生劳碌命呗!”五儿笑了一笑,露出一对白生生的小虎牙,“娘,放心, 我身子结实的很,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好了也不该马上干活儿呀……这衣服是……青儿的吧?” 五儿羞涩的低下了头:“也有他手下一些官爷的,他们没有家室,我干脆替他 们洗了。他……他管那么多人不容易,我只能这样帮帮他。” 她真诚明快的脸,如同一朵烂漫的山花。 狄老夫人爱抚地抚着她的头发:“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咱们狄家有福,有你 这么个好媳妇。青儿有你照料着,娘死也闭眼了。” 五儿捧住她的手,柔声道:“娘你身子还硬朗,别这么说。” 狄老夫人点点头:“也是,我还要抱孙子呢。五儿,青儿军务繁忙,你也多多 体谅他。” 五儿搓着牛皮般硬的军服,低声道:“他……他是干大事的,我当然懂。虽然 那一夜被胡蛮抓了去,他没有顾上我,其实我……一点也不怪他。他是个顶天立地 的大英雄,五儿……五儿能嫁给狄家,也……也……”她嫣然一笑,低头洗衣。 庭外,一个正准备进门的人静静听着,目中竟渐渐泛起了泪光。 “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苦笑,“狄青,你是英雄么?” 天使受了这一场惊吓,下破了胆,不等再次举行大婚,便急匆匆地回京奏报天 子了。同时,一份关于此次叛乱及平叛的奏章,也同时传向京城。 春到边塞,牧草泛青,青草连绵至天边。 “好大一片草地啊!”未央郡主惊喜地喊,一个多月来,她气色好了很多,只 是双足依然麻木僵硬。丁宁看不得她闷在房里,便抽空带她出来玩。 “不是草地,是草原。”丁宁坐在她身后,含笑更正道。 未央郡主轻轻咬着左手小指头,突然道:“我真想放一个大风筝!”她回头, 笑靥灿烂如花,“什么时候在这草原上,放一只大大的风筝!” 丁宁也笑了,摇着头:“未央郡主会这样子说话么?以前,在我没见过你之时, 我听说未央郡主是一个很有教养,十分守礼的名门闺秀。” 未央低头轻轻笑笑:“那是装给别人看的。现在,我觉得在你面前不必要再装 了。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对吗?”她极目远望草原与蓝天交界处 :“我现在真的很开心,真的!” 丁宁纵马向草原深处奔去,两人一骑,在蓝天下尽兴游玩。 这时,突听长空一阵凄号,只见一只秃鹰追逐着一只鹞子,已抓落了它好几处 羽毛。鹞子飞得歪歪斜斜,眼看要被利爪抓住。 未央郡主抓起鞍边的弓,搭箭要射那只鹰。可她一拉弓弦,臂上竟没有力气。 这张弓只拉开了小半便无力再拉动。 丁宁的左手从她身后环过去,抓住弓身,右手握着她的手拉满了弓弦,一放手, 飕地一声,秃鹰应声落地。 丁宁微笑着放开了手,却听得未央郡主叹息了一声,不由问:“怎么了?” “我……我成了废人啦,连……连这样一张轻弓也拉不开。腿又残了,不能下 地。我……”她声音已微微哽咽,“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丁宁拍拍她的肩,柔声道:“这些天来,我们相处得还可以吧?只要这样快快 乐乐生活下去,又何必多想别的呢?” “可是……你会想她的,我……我也不能不想他。”未央郡主颤声道。 丁宁目光一黯,默默勒住了马。未央心知说错了话,心下不知怎地一痛,也凝 视着他说不出什么来。 过了很久,他才道:“未央,你知道‘爱人’与‘夫妻’有什么区别么?爱人 是在你心上留下最深烙印的人,但也许不是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人;而夫妻,则意味 着天长地久,相守白头。”他叹了口气:“以前,我从未想过我会接纳一个并非是 冰梅的女人做我的妻子;可如今,我可以说,我愿意和你相守白头。未央,你呢?” 未央郡主单薄的身子在他怀中微微发抖,过了很久,才静静道:“其实,未央 是我,雪鸿也是我,我一直都在矛盾中度日如年。但也许……也许今天我找到了两 者统一的最好方法。”她轻轻地把手放在了丁宁的手中。同样是一双温暖而有力的 手。 她微微一笑,道:“我唱一首歌儿给你听。” 她润了润喉咙,便信天游般地放开嗓子唱:“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 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这是李太白的《子夜歌》。 