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劫 作者:云石 第一章 深秋,楓紅如血。 霜寒露重,冷風如劍,枝頭上的楓葉□□的抖動,仿佛隨時都會離枝而去。 楓林山莊的院落深處,數名僕役和丫環聚在院子裡,心神不寧地望向最裡頭的 房間;他們有的是等候吩咐,有的則是關心少夫人的病況,眾人各自壓低聲音,交 頭接耳地討論著。 莊主房內靜寂無聲,或是聲音低得聽不見吧!偶爾聽到數聲嬰兒的咿呀叫聲, 他們知道那是剛出生三天的大小姐。 三天前,他們全被當時那血淋淋的一幕嚇壞了。大部分山莊裡的人皆親眼目睹 少莊主抱著渾身是血的少夫人,一路由後山的斷劍祠趕回來,只見少莊主程岡紅著 眼大叫:「快去找產婆,挹翠要生了!」 大小姐出生的時候,宏亮的哭聲震動整個楓林山莊,大家正感到興奮時,卻傳 出少夫人難產病危的消息。 更令人難過的是,隱居在斷劍祠的老莊主也過世了。 家人忽而喜、忽而悲,又為少夫人的病況擔憂,足足度過了三日。眾人唏吁不 已,不禁感歎楓林山莊是遭了什麼劫數?走了一個老莊主還不夠,還要召走年輕的 少夫人? 房間內突然傳來一陣啼哭聲,正是大小姐的哀號,可是一個小娃娃,怎麼會哭 得如此淒厲? 不安的氣氛迅速地擴散開來,眾家人走上前幾步,想要探個究竟。房門在此時 打開,莫大娘抱著哇哇大哭的大小姐,低頭走了出來。 她一掩上房門,家人立刻圍攏上來,「莫大娘,少夫人她……」 莫大娘搖搖頭,眼裡有淚,心中不捨溫婉柔美的少夫人就這麼辭世。 有人歎道:「少夫人的身子骨雖然柔弱,可平常也在練武,怎麼會生個小孩就 難產了?」 又有人問道:「少爺還好吧?」 「他說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莫大娘回答。 眾人心情沉重,哀歎不已,幾個丫環抱在一起,掩面痛哭。 蕭蕭秋風狂掃,吹散滿天的紅葉,夜色裡,看不清是楓紅,還是片片哀悼的冥 紙。 嬰兒仍大聲啼哭著,莫大娘抑下悲傷,輕唱小曲,哄著小嬰兒,快步回到自己 的房裡,解開衣衫,讓饑餓的嬰兒吸吮乳汁。 五歲的小莫鴻跑了進來,「娘,這娃娃是誰?是妹妹嗎?」 莫大娘慈藹地看著兒子,「她不是妹妹,她是大小姐,剛死了親娘,很可憐的。」 莫鴻又問:「死了親娘,是不是娘就不見了?」 五歲的小孩,能對生死有多少認知? 「嗯!就像鴻兒死了爹,再也看不到爹了。」莫大娘簡單的告訴他。 莫鴻了解了,好像沒多久以前,屋裡淹了大水,爹、弟弟、還有剛出生不久的 小妹,一下子全都不見了,他和娘走了很長的路,最後才住到這個熱鬧的大院子裡. 每天早上起床,他東張西望想找爹和弟妹,總是惹得她娘一頓眼淚,她哀傷的告訴 他,他們已經死了。 所以,莫鴻小小的心靈知道,死就是不見了,永遠見不到了,因此他終於明白 一件事,原來小娃娃的娘也不見了。 此時,莫大娘坐在床沿,抱直小嬰兒,輕拍她的背,消化剛喝下的奶水。 莫鴻爬上床,看著小娃娃飽足紅潤的臉蛋。她眼睛瞇瞇的,臉上仍留有淚痕, 於是莫鴻伸出一根指頭,輕輕幫她拭去那道淚痕。 好柔嫩、好軟滑的小娃娃呵!她的身體這麼小,臉蛋這麼小,嘴巴這麼小,就 像他不見了的妹妹。 以前娘說過,莫鴻是哥哥,哥哥就是要保護妹妹,不能讓妹妹受傷。對!娘說 莫鴻長大了,從今以後,他要保護娘,也要保護這個叫做大小姐的小娃娃,不會再 讓她不見了。 情竇初開燠熱的夏日午後,眾人皆沉沉睡去,連丫環傭人都偷懶打盹,偌大的 楓林山莊安靜得像一座死城。 似乎有人不怕逼灼的熱氣!她身著一身湖綠勁裝,長長秀發扎成利落的辮子, 手上提著一把長劍!呼嘯跑過山莊的回廊、院落,啪啦啪啦的腳步聲驚醒了幾個躲 在陰涼處睡覺的長工,他們早已習慣這個腳步聲,翻個身,繼續做他們的春秋大夢。 程翠蘿跑過大半個楓林山莊,來到一扇門前,用力敲著,「五師兄、五師兄, 時候到了還在睡覺啊?」 門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木門被輕聲打開,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年輕人 閃了出來,正是時年二十有三的莫鴻,他又輕聲關上房門,小聲地說:「我娘在裡 頭午睡,師妹,你不要吵醒她。」 「我哪敢吵醒奶娘?是五師兄的動作太慢,約我到後山練劍,時候到了卻還不 見人影。」翠蘿咕噥著。 「我正要找你告假呢!」怎麼會是他約她?不如說是他被「逼」著陪她。 莫鴻推著翠蘿往前走,深怕她的清脆嗓音吵醒別人,殊不知楓林山莊上下早已 練就一套「處變不驚」的功夫。 他向她解釋道:「我剛剛才從廚房回來,幫周大叔宰了一只肥豬,待會兒我要 去清理師父的書房,不能陪你練劍了。」 「不對、不對。」翠蘿扯住莫鴻的衣角,「你還真忙,爹不是叫你侍奉他的生 活起居就好,怎麼連廚房也要你上陣了?五師兄,你就是心腸太好,無論是誰叫你 幫忙你都不拒絕. 」她忘了她自己也時常要莫鴻「隨傳隨到」。 「那我還是要去清理書房,師父說書櫃上有一張蜘蛛網,我想趁師父回房午睡 前把它清理掉。」 翠蘿笑道:「瞧瞧爹多久不用書房,蜘蛛網都長出來了。五師兄,你不要清, 讓爹去抓蜘蛛。」 莫鴻急道:「師妹,不行啦!我在山莊住了十八年,知道師父提了就是要做, 否則咱們就要挨罵了。」 「奇怪?你們怎麼一個個都很怕挨罵,可是我爹從來不罵我啊!」 「那是因為你是師父的掌上明珠,師父疼你都來不及了,而我們這些下人只好 替你挨罵. 」 「你們「嚇」人,你們嚇什麼人?」翠蘿不解地問。 莫鴻凝視這個楓林山莊莊主程岡的獨生愛女,見她眉目秀麗,膚白勝雪,模樣 甚是嬌俏可愛,雖是十八歲的大姑娘,卻猶未解世事,一臉的稚氣。她的心地一片 純潔,不知人間疾苦,也不知貧富貴賤,只想著要找人陪她玩耍練劍。而他已經陪 她玩了十八年了。 可是上下有分,男女有別. 這一年來母親不斷告誡他,要他警惕自己,自己不 過是個奶娘之子,原本應是長工粗活的命格,卻蒙莊主垂青,收為最後一名入門弟 子,這個天大的恩典,他們母子一輩子也還不起。雖然小姐喜歡找他玩,但小姐畢 竟是個姑娘家,他還是得嚴守分際,因為他畢竟只是個為莊主效命的弟子啊! 他知道他們的身份不同,但他仍然喜愛瞧著翠蘿粉嫩的臉蛋,聽她脆甜的聲音, 還有她那不知憂愁的天真笑容…… 翠蘿看莫鴻發呆老半天,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她摸了摸臉,問道:「我臉上 有東西嗎?」 莫鴻回過神,「哦,沒有。我……我去書房了。」 「嘎?你還是要去打蜘蛛?」翠蘿跺著腳,「好啦,你去打蜘蛛,我去找三師 兄,不理你了。」 又是一陣匆促離去的腳步聲。莫鴻想,三師兄章綸斯文俊秀,一表人才,家裡 又有錢,他應該是師妹的理想對象吧! 翠蘿一口氣跑到章綸的房門前,把門板擂得震天價響,「三師兄、三師兄…… 你在睡覺嗎?」 好一會兒,門才被打開,睡眼惺忪的章綸揉揉眼,陪笑道:「師妹,是你啊! 我才剛躺下……」他瞧見她的裝束,「你又要去練劍了?」 「天氣很好啊!不練可惜。」 「天氣好?」章綸看到外頭白花花的大太陽,差點沒昏過去,「這日頭戒毒辣, 師妹不要到外頭,這麼水嫩的皮膚,曬黑了多可惜,三師兄可是會捨不得的喔!」 說著,就要去拉她的手。 翠蘿不讓他碰,對於他的甜言蜜語也毫無所覺,「太陽雖大,林子裡卻曬不到, 而且吹吹山風很舒服的。三師兄,走嘛!」 想到又要練出一身黏膩的汗水,章綸還是喜歡房裡的涼竹席,「師妹,到我屋 內,我陪你聊天下棋,不要去舞刀弄槍的。」 「舞刀弄槍有什麼不好?聊天下棋才無聊哩!」翠蘿猶不放棄。 「來,我給你一樣禮物,我們進去聊聊。」他從懷中掏出一條珍珠項鍊。 翠蘿視若無睹,「不要嘛!練劍比較有趣。」 章綸把珍珠項鍊掛在翠蘿的頸間,「看,多美啊!師妹是大小姐,還是配上珠 寶比較合適. 」 三師兄送給她的珠寶多不勝數,翠蘿並不是挺愛那些累贅的飾物,不但練劍不 方便,平常習慣橫沖直撞的她,碰壞或弄丟的已不知有多少?「三師兄,不要管珠 寶了,來練劍嘛!」 章綸打個大呵欠,「咦?你平常不是都找莫鴻嗎?今天他沒空啊?」他的練劍 時間是在早上,絕對不是在午後,他中午睡足了,晚上才有精力做更重要的事。 「五師兄沒空,所以我才來找你。」翠蘿據實以告。 什麼?他只是莫鴻的墊底?太不把他章綸放在眼裡了,不過,他不怕莫鴻,莫 鴻怎麼比得過家財萬貫、儒雅俊美的他呢? 「好師妹,昨夜我才趕了夜路回山莊,現在困得很,你就饒了三師兄這一回, 我明早再陪你練劍。」 「三師兄,你真討厭!」翠蘿腳一蹬,扭頭就跑了。 章綸關上房門,嘴角微微上揚. 他不怕翠蘿生氣,因為她只是氣在一時,到了 明天就會全忘得一干二淨,到時再拿些東西哄哄她就行。唉!這個空洞無知的女人, 就是他欲娶的妻嗎? 他忍不住露出嫌惡的表情,隨即又邪邪地笑了。??? 夏日的楓樹林中,一株株高聳挺直的楓樹,伸展出薄薄的翠嫩綠葉,交織相疊, 密密覆出一片林間清蔭,樹影交錯間,隱約傳來刀劍相擊的清脆聲。 「五師兄,出招要狠,不能故意讓我,不然我還練什麼劍?」翠蘿一面比劃招 式,一面嘟著小嘴抱怨。 莫鴻搖頭道:「不行,如果你哪裡不小心碰傷流血,我又要被師父罵慘了。」 他才清完蜘蛛網,打死三只大蜘蛛,翠蘿就回頭來找他,他終究還是逃不過她 的「熱情邀約」。 翠蘿手上的劍招毫不含糊,「我的武功有長進,還怕你刀劍無情?練武受傷是 常有的事!我爹不能再把我當大小姐了。」 莫鴻出劍格擋,「你本來就是大小姐,金枝玉葉之體. 」 翠蘿將長劍一摔,往後跑了幾步,氣呼呼地道:「我才不要當大小姐,我跟爹 一起學劍,稱呼你們幾個入門弟子為師兄,你們也喊我師妹,還說什麼金枝玉葉?」 莫鴻拾起翠蘿丟下的劍,用衣袖拂去上頭的塵泥,「好師妹,師父是疼你的, 他說女子練武,強身就好。」 翠蘿嬌嗔地道:「強身?那我碰到壞人怎麼辦?」 「不會的,你不會碰到壞人,我會待在你身邊保護你。」莫鴻一如往常的緊緊 跟在翠蘿身後。 翠蘿回眸一笑,「以後我成親了,你也要陪嫁過來啊?當我身邊的小廝?」 莫鴻急道:「不是這樣,我是說,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小蘿妹妹,我當然要保護 你。」 「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蘿妹妹,不用你莫哥哥的保護!」翠蘿又快步往前 跑,發辮上的嫩黃絲帶飄呀飄地,好似楓林中飛舞的黃蝴蝶。 莫鴻的腳步慢了下來。翠蘿的確長大了,昔日在林間奔跑嬉戲的小娃娃,如今 已成了活潑嬌俏的大姑娘,她即將展開美麗的翅膀,飛向屬於她的那畦牡丹花圃。 她是楓林山莊的寶貝,程家的掌上明珠。小時候,他跟著母親喊她的小名「小 蘿」,而她也叫他莫哥哥。但她是天、他是地,遙遙相隔…… 翠蘿回頭看到莫鴻仍站在原地,「五師兄又在發呆了,你最近好像很喜歡發呆 喔? 走,我們到溪邊。」她伸手過去拉他的手掌,一徑地拖著他走。 莫鴻左手抱住兩支長劍,右手讓翠蘿拉著,邊跑邊喊:「不行,萬一讓師父知 道你又玩水,一定會罰你三天三夜不准出門. 」 「你只會講不行、不行,如果我們不說,爹會知道嗎?而且就算爹知道了…… 嘿嘿! 五師兄也要一起罰喔!」翠蘿眼裡閃著狡黠的光芒。 莫鴻大歎一聲,「好吧!捨命陪師妹,全山莊的人都懂得避開你,只有我傻傻 地被你抓個正著。」 「哎呀!人家丫環不會武功,我干嘛找她們?其他幾個師兄武功太強,我打沒 兩下就輸了,只有五師兄的程度和我差不多,我們慢慢比劃套招,我的劍法才能進 步。」 她哪知道他是故意放慢招式,好讓她好整以暇地套招練劍?否則以他日夜抽空 苦練的情況,怎麼會只有翠蘿的程度? 雖是如此,莫鴻還是說:「你淨找武功平平的我練劍,怎麼會進步?你剛才不 是說要去找三師兄嗎?他的功夫比我好,可以給你指點指點. 」 翠蘿撇撇嘴,「算了,三師兄文質彬彬,長得比我還白淨,每回和他對招,就 怕刺破了他的一身絲綢衣裳。」 「那也可以找四師兄呀!」 「四師兄?那更不用提了,他成天悶在房裡看劍譜兵書!想著家鄉的美嬌娘, 哪有空理我啊!」 「可惜大師兄已經學成返家,而二師兄貴為縣令,都不能指點你武功……」 莫鴻的話還沒說完,翠蘿又嘟起一張小嘴,「反正你就是不想陪我,淨找些借 口!」 莫鴻趕緊解釋,「我願意陪你啊!只是我最近很忙……」 「不會吧!我看你成天沒事,最適合陪我練劍了!」 莫鴻苦笑道:「我怎麼會成天沒事?我比別人都早起,准備師父的早粥,清掃 佛堂;師父起床後,我還得整理他的房間,此外包括師父的馬呀、車的,也都是我 在打點. 還有山莊裡大大小小的事,我也要跑腿啊!」 翠蘿振振有辭地道:「有事弟子服其勞,誰教你是最小的弟子?代師父照顧女 兒,也是你的責任。」 莫鴻不再說話,或許有些事情,是年方十八的翠蘿無法理解的。他不只是師父 的弟子,同時也是楓林山莊的僕人,跟其他純粹拜師學藝的弟子不同。 兩人來到溪邊,翠蘿已經等不及的卷起褲管和袖子,踏入清涼的溪水,開心地 追逐穿梭在石頭間的魚蝦. 陽光照耀溪水,在她臉上反映出一片水亮,就像她純淨 無瑕的心思。 她根本不會思考到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同。但是,莫鴻知道,橫亙在他倆之間的 是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今生今世,他也只能是她的師兄。 「五師兄,你在發什麼呆?快過來幫我撈魚. 」翠蘿在溪裡喊著。 莫鴻脫了鞋子,卷起褲管,站在溪邊張望,「撈魚做什麼?!看它們游啊游的, 不是很好嗎?」 「抓來吃呀!」 「都是些小魚嘛!。周大叔才不會幫你料理咧!」 「他不料理,我自己料理,我們可以烤來吃。」翠蘿拿著帕子網魚. 她一眼看 到一條肥美的小魚,帕子一兜,卻讓魚兒滑溜過去。她一急,左腳向前跨出,身體 往前傾,不甘放棄到手的魚,不料腳底踩空,根本來不及穩住身形,整個人就趴到 水裡. 莫鴻看到翠蘿跌在水裡,急忙走過去把她拉起道:「師妹,要不要緊?哎呀! 你的衣服都濕了,師父鐵定要罵人了。」 翠蘿撥開沾在臉上的頭發,「哇!你好無情,不看看人家有沒有受傷,就怕挨 罵. 」 「當然,師父罵我之前,我一定要先罵你。」莫鴻扶著翠蘿上岸。 翠蘿嚷道:「不公平,你罵我、爹又罵我,那我豈不是被罵兩次?討厭啦!壞 五師兄!」說著,又故意把身上的濕衣服抹到莫鴻的背部。 「別淘氣了!」莫鴻把翠蘿帶到樹蔭下,「我也被你罵了,咱們扯平,快把衣 裳脫下來曬干吧!」 翠蘿又跑到艷陽下,滴得一地的水漬,「我讓太陽曬曬就好。」 莫鴻無奈地把她拉回樹蔭,「曬得一張臉紅紅的,師父看了也要罵. 」 「好啦,可是這裡又沒有衣服替換……」翠蘿一臉的委屈。 莫鴻立刻脫下上衣,遞給翠蘿. 「你先套著,待會兒把濕衣裳給我。」 翠蘿接過他的上衣,「那你轉過去,不可以回頭喔!」她問到樹後,迅速地換 下濕淋淋的衣褲,再罩上莫鴻的寬大上衣。 換好衣服之後,她走上前拍拍他的背,「換好了,這衣裳你幫我擰干。」 莫鴻一看,翠蘿嬌小的身子包在他的衣衫裡,右手拿著衣服,左手藏在袖管裡, 上衣的下擺落到大腿處,露出她細致白宮的雙腿。自從她長大後,他還是第一次看 到她裸露的腿。 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瞧,翠蘿的小臉一紅,「五師兄,快拿去啊!」 莫鴻如夢初醒,連忙接過衣裳,走到溪邊,用力擰著,擰出暗藏在他肚內的戀 慕情淚. 手上碰到衣服內的硬物,大概又是三師兄送給師妹的珠寶吧!而他,無財 無勢,除了一顆火熱的心,也不能給她什麼. 驀地,他覺得心頭沉重無比,將擰干 的衫褲攤好,用石塊壓在溪邊的大石上後,大吼一聲,便躍入溪水深處游泳。 翠蘿坐在樹下,雙手雙腳藏在寬大的衣服裡. 她看著莫鴻拍動溪水,濺起水花, 在陽光的反射下,水珠亮晶晶的有如三師兄章綸送給她的珍珠項鍊,也像小時候, 她和莫鴻一起在林野間所追逐的螢火蟲. 她不是挺喜歡珍珠項鍊,冷冰冰的,戴了 又重又累贅,不如螢火蟲輕盈地自在飛舞,散發出溫暖的光芒。 她和莫鴻從小就玩在一起,他是保護照顧她的莫哥哥,而她則是黏在他身後的 小蘿妹妹,山莊裡外,遍布他們的歡笑足跡. 可是這幾年,莫鴻成了她的五師兄, 他就變得越來越見外、越來越古板,不是板起臉孔說教,就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連最近找他出來游玩,他也是一副勉為其難的表情。莫哥哥,小蘿妹妹喜歡和你在 一起,你怎麼可以不理會小蘿妹妹呢……翠蘿迷迷糊糊的想著,眼皮逐漸蓋了下來。 不知在溪裡來回游了幾趟,又幾次潛入水底,接受水流的沖激,莫鴻終於壓仰 下滿腔的熱血,稍微平復心情。上了岸,見翠蘿睡著了,他也不去吵她,稍稍扭干 褲管,運起內力,一面練功,一面以體熱將褲子蒸干。 練功完畢,莫鴻拿起翠蘿曬干的衣褲,靜靜地蹲在她面前。只見翠蘿的臉頰泛 著健康的紅暈,卷長的睫毛密密地掩住她清靈的大眼,小巧嫣紅的嘴唇微張著,好 像夢中也以脆甜的嗓音撒嬌著。 莫鴻定定地望著她,心裡再度湧起一波波的情意,方才的隱忍瞬間「破功」。 他伸出手,小心地撥弄她散亂在臉龐上的頭發,一絲又一絲,仔細地梳理著, 猶如他綿密的情意。 翠蘿忽然睜開眼,雙手亂揮,「哎呀!好癢,什麼東西掉在我臉上?」 莫鴻急忙縮手,「你臉上飄下一片葉子,我幫你拿掉了。」 翠蘿看到地上散著幾片落葉,想到方才的夢境,夢裡莫鴻又在呆呆地看她,讓 她羞得臉紅,這才猛然醒來,原來……原來……是落葉呵! 「原來如此,怎麼葉子不飄在你臉上,要飄在我臉上?」 莫鴻把衣服塞給她,「呵!去問你頭頂的樹公公吧!」 翠蘿很快地穿戴完畢,將上衣還給莫鴻,「走吧,咱們從後山溜回去,免得在 大門口被爹抓個正著。」 爬上山坡,翠蘿仍叨念著未到手的溪魚,莫鴻道:「你若喜歡吃,我明天再幫 你抓幾條回去。」 「五師兄最好了,可是魚要自己抓,吃起來才美味。」 「你什麼時候自己抓過東西了?」莫鴻一一搬出舊帳,「你要崖邊的花,我幫 你摘;你想吃野味,我去設陷阱捕野兔,還有,你要趕市集看熱鬧,哪一次不是我 陪你到城裡去?」 「是!我知道五師兄對我最好,」翠蘿笑盈盈的曲膝做個模樣,「千恩萬謝, 小女子在此謝過五師兄,五師兄大恩大德,妹子不知該當何報?」 明知她是裝模作樣,學著戲子的詞兒,莫鴻心裡仍大喊著,只要讓他陪在她身 邊,永遠讓他看到她的如花笑靨就夠了。 心中想著,嘴上卻不敢說,只能淡笑著,「你不惹禍,我就千恩萬謝了。」 「討厭啦!我就知道你怕被罵. 」 「師父是捨不得罵你,只好轉來罵我,說我不該帶你滿山亂跑,沒有姑娘家的 文靜. 」 翠蘿睜大眼,「文靜?坐在房裡繡花、填詩作詞,沒事對著花兒發愁?我才不 想當個弱不禁風的大小姐,還是跟五師兄在一起好,無拘無束,快樂自在。」 翠蘿輕快地踏著腳步,拐進了一條上山的小徑。 「師妹,該回山莊了,你又要去哪裡?」 翠蘿仍繼續往前走,「我要去斷劍祠。怎麼,你怕鬼,不敢去啊?」 莫鴻搶在她身前道:「一座小祠堂而已,有什麼好怕?只是那兒荒涼,我一定 要保護你。」 翠蘿吐出舌頭,扮了個鬼臉,「還陰森森的耶,聽說有無數鬼魂在那兒飄來飄 去,爹每年為他們超渡,他們也不肯離去。」 「師父說,那些人都是為了搶那把雷霆劍,自相殘殺,死不瞑目的。」 「唉!一把斷劍怎麼會惹出這麼多風波?!」翠蘿感歎的說. 「這就要怪你們 程家的那位始作俑者了。」 兩人這時已經來到斷劍祠前,只見祠屋前泥磚破敗,雜草叢生,加上周圍濃蔭 蔽天,果然十分有陰森詭異的氣氛。翠蘿抓緊了莫鴻的手臂,兩眼骨碌碌地溜轉. 莫鴻見她害怕,不禁笑道:「你這下子怕了吧?三百年來,雷霆劍殺人無數,不管 是死在劍下的,或是為了奪劍而死的亡魂,恐怕數以千計吧!」 翠蘿的指尖掐進了莫鴻的肌肉裡,「嚇死人了,五師兄,你別說了,你再說, 那些鬼就跑出來了!」她雖然害怕,卻仍忍不住好奇,與莫鴻一起走進斷劍祠。 