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拜月教 秋风,秋雨。 八月的天气,在北方已有寒意。 魏公公站在窗口,凭栏望着窗外的落叶,整个人似已僵木。 外面偶然有步履之声经过,那是值夜的卫士在巡更,但却引起他心灵的恐惧… … 这几天夜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使他感到心惊胆战。 因为最近传回来的消息,都使他感到不妙。 关外的木尔真已经遣散。 财神府没有人在真正主持,只能让金判官暂代,在江湖上发挥不了影响力;而 玉门关的马武,最近也已失踪,听说偌大的家财,被一把火烧光。 这些都是小王的杰作。 想到这里,他恼恨得磨牙切齿。 当初就已看出,这年轻的小伙子的确是个人才,但是偏偏跟自己作对,好像吃 了熊心豹胆,幸好手中还有一张王牌。 ——小王啊小王,我看你屈不屈服? 身后倏响起一阵轻灵的步履之声。 魏公公一惊,喝道:“什么人?” “启禀公公,奴才小顺子有事禀告。” 小太监急急上前几步,单膝一跪,道:“公公交代的事,奴才已办出眉目。” 魏公公这时才露出几分欣喜之色,道:“哦?你先说来听听。” 小顺子道:“奴才在外面也有几个江湖上的朋友,奴才花了重金,托他们远赴 关外,找到了拜月教,听说这批人都是女子,身手个个了得,百年之前,曾经到过 中原,搞得中原江湖上天翻地覆。” “嗯!本座听过这个教名,怎么样?” 小顺子仍跪在地上,道:“那拜月教教主叫月姬,还为公公设计了一串节目, 只要公公开出黑名单,她保证在节目中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哦?” “启禀公公,奴才那位朋友说,月姬一向说到做到,从不吹牛,所以要奴才转 禀公公,绝对可以放心。” 魏公公似乎听出了兴趣,道:“是怎么样的节目?” 小顺子道:“听说就在洛水之滨,办什么祭月大典,还要拿活人当祭品,详细 的情形,奴才就不清楚了。” 魏公公道:“这倒是别开生面,一定很精彩。” 小顺子道:“不过拜月教主也提出了几点要求。” “说。” “第一,要除去的对象,由公公引到洛水,她们不负责,但只要引到洛水,就 是她们的事,一定提人头交差。” “嗯,第二呢?” “她们要官家接待,无论食宿,都不能马虎。” “可以,拨洛阳行馆,暂时招待她们,明天你就传本座令箭,由兵部传往洛阳。” “第三,任务完成后,她们要十万两黄金,还要……” “还要什么?” “请公公赐华山为拜月教的山头,行文各地,不得干扰。” 魏公公一哼,道:“条件开得好高……” 小顺子忙低声道:“奴才以为先答应了再说,届时再想别的办法敷衍她们。” 魏公公嘿嘿笑道:“你倒是学了本座的皮毛,好,你去办吧!告诉她们,名单 我会派专人送去,只要把事办好,什么都可以答应。” “是,奴才告退。”小顺子这才起立退身。 魏公公从头到尾,都望着黑沉沉的窗外,没回过头。 因为他脑中有太多的思想,由于前面接二连三的失败,他已不放心把所有的希 望,都放在拜月教的身上。 他在想其他的措施,以备万一。 八月十五。 这是家家户户团圆的佳节。 而小王却与艳红、毒观音师徒,还有狗子等人,风尘仆仆,赶到了洛阳,住进 了一家客栈。 送茶的伙计一进门,就堆满了笑脸问候道:“各位客官可是来看拜月大典的?” 小王不置可否的敷衍着,可是伙计却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堆话。 听着听着,小王不由心事重重,忖道:怎么这般凑巧? 由伙计的话中,大伙儿得到许多消息。 一、中秋之夜,洛水之滨有一场重大的祭拜场面,洛阳的客栈,差不多全都客 满了,闻风而来的人,络绎于途。 二,听说官家也参与了这场拜月节目,为的是祈求国泰民安,连东宫太子都会 带随从来参观。 三、所以一切治安秩序都由官兵维持,以防观赏的人太多,乱了秩序。 四、听说主持这场拜月祭典的都是女子。 魏公公的爪牙约在洛水之滨,见小王的面,谈判交人。 这些消息,听来似无关联,想想却又有关联,会不会是魏公公的阴谋呢? 谁也拿不准。 