丁宁问:“你想回江南了?” 未央郡主王顾左右而言它:“你真的准备攻打楼兰?” 丁宁一节节折着草枝:“还没有决定。” “其实,我认为琵琶公主所说的是真话。”未央郡主出其不意地道。 “那她要杀你,又做何解释?”丁宁一针见血地问。 “因为她妒嫉我。”未央郡主一字一字道,“因为她崇拜你,喜欢你,不肯让 任何人成为你的妻子。”她看着丁宁,眸中带着一丝笑意。 “你怎么知道?”丁宁吃惊地问,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古怪的理由。 未央郡主一笑:“女人对女人,有一种天生的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一开 始就对我有敌意。果然,她在洞房里先击昏了五儿,又冒充五儿制住了我。不过, 看她故意在战场上不和你直接冲突,又放了五儿一条生路,可见她是有诚心的与大 宋合作的。她的敌意,只不过是针对我一个人而已。” “那么,你是否在暗示我,不必对楼兰用兵?”十足的“闻弦歌而知雅意”。 “这是军中之事,可别来问我,丁大将军。”她笑道。 “没什么,你又不是‘外人’。”丁宁竟也会幽上一默。 她现在当然是骠骑将军的“内人”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任骏马在草原上漫跑。 蓝天下,一对白雕掠过天宇。 未央郡主倚在丁宁怀中,含笑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天山雪峰。她本是江南柳叶 下的一只黄莺儿,如今却成了草原上的白雕。她真正成长了。 一个月之后,契丹内乱的消息传来:左贤王被斩首,北院大王木哲别被拥立为 王。随后,楼兰上表向大宋请求归附。 圣旨下,传令边塞将士:骠骑将军丁宁、副都统狄青平乱有功,加封丁宁为倚 天大将军,狄青为辟疆大将军,赐黄金千斤,牛酒若干。同时,又加封未央郡主为 一品夫人,柳氏五儿为秦国夫人。 军营之中再次热闹,楼兰国王亲自前来向驻边大将谢罪。 楼兰国王是个白发苍苍,有着一对蓝灰色眼睛的老人,他颤巍巍的用手递上了 一幅降表,他左边的侍从捧上一只金盘,盘中有一块用茅草包着的泥土:“楼兰从 此世世代代为大宋子民,不敢再有异心。” 丁宁从盘中取过泥土,转身交给了狄青,在点将台上目扫四方,朗声道:“天 朝以仁政为本,不得已时才以金戈相向。尔等只要安分守己,天朝定会保各邦繁衍 生息。” “万岁,万岁,万万岁。”台下万众俯地,声震云天。 檐下的风铃于风中轻轻击响,声音悦耳柔和。 未央郡主拥着一袭白狐裘,坐在檐下的软椅之中,寂寞地轻轻挑着横放在膝上 的古筝。 她转过身去,看见了站在檐边的琵琶公主。她依旧是一身黄衫,发上插着翠翎, 腰间悬着雕弓与箭袋。她神色有些不安。 未央郡主轻轻地笑笑:“是你么?”她神色极为平淡,仿佛对方只是一个与她 无关的人,根本没有过生死怨仇。 “你为什么不出去外边看看?”琵琶公主问。 “我走不了了。”未央郡主笑笑,“我的腿已冻得坏死了。” 琵琶公主的脸色变了,她没想到有这样严重的结果。而这次丁宁放过他们一马, 不移师击破楼兰,已是十分宽宏了。 未央郡主转头,笑了笑:“国家恩仇,须牺牲个人私利。所以你为了你的邦国, 射了我二箭,我并不会记恨你。”她并没有揭破对方真正的用意。 “谢谢你。”琵琶公主由衷地说,“你完全配得上做将军夫人。” 两位在乱世沙场相识的女人,本该会成为死对头,可如今,在相视一笑之间, 仿佛什么都彼此原谅了。 又是天山雪融化之时。天山自从九月开始就大雪封山,直至来年六月才冰销雪 化,这三个月之间,是运送军粮物资的黄金时期。 “什么,你要回京城了?”狄青大吃一惊,把目光从羊皮地图上转向了丁宁。 后者正在帅椅中反复看着一封从京师来的公函。 “是。这信上说要我在八月前回京候旨,听说要我去替上钱侍郎的职位。他上 一年因为渎职罪被降为柳州刺使,未央郡主的父亲向皇上推荐了我,所以……我要 奉命回朝了。”他似乎说得很艰难。 “那你放心地回去吧。”狄青拍拍他的肩。 丁宁望向天空,神色黯然:“现下,边关未宁,急需将士守护。可我在这当儿 上,却要……一走了之?” 狄青沉吟许久,缓缓道:“朝廷的命令,你我又怎能抗拒?何况……何况未央 郡主身体不好,也该回江南休养一下。” 