一走進祠堂內,迎面就是一尊石頭雕刻的觀音大士像。雖然光線朦朧不清,但 仍看得出觀音慈眉善目,法相莊嚴,而手上的淨瓶柳枝,像是永無止境地洗去人間 所有的罪孽。 翠蘿放開莫鴻,雙手合十,虔誠禮拜,莫鴻亦是低頭默禱. 頂禮完畢,翠蘿道 :「只要看到觀世音菩薩,心裡就平靜,什麼都不怕了。五師兄,你在求什麼?」 莫鴻偕她走出斷劍祠,「我求菩薩保佑,大慈大悲收服怨靈,免得他們出來嚇 師妹。」 「你這麼說,菩薩可要笑我了。哎呀!全都要怪我那邪氣的祖先,聽說他武功 甚深,脾氣孤傲,臨死前不甘一身武藝失傳,鑄了一把雷霆劍,滴血喂劍,直到他 死在鑄劍爐邊。後來有人撿走雷霆劍,就傳言劍上附有妖靈,每三十年一輪,只要 誠心膜拜,以血祭劍,就可使持劍者功力大增。 「又有人說寶劍中藏有武功秘笈!搞得那時武林大亂,後來祖先的兄弟知道了, 便立誓追回這把雷霆劍,這一追就是三百年。」翠蘿訴說雷霆劍的由來。 莫鴻也熟知這段掌故,接著追:「師父說那些傳言都是穿鑿附會之說,幸好雷 霆劍最後終於被太師父追了回來,召開斷劍大會,當眾斷劍熔毀,這才天下太平。」 兩人走在往山莊的路上,天色漸暗,翠蘿道:「爺爺又建了這座斷劍祠,供奉 的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就是想超渡三百年來的亡魂吧!」她又回頭看了一眼 隱在林中的斷劍祠。 「太師父一片仁心,他後來隱居在斷劍祠,不問世事,日夜祈求菩薩度一切苦 厄怨慰。」莫鴻無時不謹記師父的教誨,「師父說,都是一個貪字,「貪」武林盟 主、「貪」 天下第一、「貪」武功蓋世,妄想以一把沒有生命的劍奪取權力。」 翠蘿道:「這把雷霆斷劍真是太邪門了,也難怪爹不肯涉足江湖,更不准你們 和江湖人士來往,實在是江湖險惡啊!」 莫鴻踢了局腳下的石子,「反正我會一直待在山莊,什麼江湖事,全與我無關. 」 「五師兄,你叫我爹讓你出去見見世面嘛!其實,我也想到處看看,可是,爹 一定不准。」翠蘿落寞的說. 莫鴻仍是垂首踢著塵土,「我和其他師兄不同,他們 各有家業,學完了功夫就回家去,而我的家在這裡,我娘也在這裡. 」 「說的也是,不過,你真的不想出去闖一闖嗎?」 莫鴻無奈地搖搖頭. 他只是一個奶媽之子,能闖出什麼名堂?更何況他是師父 的貼身弟子,終生服侍師父是唯一報答師恩的方式。 翠蘿也學他踢石子,「我大概也沒機會出去了。」 莫鴻看她強說愁的表情,笑道:「你遲早要嫁人的,到時候就出莊了。」 「你說什麼?」翠蘿恢復嬌噴的調皮模樣,「我才不嫁人呢!嫁人就不能跟你 一起練劍玩耍了。」她又想到什麼似地說:「嫁人就要生小孩,如果我生了一堆娃 娃,天天陪我玩,那倒也不錯. 到時候,五師兄可得幫我管教管教他們,我們再把 娃娃帶出來玩。」 翠蘿興奮地說著,渾然忘了婚姻之中還有個叫做「夫君」的角色。 莫鴻望著歡笑暢談的她,心疼她的單純。心想,總有那麼一天,她會長大,她 的心思會變得復雜,但願到了那時,她還會記得他。 我心深處「小姐、小姐,天大的事情啊!」 這天黃昏,翠蘿照常和莫鴻練劍回來,丫環鐲兒立刻沖著她嚷叫。 翠蘿詫裡一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才出去一個下午,山莊能發生什麼 事? 鐲兒笑道:「章少爺的爹娘來了,他們是專程來提親的!」 「章少爺?」翠蘿一時還想不到是誰,「是三師兄嗎?」 鐲兒笑著猛點頭. 「跟誰提親啊?」翠蘿仍不解地問。 鐲兒張大嘴巴,「我的小姐呀!你怎會不知道?章少爺要娶的人是你啊!」 翠蘿大吃一驚,想到章綸談笑風生,輕搖摺扇的模樣,她急道:「他……他沒 說要娶我啊!而且我……我又不想嫁給他。」 鐲兒鼓起如簧之舌,「小姐,你不嫁他要嫁誰啊?他是老爺的入門弟子,家世 好、人品佳,我看老爺早就內定他為乘龍快婿了。」 「我還沒想要嫁人啊!」翠蘿從來不在意兒女情事,如今章綸來叩啟她的心扉, 惹得她心頭的小鹿亂撞。 「小姐也該嫁人了,章少爺和小姐郎才女貌,天上一對,人間一雙……」 翠蘿眼前浮現章綸的俊俏面容,不由得羞紅了臉。平日相處慣了,只是尋常的 師兄妹情感,如今忽然說要成親,想來就十分不自在,她問道:「我爹找我嗎?」 鐲兒回道:「沒有,老爺和章老爺、章夫人談得很開心,錦兒來回添了幾次茶 水,說他們已經談到下聘了。」 翠蘿扯著房間的珠簾,不發一語,扯了又扯,兩只腳不安地挪動著。忽然又紅 著臉,走到梳妝台前,打開擺在上頭的首飾盒,把玩著章綸送她的那串珍珠項鍊, 陷入了待嫁女兒的心思中。 鐲兒察言觀色,又在一旁敲邊鼓,「章少爺方才還在找你呢!小姐,章少爺平 常待你那麼好,又是北廣城首富的獨生子,嫁過去當少奶奶,多好!」 翠蘿羞怯的笑打鐲兒,「你這丫頭,拿了三師兄多少好處,當他的說客?」 「嘻!我等著討賞、吃甜糖哩!」說完,鐲兒立即開溜。 「哼!虧我養了你多年,竟被三師兄給收買了。」翠蘿說著就要追打。 「小姐,饒命啊!答應了嗎?」 「答應什麼?我又做不了主!」翠蘿滿臉酡紅,「我去找奶娘,我的心好慌。」 翠蘿懷著慌亂的心情,穿過重重院子,微涼的晚風吹在臉上,稍微平息她臉上 的躁熱,她推開了莫大娘的屋子大門. 莫大娘,亦即是莫鴻的母親,正和莫鴻坐在 桌前吃飯,見了翠蘿,忙放下碗筷招呼她,「小蘿,吃飯了嗎?瞧你臉紅氣喘的。」 翠蘿拉緊莫大娘的手!「奶娘,怎麼辦?爹要把我嫁了。」 莫鴻聽到了,筷子停在半空中,口中的飯也忘了咀嚼。 莫大娘引翠蘿坐下,拍拍她的手微笑道:「奶娘聽說了。章少爺是老爺所有的 弟子裡最有書卷味的一個,不但長相斯文,家世背景又好,小姐嫁給他一定會幸福。」 「可是我好慌,」翠蘿根本不在意一旁的莫鴻,每次她找莫大娘談心事時,莫 鴻也都在場,「嫁給一個人,就得跟他過一輩子,想來好可怕喔!」 「怎麼會可怕?你不是跟三師兄很親近嗎?」 「我們是很親近,但也止於練武、聊天,突然說要和他成親,好奇怪喲!」 莫大娘道:「老爺也是疼你的,幫你找個好夫婿,就是要你嫁過去享福,好好 的過下半輩子。」 翠蘿絞弄著衣角,「我只是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要嫁了。」 「奶娘當初還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嫁給鴻兒的爹?奶娘直到新婚那晚 才見到鴻兒他爹的模樣呢!現在你了解三師兄的人品家世,老爺同意,你心底也歡 喜,有什麼好擔心的?」 「是了,爹和娘也是師兄妹,日久生情嘛!可惜,娘死得早,不然我也可以問 她,為什麼她會決定嫁給爹。」她又抓著莫大娘的手,「還好有你奶娘……」 莫大娘輕歎一聲,「那時我帶著鴻兒初到山莊,夫人傷勢很重,拚著命把你生 下來,不到三天,夫人就去了,如今你也長到十八歲,要出嫁了,我也總算對夫人 有個交代。」 翠蘿驚疑地問道:「傷勢很重?娘不是難產嗎?」 莫大娘暗叫了一聲,「難產、是難產啊!唉!如果夫人看到你今天出落得像朵 芙蓉,不知有多安慰!」 翠蘿想到毫無音容印象的親娘,不覺悵然若失。 莫大娘拉起翠蘿,一路往門外走去,「夫人在天之靈看到你要出嫁,一定很高 興,她會保佑你嫁得如意郎君。」 「奶娘,我還是很慌……」 「小蘿,不要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件喜事。趁你未出嫁前,奶娘有 空教你一些為人婦的道理……」莫大娘溫言開導,牽著翠蘿跨出大門,穿過回廊, 繞過花園,送她回到她的房門前。 待莫大娘返回自己的屋子,才發現莫鴻依然呆坐在桌前,桌上的飯菜再也沒有 動過. 莫媽吃了一口冷飯,平靜地道:「鴻兒,吃吧!」 莫鴻艱難地舉起筷子,手一軟,又垂了下來,「她當真要嫁給章綸師兄?」 「章少爺是老爺的弟子,和小蘿門當戶對,老爺放心,我也放心。」 「娘,我……」 「你以為娘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莫大娘睨了他一眼。 莫鴻焦急地道:「這是她的終身幸福,怎麼可以匆促決定?」 莫大娘還是十分平靜,「難道你懷疑老爺的眼光?」 「不,我只是想……不知道三師兄喜不喜歡她?」 「鴻兒,你要娘說幾次?她是大小姐,咱們是下人。老爺待你好,收你為弟子, 還打算栽培你當管家,其余的你就不要再癡心妄想了。吃飯吧!」莫大娘不假辭色 的說. 莫鴻食不知味地扒完飯菜,走出門外,怔仲的對著月兒發呆,朦朧之中,好 像看到一只美麗的翩飛彩蝶,緩緩飛向天邊的廣寒月宮. ??? 露水濃重的清晨,楓林山莊籠罩著一層薄霧,翠蘿起了個大早,忘我的在花叢 間追逐蝴蝶。 「師妹。」前頭有人在喊她。 翠蘿抬頭一看,正是俊朗颯爽的三師兄章綸,她臉兒一紅,啐道:「三師兄… …你怎麼……怎麼向我爹提親了?」 章綸笑著走近翠蘿,「因為我想娶你為妻啊!」 翠蘿低下頭,「你都不告訴我?」 章綸大膽的捏住她的手,「這些年來,我送你金釵、玉鐲、耳墜、珠鍊、綢緞, 還有一些小玩意兒,哪樣不是珍貴的寶物?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情意嗎?」 翠蘿連忙放開他的手,「送東西就是情意嗎?」 「只要你嫁給我,我還會送更多的東西給你。」 「誰說要嫁給你了?」翠蘿轉身不理他。 章綸仍不死心地把手放在翠蘿的肩頭,「我爹已經和師父說好了,臘月初七良 辰,趕過年前要把你娶回北廣城。」翠蘿驚訝地回身,瞪大眼睛道:「這麼快,那 ……再五個月就要……」 章綸笑著接續她的話,「成親!」他抓過她的手臂,想要吻上她的臉頰. 翠蘿 慌忙推開章綸,紅著臉道:「可是我又不想嫁給你。」 「不嫁給我嫁誰啊?」章綸仍是情意綿綿. 「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心力才說服師 父把你嫁給我喔!」 翠蘿斜娣著他,見他星眉朗目,俊秀挺拔,以前她就覺得三師兄長得很英俊, 只是現在他要轉換角色,當她的夫君,難免令她不自在,心跳的更加劇烈了。 「討厭啦!」她又搬出這句口頭禪,說完就跑開了。 章綸望著翠蘿婀娜的背影,嘴角又勾起那抹奇怪的微笑。 翠蘿一口氣跑到父親程岡的房門前,正好遇見莫鴻端著洗臉水出來,翠蘿喘氣 問道:「五師兄,早啊!我爹醒了嗎?」 「師父已經梳洗完畢。」莫鴻見她臉上仍有昨晚的紅暈,模樣煞是嬌羞,可她 想念的對象不是他,讓他心中又是酸澀不已。 翠蘿聽了便直闖進房裡,高聲喊道:「爹、爹!」 程岡正專往的在寫字,「女兒,你好久沒有這麼早來向爹請安了。」他微笑的 看著寶貝女兒。 「爹呀!還在抄心經啊?抄幾遍了?」 「嗯!第九千九百五十遍,離目標一萬遍不遠了。」 「還是爹有心,發願抄一萬遍心經,一天抄個一兩遍,既修身又養性。」 「咦?你今天不是特地來問我抄經書的事吧?!」 「對,我不問經書,我是來興師問罪的。」翠蘿嘴裡說得兇,手上仍幫父親理 好衣服。 「師出無名啊,女兒長大了,就是要嫁出去。」程岡早就知道她來的目的。 「我不嫁、我不嫁!我要是嫁出去了,誰來陪爹?爹會很寂寞的。」 程岡搖頭笑道:「你什麼時候陪過爹了?成天拉著莫鴻到處玩,野得像個男孩 子,一點也不像個姑娘家。」 「爹不公平!人家拉五師兄練劍,還不是為了發揚咱家的金楓劍法,讓爹開心。」 程岡收斂起笑容,「爹讓你跟著師兄練劍是強身益體,不是要你發揚劍法,你 忘記爹平日對你的教訓了嗎?」 翠蘿看到父親變得嚴肅,也不敢再撒潑,乖乖地答道:「不敢,爹說我們祖上 有一把雷霆劍,把江湖搞得淒風苦雨,好不容易爺爺把它熔了,我們程家子孫也從 此退出江湖,所以,劍法是不用發揚了。」 「嗯!雷霆劍出世三百年,輾轉外流,噬血無數,你祖父費盡千辛萬苦,終於 追回這把沾滿邪氣的寶劍,江湖才歸於平靜. 」程岡語重心長的說. 「為什麼三百 年間,始終毀不掉雷霆劍呢?」翠蘿早已知道這段典故,但是這個神秘的傳說總讓 她百聽不厭。 「三百年來,有關這把劍的傳說不斷,不管是好人、壞人,聽說只要拿了劍, 心性都會大變,以為得了邪靈的幫助,武功就能登峰造極. 尤其是每三十年的中秋 夜,只要歇血祭劍,都能練得神功。唉,人心貪念,以訛傳訛,擾得武林三百年風 波不斷。」 翠蘿問道:「那爺爺怎麼不會被雷霆劍給迷惑?」 「我們程家這一脈的祖訓,便是清理門戶,以毀劍為一生職志,你祖父自幼受 過嚴格訓練,動心忍性,怎麼會被一塊鐵器所惑?」 翠蘿拍手笑道:「爺爺好厲害啊!」 程岡按著女兒的肩頭,「江湖風雨,到爹這一代就結束了,爹希望你過好日子, 你應當明白爹不要你發揚金楓劍法的苦心了吧?」 「知道,我當然知道。」翠蘿學著父親的口氣,「練劍不為爭名奪利,練劍是 修身、強身、養身,還有,齊家治國平天下。」後面一句卻是她信口胡扯的。 程岡沒注意到她的玩笑,點頭道:「齊家治國平天下,好。」 「既然如此,爹為什麼還要收弟子?」 「女兒,爹收弟子只是傳承武學,益氣養身,五個弟子,各個精挑細選,沒有 一個是江湖人物的後代。爹也要他們立誓不得加入各門派,更不准踏入江湖是非圈, 你看,他們練了劍,學成返家,一樣可以有所成就。」 翠蘿扳著手指頭數著,「是了,每個師兄不是有錢人、就是讀書人。咦?五師 兄好像什麼都不是。大師兄家有良田萬頃;二師兄最厲害了,以縣太爺之尊,拜在 爹的門下習武;四師兄的爹當過官,至於三師兄……家有金山銀山,十輩子都吃不 完……」 「把你送到金山銀山還不好?」 這一提,使翠蘿記起她來找父親的目的,「不要!我不嫁。」 「女兒,你是爹的心肝寶貝,爹也捨不得把你嫁人,但總不能把你擺在家裡一 輩子,當個老太婆吧!」 「老太婆就老太婆,人家只想陪爹。」 「女兒,這兩年來,跟爹說媒的人很多,爹不放心外面的人,相來相去,三個 未娶的弟子中,就你三師兄最合我意,而他也表示喜歡你……」 翠蘿的心無端抨動起來,「他既然喜歡我,為什麼不跟我說?」 「跟你說也是枉然,你沒一柱香就忘了。」程岡拍拍女兒的頭道:「女兒啊, 這也好,沒有心思,沒什麼煩惱。好了,你回房換套好看的衣衫,待會兒爹帶你去 見見未來的公婆。」 「爹呀!你真的要把我嫁了?」 翠蘿被父親推著走出屋子,見父親兀自哈哈大笑,她便氣呼呼的離開了。 「說嫁就嫁,我程翠蘿就這麼任三師兄娶走了嗎?」她咕噥著,聽到後面有聲 響,回頭見是莫鴻,問道:「五師兄,你在這裡做什麼?」 莫鴻垂著頭,手裡拿著掃帚水桶,「例行工作,幫師父打掃整理房間. 」 「五師兄,等等,我有話要問你。」翠蘿硬是把莫鴻拉到隱密處,「你說,我 該不該嫁給三師兄?」 莫鴻面無表情,「師父都決定了。」 「人家找你商量嘛!」 「我又無法改變一切。」 「五師兄,你還沒睡醒嗎?講話有氣無力的,快回答我呀!」翠蘿扯住莫鴻的 袖口。 莫鴻緊緊地盯住她,仿佛深怕下一刻她就會翩然而去似的。 翠蘿沒空理會他那復雜的眼神,又問:「如果爹不幫我做決定,我該不該嫁給 三師兄?」 莫鴻的心在隱隱作痛,他終於平靜地道:「你……喜歡三師兄嗎?」 「喜歡啊!」翠蘿的反應很直接。 剎那間,莫鴻的心中一陣酸楚。 可翠蘿還徑自說道:「我也喜歡我爹、喜歡奶娘、喜歡鐲兒……呃,我不喜歡 錦兒,她愛嚼舌根……五師兄、五師兄,你在聽嗎?」 莫鴻的心被她一折騰,猶如先把他丟到冰冷的雪地,再把他喚回溫暖的火爐邊。 此刻,他倒擔心起翠蘿的天真無邪,即將為人婦的她,恐怕不能再這麼不懂事 了,回頭還得請母親好好教導她一番才行。 「五師兄,你倒是講話啊!」 莫鴻脫口而出,「你喜歡五師兄嗎?」 「喜歡啊!」翠蘿眨著大眼,眼眸閃過光芒,「五師兄最好了,叫你來就來, 又肯陪我聊天練劍,對我真好。」 也許在翠蘿的心底,所有的人、事、物只有二分法,不是好即壞,不是喜歡就 是不喜歡,如此嬌嫩不懂世事的姑娘,還是讓她嫁入豪門,永享富貴吧!莫鴻痛下 決心,決定從今夭起,再也不對小師妹有任何戀慕之情,只要她幸福快樂,他就滿 足了。 突然,莫鴻又是沖口而出,「五師兄也喜歡你。」 「討厭,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可是,你還沒回答人家的問題,我到底該不該嫁 給三師兄?」 莫鴻咬緊牙,道:「只要你喜歡就嫁。」 「喜歡就嫁?那我豈不連門外的那條大黃狗也要嫁?哼!你都敷衍人家,人家 不理你了啦,」 翠蘿扭身而去,飄逸的長發晃呀晃,一縷縷蕩入莫鴻的眼眸深處。??? 臘月初七清晨,天色猶黑,寒意襲人。楓林山莊已是人聲鼎沸,張燈結彩,亮 如白晝,很多家丁一夜未睡,忙著張羅大小姐上花轎. 今天,是翠蘿出嫁的日子, 因為路途遙遠,為了趕在黃昏前到達北廣城,楓林山莊也全力配合,趕一早嫁女兒。 翠蘿半夜就被叫醒,睡眼惺忪地任幾個婦人穿衣、化妝、梳頭,直到在鏡中漸 漸出現一張俏麗喜氣的臉蛋,她才因驚艷於自己的容貌而醒來。 鐲兒笑道:「小姐當新娘子,好漂亮啊,章少爺一定很開心。」 「我看真正開心的人是你吧!」翠蘿調侃她道:「你在咱們楓林山莊找不到合 意的對象,不是嫌人家太丑就是太矮,你八成是想到北廣城去找俊男吧?!」 鐲兒裝作一臉正經,「才不是呢!老爺交代,到了章家,要照常服侍小姐起居, 協助小姐照顧公婆。」 「得了!」翠蘿試了一根金簪,「你向來怕黑,說不定半夜會哭著要新姑爺幫 你掌燈吧!」 鐲兒苦著一張臉,「小姐,你又取笑我了。章府再怎麼黑、怎麼恐怖,我可不 敢哭了,免得破壞小姐和姑爺的好夢。」 翠蘿正拿著木梳要打鐲兒,見莫大娘走了進來,喜道:「奶娘,你來了。唉, 早知道成親這麼累,我就打包袱跟三師兄走了,也不用穿這些累人的行頭了。」 莫大娘穿著一件特地訂做的棗紅色棉襖,發髻上還別了一朵小紅花,她拉著翠 蘿到梳妝台前坐下,「小蘿,今天就要成親了,還這麼淘氣?」 「奶娘,以後我到章家,就沒機會天天跟你問安了。」 「傻孩子,嫁作人家媳婦,就要跟公婆問安。上回你見過章老爺、章夫人,不 是說他們很和氣嗎?」 鐲兒幫忙說道:「對啊!。兩位老人家說小姐嫁到章家,就是少奶奶了,養尊 處優,負責生兒子就好。」 翠蘿用金簪輕戳鐲兒一記,疼得鐲兒咿呀亂叫。 莫大娘笑道:「鐲兒也是心直口快的直腸子,你們主僕都是一個性子。」她的 語氣緩慢下來,「小蘿,為人媳婦不比當自家小姐,懂你心思的也只有鐲兒,你們 要互相照顧。」 翠蘿道:「說的也是。如今只有鐲兒陪我嫁過去,爹本來說要送六個丫環、六 個長工過去,可是三師兄婉拒了,他說他們家的人很多了。」 莫大娘憂心地道:「人雖多,總是生份些,但願章少爺真心待你,讓你終生幸 福。」 再次囑咐新嫁娘的閨房事宜,說得翠蘿滿臉通紅,不敢再接一句話。 吉時一到,僕婦們在翠蘿頭上蒙了紅帕,送出門跟父親程岡告別. 程岡嫁女, 見女兒亭亭玉立,嬌美動人,又見章綸玉樹臨風,儀表堂堂,心裡縱然百般不捨, 也為女兒有好的歸宿而稍感寬慰。 他見到身邊的莫鴻,心想,也該為這個愛徒尋找對象了。 翠蘿在鐲兒的攙扶下,踏上門口的大轎,正式告別楓林山莊. 坐在轎裡,翠蘿 突然感傷起來。一坐上轎,忽然與外界隔絕,又將離開山莊,遠赴他鄉的陌生府邸, 她一下子心慌了,所有的愁思全部湧上來。離開這裡,見不到熟悉的事物,也不能 隨興到處亂跑,從今天起,她就是章家少奶奶,要當個乖巧的好媳婦了。 多懷念的楓樹林,過去,她可以拉著莫鴻滿山遍野地跑,看過春花秋月,度過 夏暑冬寒,而在未來,她的夫君肯陪她共游四季嗎? 「師妹!」一聲細微的叫聲由轎外傳來,翠蘿掀了窗簾!見是莫鴻,欣喜地道 :「五師兄,你來送行了,你以後要幫我照顧爹喔!」 難得翠蘿說出這般懂事的話,莫鴻心裡一歎,她果然不再是小姑娘了。他遞過 一個布包,「師妹,恭喜你!這是我送你的禮物。」礙於人多,他說完便走開了。 翠蘿接過那個布包,沉甸甸的,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塊白色圓潤的石頭. 那石 頭雪白晶瑩,上頭隱隱閃著光芒,而這種石頭在楓林溪底到處皆是,把一條小溪照 映得燦亮無比。 禮物雖平凡,卻也是最珍貴的禮物。楓林溪石,便代表翠蘿的家鄉、翠蘿的命 脈,也是翠蘿所有美好的回憶。 