艳红这时拿主意,道:“我们暂且不管这些,今夜各人分开,先找出伯母人在 哪儿,再设法营救。” 在还没摸到头绪之前,也只能粗枝大叶订了这个原则。 入夜。 一轮明月,悬挂空中。 洛阳城中,几乎真空,所有的人,都挤到了洛水两岸,去看热闹了。 小王与狗子也夹在人丛之中,往洛水岸边挤,人太多,大家挤来挤去,始终挤 不到前面。 ——唉!像这种人挤人的场面,怎么去找接头的人? 小王心中又急又愁,仰着头向前望去,只见满空烟火,咻咻之声,不绝于耳。 在洛水畔,有一座高高的祭台,是可以看得清楚的。 不过此刻祭台上除了香斗烛火外,还没看到人。 同时还可看到两岸搭着两座高耸的木架,并且以一根粗大的绳索连结着。 绳索中间,却挂着一样东西,从下往上看去,似乎是一只吊篮,篮中究竟是什 么东西,因为上面覆着黄绫,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从左右两边看热闹的人在七嘴八舌的谈论,小王不禁有了兴趣。 “听说太子殿下也来了。” “在哪儿?在哪儿?” “在对岸的山边不是搭了座高台吗……” “嗨!你知不知道篮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祭品啊!” “什么祭品,要高高吊在河当中?” “听说是个活人……” ——居然把活人当祭品?小王不但觉得可笑,而且可悲。 旁边又有人在七嘴八舌。 “听说这是今夜拜月大典的重头戏哩,到时候精彩得很。” “哦?这么有看头?” “当然有看头,不然这些密密麻麻的人挤在这儿干嘛?” 这是人性的悲哀,几乎愈残忍的事,愈有人想凑热闹。 小王记得小时候曾看过刽子手当街行刑,旁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有的大呼小 叫,有的七嘴八舌,比庙会还热闹。 人群外围,卖吃的喝的小担子摆成一大堆。 那时年纪小,怎么挤也挤不进去。 等到号子一响,三通杀人鼓声一落,全场鸦雀无声,突然哄然响起惊叫声…… 等人墙慢慢散开,他钻入人堆里,已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见场子里盖着一张草席,满地鲜血,其他什么也没有。 杀人有什么好看的?他到现在还没搞懂。而现在这么多人,等着看的,又是杀 人的把戏,只不知杀的是谁? 小王这时低声问狗子道:“咱们要不要到别的地方去转转?这样挤在当中,气 都透不过来了,实在不好受。” 狗子笑了一笑,道:“今夜到哪儿都一样,到处是人挤人的场面,我看还是站 在这儿。 我在外面留了联络记号,有什么消息,艳红姑娘她们也找得到人。“ 正说话间,一阵鼓乐之声,从人墙外面传来,远处已有官兵在大叫:“让开! 让开!” 人像潮水一般地挤推过来,小王与狗子又被推移好几尺,才站住脚步。 他隐约看到在乐队前导下,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子,进入场中。 接着一个头戴银圈桂冠,身披银缎面披风,姿态绰约的女子走上了高高的祭台。 她这一身银色打捞,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好像与月争辉,当她转身宣布拜月 大典开始时,现场顿时屏息,一片静寂。 那张鹅蛋脸凤眉星目,绝代的美丽几乎使所有人都在心 中叹息。 她就是拜月教的教主。 当她宣布完毕后,挥了一挥,一名白衣女子又凌空飞起,掠上了架在两岸,高 高悬空的绳索上。 满场哄然叫好,好像在看江湖上卖艺的绳技。 那白衣女子在绳索上飞跳纵跃,已经走到洛水当中,美妙的姿态,犹如凌波仙 子。 然而到了吊篮上面就停住了,反手一抹腰际,手中倏多了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 她亮剑干嘛? 难道要杀吊篮中的祭品? 但那白衣女子并没有杀人,只是以剑尖轻轻把覆在吊篮上的黄绫挑了起来。 黄绫迅速飘落于洛水之中,满场的人群俱都轻噫骚动。 吊篮之中,的确是个活祭品。 