说到未央郡主这个名字时,狄青的声音起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他永远不能做到 无动于衷。他心中真正爱过、而且永远爱着的名字,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丁宁看着他,淡淡笑了笑:“我父亲送来了‘九转熊蛇丸’她服下有望可以康 复。你放心,她一定能够再站起来的——你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子。” 狄青微微侧过了头。他严肃沉静的面容下,有强自压抑的热情在活动。看得出, 他是动用了全部精力,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她留在我身边,会很好的。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丁宁正视 着他的眼睛,“狄青,莫忘了你的理想。千秋之后,也许没人再记得我;可是—— 我希望人们会记住你。” 两人的目光交错,突然都泪盈满眶。“好兄弟!”两人用力抱了一抱。 也许,他们本是天空中的两颗恒星——永远心灵照耀着心灵! 天山如玉雕般高耸入云,似巨剑般刺向天空。山腰以上常年积雪,可在雪线以 下,山色逐渐柔和,已出现了树木。 在山脚下,盛开着各色鲜花。溪流已经解冻,如缎带般轻轻萦绕着山脚。草色 如翡翠,花海如毯子般铺向山脚。 “嗒嗒”几声,是马蹄踩在溪中石头上的声音。 “欷律律——”马长嘶,在山脚下驻留。 “狄青,各位统领,不用送了。出了这谷口,就有大路直通中原了。”丁宁勒 马,对各位送行的将领含笑道。 未央郡主坐在他的身前,亦笑道:“各位已送出了一百多里,也够尽心的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啊!”她的目光落在送行的狄青的脸上,但是很快又毫无留 恋地移开了。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在漫天风雪里,她是要永远地离去了…… “狄青,我走后,边关大事全交给你了。独立支持北疆,你担子不轻啊。”丁 宁低声嘱咐,“好好干。” 狄青亦缓缓道:“但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丁宁一笑,拨转了马头,向山口奔去。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可已留下了风沙的痕迹。这段边塞的生活,将会永远烙在 他的心上。他走时,仍和来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带走了一个他本来认为 永远也不会接受的人。 二年前,当他从京都只身出塞驻边时,是怀了必死的决心。他宁可为国战死沙 场,也不愿活生生的把一生关进樊笼! 可如今,他还是回去了…… 如果他不走,也许他也会成为象狄青一样的一代名将。 众人缓缓策马过去时,已看不见两人的身影。 地上的积雪之中,只留下了二行深深的马蹄印……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 狄青却仍留守在了玉门关,二年后调驻南疆。一次又一次的辉煌战役,让“狄 青”这个名字威震边陲,成为蛮夷与契丹闻声色变的将军。 一千年之后,翻开《宋史》,赫然有一篇——《狄青传》! 千古名将,有多少赫赫战功,有多少恩怨荣辱;大江东去,大浪并没有淘去这 个名字。可是,在这个名字的背后,又有多少的不为人知的血泪! 没有人知道,在这史书中,本来也会有另一个同样优秀的年轻人的名字;也没 有人知道,在这一代名将的生平历史中,本来该有一个红颜的故事,在这金戈铁马 的壮烈中,本该有另一曲凄艳的挽歌。…… 一切,都湮没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飞雪鸿泥,天山飞雪,一切却已默默无闻地散失于历史的飓风中。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全书完) ------ 翠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