她緊握溪石,淚也流了下來。 深閨新婦洞房花燭夜,新郎倌章綸摒退所有的丫環和僕婦,輕輕地走到翠蘿身 邊。 翠蘿坐在床沿,頭上仍罩著紅帕子。 章綸揭了帕子,鳳冠下是一張羞紅的臉蛋。 「翠蘿,我終於娶你進門了。」章綸一徑地說著,伸手摟住翠蘿,柔情地親吻 她的臉頰. 翠蘿心裡害羞,推開章綸,「三師兄……不要嘛!」 「我不是三師兄,我是你的相公,叫我相公!」章綸仍抱著她猛親. 翠蘿低聲 喊道:「相公,你當真會好好待我一輩子嗎?」 章綸幫她除去鳳冠、霞岐,扶她坐下,捏了控她的鼻子道:「只要你乖乖聽話, 我當然會好好對待我的娘子。來,聽相公的話,把衣服脫了。」 翠蘿抓緊外衣,撒嬌道:「不要!好討厭喔!」 章綸笑著抓住翠蘿的柔荑,「娘子不脫,那相公幫你脫了。」 一夜纏綿,春意無限…… 翠蘿初嘗兒女滋味,加上終日旅途勞累,她睡得又香又甜,一覺醒來,竟是日 上三竿了。 章綸已不在床上,翠蘿慌忙起身,想著自已應該早起拜見公婆的。她趕緊撿起 地上的衣裙穿上,一邊喊道:「鐲兒!鐲兒!」 一個面生的丫環開門進來,放好盥洗木盆,冷冷地道:「夫人把鐲兒叫去了, 暫時先由我來服侍你。」 「那……相公……我是說少爺呢?」 那丫環仍是冰冷的口氣,「少爺每日晨起必定練功一個時辰,少奶奶不知道嗎?」 這個練功的功課是程岡所訂下的,目的是要弟子強身效醒。翠蘿向來也有每日 練功的習慣,只是偶爾會偷懶。 「哦,剛成親……」翠蘿講著,臉又紅了。 那丫環砰地一聲,關門離去。 好兇的丫頭,翠蘿洗臉梳頭完畢,打開門,見到一個偌大的院落,亭台樓閣, 飛簷重屋,水榭花台,果然是富豪人家的氣派。她看了暗自歡喜,心想這庭園也夠 她玩耍了,以後可以天天和鐲兒來此游樂。 「娘子,這麼開心啊?」章綸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摟住了她的纖腰。 翠蘿靠著他的胸膛,沉醉在丈夫的氣息之中,笑著道:「你們家真大,我都不 知道該去哪兒找你呢!」 章綸擁緊了她,吻上她的紅唇,「這院子可大了,你現在是皇後娘娘,住在深 宮內院,不食人間煙火!」 「不要啦!」翠蘿笑著避開他的熱氣,心裡卻是甜孜孜的!「你當自己是由王 帝啊! 我才不讓你三宮六院的……」兩人正在打情罵俏,身後傳來冷冷的一聲:「少 爺、少奶奶,夫人在找你們。」 「糟了!丑媳婦還沒見公婆呢!」翠蘿叫著,慌張地整理衣裳。 「隨我來吧!」章綸帶她走過一重重的院落,穿過一條條的回廊。 翠蘿一面打量章府的氣派豪華,一面問道:「那個丫頭叫什麼名字?好像不是 很客氣。」 章綸淡淡地說:「她叫雪香,脾氣是有點古怪,大概還不習慣服侍少奶奶。」 「我也不必別人服侍,只要有人陪我聊天玩耍就好。」 好嚇人的陣仗!來到章夫人的房裡,丫環一排站開,各個珠紅寶綠,穿金戴銀, 排場氣勢有如王公諸侯,翠蘿暗地裡吐著舌頭,她轉頭瞧章綸,卻見他一臉肅然, 便咽下了話。 來到廳中,章綸拉著翠蘿跪下道:「孩兒向娘請安。」 翠蘿在家頑皮慣了,何曾行過這等禮節?莫大娘的教導浮現腦際,她忙磕頭道 :「媳婦翠蘿給娘問安了。」她講得生硬,心中暗暗覺得好笑。 章夫人高坐在太師椅上,神情冷淡,也不叫小倆口起身,「翠蘿,從今天起, 你就是我們章家媳婦,凡是我章家的規矩,都要遵行。」 「是。」翠蘿嘴裡應諾,心裡卻嘀咕著。 怎麼變了樣?幾個月前章家兩老到山莊提親,章夫人還熱絡地拉著她的手,誇 贊她美麗可愛,又再三跟她父親保證,章家絕對會疼惜她這個寶貝媳婦,怎麼今天 她正式進了門,章夫人的態度卻有了極大的轉變。 不對,翠蘿一驚,一回想,這才發現章夫人說話的聲音和口氣全變了,昨天拜 堂時,她的笑聲高亢爽朗,不似今天這般低沉。 翠蘿抬起頭,想看清楚章夫人的模樣,可是章夫人坐在窗戶前,背著光,龐然 的身軀只剩下一團黑影。翠蘿迷惑不已,她記得章夫人是個矮小渾圓的和氣婦人, 不像眼前這個黑黑的怪物啊! 章夫人又說話了,「我今早找來你身邊的鐲兒,已經好好問過話。這丫頭年紀 小,很多規矩都不懂,尤其初到我們章家,更要花點時間從頭學習。翠蘿,我就把 鐲兒留在身邊調教,等三、五個月後再送回你身邊。這些日子,就先讓雪香服侍你。」 翠蘿驚訝地道:「娘,這……我只帶鐲兒過來,她知道我的習慣……」 章夫人冷冷地道:「知道你的習慣,卻不懂章家的規矩,行嗎?」 章綸急忙拉扯翠蘿的袖子,打圓場道:「娘,翠蘿昨日剛到,舟車勞頓,孩兒 先帶她下去歇息。」他說著又拉翠蘿拜下,得了章夫人一聲毫無感情的應允,這才 起身拖著翠蘿出去。 走在回廊,翠蘿嘟起小嘴道:「怎麼問也不問我一聲,就把鐲兒要去?」 章綸環著她的腰,無限軟語地道:「家裡上下全由娘打理,你就忍耐一下,聽 她的話。」 翠蘿絞著手指,「不行啦!鐲兒膽小怕生,初到一個新地方總是要有個伴,我 們兩個本來就是一起的。」 「丫環跟少奶奶怎麼作伴?身份不同啊!」章綸繼續勸說:「娘那邊也有很多 丫環,鐲兒不怕沒有伴。」 「可是……」翠蘿心想,方才在章夫人處並沒有見到鐲兒,是不是她躲起來哭 了呢? 她越想越擔心,又爭辯道:「不叫鐲兒陪我,我豈不是孤伶伶的一人?」 「什麼叫孤伶伶?忘了你的相公啊?」章綸的手掌放在她的腰身,稍微加把勁, 捏得她咯咯直笑。 翠蘿耐不住癢,捶著他的胸,「你捏我的腰,好癢!」 章綸對准了翠蘿的粉頸,又重重地親了一記,惹得翠蘿又是咯咯大笑。 章綸挪移他的吻,一路滑到了她的唇邊,瘋狂地擁吻了起來。 翠蘿陶醉在柔情蜜意裡,忘了要回鐲兒的念頭、忘了章夫人的古怪,也忘了如 今她處在一座陌生的大宅院裡. 回廊轉角處,有一對鋒利的目光,狠狠地射向閉眼 陶醉的翠蘿. ??? 嫁到章家已經第七天了。這天早上,翠蘿獨坐桌前,無聊地把玩珍珠項鍊,前 拉後扯,又一顆顆撥弄,猶如數著念珠一般。 豪宅大邸的生活,單調乏味更勝於深山古剎. 翠蘿托腮想著,楓林山莊裡尚有 風景可看,也有林道可走,可關在章府裡,只有假山假水,玩個兩天就膩了。她要 求章綸帶她到北廣城走走,他又好言哄勸她,要她乖乖的待在家裡,否則他娘會不 高興. 為了迎合她的婆婆,翠蘿只好悶坐在新房。 雖然章綸曾帶她在章府繞了幾圈,而她也記住了一些路徑,但是每當她想在府 中到處走走時,章綸又會阻止她隨意走動。 唉!當初成親前,他們不是這麼說的啊! 章夫人吩咐下來,叫他們夫妻倆不必天天向兩老請安,有事自會請他們過去。 翠蘿問起章老爺,章綸卻推說他父親事忙,不常待在府中。 鐲兒不在,除了章綸以外,沒有人可以與她作伴聊天,除了冷冰冰的雪香—— 雪香,還真像是雪裡走出來的冰人。曾經有幾次,翠蘿想跟她聊聊,她卻來個相應 不理,不然就是快步離開. 而此刻,丈夫不在,丫環不在,連在外頭掃地的老長工 也收拾離去,窗外是雕琢得有如仙境般的花園,可氣氛卻像墳地一樣死寂。 翠蘿玩弄著珠鍊,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奶娘,還有凡事忍讓她的莫鴻……突然, 珍珠斷了線,嘩啦啦的灑了一地,跳躍滾動,四散而去。她趕緊蹲下來撿拾,捧了 一個手心,胡亂地放進首飾盒,心念也如逸散的珍珠,只有一個「亂」字可以形容。 不,她再也受不了了。翠蘿推開房門,大步走過庭院,穿出月洞門,循著那日 章綸帶她所走的路線,繞了又繞,偶爾見到幾個訝異的僮僕,她也笑著跟他們打招 呼,仍然從容自若地往下走。 章府宅院大而深廣,設計奇巧,翠蘿越走心越慌,沒有告知章綸便擅自跑了出 來,屆時,傳出少奶奶迷路於自家花園,豈不笑煞家人! 正站在一處不知方位的廊下察看時,翠蘿聽到某間房間傳來哼哼啊啊的呻吟, 她起先沒有理會,仍在想著要往哪兒走。 「哎呀呀!」一聲叫聲又傳過來,甜膩如糖,她聽得臉都紅了,這幾天晚上, 她不也發出這種銷魂蝕骨的叫聲?尤其是夜深人靜,情難自禁時,她摟緊了章綸, 大概就是這般的叫聲吧! 翠蘿舉步欲走,耳邊忽然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章綸,我要你!我要你!」 「我不就在這裡嗎?我在這裡疼你啦!」 那是章綸——她的丈夫,現在卻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不可能!他們才新婚七天,一定是她聽錯了,章綸向來彬彬有禮,氣質非凡, 怎麼會背著新婚妻子與別人苟合? 翠蘿差點要破門而入,但她記起莫大娘的教訓,務必與夫家之人和睦相處。若 裡頭的人不是章綸,豈不是鬧了天大的笑話? 她繞到屋後,無聲地戳破窗紙,湊眼一看,果然是兩條赤裸裸的身子,正渾然 忘我地在做那種「勾當」,只是翠蘿看不到他們的臉。 那女的又說話了,「你這幾天,就只會陪她,真是享盡艷福啊!」 「唉!她那塊木頭!閨房之事全部不懂,又害臊,還要我費力氣教她。哦!還 是雪香表妹懂事……哦!」 連續兩聲迷亂的叫喊,令翠蘿的全身僵硬,因為她已經確定床上的男人就是章 綸,而女人則是雪香。 雪香道:「她這株花苞被你開了,你還不滿足啊?我還真怕你愛上她,再也不 理我了呢!」 翠蘿看到章綸對床上的女人親了又親,道:「傻雪香,我怎麼會愛上那個千金 小姐? 她那種小姐脾氣,我已經忍了好多年,等事成之後,她沒有利用價值,就交給 你處置好了,哪!送給你當丫環,如何?」 「我才不要,我要一劍殺了她,跟鐲兒那個丫頭一樣。」雪香又恢復冰冷的語 氣。 「你呀!就是太性急了,新婚之夜,不巧讓鐲兒看到我們親個嘴兒,你就下手 殺她,可憐的丫頭啊!」 「殺了那個丫頭,換我冒充下女,我也很委屈啊!又看你跟她親熱的樣子,我 恨不得殺了她。哎……哎呀!不要嘛!」幾聲喊叫,床上的兩人又換了個姿勢。 翠蘿聽了震駭不已,雙腳發軟,幾乎無法站立。難道鐲兒不是在章夫人那兒, 而是教雪香給殺了?!而雪香和章綸口中的「她」,指的就是自己嗎?聽他們談話 的語氣,莫非將對自己有所行動? 短短幾天,就已經是風雲變色。翠蘿仿佛被人重重一擊,原先滿心期待的幸福 生活,現在有如掉入蒙上重重黑霧的無底洞。 「不可能!不可能!」翠蘿心中狂喊著。章綸是她的相公,是她終生的倚靠, 他怎麼能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而他們不但殺了她的鐲兒,還想再殺她? 可憐的鐲兒,如今到底在何處?若她真的遭遇不測,在這陌生的北廣城,她將 魂歸何處? 到底是為什麼?從小到大,她一直都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從來不知痛苦,也 不了解悲哀,如今突然見到人心的險惡,心中是說不出的震驚. 怎麼辦?要是莫鴻 在這裡就好了,他一定會想法子幫她,可是,在北廣域的章家,只有她程翠蘿一人, 她該怎麼辦? 房裡又傳出意亂情迷的叫聲,翠蘿只覺得眼睛模糊,鼻子酸酸的,接著,一滴 滴豆大的淚珠便掉落地上。 她拔足狂奔,不知撞倒什麼束西,發出巨響,可她不願回頭,她不能留在這個 詭異的地方了,她要離開這裡,回到楓林山莊. 在院子裡繞了又繞,轉了又轉,還 是逃不出章家的迷障,翠蘿止住腳步,來到一處似曾相識的房子前。 那是章夫人的屋子。翠蘿咬著唇,眼淚仍在眼眶中打轉,她該敲門進去問個明 白嗎? 也向章夫人要求見鐲兒嗎?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從角落轉了出來,後頭還跟著 兩個丫環. 翠蘿定睛一看,正是當日到楓林山莊提親的章夫人。 「章夫人」一見翠蘿站在門前掉淚,驚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翠蘿也是大吃一驚,這個章夫人的聲音尖細高亢,不同於幾日前的低沉,甚至 她可以肯定,前幾天所拜見的婆婆並不是眼前的章夫人! 「我……」翠蘿不知如何叫她,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你是婆婆嗎?」 章夫人的臉色驚懼,竟比翠蘿還害怕,她退了幾步,道:「你為什麼不待在房 裡? 到處亂跑很危險!」 翠蘿已經搞不清楚狀況了,只能哭嚷道:「有什麼危險?會被殺嗎?鐲兒呢? 娘,你把鐲兒藏到哪裡了?我要見她!」章夫人焦急地道:「你快回房去吧! 你不應該單獨來這裡. 」 「我不回去,我要你說清楚,還有,我也要三師兄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章夫人仍勸道:「快回房,以後你就知道了。」 翠蘿不能接受這個答案,跟章夫人對峙著,「我不走,我要見鐲兒。」 「果然是大小姐脾氣。」那低沉冰冷的聲音又出現了,卻不是由面前的章夫人 口中所說出,而是來自背後的一股寒氣。 翠蘿倏地轉身,只見章夫人的房門被打開,四個面無表情的丫環先迎了出來, 然後走出一個雍容華貴的高大婦人。 一看到那婦人,翠蘿立刻倒抽了一口氣,只見她的左頰就像是被硬生生挖去一 團肉,留下一個可怖的黑色深洞,而左眼灰白無神,靜止不動地嵌在眼眶中,另一 只精光四射的右眼,則始終冰冷地瞪視著翠蘿. 翠蘿被她瞧得渾身發冷,又回身看 章夫人,眼裡盡是迷惑,為什麼會出現兩個「章夫人」? 那高大婦人道 第二章 那高大婦人道:「綸兒早跟我說過,你是個喜歡到處亂跑的大小姐,果然所言 不虛,沒有把你看好,真是失策。」 「這……這是怎麼回……事?」翠蘿語音顫抖,她何時遇過如此古怪的事? 高大婦人道:「都怪綸兒和雪香不小心,提早讓事情曝光,事到如今,也該跟 你說清楚、講明白。」 「你……到底是誰?」翠蘿說著,眼睛同時掃向兩個「章夫人」。 顯然這位高大婦人地位較高,她睨視翠蘿道:「我是章夫人,我是綸兒的娘, 也就是你的婆婆。」 「不!你不是,那天不是你來提親的,」翠蘿猛搖頭,指著另一個「章夫人」 道:「是她,在楓林山莊,相公也聲聲喊她娘,現在你怎麼又來冒充我婆婆?」 「翠蘿,不得對娘無禮!」章綸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翠蘿激動地回頭,而章綸和雪香都過來了,幾個人把她團團圍住,就像捕捉掉 入陷阱的小鹿。 翠蘿無力地問道:「相公,你……有事瞞我……」 章綸竟也是用同樣冷漠的表情對她說:「誰教你改不了活蹦亂跳的個性?不乖 乖的待在閨房,跑出來自尋死路。」幾句話說得翠蘿膽戰心驚,「我不懂……」 章綸道:「翠蘿,我也不是無情之人,本想讓你幸福快樂的過一陣子少奶奶的 日子,只要你跟我合作,事成之後,我東方家也不會虧待你。」 「東方家?你說什麼?」翠蘿虛軟地快要昏倒。她的生活向來單純,如今怎麼 會碰到這些詭譎的變數? 那高大婦人道:「章綸本姓東方。三十年前,劍神東方羽劍術精湛,無人可匹 敵,他以搜名劍為嗜好,藏劍閣中,各式名劍、奇劍、古劍何止上千把,而他唯一 的遺憾,就是得不到名聞遐邇的雷霆劍。後來他排除萬難,終於取得雷霆劍,並在 那年的中秋血祭寶劍,正要悟出劍中道理時,程傑出現了。」 翠蘿驚道:「我爺爺!」 「正是你那自稱替天行道的爺爺。可恨哪!」她的眼光如炬,怒視翠蘿. 翠蘿 何時讓人兇過?被那妖怪似的婦人惡狠狠的一瞪,眼淚差點流下來,但她竭力克制 自己,絕不在這群心懷鬼胎的惡人面前氣短。 那婦人又接下去,「失去雷霆劍,又親眼見到寶劍被折斷、熔毀,劍神心灰意 冷,置新婚妻子於不顧,遠走關外。後來,家人派去尋找的人回報,在沙漠裡發現 他的屍體和遺物,已經被狼群啃得面目全非……」她的語調蘊含深沉的恨意。 翠蘿大概猜出三,顫聲道:「你是東方羽的妻子……」 章綸厲聲喝道:「翠蘿,爹的名諱豈容你亂叫?」 「相……」一句相公已經叫不出來,翠蘿道:「你是他的兒子?你不是才二十 五歲嗎?」 「我是爹的遺腹子,今年已經二十九歲,虛減四歲是為了不讓程岡懷疑。」章 綸又道:「當年我娘懷了我,投靠她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姨娘,承蒙姨丈、姨娘 的收留,認我為養子,所以我才能以北廣城首富之子的身份投入楓林山莊. 等待事 成之後,便會認祖歸宗,以慰父親在天之靈. 」 翠蘿驚疑地問道:「事成之後?你到底有什麼目的,為何欺瞞我爹?」 章綸道:「只為雷霆劍。」 「雷霆劍已經斷了、毀了,你在山莊五、六年,還不知道嗎?」 章綸冷笑道:「那只是程岡掩人耳目的說法,事實上,雷霆劍雖斷,卻沒有熔 毀,當年所熔之劍,早已被程傑調包。」 「你胡說!」翠蘿的語氣也尖銳了,「雷霆劍是一把邪劍,拿了劍的人,都沒 有好下場。我爺爺熔劍後,天天誦經,為亡靈消災解厄,雷霆劍已不存在世間!」 東方夫人嘴角撇下,「呵!程傑有好下場嗎?十八年前,他為了雷霆劍發狂而 死。」 「不,我爺爺是壽終正寢,你胡說. 」 「那時你還沒出生,沒有親眼看到,當然無法相信,我可是親眼看他狂笑而死 哩!」 東方夫人突然用力抓過翠蘿,把她拉向身前,「你看到了嗎?我臉上這傷口, 還有這只瞎了的眼睛,全是拜梅挹翠所賜!」 一聽到母親的名字,翠蘿再也不怕東方夫人的可怖模樣,大聲叫道:「為什麼 又扯上我娘?」 「哼!你這個千金小姐,連殺母兇手是誰都不知道!哈哈!」東方夫人獰笑著。 翠蘿如五雷轟頂,「難道是你……你殺了我娘?」 東方夫人睨著翠蘿,「當年,我好不容易潛進楓林山莊,打算殺了程傑為夫報 仇,竟發現程傑在把玩一把斷劍,那正是害我夫君慘死的雷霆劍。這時,梅挹翠不 知好歹的出現了,她挺著大肚子!硬是接了我好幾招,又用一截斷劍插入我的臉, 傷了我的左眼,讓我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哼!要不是程岡冒出來,我早就一劍殺死她,帶走雷霆斷劍。後來我才知道, 梅挹翠被我打成重傷後,還是把你生下來了。哼!我苦心籌畫,讓綸兒混進楓林山 莊,就是要找回雷霆劍,以察我夫君……至於娶你入門,只是下策,不過呢!讓梅 挹翠的女兒叫我一聲娘,也算替我出了一口怨氣。」 東方夫人所說之事,翠蘿前所未聞,無法置信。若是空穴來風,東方夫人怎麼 會說得如此奮恨交加?若是事實,為何父親從來不說明白? 翠蘿的心思已經混亂至極,她問著章綸道:「你們全在騙我!是不是?三師兄, 你在騙我?」 東方夫人道:「綸兒,別跟她廢話,把她關回房裡去。」說罷即拂袖進房,正 牌的章夫人也跟著進去。 章綸上前抓住翠蘿的手腕,仍柔聲道:「翠蘿,只要你聽我的話,一樣可以過 好日子,等你助我取得雷霆劍,你還是可以做個享福的少奶奶。」 翠蘿使力掙脫,手腕卻像被鐵環緊緊箍住,她瞥見角落的雪香,慌忙叫道:「 不! 你會把我交給雪香,你們會殺我,就像殺掉鐲兒一樣。」想到無辜冤死的鐲兒, 她心中一時悲憤,忽然記起了自己會武功,於是運行內力,往章綸的腿彎踢去。 章綸不料她會反抗,一吃疼,放開了手。 翠蘿拔腿就跑,雪香立刻伸手擋住她的去路,翠蘿於是毫不留情的出手。 章綸回過神,快速地點過翠蘿的穴道,翠蘿不是他的對手,身子一軟,就癱倒 在他的懷中,口不能言,只能含憤看著陰狠難測的丈夫。 章綸抱起她,笑道:「你平常跟莫鴻套的那些招式,根本就是花拳繡腿,哪能 迎敵? 我看師父收莫鴻當弟子,不過是陪你玩玩罷了,可這也好,省得你來煩我,又 要練劍又要閒逛,白白浪費我尋找雷霆劍的時間. 」 章綸邊走邊說:「找了六年,還是找不到,眼見明年就是血祭之年,再不找出 雷霆劍,無以告慰先父在天之靈,所以我才不得不娶你為妻。唉,只是辜負了雪香, 她已經等了我好多年。」 翠蘿睜大眼,目光定在章綸那張英俊的臉上。 「師父只生你一女,將來龐大的產業一定都是你的,如果你乖乖聽話,去向你 父親套問雷霆劍的去處,自是皆大歡喜,不必大動干戈。如果你父親想獨吞雷霆劍, 嘿嘿! 那他的寶貝女兒就是我的人質,以一個活生生的俏姑娘,換取一把斷劍,師父 他老人家應該會權衡吧!」 翠蘿的心裡氣憤不已。前幾天,她還滿心喜愛章綸,編織日後夫妻生活的美夢, 沒想到她只是他手上的籌碼. 「本來,我也不想那麼快把事情揭開,但既然已經被 你撞破,咱們還是得照章行事。 你要當少奶奶,還是怨婦,自己斟酌吧!」 