穿着白色缎子的衣服,只因挂得太高,距离太远,谁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不过凭那身衣服及高高的发髻,判断是个女人,是不会有错的。 就在这时,吊篮上那女子倏然凄厉的尖叫起来。 “我儿王孙啊……” 这五个字回空荡漾,听得满场人群屏息以待。 本在看热闹的小王却已心胆俱裂,突然双臂一振,长身而起。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吊篮里的祭品,会是他老娘。 狗子一把没把小王拉住,急得顿足,因为这分明是个陷阱,在万众瞩目下,小 王若想飞渡绳索去硬拚,非但没有机会,连他的性命,也会有不测之险。 果然,小王足尖刚刚踏上绳索,在祭台上的月姬正手执宝剑,在穿符焚香。 只见她剑势一挥,一片黄符却向小王飞去。 同时小王也感到足下的绳索激烈地动荡起来,颇有站不稳之势。 这种情形下,他挥手无情,例不虚发的骰子,竟然变成英雄无用武之地。 那道符像砖头一般的破空飞至,小王运掌拍出,却感到来势奇大无比,不由吃 了一惊。 他想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有这般深厚的功力。 黄符被他一掌击歪,而他人也被震掉绳索,飘然落在祭台前面。 拜月教主月姬在台上转身,俯视着台下的小王道:“你莫非就是挥手无情的王 财神?” 小王脸色如铁,手腕一翻,骰子已在手中。 月姬道:“听说你的骰子例无虚发,莫非要表演一手给我看看?” 小王厉声道:“看了你就会后悔,快把我娘放下来!” 月姬冷冷一笑,道:“我的确不想看,除非你要你娘死,否则,你最好不要动。” 小王有点迟疑,他目光一扫,祭台左右,列有八名拜月教弟子,个个长得花容 月貌,冷艳含煞,而吊篮那边又鞭长莫及,就算杀了拜月教主,万一老娘有个三长 两短,岂非万死莫赎,遗憾终生? 想到这里,不得不忍住一口气,道:“你有什么条件?” 月姬展颜笑道:“你总算识趣,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什么机会?” 月姬道:“以你自己换下你母亲,这是唯一表示你孝心的机会。” 小王不禁一呆! 却在这时,群众中倏响起哗然叫好之声,转首一看,原来一条人影自对岸飞上 悬索,若流星赶月一般,奔向吊篮,竟与悬索上拜月教的女子动上了手。 岸上与洛水中间的距离太远,所以根本看不清那人是谁? 但是只见那人双手竟是两只映月闪光的铁钩,上下翻腾,看得群众目不转睛, 大呼过瘾。 他们还以为这也是祭典中安排的精彩节目,却不知道这是一场生死搏斗,是以 叫闹之声,此起彼落。 小王心头却是一震!情不自禁地叫道:“钩子!” 拜月教主冷笑道,“想不到你还有好朋友替你卖命,可惜他白费力气。” 小王转过头来,道:“你是说我那位朋友功力上还不如你教下弟子?” 拜月教主道:“昔年‘天钩’名号,的确响亮,他单钩断魂,双钩出手,神仙 也要退避三分,只可惜一世英名,今夜却要付诸流水。” 听了她这番话,小王情不自禁地又抬头瞟视远方,却见那拜月教弟子,一柄长 剑虽然凌厉无比,却与钩子战得半斤八两,分不出输赢。反而是坐在吊篮中的老娘, 由于悬索激烈摇晃,不叫响起惊叫之声。 两个高手站在一根绳索上,无论是谁,只要一脚踏空,就会坠落数十丈,溺于 洛水之中,是以惊险无比,使得当场数万名观众,却没有一丝声音。 敢情这么多人,此刻竟已看呆了。 但小王却不敢多看,目光回到拜月教主月姬脸上,道:“他们一时三刻还分不 出输赢,你在吹牛唬人。” 月姬微微笑道:“你不妨等着瞧,不出五招,就有结果。” 小王情不自禁又转眼瞟去,只见那女子身形突然飞起,矫痴如龙,接连七剑, 刺向钩子。 这一招无疑是必杀之剑,钩子无论往什么方向躲,绝对逃不过长剑一刺,何况 脚下只是一根动荡的悬索,能活动的范围本极有限。 只见他双钩左架右闪,但接到第五剑,左足似乎一脚踏空,整个人掉落下去。 两岸看热闹的人立刻响起一片惊呼。 那拜月教弟子凌空的身躯像落叶一般,轻飘飘地又屹立在绳索上,虽然她七剑 一齐刺空,但钩子终于坠落下去。