雪香走在前頭,幫章綸開門,挽起床帳,又瞪了章綸懷中的翠蘿一眼,扭身就 走。 章綸把翠蘿放在空蕩的大床上,恣意地撫摸她的臉頰,「你是我明煤正娶的妻 子,我也希望你乖乖的順服我,聽我的話。我的目的只是要拿回雷霆劍,為了你的 終生幸福,就幫幫你的丈夫吧!」 絕對沒有這麼簡單!翠蘿在心中狂喊著。以東方夫人怨恨的神情看來,他們母 子不只要奪得斷劍,更要殺她的父親,毀掉楓林山莊,又豈會放過她這個仇人之女? 章綸俯下臉,吻著無法動彈的她,粗魯而急躁,翠蘿的淚水終於撲簌簌而下, 直到章綸離去,她仍不住地掉淚. 惟其知心莫鴻坐在章府的大廳內,不安地打量屋 內的擺設,他坐的是紅檀木椅,喝的是凍頂香茶,看的是各色骨董,果然是氣派豪 華的首富。他低頭瞧著自己的棉衣棉褲,似乎顯得太寒傖了,希望翠蘿不要怪他。 翠蘿已經嫁到章家一個多月了,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以三師兄之溫文、親家 之和氣,應該是很幸福吧!莫鴻心想。 他師父程岡畢竟不捨獨生愛女,才剛過完年,便打點幾匹綾羅綢緞,准備數盒 周大叔拿手的糕點,要莫鴻送來探望翠蘿,並問候親家。 莫鴻趕了一天的路,終於在下午來到北廣城。 莫鴻背著沉重的禮物,手上也提了兩大籃,沿著銅牆鐵壁般的圍牆走了一刻鐘, 終於走到章家大門,托門房通報,又耗費一番工夫才得以進去。 正喝著丫環幫他送上的第二杯茶,章老爺走了進來,熱絡地道:「是莫兄弟啊! 請坐、請坐,程親家好不好啊?」 莫鴻起身答禮,「托親家的福,我師父一切安好,他也問候章老爺和章夫人, 這些是一點薄禮,他說改天再親自過來拜訪章老爺。」 之後,章老爺便開始天南地北的和他聊了起來,談起他的錢莊生意,又講到如 何逼佃農交租,一路說到他耗費巨資購進一尊千年玉佛。莫鴻微笑聽著,一心只奇 怪為何章綸和翠蘿還不出來? 好不容易逮到空檔,莫鴻必恭必敬地道:「小侄奉師父之命,前來替三師兄和 …… 嗯……嫂子送個口信,不知可否一見?」 章老爺拍了拍額頭道:「哎呀!瞧瞧我都忘了。阿忠,快去請少爺和少夫人出 來。」 他笑著看向莫鴻,「這小倆口成天膩在一塊,也不知多久沒出門了,新婚燕爾 啊!」說著又是撫須大笑。 莫鴻聽了,心裡也為翠蘿歡喜,只要她快樂,他就放心。 又聽章老爺講了一段生意經,莫鴻終於看到章綸從裡面走出來,他忙起身行禮, 「三師兄。」卻仍不見翠蘿. 章綸示意莫鴻坐下,「五師弟,師父他老人家好嗎?」 「師父很好,只是有點想念師妹。」 章綸抬起眉毛,「師妹?」 莫鴻慌忙改口,「對不起,應該叫嫂子了。」 章綸斜眼看著莫鴻道:「五師弟,我知道過去你和翠蘿時常玩在一起,但現在 她身份不同了,是我北廣章家的少夫人,你待會兒見到她,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莽 莽撞撞,不知分寸喔!」 幾句話輕描淡寫說來,莫鴻聽得渾身不是滋味。過去他和章綸雖是同門習藝, 卻不甚熟悉,因為章綸不太搭理山莊裡的奴僕,即使他以師弟的身份和章綸說話, 換來的也是簡單而冷淡的回應。久而久之,自然就疏遠了,但翠蘿不知情,還時常 找他們一起出游。 莫鴻心裡有疙瘩,嘴上還是說:「三師兄說得是。」 章綸又問道:「你說師父有口信,說來聽聽吧!」 「這……嫂子還沒出來……」 「好,我去叫她出來。」章綸說著便離開座位。 章老爺得空,又問莫鴻有關山莊的近況. 一會兒,章綸牽著翠蘿出來,微笑道 :「你嫂子這些日子得了風寒,人不太舒服呢!」 可不是嗎?翠蘿的臉色蒼白,雙眼無神,腳步緩慢,旁邊還需要一個丫環攙扶。 而令莫鴻吃驚的是,原本她圓潤嫣紅的臉龐,在短短一個月間,竟然變成一張清瘦 的瓜子臉,襯得她的大眼更加空洞。 莫鴻心裡驚疑,怎麼會這樣? 翠蘿抬眼看了莫鴻一眼,閃著盈盈的淚光,「五師兄,爹有沒有照常喝人參粥, 有沒有每天按時練功?」 莫鴻又是一驚,他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翠蘿掉淚,上回她哭,還是十歲跌倒的 那一次吧! 他怕章綸不快,不敢表現出關懷之意!只是回答道:「師父生活起居一如平常, 請嫂子不用擔心。」 章綸笑道:「她呀!第一次離家難免想念師父,可是在章家,我也沒虧待她, 吃喝穿戴,都是最好的享受,翠蘿,你說是不是?」 翠蘿漠然的點頭. 莫鴻從箱子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這是師父特地請周大叔做 的雪花片,是嫂子最愛吃的。」 一名丫環走上前收下盒子,再回去扶住翠蘿. 「雪花片?我這裡有的是師傅, 翠蘿,你愛吃,下次就吩咐廚房做。」章綸一聲聲翠蘿,叫得好不甜蜜。「對了, 五師弟,師父還叫你傳什麼話?」 「師父請你們不用掛念他,等春暖花開,請你們有空再回山莊走走。」 「嗯!也請五師弟轉知師父,翠蘿在這裡很好,我們過一陣子一定回去看他老 人家。」 「師父還說,祝你們早生貴子。」 章綸哈哈大笑,「早生貴子?那得看翠蘿願不願意?」說著,又輕薄地往翠蘿 臉上一摸。 翠蘿還是面無表情,忍著氣道:「五師兄,如果沒事,你還是趕快回去吧!」 她是在下逐客令嗎?莫鴻聽了心裡難受,他還想多跟她敘舊呢!繼而想到她的 身份,還有先前章綸的警告,他也只好吶吶地道:「我……我這就回去了。」 章綸忙道:「哎呀!急什麼?天色都暗了,五師弟,我看你就在府內住一晚, 明早再上路吧!」 「這不方便吧,我還是趕夜路回去。」莫鴻為難地望向翠蘿,卻見她微微搖頭. 章綸道:「五師弟太小看我章府了!難道北廣城首富還騰不出一間客房招待稀客嗎? 難得你來這一趟,晚上咱師兄弟聚聚,喝杯小酒吧,不過你嫂子要多休息,我 就不讓她作陪了。」 翠蘿身邊的丫環雪香,見風轉舵道:「少爺,我先扶少夫人進去。」 莫鴻想起一件事,從腰包掏出一個小錦囊,「鐲兒呢?我有個東西要給她。」 雪香接過錦囊道:「鐲兒妹妹命好,還在午睡呢!我等會兒跟她說,情郎送東 西來了。」 莫鴻急道:「這位姐姐誤會了,裡頭是一道平安符,煩請姐姐轉告鐲兒,她的 手帕交錦兒到廟裡上香,幫她祈福,順道托我送過來的。」 雪香捏著錦囊,「在章府裡就很平安了……」 章綸一聲輕斥,「雪香,還不扶少夫人進去?」 翠蘿無言地垂下眼簾,任雪香帶了進去。在莫鴻看來,翠蘿簡直是被推進去一 般。 章綸又傳喚家人帶莫鴻下去休息,並准備宴客酒席。 莫鴻來到客房,想著翠蘿臉上湊迷的神情,心中越來越不安。翠蘿與以往大不 相同,說不上幾句話,連眼神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還有她的淚…… 莫鴻坐立難安,翠蘿是不哭的呀!她是個縱笑山野的無憂姑娘,為什麼嫁來章 家後,會變得如此哀怨沉靜? 不,一定有問題!莫鴻決定一探究竟。 晚上的宴席,章綸找了六個姑娘過來陪酒,一面大談章家產業,一面拚命向莫 鴻敬酒。幾個姑娘也大發媚功,或摟或拉著莫鴻,鶯聲燕語,猛往他的杯子裡倒酒, 又要跟他比賽劃酒拳,劃輸了,卻不肯喝酒,硬要莫鴻代喝。 莫鴻何時見過這種柳浪鶯啼的場合?紅著臉,一杯又一杯,好像已經有點神志 不清了。 章綸摟著兩個酒女,笑道:「五師弟,撐不下去啦?這六個給你挑,今晚你想 跟誰睡?一個?兩個?六個也可以,全算在三師兄帳上,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溫 柔鄉!」 莫鴻搖頭晃腦,「溫柔鄉?好香啊!是誰抹了香粉?」他嗅著身邊姑娘的衣服, 「是你嗎?」 那姑娘笑著推開莫鴻,「我們姐妹都搽了胭脂水粉,當然香!釵姐兒比我更香 呢! 莫公子,你去香她。」 「釵姐兒?」莫鴻伸手去抓左邊的姑娘,湊上她的衣襟,「香!好香!」 釵姐兒任他搓弄,梅花指一比,指著桌上的一壇女兒紅道:「陳年老酒才香, 莫大爺,你喝了這缸子酒,再來跟我們姐妹比香。」 莫鴻面紅耳赤地拿起酒,將鼻子湊上去,贊道:「好香!」 他索性站起身,抱起酒壇,往嘴裡猛灌,一時之間,空氣中遍布濃稠的酒香。 章綸見狀,在一旁冷笑。 莫鴻咕嚕咕嚕地灌酒,喝了滿頭滿臉,連上衣也濺濕了,一缸喝畢,他重重地 將酒缸子放在桌上,大聲道:「多謝三師兄,師弟我……我……」他人晃了晃,身 邊的姑娘要去扶他,他大手一揮,坐下來道:「我敬三師兄一杯!」 莫鴻舉起酒杯,還等不及釵姐兒幫他斟酒,砰的一聲,他已醉倒在桌上,還摔 了幾個杯盤. 幾個姑娘拍手喊叫,「倒了,倒了!章少爺給錢!」 章綸笑咧了嘴,「釵姐兒,你瞧瞧。」 釵姐兒用力推著莫鴻,又捶了他幾下,笑道:「醉死了,像條豬呢!章少爺, 你說把他灌醉了,可是大大有賞啊!」 章綸道:「當然有賞,這鄉巴佬沒見過世面,三言兩語被你們幾個就哄住了。」 他親著身邊的姑娘,惹得她喘笑不已,「你們這錢賺得太容易了,再讓少爺我多香 幾個,我賞錢才賞得高興. 」 幾個姑娘讓章綸追得滿屋子打轉,笑聲震天。 鬧夠了,姑娘們領了賞,歡天喜地的離去。 章綸叫過兩個家丁道:「把他抬回客房,好生看著,不要讓他亂跑。」 那兩個孔武有力的家丁抬了莫鴻,走到客房,將他放到床上,任他呼呼大睡。 章綸不放心,又跟了進來,見莫鴻大聲地打鼾,冷笑一聲,掩門而去。 莫鴻持續鼾聲大作,半個時辰後,他睜開眼,靜坐在黑暗之中。 呵!他怎麼可能輕易喝醉?在楓林山莊,他數度與周大叔拚酒,哪一次不是讓 周大叔俯首稱臣?而師父程岡所傳授的內功,教他如何導引氣息,讓他順利地壓住 酒氣,方才半個時辰內,藉著呼吸吐納,他已盡數排出酒氣。章綸真是小觀他的功 力了。 要表演醉酒也不是難事。過去和翠蘿玩在一起,為了迎合她的童心,他扮過馬 匹、游魚、和尚、夫子、豬販、大俠……連死人也扮過了,要他發酒瘋,不過反掌 折枝之舉,只是六個美女圍繞身邊,他還真的差點把持不住。 章綸的冷笑聲令他心寒。從章綸開始勸酒,他就覺得情況不對勁,又見章綸毫 不避諱的和酒女們調情,令他氣憤不已的直想按住章綸,帶他到翠蘿面前賠罪。 莫鴻脫下滿是酒臭的外衣,塞在棉被裡,又將棉被拉起一個人形,輕聲躍到地 上,在黑暗中打量四周環境。 窗外不時有人影晃動,看來是看守他的人。他提氣躍上橫梁,站在梁上輕推屋 瓦,又是一件做慣的粗活,換瓦補瓦,他閉著眼睛都做得到。 搬開一個容身的洞口,靈巧地翻身,來到屋頂,放眼望去,月影朦朧,盡是一 片屋脊,莫鴻不禁贊歎,「果然是豪宅,屋子這麼廣. 」 他居高臨下,拿准了方位,開始對一重重的屋子搜尋,他一定要找到翠蘿或是 鐲兒,問清楚實情。 飛過其中一間屋頂時,底下隱約傳出人聲。「少夫人又不吃飯了?養你們這些 廚子做什麼?做不出少夫人喜愛的菜色嗎?」 有人回答道:「大小姐,我們已經盡力了,大江南北的名菜都出籠了,怎知每 天還是整桌菜送去,整桌菜送回來。」那女子又罵道:「她餓死了,我們就沒戲唱 了,還不去做點心?快下去。」 莫鴻認得這聲音,連忙掀開屋瓦一角查探,赫然見到下午打過照面的雪香,旁 邊則坐著章綸. 廚子離去後,章綸道:「你不用著急,她餓不死的,說不定她爹見 到她的可憐模樣,一時心疼,就把雷霆劍交出來,我們根本不費力氣。」 雪香坐到章綸的大腿上,摟著他的脖子道:「人家也是在幫你,希望你順利奪 劍! 認祖歸宗後,好把我娶進劍神之門啊!」說著,右手已摸到他的胯下。 章綸笑著挪開她的手,「等一會再來吧!我先去看她。」 「哼!你還真是有情有義!」 「別這樣,我馬上回來。好歹她現在是我章綸的妻子,下人也把她當少夫人, 你就再忍耐點吧!」章綸對她親了又親. 莫鴻瞧見他們的舉動,震駭莫名。雪香不 是一個丫環嗎?怎麼會變成大小姐?還有他們談話的內容,似乎有著什麼不可告人 的陰謀,是有關雷霆劍嗎?這下他更確定翠蘿有難了。 看到章綸出門,莫鴻擺好瓦片,在屋頂上窺探他的行走路線,再使出輕功,悄 然跟蹤。 章綸來到一扇大門前,拿出一柄鑰匙,打開了鎖推門進去,回頭又把門鎖上。 他走過小橋、荷池、曲徑,繞過假山奇石,來到一間亮著燭光的屋子前。 他敲了門,裡頭沒有回應,他徑自打開門,喊道:「娘子。」 翠蘿坐在床前,別過臉去。 章綸坐到桌前,掀起那盒雪花片道:「周大叔的手藝的確特別,可惜過去在山 莊,我總是吃不慣,來,吃一片,別餓著了。」 「我不吃。」 「你不吃?今晚五師弟可是酒足飯飽呵!」 翠蘿急道:「你們把他怎樣了?」 章綸咬下一塊雪花片,「放心,我答應不殺他,自然會把他服侍得妥貼穩當, 美人好酒招待,此刻他正大醉不醒哩!」 「我都照你的話做了,你也不准傷害五師兄。」 章綸冷笑道:「你有照我的話做嗎?為什麼你不表現出很幸福的樣子?為什麼 你要擺著一張臭臉?還問候師父有沒有練功,是給莫鴻什麼暗示嗎?」 翠蘿一直不看章綸,「你和雪香在一旁,我周身要穴又被她制住,我能給五師 兄什麼暗示?」 「那你要他趕快回去,是叫他回去通風報信嗎?他一路來到這裡,我不留他住 一宿,情理上說不過去,他連夜回去,師父反而會覺得奇怪。」 「情理?」翠蘿嗤道:「你若懂得情理,又怎麼會將我囚禁於此?」 「我哪是囚你?」章綸走到翠蘿身邊,撫著她的肩頭道:「我是保護我的妻子, 還把章家最大最好的院子給你住,我們是夫妻,你可以永遠住在這裡. 」 翠蘿用力挪開肩膀,卻被章綸緊緊按住,她怒道:「放開我,我沒有你這種狡 詐無賴的丈夫。」 「呵!你的身子都給我了,你就認命吧!」章綸笑得邪惡。 他說中她的痛處,翠蘿咬住唇,不讓淚水掉下,恨恨地道:「你干脆殺了我吧!」 「殺了你?我怎麼捨得呀?」章綸在她臉上輕拍兩下,又笑著走出房門,離開 院子,不忘鎖上大門. 翠蘿無力地坐回床上,腦海掠過各種念頭,生、死、恩、怨, 她要如何去承擔三百年來的孽債? 她從枕下拿出珍藏的楓林溪石,緊緊握在雙掌中。五師兄啊!難道你看不出師 妹陷入絕境了嗎?你要回去警告爹啊!翠蘿在心中哭喊著,只期待莫鴻能聽到。 忽然,她聽到一聲低低的呼喚,翠蘿訝異地環視屋內,卻不見任何人影,接著 一個身影從天而降,無聲地落在地上。 「五師兄!」乍見莫鴻,翠蘿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他不是醉倒了嗎?怎麼現在出現在她眼前?強抑多時的淚水如堤潰決,大滴大 滴地垂落臉頰、衣襟。 莫鴻何時見過翠蘿如此傷心?他心疼不已,「小蘿……」 一聲小蘿,撩起翠蘿過去怏樂的記憶,她投入莫鴻懷中,嗚咽地哭道:「五師 兄,你終於來了,這世上,只有你能明白我、幫助我了。」 莫鴻擁住翠蘿,感覺到她的激動,他撫著她的發,「我都聽到了,三師兄要奪 雷霆劍,可是,劍不是毀了嗎?算了,先別說這麼多,我得趕快救你出去。」他說 著便攬上她的腰,欲躍上屋梁。 「不!」翠蘿抬起頭來,「我不能走,我走了,他們會來硬的,山莊那麼多人, 我不能連累到他們。」 望著她含淚的大眼,莫鴻忍不住又抱緊了她,「可是你在這兒受苦……」 「我是生不如死啊!」翠蘿掉下淚,「他把我關在這院子,我哪裡也不能去, 武功不好,也逃不出去。」 「小蘿、小蘿!」莫鴻心痛如絞,「不要哭,我們快離開這裡. 」 翠蘿握住他的大手,搖頭道:「現在我不能走,你聽我說,」她走到桌前,吹 熄臘燭,拉著莫鴻坐在床沿,壓低聲音,一五一十把東方夫人和章綸的計謀說了一 遍,講到鐲兒遇害,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莫鴻握緊她柔軟無骨的手掌,越聽越憤慨,「他們害死鐲兒?可惡!我要替鐲 兒報仇。」 「五師兄,此地敵眾我寡,不能貿然行事,為今之計,便是速速趕回楓林山莊, 請爹權宜行事,避免招來血禍。」翠蘿條理分明地說出因應之策。 過去,翠蘿碰上難題,總是央求莫鴻解決,讓他傷腦筋,自己卻到一邊快活, 而今這一連串的磨難,卻使翠蘿仿佛突然間長大了、變懂事了。今夜,翠蘿的眼淚 讓莫鴻悲傷莫名,但也看到她在淚水背後的成熟臉孔,他心頭又是一疼,「你受苦 了……」 「我苦沒有關系,我只擔心爹、擔心奶娘,還有山莊所有的人,」她輕歎一聲, 「想不到我還是要為雷霆劍付出代價,這是程家逃不過的宿命啊!不過,爹不會騙 我的,劍一定是毀了。」 「那你打算如何?」 「我會和他們虛應故事,我猜,過不了十天半個月,章綸就會帶我回山莊,要 我套問斷劍的下落,你回去請爹拿主意,到時看是要騙過他,還是殺了他。我只怕 章綸老羞成怒,拿我當人質,讓爹操心……唉!我沒主意了,橫豎就是一死。」 「不,不要失望,師父一定有辦法。」莫鴻緊握她的手,「你忍耐點,我們一 定會救你回去。」把翠蘿留在這個魔窟,他也是萬般不忍啊! 「這輩子……我不敢想了。」 在黯淡的月光中,莫鴻深深的望著她,「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翠蘿的大眼亦是深深地看進莫鴻,「我知道你一定察覺得出狀況有異,可是, 剛剛聽說你喝醉了,我好絕望,怕你就這樣回去了,沒有人可以通知爹。」 「三師兄想灌醉我,讓我糊裡糊塗地回去,真狡猾!」 「五師兄……」翠蘿又是哽咽不語. 莫鴻扶著她,焦急地問道:「怎麼了?我 還是帶你走吧!」 翠蘿含淚道:「我不走,五師兄,你快回房,免得被章綸發現. 」 「唉!好吧!小蘿,你要好好保重。」莫鴻苦於目前沒有更好的對策,否則, 他不會離開孤立無援的翠蘿. 莫鴻見她傷心,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怯怯地舉起手, 以手指輕拭她的淚痕!撥弄著她散亂的頭發. 「你瘦了。答應我,再怎麼難過也要 吃東西,不能餓壞身子。」莫鴻勸著。 莫鴻的指尖輕撫過翠蘿的臉頰,令翠蘿心底湧起一股熟悉的感覺. 過去她和莫 鴻練劍或出游,他總是體貼的為她拭去污水,或是擦去她臉上的污漬,而那就是這 種溫柔的感覺. 也仿佛曾經在無數睡夢中,落葉飄過粉頰的感覺…… 翠蘿恍然大悟,原來那是莫鴻不變的關懷與柔情,這兩、三年來,他看她的眼 神一直是那麼真摯、那麼專注,只要她一個動作,他便能知曉她的心意,但是,她 卻從來不懂他的心思。 往往在楓樹林中一覺醒來,迎上的就是他的溫煦笑臉,他在看她,一看便是十 八年,如今在幽微的月光下,他依然在看她。 翠蘿的心在滴淚,她緩緩地靠上他的胸膛,為這遲來的醒悟而痛哭。 莫鴻以為她又在為目前的處境而哭,於是緊緊摟住她,柔聲安慰,「小蘿乖, 小蘿不哭的。」 翠蘿無聲淌淚. 太遲了,只怪自己貪玩不懂事,辜負了莫哥哥的情意。五師兄 也喜歡你!昔日莫鴻的一番告白浮上心頭,她又哭得無法自己,只想永遠留在莫鴻 的懷中。 莫鴻心慌了,只能緊緊地擁住心愛的女人。 兩人相擁,無言地訴盡相思。 良久,翠蘿才推開莫鴻道:「五師兄,你該走了。」 莫鴻萬分不捨,仍緊握住她的手。 翠蘿低語,「我的性命,楓林山莊的命運,全看你了。」 莫鴻用力地點點頭,終於翻身躍上,消失在屋簷之上。 楓林血淚初春的楓林山莊,楓葉早已飄零,嫩芽尚未吐出,光禿禿的枝啞更顯 蕭索。 山莊深處,臨近山坡的一處墓園,幽靜素雅,有兩人肅立在墓碑前。 莫鴻上了香,向刻有「愛妻梅挹翠之墓」的墓碑跪拜磕頭,神情虔敬。 程岡歎了一口氣,「莫鴻,翠蘿跟你轉述的話,全是事實。」 莫鴻大吃一驚,又不敢問話,自他火速趕回楓林山莊,告知程岡有關章綸的陰 謀之後,程岡臉色凝重,隨即帶他來到師母的墓園. 程岡道:「當年,你太師父依 祖訓追回雷霆劍,召開斷劍大會,當眾斷劍,卻被雷霆劍的傳說所迷惑,私藏斷劍, 捧著斷了五截的雷霆劍,鎮日思量研究。」 「他參詳多年,個性逐漸怪異,獨自住在斷劍祠,不與外人接觸. 後來我娶了 你師母,她個性善良乖巧,侍奉公公毫無怨言,每天總會到斷劍祠探視你太師父, 結果就遇上了前來報仇的水中仙。」 莫鴻問道:「水中仙?」 「沒錯!她就是劍神東方羽的妻子、章綸的母親,也就是殺了我愛妻的兇手。」 程岡目光灼灼,「水中仙心中充滿仇恨,你師母為了保住腹中胎兒,不敢輕舉妄動, 可等我趕到,擊退水中仙,你師母已身受重傷,生下翠蘿三天後就……」提起往事, 程岡不禁紅了眼眶。 「太師父為什麼不救師母?」莫鴻不解的問。 「他走火入魔,神志喪失,狂笑而死。你師母見這把劍害人無數,臨死前要我 立誓,絕不為她報仇,不要再讓女兒卷入雷霆劍的是非,讓她毫無牽掛的長大,再 找個好丈夫嫁了。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翠蘿這件事。為了給她幸福平靜的下半生, 我千挑萬選,一再過濾,怎知……怎知還是中了賊人布下的圈套?翠蘿啊!是爹的 錯,爹對不起你!」 程岡老淚縱橫,無限淒涼。 莫鴻低下頭,任蕭蕭冷風吹過寒顫的身心,也為翠蘿母女的命運同聲一哭。 程岡道:「翠蘿還好嗎?」 「請師父應變。」 「應變?唉!這些年來,一切平順,我以為江湖早已淡忘三十年一次的血祭, 正慶幸雷霆劍的魔咒真正解除,誰知,水中仙帶走一截斷劍,多年暗中部署,早就 伺機而動。」 程岡又是歎道:「當初嫁女兒,就是想讓她避禍,這一避,竟把她推入不幸! 莫鴻,她怨我嗎?」 莫鴻據實以答,「師父,師妹不怨,她說這是宿命。」 「這孩子,」程岡苦笑道:「她長大了,個性跟她娘一樣。挹翠到死都不怨, 她說,能以她的性命換得江湖的安寧,也值得了。莫鴻,你可知其余四截雷霆斷劍 在哪?」 「徒兒不知。」 程岡望著覆滿青青綠草的墳塋,「世上除了我之外,再無人知。」 莫鴻道:「這也是師母的意思嗎?」 「此劍不祥,你師母囑咐我藏好,是希望程家後代子孫永遠脫離追回邪劍的宿 命,不再涉足江湖,更不要我像你太師父一樣,為劍而狂。希望雷霆斷劍的消失, 能平息江湖上的紛紛擾擾. 」 莫鴻感慨道:「師母好偉大。」 「所以,秉持挹翠的遺言,我不會拿出雷霆劍,更不會交付給任何一人。」程 岡斬釘截鐵地說著。 「那師妹怎麼辦?」莫鴻唯一擔心的就是翠蘿. 「我自會應付章綸和水中仙, 程家的噩運就到我程岡這一代,我絕不會讓翠蘿吃苦。 莫鴻,為師的就拜托你了。」「師父,我……」 「說來師父會收你為徒,其實也是我的私心。翠蘿自幼便常找你玩耍,我見你 身子骨好,心想傳授功夫給你,既可保護翠蘿,也可為山莊多個幫手,以後當個全 能的管家。 如今,大難臨頭,我真正信得過的,也只有你一人。」 莫鴻聞言,立即下跪道:「承蒙師父看得起,不嫌徒兒出身卑賤,讓徒兒學了 本事,徒兒本當盡力保護師父和師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程岡扶起他,「莫鴻,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本性敦厚,謙沖有禮,任勞 任怨,五個弟子裡面,你的個性最穩定,最讓我放心。可歎我的門戶之見,在為翠 蘿挑選丈夫時,竟然忘了你。」 莫鴻惶恐地道:「師父,莫鴻只是個下人,能服侍師父便已心滿意足。」 「翠蘿跟著你的時間比跟著我還多,有你陪伴在她身邊,我一直很放心,此刻, 我有個不情之請。」 「師父……」 「若是我有個三長兩短……希望你不要嫌棄翠蘿,她不懂事,就請你照顧她了。」 照顧保護翠蘿,一向是莫鴻的心願,如今竟然由師父親口托付,他自是喜不自 勝。 「我知道她嫁過人了,我不敢要求你娶她,只求你照顧她的生活……」程岡悵 然道。 莫鴻如夢初醒,趕緊跪下,「是師父您不計較徒兒出身,如果師父允許,徒兒 …… 徒兒願意一生一世照顧師妹。」一口氣說出肺腑之言,他的一張臉都漲紅了。 程岡再度扶起莫鴻,握住他有力的臂膀,語重心長地道:「拜托你了。」 莫鴻想到翠蘿的哀哀神情,心生豪氣,凜然道:「師父,您放心。」 程岡沉吟片刻,又轉身凝視墓碑,像是在跟他的愛妻說話。風吹衣袂,飄飄無 依,他又道:「我想不只有章綸,恐怕武林間已經傳言,雷霆斷劍仍在楓林山莊. 唉,三十年一度的浩劫又來了,今年中秋以前,山莊將無寧日。」 莫鴻小心地問道:「要不要告訴四師兄?我們可以聯手抗敵。」 「朱譽?暫且不提。」程岡仍是不斷地歎氣道:「今年,恐怕又無法避免一場 腥風血雨了……」 直到程岡師徒二人離去許久,寒風依然颯颯搖動樹干枝頭. 風吹草動,在墓園 旁的林木中,隨著呼嘯風聲而出的,還有一個喜形於色,卻又一臉肅殺神色的男子 ——朱譽. ??? 莫大娘望著桌上堆積的銀子,「鴻兒,老爺真的要叫我們離開?」 莫鴻幫忙把銀子收進荷包裡,「是啊!娘,您別擔心,師父他嫁完女兒,心情 輕松,想要賣掉山莊,雲游四海。你看,他也沒有虧待我們,給了這些銀子,夠咱 們買一塊田,安心過日子了。」 莫大娘仍憂心地道:「這不合理,老爺將整個山莊的人都遣散了。」 「娘,您不要想這麼多。師父這趟出去,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回來,他這麼做也 是為了大家的將來著想。讓大家拿銀子去買地或做個小生意,自力更生,總是強過 依賴一個空殼的山莊. 」莫鴻將荷包塞進莫大娘的手裡. 莫大娘道:「不,這其中 一定有問題,這兩天老爺的神色不對。」 莫鴻又幫她理好包袱,「沒事的,您安心跟著周大叔走,孩兒托他幫你買地蓋 屋,過一兩個月,孩兒幫師父把事情處理好,就會過去找娘。」 莫大娘戀戀不捨地環視屋內的擺飾,「唉!轉眼間我在這裡也住了十八年,看 著小蘿出生、長大、出嫁……對了,你這次去看她,她還好吧?」 「娘,她很好,您不用擔憂. 」 「沒事就好,平安是福。老周准備好了嗎?」 莫鴻走出去探看一下,又回來道:「小狗子還在哭鬧不休,周大叔的媳婦兒在 哄他,馬車都還沒准備。」 「這樣啊!」莫大娘想了一下,「那我趁現在到夫人墳前向夫人道別. 」 「娘,我陪您去。」 「不用了!那條路我來回走了幾千遍了,我去去就回來,你趕緊去老爺身邊待 命,幫他分憂解勞。」 莫大娘離去後,莫鴻走向大廳,路過幾間長工、傭人的房間,門板沒有關好, 任憑風吹得砰砰作響,莫鴻推開門,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輕歎一聲,把門關緊. 幾天來,程岡遣盡所有山莊內的家人,不讓他們遭受無妄之災。莫鴻想,或許師父 打算帶著雷霆斷劍遠走天涯;也或許師父想待在山莊,獨力抗敵。而程岡並沒有言 明他的想法,只是一再囑咐莫鴻照顧翠蘿. 小蘿!莫鴻在心底一聲聲的呼喚。 師父將有大難,令未經江湖風雨的莫鴻有些心慌,他不知道為何師父不讓四師 兄知道,難道師父也懷疑四師兄嗎? 莫鴻走過四師兄的房前,心想四師兄平時雖然沉默寡言,鎮日練武,與他話不 投機,但他來自鄰縣的官宦世家,一心只想回家迎娶未婚妻,怎麼會像章綸一樣別 有企圖? 還是讓四師兄知道吧!莫鴻敲了幾次門,卻不見回應,正欲到練武場找人,一 個傭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莫鴻,快去、快去大廳!來了好多官府的人。」 莫鴻趕到大廳,只見屋外滿是官兵,程岡則是臉色凝重,與一名身穿官服的官 員對峙著。仔細一看,那官員不是別人,正是本縣的縣令尹耕學,亦即莫鴻的二師 兄。 尹耕學看到莫鴻,笑道:「五師弟,你也來了。你來勸勸師父,是王法重要呢? 還是師徒之情重要?」 莫鴻不敢遽然回答,連忙問:「二師兄,發生了什麼事?」 尹耕學身邊一個護衛喊道:「放肆,見了老爺還不下跪?」 尹耕學其實也不老,乃是一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才俊,他笑著阻止那護衛, 對著莫鴻道:「莫鴻,只要你識時務,你永遠是我的師弟,本官也會在衙裡幫你謀 個一官半職。」 莫鴻見事態不對,回頭望向程岡。 程岡坐了下來,開口道:「要搜就搜吧!不要傷害山莊內的人。」 「很好,本官也不想來硬的,有傷師徒情分啊!」尹耕學手一比,所有的官差 紛紛搶入院內,少說也有一百人。 莫鴻驚道:「你們要做什麼?」 程岡道:「他們要找雷霆斷劍。」 莫鴻更是吃驚,原來二師兄也是暗藏心機的叛徒!他不由得怒道:「二師兄,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師父?」 那護衛又罵道:「鄉野鄙人,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余地。」 尹耕學還是一臉帶笑,「雷霆斷劍?本官壓根兒沒聽過什麼雷霆斷劍。本官跟 你說分明了,本省富商為感念皇恩浩蕩,鑄了一把鑲金帶玉、價值連城的翡翠寶劍, 准備進獻皇上,可在進京上貢的前一天,竟然丟了。偏偏衙門接獲線報,那把翡翠 寶劍被藏在楓林山莊,又聽說師父這些日子忙著遣散家人,也不知是不是加緊銷贓 哩!所以本官才不得不前來叨擾師父啊!」 莫鴻很快地道:「山莊裡沒有翡翠寶劍。」 「五師弟這樣說,本官也願意相信,只是我是職責所在,還望師父見諒。」 程岡冷冷地看著尹耕學道:「過去我就聽說你和江湖人士來往密切,心想你是 一介儒生,又是縣官,不至於招惹江湖是非,見你急欲練武強身,因此收你為徒, 沒想到竟中了你的圈套。」 尹耕學道:「師父怎麼如此說?若非顧念師恩,本官早就抓了山莊的人,下在 大牢,還會來這裡求師父交出翡翠寶劍嗎?莫鴻,你照實說來吧!翡翠寶劍藏在何 處?」 莫鴻忿然道:「沒有翡翠寶劍!」 這時,周大叔闖了進來,神色倉皇,「老爺,怎麼回事?官兵進了屋,翻箱倒 櫃,打破花瓶,連灶台也敲碎……」他看到幾個兵丁,不敢再說下去。 程岡冷靜地道:「周元,沒事的,官兵走後,你收拾好,趕快離開吧!」他又 轉向尹耕學,「雷霆斷劍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燒毀,今天山莊就是讓你翻過來,也找 不出一塊廢鐵. 」 三、四名兵了走進大廳,將手中的長劍、大刀拋在地上,「大人,搜得這些武 器。」 陸陸續續又有人拿著劍器進門. 楓林山莊本是程家金楓劍法的傳承之地,不乏 各式武器和刀劍,官兵隨便一搜,便丟了大廳一地。 又有兵丁丟下銹蝕折損的刀劍槍矛,連周大叔的菜刀也拿了出來。 尹耕學兩眼發直道:「是沒有翡翠寶劍。說不定……早有人拆了劍上的寶物, 只留一柄空劍。來人啊!把這些刀劍帶回衙裡,本官要請行家一把一把檢視。」 正當程岡鐵青著臉,准備送官兵離去時,周大叔的小孫子跌跌撞撞一路哭喊著 跑過來,「爺爺、爺爺,莫奶奶……莫奶奶……」 他年紀小,話還說得不清楚,只見他一臉驚嚇,又踩著淡淡的血腳印,任何人 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莫鴻大驚,忙抓著周小弟問:「小狗子,莫奶奶怎麼了?」 「莫奶奶……不動了……爺爺叫小狗子找莫奶奶,不動了……」小狗子嚇得又 要哭出來。 莫鴻如遭雷極,「在哪裡?在哪裡?」 小狗子縮到周大叔的懷中,「好大的墳墓……」 莫鴻狂叫一聲,立即往墓園奔去,他憂懼交加,心中不斷地禱念,祈求母親平 安。 可是一到墓園,他的眼淚便湧了出來,因為莫大娘已經倒在墓碑前的血泊之中。 莫鴻趕上前,跪倒在地,見莫大娘雙眼圓睜,像是死不瞑目,而雙手仍握著插 在心口的短劍,早已沒有氣息。莫鴻不敢相信,短短不到一個時辰,母親就慘遭不 測. 他哭喊道:「娘、娘,是誰害了您?娘啊!」一邊哭著,一邊就要抱起莫大娘 的屍身。 「不要動她。」尹耕學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莫鴻哭得昏天黑地,哪聽得到他的 喊聲。 於是尹耕學示意兩名隨從拖開莫鴻,自己上前查看。 莫鴻目睹母親的死狀,哀慟難當,思緒紛亂中,只能想到賊人的陷害,是章綸? 尹耕學?還是其他不知名的江湖人物?一場斷劍恩怨,竟連累了無辜的母親. 他正 哀哀悲哭時,忽然感覺有人在拉他,於是他使力抗拒,把那兩名兵丁撞倒在地,口 裡還是不斷喊著娘。 有人走到他身邊,溫言勸道:「五師弟,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讓官府的 人查驗一下吧!」 莫鴻抬起頭,見是四師兄朱譽,他還是搖頭哭道:「我娘死得冤……」 朱譽道:「既然死得冤,就讓官府查個明白,追出真兇。」 莫鴻含淚點頭,讓朱譽帶他站起,慢慢退到後面。 尹耕學和幾名隨從立即上前查看,他們仔細翻看莫大娘的屍體,拔出短劍,檢 視傷口。莫鴻見母親遺體遭人任意翻弄,又是悲慟不已,朱譽則在旁邊拉住他,不 讓他沖動行事。 尹耕學等人又在墓園四周觀看,這才道:「楓林山莊真是流年不利,先是涉嫌 盜取寶劍,現在又有人自殺。」 莫鴻瞪大了眼,「自殺?不可能,我娘不會自殺!」 尹耕學道:「不是自殺嗎?你看她雙手握劍,分明就是自己拿了短劍往心口插 入。 還有這墳墓四周,也沒有掙扎抵抗的跡象,更不見可疑的腳印,除了小狗子的 小腳印外。 嘿,莫鴻,你該不會說小狗子是兇手吧!」 莫鴻無法相信尹耕學的說法,怒道:「二師兄,過去你每次到山莊,我娘哪一 次不是照顧你的生活起居?今日她被人殺害,你身為地方父母官,不追緝兇手,反 而想草草了事?」他說得激動,若不是朱譽拉著他,恐怕他早已沖上前拚命了。 尹耕學的護衛又罵道:「不得對老爺無禮. 」 尹耕學哼了一聲,「下人嘛!不懂禮節,又剛死了親娘,本官不跟他計較!」 莫鴻激動發抖,悲慟欲絕,淚早已枯竭。 不久,大批官兵便浩浩蕩蕩地撤退。 程岡平靜地道:「幫莫大娘准備後事吧!」??? 簡單的靈堂內,幾塊白布幔圍起棺木,一燈如豆。 莫鴻跪在靈前,不再哭泣,內心卻是不停地狂喊:「為什麼?為什麼……」 莫大娘於傍晚入殮,山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周大叔一家和朱譽幫忙料 理後事。 夜深人靜,莫鴻站起身,走到廚房的小火爐前,熄了火,倒下熬煮多時的參湯, 端到程岡的房裡. 程岡正伏案寫字,見到莫鴻,歎道:「難為你了,還記得為我送 上參湯。」 「師父,我娘屍骨未寒,不能讓她含恨九泉啊……」 「又是斷劍惹的禍。莫大娘絕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莫鴻咽下眼淚,「兇手是誰?師父,您知道嗎?」 程岡道:「肯定是熟識的人,所以你娘才沒有掙扎,讓兇手得以在近距離刺入。 至於手握劍柄,不過是障眼法,制造她自殺的假象。以莫大娘之溫和開朗,她怎麼 會自殺?」 莫鴻又問道:「師父,您知道兇手?」 程岡沒有回答,也沒有停下手中的筆管,他繼續抄寫,待寫完最後一字,把毛 筆置回筆架上,他沉聲道:「我知道。」 莫鴻握緊拳頭,握得骨節咯咯作響,青筋一條條浮現. 程岡道:「若我猜得沒 錯,他今晚會回到墓園!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莫鴻聽了就要往外跑,程岡立即喊道:「等等,我跟你去,我要親手殺了這孽 徒。」 「是二師兄?」 「不,是朱譽!」 莫鴻不敢相信今天好言安慰他的四師兄,會是殺害他母親的兇手,那麼,曾經 扶過他的雙手,也就是手刃母親的魔掌! 先是章綸,再來是尹耕學,現在又是朱譽,原來每個同門師兄皆是別有居心! 莫鴻又想到師父的安危。 「師父,您不要去,讓我自己去報仇,我要他血債血償。」 「不!我說過,雷霆劍的業障只到我這一代,等我殺了朱譽,解決章綸、水中 仙之後,我會攜斷劍前去清涼山,那兒有個師父能解斷劍之謎. 你就帶著翠蘿,找 個地方隱居了。」 莫鴻跪下磕頭道:「師父,徒兒要待在您身邊保護您。」 程岡欣慰地道:「你有這番心意,也不枉師父教你十數年了。唉!都怪我的門 戶觀念作祟,我若將翠蘿許給你,也不至於讓她受這段苦。」他又為當初的錯誤婚 配悔恨不已。 「師父,我何德何能……」 「智勇雙全,便是我的賢婿。承你不嫌棄,願意接納翠蘿,我也可以放心離開 了。」 莫鴻又悲又喜,淚流滿面,只能深深再拜。 程岡道:「起來吧,我們去墓園. 」他將方才所寫的紙張卷起,塞入衣袖,讓 莫鴻提了燈籠在前頭領路。 「莫鴻,你可知我在寫什麼?」 「是心經?」 「是的,自從你師母死後,我發願抄一萬遍心經,希望以棉薄之功德,度雷霆 劍三百年來之亡魂,因為疏懶,直到今日才抄完第一萬遍。今夜便將這第一萬遍的 經文,焚燒以祭冤靈,願他們早日脫離苦厄。」 莫鴻因喪母之痛,感觸特別深刻,心想若世人以一念之仁誦念抄寫經書,不僅 得以超渡冤靈,亦能修身養性,減少暴戾之氣。可是此刻,他無法心平氣和的坐下 來抄經,他只有熊熊燃燒的復仇之心。 尚未來到墓園,即聽到重物敲擊的聲音,叮叮咚咚,在靜夜裡分外響亮。 程岡變色道:「他的動作還真快!」 莫鴻加緊腳步趕上前,見到墳前燈光微弱,有一人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敲擊東 西,正當那人「喀」的一聲撬開鐵盒,他也發現了背後的程岡和莫鴻。 程岡道:「朱譽,你果然真人不露相。說!是誰派你來山莊,假藉拜我為師之 名,行探查雷霆劍之實?」 朱譽抱起沾滿泥土的鐵盒,冷笑道:「呵!好,我這就告訴你,川北毒工才是 我師父。」 程岡道:「看來這三十年,江湖中人依然窮追不捨一把斷劍。」 「它絕非只是一把斷劍!」朱譽道:「我師父說,奧妙就在這把劍上,我得拿 回去給他老人家參詳破解。」 莫鴻注意到墓碑下被掘了一個大洞,棺木的一角赫然外露,他義憤填膺,怒道 :「四師兄,你對往生者不敬,你會遭到報應的。」 「誰教師父把雷霆劍埋在墳裡,只好冒犯師母了。」朱譽一反平時的沉默,邪 惡地回答。 莫鴻想到母親的死,立刻出招道:「我娘與你無冤無仇,你竟然狠心下手。」 朱譽一閃跳開,「我也不想殺了莫大娘,可惜她撞見我在挖墳,只好送她上西 天。 我是看小狗子年紀小,這才放他一條生路。」 「孽徒!」程岡拉開莫鴻,徒手與朱譽對抗。 山莊裡的武器全讓尹耕學拿走了,如今也只能以徒手與之搏斗。 程岡又喝道:「你和尹耕學聯手,他在外面搜,你在這裡掘,若非讓我瞧見泥 土有異,還不知你膽敢掘墓盜劍!」 朱譽使出奇特詭異的招式,談笑風生,「呵!我才不與二師兄聯手,也不像三 師兄,苦心用計娶走師妹,再來慢慢套問。我就是待在山莊,時時探尋,日夜搜索, 五年來,始終一無所獲,直到那天聽了你和莫鴻的談話,才想到師母的墓園. 」 程岡道:「小人,我絕不讓你取走斷劍!」 朱譽往後一躍,「那就要看誰的本事強!只可惜你的功夫我早已摸透。」 「是嗎?」程岡的招式突然變得凌厲,達莫鴻也從未見過. 朱譽難以招架,手 中又抱了一個笨重的鐵盒,無法施展功力。驀地,程岡一掌擊出,朱譽向後飛出, 鐵盒「咚」地一聲落地,摔出幾截斷劍。 程岡道:「莫鴻,快拾了斷劍。」說著又追上前,想要給朱譽致命的一擊。 莫鴻聞言,趕緊撿拾斷劍,手指尚未觸及劍身,即被鋒利的劍氣劃傷手掌,鮮 血直流。莫鴻大驚,斷劍果然邪氣。他不顧疼痛,拿起一截斷劍,正待丟入鐵盒, 忽然聽到程岡的慘叫聲。 看到朱譽坐起身,好像才丟出什麼東西。莫鴻驚憤,使盡力道,立即將手上的 斷劍擲出,不偏不倚地射中朱譽的胸部。 朱譽還來不及發出哀號,聲音梗在喉頭,人就倒了下去。 莫鴻跑過去扶住程岡,見他臉色變黑,七孔流血,嚇得喊道:「師父,師父, 你怎麼了?」 程岡微弱地道:「朱譽使毒,快搜他的身,找解藥。」 莫鴻回身摸索著朱譽的身體,用力掏著朱譽的懷中口袋,突然身體一麻,全身 無法動彈,眼睛余光一瞥,朱譽正陰狠地看著他。 朱譽慢慢爬起身,獰笑道:「想殺我?沒那麼容易!」 莫鴻穴道被點,他一邊運氣沖解,一邊罵道:「朱譽,你竟敢傷師父,你數典 忘祖……」 朱譽亦是身受重傷,他匍匐前進,撿起地上的斷劍,「我過去人稱川北小毒王, 送師父一點奪命追風散,小意思罷了,也不會死得太痛苦。不過呢!聽說以鮮血祭 雷霆劍,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雖然還不到八月十五,不妨就先拿師父和師弟的鮮 血來試試看吧!」他拿著斷劍劍柄,翻來覆去把玩著。 莫鴻驚道:「你……」他覺得經絡漸通,氣血漸順,想來是朱譽傷重力弱,點 穴的力道不足。 朱譽手持斷劍,跟艙地走到程岡身邊,一臉的詭笑,「雷霆劍下亡魂無數,也 不差你們兩人。」 