哪里知道钩子身子笔直落下,那双代替手的铁钩 却挂在悬索上,身躯像火车轮般翻转,以手代足,以双足为手,竟向那女子踢去。 这招败中求胜,死中求生的绝招,实大出人意料之外,那女子想闪身竟没让开, 一柄剑竟被钩子踢飞,化作一道银虹,坠落洛水之中。 这些变化,本在一瞬眼之间,钩子凌空两个翻身,又屹立于悬索上。 而那女子从宽大的衣袖中,又掣出一把短剑,屹立对峙,或许因为经过刚才的 搏斗,知道彼此的功力,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王不禁哈哈一笑道:“天钩果然不愧为天钩,贵教弟子,并不怎么样嘛,这 样打下去哪有结果?” 月姬冷冷道:“无论有没有结果,你老娘恐怕已经吓破了胆,去了半条命,你 若不考虑选择机会,动手就是。” 这话声一落,台下八名女子齐亮长剑,散开把小王围在当中。 看热闹的群众这时目光已移转过来,有目不暇接的感觉,半空中的表演没完, 岸边又像要打起架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王的手始终没有挥出。 这一生中,唯有这一次,实在难以选择。 他沉默片刻,毅然道:“好,我代替我娘死!” 要知道他天生纯孝,思虑再三,才下这必死之决心。 月姬这时才欣然道:“我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的。” 小王道:“但你要先放我娘。” “当然,我现在就可以放了她,交给钩子。”月姬说到这儿,娇声道:“云儿 发令,撤回水仙。” “是。”一名女子收剑摸出一支短笛,吹出了一阵高亢的笛声。 那悬索上的女子突然转身飞跃,掠向岸边而来。 只见钩子急急扶着吊篮向对岸滑动。 小王终于松了一口气! 月姬又下命令道,“云儿,点他软麻两穴,装在篮子里吊上去。” 那吹笛女子上前就以短笛点了小王的穴道,小王咕咚倒地。祭台下拜月教的弟 子顿时忙碌起来。 有人从祭台下又拿出第二个篮子,两名女子把小王扶进吊篮之中,接着两名女 子提着篮子腾身而起,用挂钩吊上了高空悬索,向洛水中央滑去。 群众中起了一阵骚动。 拜月教主站在祭台中,大声宣布:“刚才此人自愿替换祭品,所以现在祭月大 典正式开始。” 小王坐在吊篮中,已被拖到洛水中央,他血穴被点,动也不能动,眼见底下的 洛水,波光粼粼,浪花滚滚东流,不由暗暗一叹! 难道今夜就是生命的尽头? 在高空悬索上的两名拜月教弟子把吊篮拖到中央后,立刻分两旁散开,一个退 到对岸,一个退到这边岸边,屹立警戒,以防再有人抢救。 拜月教主月姬已在焚香祷告,舞剑画符,突然一人从人头上飞越而过,直扑台 前,手中高举一支令箭,口中大喝道:“太子有令,祭典暂停!” 那人刚扑到台下,七名女子立刻执剑挡住,叱喝道:“无论是谁,都不能擅闯 祭台,违者听候教主发落。” 那人一身红色官服,腰悬长刀,头戴高帽,怒气盈脸。 台上的拜月教主停止动作,转身注视道:“殿下为何要本教停止祭典?” “殿下认为以活人作祭品,残暴不仁,故而要求你放人。” 月姬笑道:“既然殿下仁心仁物,奴家怎敢违令,好,放人!” 刚才吹奏笛声的云儿又摸出了短笛,吹奏出笛音。 这次的笛音却低沉短促,却见高空悬索上的两名女子身形飞坠,顺手一剑,向 悬索两头斩去。 悬索立刻断裂,群众哗然惊呼声中,吊篮连带绳索凌空落了下来。眼见着连人 带篮掉落洛水之中,溅起好高一片浪花,等吊篮再度浮上水面之时,已随波流出好 远好远,变成了空篮。 于是岸边有人跳入水中打捞救人,有的在鼓噪。那传令的官差神色已变,喝道 :“你这哪是放人,根本是杀人嘛!” 拜月教主月姬道:“请回禀殿下,已经遵命办理,祭典不能中止太久,人落水 也可以救起,上差请回吧!” 说完衣袖一挥,转身继续她拜月的仪式。 那官差突然像中了邪一样,痴痴立在台上,竟一动未动,呆若木鸡! 看热闹的群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狂热地观看祭典进行,却不知道波谲云 诡的斗争,在暗中作生死搏斗。 ------ 旧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