程岡身中劇毒,目不能視、身不能動,心知大限已至,道:「你殺了我,放過 莫鴻。」 「放過莫鴻?黃泉路上無人同行,那多寂寞?」朱譽嘿嘿冷笑,舉起一截斷劍, 往程岡心口刺下。 莫鴻大吼一聲,穴道登時解開. 他彈跳而起,奔到程岡身邊,重重踢開朱譽, 任他滾落在墓園之外。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猶如莫大娘心口的那柄短劍,雷霆斷劍亦是直插程岡心口,直沒至劍柄,看來 已是藥石罔效。 莫鴻驚駭地跪下哭道:「師父、師父,您不能死啊!」 程岡只剩一口氣,「是斷劍的宿命啊!這……劍……不能流入江湖,你帶著斷 劍,到……到清涼山找劍空大師,他……他說,能解雷霆劍之謎……」 「師父,您不能死啊!」 程岡喘息著道:「聽話,願……我念過萬遍心經的血,能渡……渡化幾個怨靈 …… 那……那也就功……德……圓……滿……」 莫鴻大叫著:「師父,徒兒不想離開您!」 程岡氣息漸微,使出全身所有力道喊道:「拔劍,快去……」平時雄渾的聲音 無以為繼,只見一臉可怖的血痕。 莫鴻心慌意亂,想要抱起程岡離去,卻又悲痛過度,手腳無力,只能喊著:「 師父! 師父!」 程岡低聲說道:「全托了你……」說完全身一顫,再也沒有氣息。 莫鴻呆了。為了一把三百年的斷劍,他在一日之內,連喪母親、師父兩位至親 長輩。 老天若有眼,怎教他擔起這般血海深仇?他只是個平常人而已;他有什麼能力 護送斷劍,遠赴清涼山解開斷劍的秘密? 他的腦中一片混亂,想到了殷殷期待的翠蘿,與父親感情至深的她,又怎能承 受喪父之痛? 他悲聲長嘯,右手緊握劍柄,低聲道:「師父,對不起了。」右掌使力,用力 拔出程岡心口的斷劍,雲時鮮血狂噴,濺上他的頭臉和衣裳,處處染上斑斑血跡, 腥紅的鮮血也如他心中的復仇之火。 寒風如冰,墓園彌漫著血的氣味,還有無盡的悲淒. 莫鴻握著劍,緩緩起身, 忽然有人凌空躍至,喝道:「莫鴻,哪裡去?」 來人正是章綸,他迅速地掃視墓園一圈,怒道:「你殺了師父?」 「我沒有。」莫鴻嚴正地道:「師父是因你們這些叛徒而死。」 章綸道:「是誰拿著兇器?是誰滿手是血?今早我們聽到山莊被抄,連夜趕回 來,竟然看到你手刃師父!」 小徑上又有好幾個人跑來,腳步雜沓,糾結著莫鴻沉重的心,果然,翠蘿也在 其中。 翠蘿已經聽到章綸的喊話,又親眼見到莫鴻手持劍器,渾身血漬,地上則倒臥 著她熟悉的身影,而一旁的墳墓,竟被挖出一個大洞。她震驚莫名,眼前一黑,幾 乎暈死過去。 她顫聲喊道:「你……你殺了爹?」她想要跑去程岡身邊,卻被章綸拉住。 「師妹,我沒有!」望著她悲痛的眼神,莫鴻的心也亂了,「害死師父的是… …」 「就是莫鴻!」一句陰惻的叫聲從墳墓後傳出,接著,血染胸膛的朱譽顫巍巍 的站起,活像從墳墓裡爬出的鬼魅,尤以胸口的一截劍尖最令人怵目驚心。 莫鴻驚道:「你還沒死!」 朱譽狠惡地瞪視他,「你這個殺人兇手,可憐師父信任我們的五師弟,告訴他 雷霆劍的所在,可他竟在師父的參湯中下毒,前來盜墓偷取斷劍,師父拚死阻止, 他竟殺師奪劍,當我趕到時,他還要殺我滅口。此人狼心狗肺,其心可誅啊!」 朱譽一反平日的沉默,口才便給,莫鴻只能在一邊連聲喊道:「你胡說!胡說!」 翠蘿不敢相信,全身發抖,哀痛欲絕. 「你們看他手上拿的斷劍,還有地上的,」 他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森寒劍光,「就是雷霆斷劍。」朱譽道。 章綸等人全望向莫鴻,翠蘿更是狂喊了起來,「莫鴻,你忘恩負義,你這小人 ……」 想到她曾托予他重任,她的心更痛了。 莫鴻急道:「不是我,是四……」話未說完,章綸的招式已經使出,而他帶來 的數名隨從也一擁而上。 莫鴻出招抵抗,然而敵眾我寡,他絲毫沒有與江湖人士交手的經驗,又無法利 用一柄短短的斷劍。最後他一瞥翠蘿的哀容,忍著亡母未葬之痛,即向外遠遁而去。 章綸立即發號施令!「追!」 翠蘿茫茫然走到父親的屍身旁,卻是哭不出一滴眼淚,此刻,她的心已被哀痛 與仇恨填滿. 朱譽伸手向前走了兩步,喊道:「師妹,救我。」 不待翠蘿回身,東方夫人水中仙已經搶到朱譽身邊,在他胸部傷口四周點了幾 個穴道,再拿出手絹,捏著一截外露的劍尖,輕巧地從傷口拉了出來。 朱譽身受重傷,神志昏迷,水中仙吩咐兩名隨從將他抬走,仔細看護. 雪香好 整以暇地撿起地上的兩截斷劍,笑著交給水中仙道:「表姨媽,都在這裡了。」 水中仙用手絹接了,在火光下欣賞斷劍的鋒芒,血光火影,映得她臉上一片血 紅,「很好,這裡有三截,而我藏有毀我容貌的一截,就等綸兒追回最後一截斷劍。 哈哈! 我三十年來的心願就要實現了。」 翠蘿呆立著,他們得了斷劍,從此揚威江湖,而她呢?家破人亡,人事皆非, 連最後信任的五師兄也成了殺父仇人,暗夜蒼涼,翠蘿的心則冷冽不已。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第三章 慈悲度厄 三個月後。 初夏的宜人氣候,又是到溪邊玩耍的好時節了。 翠蘿沿著楓林溪緩步行走,看到溪底白得發亮的石頭,她蹲下身,伸手探進清 涼的溪水中,撈起一顆純白如玉的溪石。 新婚那天,莫鴻也曾送給她同樣的溪石,要她莫忘家園,是否也在暗示莫忘他 這個五師兄? 是的,她已經無法忘記他,因為他殺了她父親! 然而,真是他殺了爹嗎?那時他的眼光充滿悲憤,他的辯解也一再被朱譽打斷, 他想說什麼呢?事母至孝的他,又怎麼會連莫大娘也拖下水? 即使章綸他們似乎有所隱瞞,但她能找出其他理由,說服自己,莫鴻不是兇手 嗎? 翠蘿葬了父親、莫大娘,重新掩了母親的墳墓,再送走山莊最後一批傭人,獨 自住了下來。 章綸等人尋找莫鴻已近三個月。二師兄尹耕學畫了莫鴻的圖像,發出緝捕文書, 以殺人罪嫌通令緝捕他,但莫鴻就像煙霧般,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溪石映著陽光,閃亮如寶石,絢爛的光圈中,走近一個人。 「娘子。」是章綸. 翠蘿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 章綸坐到她身邊,「我們始終找不到莫鴻,這小子還真會逃!」 「你們找他,還不是為了斷劍!」 「呵!真聰明,不過我是個讀書人,我不會殺人,更不會殺自己的師父。」 「五十步笑百步!若他不害死我爹,你遲早也會動手。」 「我怎麼會動手?」章綸輕薄地撫摸翠蘿的臉,「師父是我的泰山大人,我又 有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我只會好言相勸……」 「不要碰我!」翠蘿斥喝道。 「好兇的娘子呵!」章綸果真放開手,「今天我來找二師兄,順便帶來四師弟 復元的消息,明天就回北廣城。你當真不跟我回去?」 「不!」 「好吧!反正我也沒空照顧你,省得我娘找你麻煩。可你要記得你相公還是愛 你的。」他說著又用力攬住翠蘿,想要強吻她。 翠蘿咬上他的唇,用力推開他的懷抱。 章綸吃疼,松開手跳開,臉上仍掛著笑意,「你想謀殺親夫?很好,我今天要 定你了。」 他才踏出一步,想要抓住走避不及的翠蘿,雪香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趕至溪邊, 臉色極為難看。 「表哥,你的縣老爺師兄派人來了,你還不快去?」 章綸看了翠蘿一眼,「你是我的人,還是安分一點,等事情結束後,我還是會 帶你回北廣城。」 雪香喊道:「章綸,留她做什麼?不如一劍……」 「你敢?」章綸瞪視雪香,「幫我看好她,她若有什麼閃失,我唯你是問!」 說完,便大步離去。 翠蘿不理雪香,也是轉身就走。 確定章綸去遠了,雪香追上前道:「你站住。」 「有事嗎?」翠蘿口氣不善的問,不打算停留。 雪香搶到翠蘿面前,「我要你死。」 翠蘿並不畏懼,「只要礙著章大小姐的好事,都得死嗎?」 「沒錯,只要你還在世上,章綸就不會對我專一。」 「我根本不愛他,你盡管放心。」 「哼!我不放心,為了找雷霆劍,我才不得不讓他和你成親,誰知他假戲真做, 還妄想享受齊人之福,」雪香拔出腰間佩劍,「要不是看在你可以引誘莫鴻出來, 武功又差,表姨媽早就下手殺你了。」 「是,我武功差,奈何不了你們這些惡人,也奪不回我家的雷霆劍。」翠蘿索 性往雪香走去,「你要殺就殺吧!」 這些日子來,她活得痛苦極了,尋思報仇奪劍,卻又不經世事;武功低下,只 能待在山莊躊躇不前,百日孝期一滿,前途茫茫,倒也想尋死了。 面對視死如歸的翠蘿,雪香反而不敢遽然下手,畢竟章綸喜歡翠蘿,若殺了她, 章綸是否會跟她翻臉?可是,雪香再也受不了章綸的二心,更等不及他所允諾、卻 是遙遙無期的婚事。 女人的妒意戰勝一切理智,雪香握緊長劍,就要往前刺去。忽然一顆小石頭凌 空劃過,錚地擊中劍身,力道之大,讓雪香松脫了劍,虎口劇烈作痛。 「是誰?快出來!」雪香大喊。 又是數顆小石激射而出,分別打中雪香的周身大穴,她還來不及走避,已然跌 倒昏迷。 翠蘿大驚,環顧四周,卻不見出手相救的人,心中疑惑不已,查看雪香,見她 尚有氣息,便任她躺著,不去管她。 翠蘿不敢逗留,連忙走進楓樹林中,打算回山莊,不料樹後閃出一人,正是消 失不見的莫鴻。 莫鴻的出現,觸動翠蘿心頭的痛,她叫道:「莫鴻,你殺了我爹!」不由分說 便往莫鴻身上打去。 莫鴻見到清瘦憔悴的翠蘿,心頭何嘗不痛?心知她對他的誤解,便任她捶打, 「師妹,我要帶你離開這裡. 」 「你干脆連我也殺了吧!你殺了我吧!」翠蘿只是不斷地狂亂喊著,「我要替 爹報仇。」 「師妹,你聽我解釋,我沒有殺師父,我一定要跟你解釋清楚。」 「我都看到了,你……你好狠!」想到為父親收屍的情景,翠蘿的眼淚立時迸 流出來。 莫鴻痛心地道:「是朱譽啊,是他使毒殺害師父的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說是你下的毒。」翠蘿已經無法思考。 「師妹,你冷靜一點. 你要相信我啊!」 「我那麼相信你,托你回來警告爹,想不到你跟他們一樣,也是圖那把斷劍!」 「我沒有!」 翠蘿仍是凌亂出招,什麼話也聽不進去,腦海一再閃過莫鴻手握斷劍,而父親 倒臥在血泊中的畫面。爹爹心口的血像流不盡似地,染紅了母親的墓園,事後她挑 了多少擔的水,才將墓園洗淨啊! 這三個月,她是在泣肝瀝血中度過,只恨自己所托非人,竟釀成楓林山莊的浩 劫。 若莫鴻是無辜的,他為什麼遲遲不出來說明,還四處躲藏?現在出現,是不是 想來殺她? 三個月來的憤恨無從發洩,她邊哭邊喊道:「是你,是你掘了我娘的墓,殺了 我爹,奪走雷霆劍。莫鴻,你忘恩負義,枉我……枉我……」想到父母生前死後之 淒慘,想到自己別有居心的丈夫,想到周遭虎視耽盼的人們,想到曾是托付依賴的 莫鴻竟是殺父仇人……不覺悲慟. 天大地大,她竟再無可信賴之人! 莫鴻聽了翠蘿的指責,無奈至極,看來此時她是聽不下任何解釋了,只有先讓 她安靜下來,於是他心一橫,五指疾點,封住了她的穴道。 翠蘿手腳頓時無力,眼淚還是不停的流淌。 莫鴻抱起翠蘿,往斷劍祠奔去,他一定要跟她說分明。 進入斷劍祠,莫鴻伸手一拍,解開翠蘿的穴道,回身面對神壇上的觀世音菩薩, 雙手合十禮拜。 翠蘿跳起身,掄起拳頭,又往莫鴻身上打去,一拳又一拳,伴著哭聲,捶得莫 鴻哀痛逾恆,他任她打著、任她叫著。 莫鴻望著菩薩像,忘了身上的疼痛。這三個月來,翠蘿必是受盡了委屈和苦難, 她難過,那就讓他的身體化為一道沒有知覺的牆,承受她的悲痛吧! 菩薩茲心祥地回看莫鴻,他心生孺慕崇敬,心中求道:「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 薩,您大發慈悲,告訴我怎麼辦?如何化解雷霆劍的孽障?不要再讓程家後代受苦 了,菩薩大慈悲,求求您指點莫鴻,求您度這芸芸眾生,莫再冤冤相報,莫再結仇, 莫鴻發願,願以性命換取江湖的平靜,換取小蘿的平安……」 一念閃過,莫鴻突然抓緊翠蘿的手腕,凝視她驚惶又悲憤的大眼,驀地又松開 手,砰的一聲,跪在翠蘿面前。 翠蘿驚嚇地退了好幾步。 「師妹,是我不對,師父有難,弟子竟未能及時相救,實在罪該萬死。」 「你……你殺了我爹……我親眼看到。」 「我沒有殺師父,師父當時身中朱譽的奪命追風散劇毒,我保護無力,著了朱 譽的道,是該死。」莫鴻把當時的狀況,簡單地向翠蘿敘述一遍。 翠蘿當時見父親七孔流血,不是沒有懷疑父親的死因,但她心中毫無頭緒,只 能聽信尹耕學帶來的仵作所言,認定父親是被下毒後,再被斷劍所殺。 莫鴻道:「尹耕學、章綸、朱譽,他們全是一丘之貉……」 翠蘿搖頭哭道:「你胡說,是你拿著斷劍,全身是血……」 「是的,就是雷霆斷劍,」莫鴻解下身上的背袱,拿出一個扁平的厚布包裹, 攤在膝前,赫然就是一截帶著劍柄的斷劍,「你在整理師父的遺物時,有看到一篇 心經嗎?」 翠蘿記起父親的衣袖中,藏著一篇被鮮血染紅的心經。「你怎麼知道?」 「那是師父抄寫的第一萬遍心經,本來是要用來祭拜師母的。後來師父臨死前 說,他要以念過萬通心經的鮮血洗去雷霆劍的業障。」莫鴻解釋,又把程岡所述, 有關雷霆劍與程家三代的糾葛,轉述給翠蘿知道。 翠蘿不敢置信,原來祖父與母親皆因雷霆劍而死,而她自己卻像無知的嬌嫩花 朵,被父親保護在楓林山莊中,從來不知江湖險惡。 可是,不可避免的宿命還是降臨在她身上。 莫鴻又道:「這把斷劍下怨靈無數,如果師母的血能讓江湖平靜十八年,師父 的血能超渡亡魂,而我的血或許沒有什麼價值,但也盼望能夠換得師妹你的平安。 既然你不相信陪伴你十八年的五師兄,那就殺了我吧!我絕無怨言。然後,你提著 我的人頭和斷劍,交給章綸,他既然待你好,想必也不會殺你。你從此不管這把斷 劍,回山莊、回章家都好,往後再有血腥殺戮,也與你無關. 」 翠蘿收住淚水,望向門著寒光的斷劍,「斷劍,再讓它繼續作惡嗎?」 莫鴻看著她眼裡的斷劍寒光,「師父過去曾說,萬物輪回,冤冤相報,總沒有 一個結束。劍不可惡,可惡的是人心貧癡,他不願你再墮入程家三百年的輪回。」 「你,一死了之,什麼都不管了?」 莫鴻平靜地道:「我若有靈,會阻止殺戮。」 「你果真殺了我爹?」 莫鴻俯下身,拾起帶有劍柄的那截斷劍,倒轉劍柄,「我已經解釋過了,你親 眼目睹,我百口莫辯. 」 翠蘿搶上前,一把奪過斷劍,咬牙道:「好,我殺了你,血祭爹娘。」 一握劍柄,突然一股寒氣傳到心口,翠蘿的身子晃了晃,抬眼看到正中高掛的 橫匾「大慈悲」。 大慈悲,是仁慈善心,也是悲天憫人,所做所為,都是為了度一切苦厄,度眾 生。 她想起了父親曾經誦念萬遍的心經。 突然,她跪倒在地,淚眼凝視一截斷劍,有光、有血、有淚,交織成無數的恩 怨情仇。 「為什麼當時你手握斷劍?」 「師父叫我拔劍離去,上清涼山解斷劍之謎. 」 「你所說的都是真的?」翠蘿滿懷希望的問。 「我莫鴻從來不曾欺騙師妹。」 面對一向誠懇踏實、自幼保護及照顧她的莫鴻,她憑什麼不相信他?他臉上寫 的是真摯與哀痛,莫哥哥的確從來沒有欺騙過她,可她卻不相信他,而去相信平日 行事低調的四師兄朱譽,更別提章綸和尹耕學了。 翠蘿將斷劍一摔,哭道:「宿命啊!」 「師妹……」莫鴻的眼也濕了。 「我該怎麼辦?五師兄,我該怎麼辦?」 莫鴻上前抱緊了翠蘿,任她哭泣,一洩愁緒. 良久,莫鴻柔聲道:「此地不宜 久留。師妹,我答應師父要保護你,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到哪裡呢?哪裡才安全呢?」翠蘿茫然地問著。 「不管到哪裡,我都會保護你。」 翠蘿點點頭,天涯海角,她是跟定了莫鴻,他就是她最安全的依靠。??? 行路匆匆,旅途困頓,莫鴻原先想帶翠蘿到周大叔的親戚家避一避,但翠蘿拒 絕了,她堅持和莫鴻一同再上清涼山。 「既然是爹的遺言,我一定要去問個究竟。」 「可是我求了劍空大師好久,他就是不肯下山,也不肯解開雷霆劍之謎. 」過 去三個月,他來回一趟清涼山,卻是徒勞無功。 見到莫鴻變黑、變瘦了,翠蘿知道他的辛苦,想到自己先前還誤會他,不禁赧 然,更下定追究真相、報仇雪恨的決心。 翠蘿又問:「還是他根本不知道雷霆劍的事?」 「不會的,我找遍清涼山各個寺院,就只有他一個劍空大師,而且看他的反應, 似乎知情。」 「什麼樣的反應?」 「他知道我的來意後,表情十分震驚,但立刻又恢復平靜,可當我把斷劍拿給 他看時,他卻面無表情,不再說話。」翠蘿肯定地道:「嗯,他一定知道內情。既 然我是程家的子孫,就有責任追回雷霆劍,不讓它再危害江湖,我要去找他。」 莫鴻心疼地道:「我去就好,不能再讓你吃苦了。」 「吃點苦有什麼關系?不能讓爹、娘、還有奶娘白白犧牲了。劍空大師既然知 道雷霆劍的秘密,他一定可以幫助我們平息江湖永無止境的浩劫。」翠蘿很有信心 地告訴莫鴻。 這半個月來,他們晝伏夜出,一路往清涼山而來。莫鴻雖然是官府緝捕的對象, 但幸好他的長相普通,加以斗笠胡子掩飾,順利避過不少盤查。 莫鴻倒是擔心章綸會動員各路江湖人物尋找他們,在沒有找回最後一截斷劍之 前,相信水中仙不會善罷甘休的。 未來,籠罩在幽黯未明的命運中。 其實,他們大可以躲得遠遠的,不再理會什麼雷霆劍,可身為程家後代的翠蘿, 還有身為金楓劍法弟子的莫鴻,他們無法坐視不管。 只是,不識江湖險惡的他們,該如何繼續往前走? 患難真心行行重行行,翠蘿總是默默走著,很少說話。 也許她是心情尚未平復,也許是在思考將來;莫鴻希望能為她分憂,卻不知從 何幫起,只好陪著她,為她打理一切。 自從去年翠蘿許了婚約後,他就刻意避著她,嚴守男女之間的分際,八、九個 月來,難免有些生疏。況且在這段期間,翠蘿嫁人,歷經家變,不論在模樣和心思 上,都有明顯的改變,而這種改變讓莫鴻覺得陌生。 可是,他自己何嘗不是有所改變?在這場劫難中,他們都變了,唯一不變的是 他對翠蘿的情意。 這天來到一條不知名的小河,翠蘿走累了,神情疲倦。 「師妹,你在這兒歇一會兒,我去找渡船。」莫鴻說. 翠蘿微微點頭,找一塊 大石坐下,輕揉著小腿肚和膝蓋. 她已經走了多少路?幾百裡?幾千裡?即便解開 斷劍之謎,得以報仇雪恨,接下來的路,她又該如何走? 她是不可能回章家了,而楓林山莊又間接讓章綸掌控,她該何去何從? 望著莫鴻的背影,他是那麼魁梧強壯,可他的心思卻細膩如發,跟在他的身邊, 她很安心。自幼拉著他的手,她就沒有任何疑懼,因為莫哥哥總會耐心地陪她玩耍, 抱她過大山溝,也幫她擋掉山上兇惡的禽獸. 兒時不再,自己已嫁作人婦,她再不 能奢求莫鴻像以前一樣待她,更不可能要求他永遠陪在她身邊。總有一日,他要娶 個清白的姑娘,與她一同生養兒女。 翠蘿的心緒突然攪成了一團,理不清、分不明。這些日子來,莫鴻極少和她說 話,否則就是客客氣氣地,像個陌生人。是的,大家都長大了,各有各的前程,處 理完雷霆斷劍,也是和五師兄道別的時候。 當初受困於章府,莫鴻冒險夜訪,那份柔情與知心,就足以讓她窩心一輩子, 堪度過余生了,她怎麼能再有奢想? 身後的蘆葦叢沙沙作響,驚起一群棲息的水鳥,翠蘿站起身,看到兩匹快馬由 遠而近馳來。 馬匹沿著河岸奔跑,翠蘿退了幾步,避開馬蹄揚起的塵沙。 兩個騎馬的漢子遠遠地看到翠蘿,倒是放慢了速度,來到翠蘿面前,手上馬韁 一勒,停了下來,其中一人微笑道:「少夫人,原來你在這兒啊!我們哥兒倆找你 找得好苦。」 翠蘿大驚,她忘了章綸不只是在找莫鴻,也在找她這個失蹤的少奶奶,而章府 人手眾多,家丁認得她,但她卻不見得認得每個家丁啊! 翠蘿向後跑開,兩匹駿馬腳步更大,一左一右便將她圍在中間,來人之一的王 虎道:「少夫人,少爺也來找你了,我們帶你去見他。」 「你們認錯人了。」 另一人王豹也開口,「少爺說遇到少夫人,一定要以禮相待,請少夫人不要讓 咱哥兒倆為難. 」 翠蘿卻不給他們好臉色,「我不是你們的少夫人。」 兩人對看一眼,王虎又笑道:「我們兄弟何必跟賞金過不去?請回少夫人,少 爺可是重重有賞的呀!」 翠蘿身子一閃,想從兩匹馬的間隙中鑽出,但是章綸派出來的家丁都是身手矯 健的練家子,只見王豹迅速彎下身子,右手伸長一抄,輕松地把翠蘿攬上馬,「少 夫人,得罪了。」 翠蘿用力扳著他的臂膀,大叫道:「放手啊!五師兄!五師兄,救命啊!」 王氏兄弟一愣,先前看到少夫人獨坐河邊,以為她只有單獨一人,沒料到莫鴻 也在附近,頓時心生警戒,雙腳往馬肚一夾,向前奔去。 「五師兄,五師……兄!」風大馬快,翠蘿的呼喚幾乎被風聲撕裂。 莫鴻聽到了,打從他一離開去尋船,便不時回頭注意翠蘿的安危,誰知他找到 了船,正與船家談好價錢,遙遙聽到呼聲,頭一抬,竟見到翠蘿被人挾持而去。 「師妹!」莫鴻發足狂奔,人的雙腳怎麼跑得過馬的四蹄?更何況他們原先就 有一大段距離. 一定要救回翠蘿,不能讓她落到賊人手裡!莫鴻俯身拾起石子,往 急奔的馬匹擲去,一拾一擲,連發了十余枚石子,可惜距離太遠,石子頂多拂中馬 尾而已。 莫鴻提起一股真氣,向前躍出好幾丈,大叫道:「師妹,我來救你了。」 翠蘿聽到莫鴻的聲音,生出一線生機,雙手亂推亂撞,惹得王豹一身疼痛,卻 是不敢還手打人,否則少爺責怪下來,功勞就變成罪過了。 翠蘿又往馬匹身上重擊,王豹怕馬兒受到驚嚇發狂,於是稍微緩下腳步,此時, 莫鴻的飛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而至。 一粒小石子擊中馬匹的後腿,馬兒果真受到驚嚇,長聲嘶叫,仰立而起,王虎 在旁見了,伸手試圖幫忙拉穩韁繩,卻連他的馬兒也被嚇到了。 翠蘿趁兩名大漢忙著穩住馬匹,無暇他顧,一骨碌滾下地,摔得滿身疼痛不已, 但仍不敢稍停,趕緊翻身打滾,以免成為蹄下冤魂。 王氏兄弟見翠蘿逃跑,不再理會暴跳的馬匹,立刻俐落地躍下馬背,伸出雙手 又要去抓翠蘿. 驀地,指頭痛麻,紅腫一片,原來他們也被飛射的石子擊中了。 莫鴻躍到翠蘿身邊,扶住她不穩的身子,急切地問:「師妹,你有沒有受傷?」 翠蘿搖搖頭,余悸猶存,講不出一句話。 王虎以未受傷的左手拔出匕首,還是擺出了笑容,「我還以為是哪個人物,竟 敢偷襲咱們兄弟,還要劫走少夫人?原來是個通緝犯。兄弟啊!咱們又多了一筆賞 金!」 由於距離太遠,莫鴻並未擊中王氏兄弟的穴道,他將翠蘿護在身後,一步步往 後挪移,「是你們目無王法,光天化日下,竟敢劫人!」 「哈!做賊的喊抓賊,笑死人了,兄弟,你我各逮一人,回去邀功,如何?」 王豹雙手刺痛不已,連舉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但口中仍是跟著吆喝,「少爺說, 莫鴻身上有一把寶劍,奪了再加三百兩呵!」 莫鴻冷眼觀察,這兩兄弟被他的飛石擊中,明明功力大減,還在大吹牛皮唱雙 簧。 他回頭低聲安慰翠蘿,「不怕,五師兄保護你。」 有莫鴻在,翠蘿根本不怕,因為她知道五師兄絕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一陣打斗,眼前的兩人不堪一擊,節節敗退,一個不擅使用左手,一個兩手無 力,一臉的痛苦,全無出招之力。 王氏兄弟被逼退到河邊,只見莫鴻雙掌拍出,震得他們向後跌出,掉落數尺之 遙的河水中。 「救命,我不會游水啊!」 「淹死人了!救人呀!」 方才作威作福的王氏兄弟,此時正在水中載浮載沉,成了落水狗。對岸高地幾 個耕種的農戶聽見了,皆往岸邊一探究竟。 莫鴻抱住翠蘿的腰身,攜她往船家的方向而去。他不叫船家直接渡河,而是順 水而下十裡,再與翠蘿上到對岸。風強水急,兩人坐在小舟雨棚裡,莫鴻見到翠蘿 的頭發沾了草屑,思量著是否該伸手為她拂掉。 一個做了十多年的動作,此時他竟要思前想後,難以自然做到。 翠蘿低著頭,她知道他在看她,「五師兄,謝謝你救了我。」 「不要這麼說. 」莫鴻客氣地回應。 兩人近在咫尺,卻是如隔迢迢銀漢,他渡不到她的心,而她也不敢靠近他的岸。 他們再度陷入了沉默,陷入了那股陌生的熟悉感。 大雨滂沱,他們已經被山中風雨困住兩天兩夜了,在這個僅供蔽雨的獵戶小屋 內,翠蘿逐漸焦躁起來。 大仇未報,斷劍之謎未解,還有莫鴻含冤未白,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她怎麼 可以再坐困愁城呢? 她不知道如何捱過眼前的磨難,也不知如何逃過章綸的魔掌,她只想回到過去 的日子,回到只有她和莫鴻的山間歲月。 「不行,要趕去清涼山,不能再等了。」翠蘿望著屋外的傾盆大雨說. 莫鴻這 兩天耐心勸過她幾次,他此刻又提起精神,「天快黑了,我們對這山路又不熟,不 如保留一點體力,等明早雨停了再出發. 」 「不!天還有些亮光,五師兄,我們快走。」 莫鴻張了張窗外,「你看,雨這麼大,泥水滾滾,萬一山洪爆發豈不危險?我 們還是小心點,等雨歇了再說. 」 翠蘿了心只想盡速離去,對於莫鴻的謹慎心生不耐,「我都不怕那群壞人的追 殺了,還怕山洪爆發嗎?一日不找到劍空師父,我一日不安心。」 「那也不必急於一時呀!」 「五師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你……你就像以前一樣,只會對我說不, 在你心中,好像我還是個小孩子,什麼事都得聽你的!」悶了將近一個月,翠蘿再 也不能忍受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陌生感,時空似乎一下子跳回楓樹林的夏日,她仍是 個灑潑嬌俏的小姑娘。 莫鴻終於又抓回一絲熟悉,「我……我是關心你。」 翠蘿心頭一動,關心?莫鴻的確還關心她,但是關心之後呢?是不是留給她更 多的空虛?她用力用頭道:「不必你關心,我會照顧自己。」 莫鴻急切地道:「師父臨死前要我照顧你。」 「爹死了,我也長大了。」她簡單的幾個字便拒絕了莫鴻,即使是父親的意思, 又何必勉強莫鴻來接受她? 她徑自走到門邊,「我自己走!」 「你急,我也急啊!但至少也要依情況行事,現在外面正下著大雨……」 翠蘿惱怒了,「你不陪我沒關系,但請你不要阻攔我,你不要插手,反正這本 來就不關你的事。」 莫鴻拉住她,「師妹,怎麼會不關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娘是受害者, 我也要報仇呀!」 「好呀!那我們一起走!」翠蘿說著又要走向門邊。 莫鴻抓緊她的手腕,情急之下,喝道:「不要鬧了,這荒山野嶺不比在山莊, 出去被水沖走怎麼辦?」 「沖走就沖走,總比困在這裡強。」她講得很賭氣,想掙脫莫鴻的箝制,卻是 絲毫動彈不得。 「師妹,不要急,生命重要啊!」 翠蘿急了、狂了,生命已經被掏空,還有什麼重要可言?她心頭酸楚,突然放 聲大哭,「爹和娘都走了,我還留下來做什麼?讓我出去,我要出去!」 「還有我啊!師妹,我會照顧你。」 「不要,我不需要你照顧,我自己可以報仇,我會毀掉雷霆劍。」翠蘿使力搖 著頭,身體向門邊傾去。 「師妹,你一個人去很危險的。」莫鴻竭力勸阻。 「我不怕危險,我也不要你來救我,就讓我死了吧!」 「師妹!你別胡說!」莫鴻緊抱住翠蘿,但翠蘿卻發了狂似地掙扎扭動,完全 聽不見莫鴻的叫喚。 莫鴻抱她越緊,她掙扎得越劇烈。 天地混沌,雨聲狂急,夾帶著翠蘿悲切的哀哀哭喊,莫鴻也急了。 「啪」地一聲,一記清脆的巴掌用到翠蘿臉上。 之後是無邊的寂靜,耳邊只有屋外的狂風呼嘯. 翠蘿默默地掉下眼淚,呆立原 地,目光投到虛空的遠方,不再出聲。 莫鴻看到翠蘿臉頰上鮮明的掌印,頓時心碎,他在做什麼?他怎麼可以如此對 待他的小蘿妹妹?她應該是他呵護疼愛的小蝴蝶啊!他不能讓她受到一絲的傷害啊! 他…… 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的手掌猶火燙麻辣,他攢緊了拳頭,顫聲道:「對不起,我……」 翠蘿的身子輕輕顫動著,淚水無聲地滴落,「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我很急 …… 我給你添麻煩了。」她低下頭,全身顫抖不已。 見她瘦弱無依的模樣,莫鴻好心疼,大手一攬,將她擁入懷中,哽咽道:「怎 麼會麻煩?是我不好、是我沒有耐心、是我錯了,我該死……」 「你沒錯,是我太急,謝謝你打醒了我……」 「對不起……」莫鴻只能講出這三個字。 「我……我劍法不好,又嬌生慣養,不能吃苦,什麼都不會,我……我該怎麼 辦?」 翠蘿喃喃地哭訴著。 莫鴻緊緊地抱住她,「你有我啊!」 翠蘿偎緊莫鴻厚實的胸膛,抽抽噎噎,仿佛把所有的悲苦都讓他承擔了。??? 雨聲漸息,哭聲也漸微…… 莫鴻一覺醒來,見懷中的翠蘿依然在睡夢中,因此不敢挪動身子,唯恐吵醒她。 短短的幾個月間,她遭逢巨變,歷經磨難,這教一向單純的她,情何以堪? 細看她哀傷的容顏,沉靜而蒼白。兩只手掌蜷縮在他的胸前,緊緊地倚靠著他, 似乎在冀求最後的保護. 是了,現在只有他能保護她、照顧她了。過去,他曾如此 企盼此刻的到來,任她依偎在他懷中,讓他憐愛。可是,他寧可看到她嫁做他人婦, 幸福的過下半輩子,也不要在如此淒愴的情況下,來到他的懷抱。 莫鴻凝望著她,終於伸出手,輕輕地拂開她頰上的發絲,一如過去在楓樹林的 歡樂歲月中,他為她拂去臉上、衣上的落葉. 他靜靜地審視她,一寸一寸地看過她 的眉、眼、鼻、唇,這是他最愛的、也是最不敢開口傾訴情意的佳人啊!他莫鴻何 德何能,可以高攀大小姐?即使楓林山莊瓦解,師父親口托付,翠蘿落難江湖,她 依然是遙不可及的千金小姐,更何況她已是章綸的妻子…… 三師兄?那禽獸!他不配當翠蘿的丈夫,她在他手中,猶如羊入虎口。還有二 師兄、四師兄,這幾個同門習武的叛徒,他恨不得一一手刃他們,為母親和師父報 仇。 翠蘿的羽睫微微顫動,似醒未醒,又安靜了下來。 莫鴻看著她緊閉的眼,許久許久,緩緩地,他再度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龐,以粗 繭細細地滑過她的柔軟,用溫熱的大掌摩箏她的冰涼。見她的臉猶透著蒼白,他的 心更痛,他多以希望能代她受苦啊! 深情難抑,莫鴻忍不住將唇瓣覆上她的,如落葉無聲。 秋風掃過,落葉卷起,懷中的人兒身子輕顫,淚水滑落如雨。 莫鴻一驚,坐直身體. 翠蘿掙扎的坐起身,淚眼瞅看著他,卻是不語. 仍是那 水靈的大眼,可是他看不出是怨?是恨?還是心如止水? 莫鴻的心又糾結在一起,他是怎麼了?翠蘿的哀愁未消,殺父之仇未報,身心 俱疲,他怎麼能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侵犯她? 他忍住心中蟻噫蟲蝕的苦楚,大叫一聲,驀地長身而起,走到牆邊,用力捶打 那道厚厚的石牆,震得粉屑石灰紛紛掉落。 「對不起,師妹……我很愛你,從你出生那一天起,我就憐你愛你了,我願意 一輩子保護你……可是,我……我不配,我只是個下人……」 一句句的肺腑之言,一拳拳重擊在牆上的印記,暗藏多年的內心話狂瀉而出, 對她,是否又是難以承受的沖擊? 翠蘿垂淚望著莫鴻,心也在流淚. 其實她早就醒了,早在莫鴻的指頭拂過她的 發時,她就醒了。她只恨自己當初為何不早點清醒,如果在未嫁之前,便能醒悟他 的愛意,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顛沛流離了。 但她仍然逃不過宿命,無情斷劍仍在背後操縱她的命運,不管她嫁給誰,雷霆 劍還是會斬斷她的平靜生活。 只是,或早或晚,她終將明白他的深情,也明白自己對他的依戀。 她起身向前,以柔弱的雙臂環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低聲道:「莫哥 哥,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說著,又是淚如雨下,難以抑遏。 莫鴻激動地轉身擁緊她,「小蘿,是我笨,是我害你受苦了!」 「沒有,你一直對我很好,笨的人是我……」 「小蘿,從今天起,我會永遠保護你,讓你一輩子平安幸福。」莫鴻說出了最 真誠的誓言。 翠蘿在他懷中哭泣,哽咽的話語間斷傳來,「我已經是……破敗之身,不敢再 求良……緣……我……」 一聲聲的淒切悲語又揉痛他的心,他鼓起勇氣,輕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的迷 蒙淚眼,柔聲道:「不管你變得如何,你永遠是我的最愛。」 翠蘿亦是癡迷地望著他,淚水難禁,「殘花敗柳,是我不配……」 「不!小蘿,」莫鴻吻著她的淚,「你知我心,我亦知你心,如果你願意嫁給 我,是我莫鴻的福氣。」 翠蘿激動莫名,迎著他的吻,她的心完全放開了,不再陌生,不再懷疑,更不 再自卑自憐. 她任他的溫熱在臉上熨貼,把自己融化在他的柔情裡,難分難捨。 「莫哥哥,讓我一輩子都喊你莫哥哥吧!」翠蘿激情如潮。 「小蘿、小蘿!」莫鴻忘情地癡喊,以唇拂過她的臉龐,最後落在她那嬌柔動 人的紅唇。 翠蘿細細地吸吮他的柔情,緩緩於他的萬般纏綿. 那是他多年的情意啊!她怎 麼能不好好珍惜、好好品味呢? 且拋掉那無知的過去,從此刻起,她的心連著他的,她願傾余生來愛他,永永 遠遠. 情路多舛連日的風塵僕僕,翠蘿終於病倒了。 距離清涼山已不遠,莫鴻冒險進入太原城,尋得一間客棧讓翠蘿休養. 翠蘿見 莫鴻要出門,心急地問道:「莫哥哥,你要去哪裡?」 「小蘿,我去幫你抓藥,你在這裡好好躺著,我會吩咐店小二,不准任何人進 來打擾你。」莫鴻撫著她滾燙的臉頰哄著。 翠蘿抓住他的右手,緊緊貼著,「莫哥哥,不要離開我。」 莫鴻空出的左手撥了撥她的發絲,眼裡盡是愛憐,「我去抓個藥,去去就回來, 這兒離北廣城很遠,你不必擔心。」「都是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他俯下身,輕柔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出門在外,難免染了 風寒,你趕快好起來,我們好早日上清涼山啊!」 說到正事,翠蘿的元氣立即恢復三分,勉強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我睡一覺, 醒來要看到莫哥哥。」 好像幼時,她閉上眼,叫莫鴻在她睜開眼之前,一定要變出令她驚喜的事物, 以往,他從來沒讓她失望,不是變出一束小花,就是跳出蟋蟀,逗得她開懷大笑。 那段日子,離她好遠好遠…… 「小蘿,不哭!」莫鴻為她拭淚,知道她又想起往事了。 「我不要緊的,莫哥哥,你快去快回,我要睡覺了喔!」她亦懂事地收斂起淚 水,不想再讓莫鴻擔心。 莫鴻疼惜地對她吻了又吻,自從他和翠蘿兩心相屬,彼此表白後,翠蘿乖巧得 令他不忍,她總是握著他的手,靜靜地走著,夜裡,則緊偎著他睡去。她是這麼需 要他,他發誓,一定要給她一個平安的下半生。 理妥她的被子,莫鴻小心地關上房門. 向掌櫃的問了藥舖後,他來到熱鬧的大 街。 大街上的人群熙來攘往,誰也不會注意到他這個鄉下小子,他走進藥舖,等著 抓藥的人很多,他只好耐心等待。 身邊飄來一股刺鼻的脂粉香,他皺了皺眉,忽然聽到一聲嬌滴滴的呼喚。 「咦?這位小哥好面善,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隨著妖嬈的話聲,一團火紅 的輕紗靠了過來。 莫鴻轉頭一看,是一個打扮冶艷的女子,一身的紅,就像燃燒的火堆,眼裡也 燃著狐媚的光彩。他嚇了一跳,連忙避開她的視線。 那女子仍是定睛看著莫鴻,「我看過你呀!讓我想想……」 莫鴻已是急於閃身,卻被那女子拉住。 「啊!對了,你是幾個月前,到章府做客的莫公子嘛!」 經她一提,莫鴻也認出她了,「釵姐兒?」當初強灌他喝酒的釵姐兒?她怎麼 會在太原城?她知道他正在被官府通緝嗎?若讓她報官,那還得了? 莫鴻不想理她,可釵姐兒仍挽住他的手臂,熱烈地道:「他鄉遇故知,真好!」 「我有事,不跟你多說了。」跟一個酒女拉拉扯扯,實在不是他莫鴻的行徑, 更何況引起別人注目,也並非他所願。 「你不是來抓藥嗎?我也是耶!我初來太原營生,水土不服,得靠些藥湯來壓 壓神。」釵姐兒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莫鴻看見夥計已經在處理他的藥材,勉強和釵姐兒敷衍,「你來多久了?」 「好幾個月了,北廣城生意不好做,還是到這種通商大埠,那銀子可是白花花 的進來,白花花的好看呵!」釵姐兒賴在莫鴻身邊不走,看樣子還是在干她的老本 行。 她大概不知道楓林山莊的事吧!莫鴻稍微寬心,走到櫃抬,掏錢付帳,回頭道 :「釵姑娘,我有急事先走了。」 釵姐兒追出門外,「別急嘛!難得碰到同鄉,我免費請你上金鳳樓喝一杯。」 莫鴻啼笑皆非的看著她,她又想欺負他這個鄉下人嗎?「不!我趕著拿藥回去。」 「有人生病了嗎?那倒要趕回去,小哥,你是路過,還是落戶此地?」 她真是窮追不捨,莫鴻只好應付她,「暫時路過,明天就走了。」 「什麼?明天就走?那我更不能錯過和同鄉相聚,這樣好了,你和你生病的同 伴一起搬到我們金鳳樓,我今晚生意也不做了。」釵姐兒更加挽住莫鴻不放。 「不行!釵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得趕回去煎藥。」 「小哥,你真是不給我釵姐兒面子,想想,有多少人為了與我共度春宵,不惜 拿出白花花的銀子。我今天倒貼你們一晚,還一次賠雙,竟然有人不領情呢!」釵 姐兒滿臉的不高興. 不能再和她糾纏不清,在這大街上鬧笑話,莫鴻用脫她的手, 「我的妻子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顧她。」 「妻子?」釵姐兒的眼睛立刻發亮,「小哥,你成親了?哎……哎……看來你 是個忠貞不二的好丈夫。」她又用手絹抹抹眼角,說愁似地歎道:「何時我釵姐兒 才能遇得良緣啊?」 莫鴻聽了倒有些難過,誰又願意淪落紅塵,以賣笑為生?於是他好言道:「釵 姑娘,回去吧!我們後會有期。」 「不!」釵姐兒像是下定決心似地,「你的妻子也是我的朋友,遠來是客,我 早到幾個月,就讓我招呼你們吧!」??? 看到莫鴻帶著一個妖冶的女子回來,翠蘿著實吃了一驚,詢問他,莫鴻還結結 巴巴的講不出一個大概。 釵姐兒卻主動奔到翠蘿床前,好不親熱地道:「這是莫大嫂嗎?好生標致,真 看不出莫公子有這個能耐娶得美嬌娘喔!」 翠蘿被她說得羞紅了臉。趁釵姐兒去喚店小二准備點心時,莫鴻趕緊把來龍去 脈對她交代清楚。 翠蘿依然是面紅耳赤,「你竟然認識她這種女子,不過她看起來很熱心,應該 是沒有惡意。」 「看你剛剛還一直瞪我。」莫鴻坐到床前。 「你……你怎麼說我是你的……你的……」「妻子」兩個字始終說不出口。 和莫鴻在一起,全然不同於章綸待她的感覺,跟著莫鴻,她才真正明白什以是 溫柔、體貼,與愛情。 不是只有耳鬢廝磨的親密關系,更多的是互相信賴與扶持,攜手同行的生死相 許. 兩人對看,一刻也不能離開對方。 「喲!」釵姐兒又走了進來,尖細的笑聲響著,「小倆口好甜蜜呢!看來我不 該打擾你們。我已經請店家煎了莫大嫂的藥,又吩咐他們做幾樣小菜,你們盡量吃, 我跟掌櫃的很熟,房錢我都幫你們付了。」 翠蘿忙道:「怎麼可以麻煩釵姐姐?我們……自己來就好了。」 「怎麼會麻煩?太原離北廣城十萬八千裡,聽到同鄉口音,好讓人懷念。」釵 姐兒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拿出手絹在眼角擦呀擦的,「莫公子、莫大嫂,我們都是 出外人,人家說月是故鄉明嘛!若不是為了生活,我們何苦老遠奔波到這裡,看那 不圓不亮的月亮呵!」 翠蘿聽了也感到戚戚然,眼睛蒙上一層淚霧,口裡仍勸道:「釵姐姐,我們都 是身不由己啊!」 釵姐兒捻起手絹,哀哀地說:「你們跑生意就算了,賺了錢,還是自由之身。 唉! 哪像我們這種煙花女子,怕一輩子尋覓不到良人,只好守著窯子,賺了錢,一 分一厘存起來當老本,免得年華老去,孤苦無依……」 釵姐兒滔滔不絕地說著,敘述她幼年困苦,後母如何虐待她、不讓她吃飯,長 大後又把她賣入娼家,然後,她遇到一個深情書生,那人如何憐愛她,到處籌錢為 她贖身,卻遇上山賊打劫,財去人亡…… 釵姐兒邊說邊擦淚,翠蘿也陪著她掉淚,人間可真是悲苦啊,看來不是只有她 一人受苦,而是眾生皆苦,沒一刻安寧啊! 莫鴻察覺她的激動,怕影響她的病情,忙暗示釵姐兒打住她的悲慘故事,「釵 姑娘,藥應該煎好了,我去幫小蘿端上來。」 釵姐兒抹抹臉上一條條五顏六色的淚痕,起身道:「等等,我叫小二的送上來 就好,你們夫妻聚聚。哎呀!我叫的點心還沒來,肚子都餓扁了,我順便下去罵罵 掌櫃的,做什麼生意嘛!」 釵姐兒一陣風似地出去,莫鴻細心地拭了翠蘿的淚水,「你真是個淚缸。」 「什麼淚缸?你當我是院子的大水缸?」 「你小時候不愛哭,原來都存到現在了。」 「我淹死你!」 莫鴻抵住她的額頭,「我願意一輩子淹在你的心海裡. 」 翠蘿笑著,「你越來越會說話了,以前溫吞得像頭老牛。」 「老牛誠懇耐勞又忠實,哎呀!」莫鴻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有點發熱,不 吃藥不行了。」 「我還好,睡一下就好。」 「剛剛還聽故事,應該要多休息才是。」 「難得我們和釵姐姐異地相逢,她對我們這麼好,真是風塵奇女子,聽她吐吐 心事也無妨。」 莫鴻點點頭,釵姐兒推門而入,拔高的嗓音嚷著:「開飯了,我陪你們吃一頓 再走,兩位不介意吧!」 翠蘿道:「怎麼會介意呢!釵姐姐人這麼好,我們高興都來不及了。」 夥計擺好飯菜,莫鴻先拿了藥湯,喂翠蘿喝了,再扶她到桌前用餐。 釵姐兒羨慕地道:「少年夫妻,甜蜜恩愛,可惜我是徐娘半老了,不然,我也 要找一個俊俏後生,跟你們一樣甜蜜。」 翠蘿又是羞紅了臉,「釵姐姐心想事成,一定可以找到如意郎君。」 三人吃著飯菜,閒話家常,方才喊著肚子餓的釵姐兒只動了一下筷子,似乎沒 有食欲。 「釵姑娘,菜是你叫的,你可要多吃一點. 」莫鴻勸著。 「方才又犯上胃疼的老毛病了,我看你們吃就好,反正我回去金鳳樓還有得吃。」 「你不要緊吧?」翠蘿擔心地問。 「我該回去了,來吧!我敬你們夫妻一杯。」釵姐兒為他們倒了酒。 三人各由口喝了杯中的酒,莫鴻和翠蘿都沒注意到,釵姐兒用袖口掩著,偷偷 地把酒撒到地上。 釵姐兒又說話了,「我說呢!江湖險惡,不是你們兩個年輕人所能想像的。」 翠蘿不解地看著釵姐兒,突然一陣頭暈,她以為是生病的緣故,才要喚一聲莫 鴻,人已經軟綿綿的倒下。 同時,莫鴻也感覺不對勁,他想抱住翠蘿,卻是全身無力,眼皮酸澀,比醉酒 還難受。 難道又被釵姐兒灌醉了嗎? 在完全陷入昏迷前,猶聽到釵姐兒自言自語,「早知道你們這般青嫩,直接就 在茶水下蒙汗藥,省得我賣力演出……」 仍是朦朧混沌,也像是徘徊幽冥之間,似睡未睡,似醒未醒,魂魄飄蕩,不知 飛向何方。 小蘿呢?小蘿為什麼不在身邊?他答應要一輩子保護她,他怎麼能丟她不顧, 任她哭泣? 耳朵轟的一聲,一個熟悉的尖細聲如毒蛇般地鑽了進來。「我說呢!章少爺還 省這十兩銀子啊!我為了幫你找回少夫人,下了三倍的蒙汗藥,這一點點本錢可不 能省的。」 「你都讓他們睡了一天一夜了,怎麼還不醒?」章綸的聲音很不耐煩。 「我說章少爺,你們從南邊趕來,不是得花上一天一夜嗎?我不會武功,萬一 這小哥半途醒來,一劍送我上西天,那我辛苦賺來的銀子豈不便宜了金鳳樓的嬤嬤?」 莫鴻好像可以看到釵姐兒正在賣弄她的風情。 「這間房今晚就讓給我們,你到外面去。」 「章少爺,為了讓少夫人睡得安穩,我還把大床讓給她睡,湯藥服侍,不敢怠 慢啊! 我已經兩夜沒有開張接客了,你可要賠償我的損失喲!」 「哼!你橫豎就是要錢!雪香,給她二百兩。」 「哎喲,多謝章少爺。」 「還不出去?」 周遭安靜片刻,莫鴻的意識逐漸清醒,麻木的知覺也在恢復中。「她的身上沒 有東西。」傳來雪香的聲音。 章綸道:「莫鴻呢?」 「也沒有。」 「可惡,」 莫鴻覺得自己被踹了一下,整個人立刻清醒,一張眼,想要尋找翠蘿,卻是全 身無法動彈,原來他的手腳都被繩索緊緊的縛住。 章綸哼了一聲,「終於醒了,說!你把雷霆劍藏到哪裡去了?」 莫鴻想奮力爬起,卻被章綸給踩住,他不顧自己的安危,心裡惦念的只有翠蘿, 「小蘿呢?你們把小蘿怎麼了?」 「小蘿?」章綸惡狠狠地道:「叫得好親熱,她現在可還是我東方家的媳婦, 你三師兄的娘子……」 莫鴻不怕高高在上的章綸,「你不是我三師兄,你更不配做小蘿的丈夫。」 章綸冷笑道:「翠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帶她到處亂跑,我倒可加你一項 誘拐良家婦女的罪名,罪上加罪,你二師兄恐怕也幫不了你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莫鴻毫無懼色,目光移到床上的翠蘿. 雪香走過來, 「表哥,讓我把這小子殺了,省得唆。」長劍亮出,直逼咽喉。 章綸擋下她的長劍,「急什麼?還沒問出雷霆劍的下落。」 雪香咄咄逼人,「臭小子!快說,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 「莫哥哥,別……別說. 」翠蘿醒了,虛軟地攀在床沿,見莫鴻被縛,拚了命 想起身救他,但病體加上蒙汗藥的威力,卻讓她力不從心。 雪香不屑地撤撇嘴,「哼!她叫他莫哥哥哩!表哥,她喊你相公也沒有這以親 熱。」 「住嘴!」章綸鐵青著臉,來到臥榻前,握住翠蘿的手,「娘子,你不在家中 享福,跟這殺人犯跑大老遠的路,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苦?你那天怎麼不跟王虎他們 回來?」 「放了莫鴻。」翠蘿沒有二話。 「他是殺你爹的兇手……」 「你才是兇手,你和尹耕學、朱譽都是一伙的。」 「你也看到了,是莫鴻把劍插到師父的心口,怎麼扯上我和二師兄他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爹要你們起誓,不得涉入江湖,你知道違背誓言 的後果嗎?」 願遭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章綸搖頭笑道:「師父把誓言說得太過分了, 我是大富人家,死也銅棺厚槨,安穩地睡在自家寶地上。」 翠蘿不講話,只是憂心地看著地上的莫鴻。 章綸看到她的神情,怒氣上升,捏著她的下巴,用力扭轉過她的身子,「你們 這對奸夫淫婦,程翠蘿,你竟然公然給我戴綠帽啊?」 莫鴻驚怒,「章綸,放開小蘿!」 章綸道:「放開可以,你們哪一個人說出雷霆劍的下落,我就饒了你們。」 翠蘿不怕疼痛,冷然道:「雷霆劍不是都讓你們拿去了嗎?我不會戲法,變不 出來。」 章綸笑道:「可惜有一截斷劍被莫鴻拿走了,這些日子,你跟他在一起,難道 沒有看到一小段折斷的劍嗎?」 翠蘿神色漠然,「什麼劍我都看過了,就是沒看到你要的廢鐵. 」 「她明明知道的,還在裝蒜。」雪香在一旁叫著。 「你安靜一點行不行?要不是那天你沒有看好翠蘿,怎麼會教她和這個混小子 在一起?」章綸生氣的說. 雪香也沒好氣地回嘴,「我沒看好?我為什麼要幫你看 好程翠蘿?是你和尹耕學差勁,動員全縣捕快,號召什麼江湖豪傑,找個莫鴻竟找 了三個月。」 這半年多來,雪香的脾氣變得反復無常,暴躁易怒,章綸勸她忍耐,娶翠蘿只 是權宜之計,要她不必多心。誰知她還是天天扳著一張臉,令章綸越來越不能忍受, 他起身怒道:「你還敢跟我大聲?誰教你殺了鐲兒,提早把我們的計劃曝光,讓程 岡那老頭兒有所防范?差點也教朱譽捷足先登,要不是我和二師兄聯手,恐怕全讓 你壞事了。」 「那天你灌不倒莫鴻,他回去通風報信,你倒怪起我來了?」 「你這個賤女人!」章綸氣得想要打她,回頭一看翠蘿的臉色,又放下拳頭. 雪香更是發飆,「哼!我就知道,你的心全向著這個女人了,當初你不是說要娶我, 把她交給我,任由我發落嗎?怎麼,全反悔了?」 「表妹,你簡直不可理喻,娘的叮嚀你都忘了嗎?」 「表姨媽的話我沒忘,是有人見了美色,什麼都忘了。」雪香手上始終緊握長 劍,倏地轉身,劍尖抵在莫鴻的胸口,「今天我非要在這個小子的身上刺個窟窿, 讓你的美人心疼死,一輩子恨死你。」 翠蘿大叫道:「雪香,不准你這麼做。」 「呵!我可不是你的丫環,你沒權使喚我。」雪香不屑的說. 章綸也叫道:「 還沒找到雷霆劍,你不可以殺他。」 雪香斜眼看著毫無懼色的莫鴻,「我的表哥,你可以問程翠蘿啊!她跟這小子 當了一個月的亡命鴛鴦,怎麼會不知道劍的去處呢?」 翠蘿想要下床,卻被章綸擋住,她緊張的說:「雪香,你……你不能殺他,我 說…… 我說……」 「小蘿,不能說,我死不足惜,不能再讓雷霆劍危害人世了。」莫鴻的臉色平 和,視死如歸,心中難捨的是深愛的翠蘿. 「莫哥哥,不……」翠蘿伸出手,想抓 住數尺之外的他,她流淚道:「你不能死,我……」 「師父說,雷霆劍的禍害就到他那一代,小蘿,再也不關你的事了。」 「還在情話綿綿?章綸表哥,你娘子當著你的面偷漢子,你都不生氣嗎?」雪 香的劍尖刺入半分,殷紅的血在莫鴻的胸膛擴散開來。 章綸搶上前,想要奪下她的長劍,「你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我就是要殺莫鴻,你能奈我何?我得不到我所愛,我也不會讓程翠蘿得到她 所愛。」雪香狠狠瞪視床上的翠蘿,長劍已用力刺進數寸。 「莫哥哥!」翠蘿翻身下床,跌落在地,驚叫之聲不及劍光的勁疾。 眼看莫鴻的嘴角流下血絲,眼看他眼眸眷戀的深倩一點點地消失,翠蘿奮力爬 了一步,眼裡奔流而出的洪水阻絕了她的去路。 突然,雕花窗子被撞飛,滿室激揚起窗紙木屑,一條灰色人影迅速躍入,一掌 推倒錯愕的章綸和雪香,另一手抽出莫鴻胸口的長劍,一俯身,抱起了莫鴻的身軀, 向外彈躍而去。 翠蘿心口一疼,人就昏了過去。??? 庭院深深的章家大宅,翠蘿自從被章綸送回來之後,便不曾開口說過話。 能說什麼話?他們還不是要探出雷霆斷劍的所在? 莫鴻叫她不能說,她絕對不說,她不能讓他白白死去,更不能枉費爹娘臨死前 護她、愛她的決心。爹娘都是善良的人,他們寧願自己是最後一名受害冤靈,也要 保全女兒終生平安。只是,雷霆劍的詛咒太可怕,就像是一道魔箍,緊緊地箝住程 家後代的命運,把不知世事的她也卷入了。就連無辜的奶娘和鐲兒也因此而死,還 有……還有下落不明的莫鴻。 她不知道那個灰衣人是誰,章綸為求早日尋得最後一截雷霆斷劍,雙管齊下, 不只盤問她,更是馬不停蹄地追查莫鴻和灰衣人的下落,一個多月來,卻是毫無頭 緒. 莫鴻最後的眷顧與不捨,此時猶在翠蘿的心頭盤旋,他愛她這麼多年了,她才 剛開始懂得愛他,老天卻不給她任何機會,強行奪走最疼她的莫哥哥,教她一人如 何獨自活下來? 章綸怕她不屈服,鬧自殺,除了門外看守的壯丁外,又派了兩個健壯的僕婦牢 牢的盯住她。 自殺?呵!她是想死,只要她死了,她就是雷霆劍真正的最後一個犧牲者,那 班江湖人士再也休想找到斷劍。 交出斷劍是一死,不交出斷劍也是一死。可是,她還要再見莫鴻一面,生要見 人,死要見屍,她想告訴他,她這輩子來不及愛他了,只等下輩子再續情緣。 魂牽夢系的還是楓林山莊內的歡笑,以及他溫暖厚實的胸膛,和那夜夜交握的 指節。 不再有眼淚,她的淚缸是為莫哥哥而貯的。 吱嘎一聲,僕婦打開房門,進門的是水中仙。 她已經來第三次了,一次比一次臉色難看,若非章綸他們沒有本事從翠蘿口中 套出答案,水中仙是不屑跟這個無知的女人打交道的,更何況當年她和他們程家還 有毀容失明之仇,留她一命,不過是緩兵誘敵之計罷了。 她和莫鴻,總有一個人知道斷劍的下落。 「翠蘿,見了婆婆還不行禮?」水中仙語氣高傲。 翠蘿依然相應不理,短短幾個月內,接連發生變故,她的心都痛得沒有知覺了, 還怕他們的威脅恐嚇嗎?挨餓、受凍、刀劍架頸拷問、她全都熬過來了,她只想說 :莫哥哥,小蘿變勇敢了,你看到了嗎? 果不其然,水中仙揚起手掌,狠狠地往翠蘿的臉上摑去,她腳步踉蹌,粉頰泛 起五根指印。 「大膽的丫頭,跟你母親一樣好強,你以為不開口,我就奈何不了你嗎?再讓 你餓上三天,看你還不跪地求饒?」水中仙的單眼露出兇光,臉上的凹洞更形可怕。 翠蘿還是不說話。 「留你的目的,無非是要釣那個長工出來。真是失策!我看他都死了,留你也 沒用,我就不相信翻遍全天下,找不出最後一截斷劍!」 翠蘿還是冷眼以對。 「不說話?好!變成死人就不能說話了,就讓你如願吧!」右掌再度舉起,欲 往翠蘿擊下。 「娘!娘呀!」章綸搶了進來,拉住水中仙的手,「不要殺她,她武功不好, 逃不出章家,也做不了什麼事,您就暫且饒她一命吧!」 水中仙亦是瞪視他,「你三番兩次阻止我殺她,就像雪香說的,你愛上她了嗎?」 「啊……好歹……好歹翠蘿也是孩兒明媒正娶的媳婦,而且,我們還沒有問出 雷霆劍的下落,再說,莫鴻也一定會來找她。」 「找她做什麼?雙宿雙飛,留你讓別人看笑話?綸兒,你何時變得如此軟心腸?」 「娘,您也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和翠蘿……」 水中仙勃然大怒,「恩?那我瞎掉的一只眼,還有你死去的爹爹,都要感謝他 們程家的恩惠了?」 「孩兒不敢,娘,您別動怒。孩兒知道娘為了替爹報仇,隱忍了三十年,孩兒 知道娘親所受的苦,必定為娘尋回斷劍。今天且讓我來跟她說,保證給娘一個滿意 的答案。」 章綸嘴上說著,眼睛已經瞟向角落的翠蘿. 水中仙看到兒子癡迷的眼光,沒好 氣地道:「你要怎麼說服她無所謂,雪香那兒你要交代清楚,我可也是允諾你們的 婚事,你不能讓為娘的失信,在你表姨媽那兒抬不起頭. 」 「娘!您放心。」章綸又是好言相勸,極盡諂媚奉承之能事,說好說歹才勸走 水中仙,接著又把兩名僕婦趕出門,回頭便下了門閂. 翠蘿縮在房中一角,無處可 去,可她不驚慌,神情堅定如石。 章綸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這不是過去退縮軟弱的翠蘿啊!他不由得怯聲地叫 道:「娘子。」 背後就是牆壁,翠蘿見他靠近,貼直了壁面,額頭冒出冷汗。 「娘子,別怕,我是你的相公,我不會傷害你的。」他一步步走向前,「雪香 妹子太潑辣,老纏著我不放,可你是我的正室,她頂多是個偏房,將來她還是得聽 你的。你脾氣好,又溫柔,跟以前愛玩的小姑娘不同了,所以相公是真的愛你,你 只要聽相公的話,相公天天疼你,好不好?」 翠蘿不去看他。 「害羞啊?又不是沒有裸裎相見?」章綸伸手一攬,抱起了她,往床上走去, 「真不知道你看上莫鴻哪一點?沒錢的窮小子,相貌普通,胸無點墨,終日忙著掃 地補牆,功夫也不行,這種人有什麼出息?」見翠蘿在懷中掙扎得厲害,又補上一 句,「更何況他弒師奪劍……」 「住口!」 章綸把她放到床上,壓著她的手,笑道:「娘子終於開口了,你開口就叫我住 口,好。我住口,那你來親我吧!」 「無恥!你們才是殺害我爹的兇手。」 「那是朱譽殺的,不關我的事。」 「你們是一伙的,邪魔歪道,天理不容。」 「好犀利,娘子,什麼時候你也變得和雪香一樣兇悍?不可以,相公不會喜歡 喔! 改天我找個溫柔的小妾回來,你可不能怪我喲!」 他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她嫌惡地轉過臉,苦於身體被制,只能徒勞地扭動。 「娘子,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了,陰陽不調和,難怪你的脾氣不好,來,陪相 公睡一覺,明天起來,一切煩惱都忘了。」邊說邊撫上她藕蔥似的手臂。 翠蘿咬著唇,睫毛已被淚水浸濕,她告訴自己不能哭,絕不能在惡人面前哭, 雖是身不由己,但心是莫哥哥的,無論生死。 莫哥哥,你說的好,身軀不過是皮相,你說,你愛的是小蘿的心,不是小蘿的 身,即使小蘿變殘、變丑、變老,你都會永遠陪伴小蘿. 可是,一個多月了,你怎 麼會捨得拋下我那麼久呢?如果我能丟下這副臭皮囊,是不是可以到那鴻蒙太空, 以我的心,重新尋回你的心?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一起去找爹、娘、奶娘,還有 膽小的鐲兒,好不好?莫哥哥…… 翠蘿轉念至此,任章綸在她身上恣意親吻,待他的舌尖只到了她的唇齒之間, 就用力的咬下…… 章綸突然跳起來,抓著翠蘿的衣襟,「賤人,你打我?」 不待她的反應,一條頎長的人影從天而降,身手矯捷,落地無聲。 來人精神颯爽,濃眉大眼,直立在章綸面前,赫然就是莫鴻! 翠蘿終於掉下淚,是驚喜的淚水。她的莫哥哥終於來了! 莫鴻不疾不徐地道:「是我打你。」 章綸驚道:「你沒死?好,自找死路。」他跳下床,出掌前攻。 莫鴻輕快地縱躍,身輕如燕,掌法毫不含糊,招招直取章綸的要害。 接過幾招,章綸驚訝於莫鴻的功夫,他不是個只會耍弄拳腳的下人嗎?何時學 到師父的內力真傳? 他竟然會節節敗退?莫鴻不用劍,卻能化手臂為長劍,把一套金楓劍法使得虎 虎生風. 不可能的!這套劍法也是自己所熟悉的,為什麼他不能找出破綻,化解莫 鴻的攻勢呢? 剛要喚來救兵,穴道已經被莫鴻的快速手法制住,他軟軟地倒臥在地,發出一 聲叫床似地呻吟,眼睜睜的看著莫鴻抱起翠蘿,飛身於椽上屋瓦破洞,消失在一方 星斗之外。 雷霆魔障城外的破敗古廟內,簧火微明,跳著星星的紅點,映出室內三條暗長 身影。 翠蘿緊緊抱著莫鴻,又是笑、又是哭,不住地親著他的臉,捏著他的身子,像 是要證實他的確還活著,口裡則不斷地叫著莫鴻。 莫鴻亦是懷抱摯愛的翠蘿,幾滴情淚滴落到她的如雲秀發. 傾倒的佛像邊,坐 著一位灰衣僧人,他無視於人間兒女情長,依然是闔眼打坐!一派自在安詳。 翠蘿眼裡只有莫鴻,「莫哥哥,我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莫鴻不停地親吻著她的發絲,「我不是就在這裡嗎?」 「好像在作夢,我……差點撐不下去了……莫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個人啊!」 她又埋到他的懷裡痛哭。 方才莫鴻瞧見她手上、臉上的瘀傷和血痕,那都是水中仙和雪香為了逼翠蘿就 范,暴力相向所致。 他心頭一痛,輕柔地拂過她的發,「噩夢都過去了,我不是說過,我會保護你 一輩子嗎?」 「你再不來,我就要咬舌自盡了,我是你的,不能再讓那個壞蛋欺負我。」 「唉!又讓你受苦了,可恨我身受重傷……」 一語提醒翠蘿,「你的傷?你都好了嗎?」她伸手探進他的身體裡,在他結實 的胸膛上摸索到一塊突起的硬疤。 莫鴻吃疼,不覺悶哼一聲,翠蘿慌張地拿出手,流淚道:「抱歉,我……我… …不小心……」 莫鴻輕吐一口氣,按按胸口,「不要緊的,躺太久了,才跑了一段路就不濟了。」 「你尚未復元,就回來救我……」翠蘿走開數步,來到門邊,垂下眼簾,「都 是我不好 第四章 「又說傻話了!」他柔聲斥責著。 「這些日子來,我想了很多,其實你大可不必理會雷霆劍,離開這裡去過你的 生活,我若被他們逼死了……下輩子再來當你的……你的妻。」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不,不要下輩子,就是這輩子。」他的大手穩實地放在她肩上,以火燙的唇 摩挲她的鬢發,「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我倆同生共死。」 生死與共,這不也是她想說的話嗎? 若日與月相遇,是否也是這般震撼?到那時,若大地萬物仍在,請見證他倆的 真心吧!翠蘿倒在莫鴻的懷中,以淚水訴盡她的感動與喜悅。 「莫哥哥!」翠蘿抬起臉,迎上他的唇。 他的心掀起千疊浪,洶湧澎湃,只能以熱烈的親吻來回應,也把他的濃烈愛意 吻進她的心底深處。 淚水已干,換上的是酣醉似地甜蜜。 星月燦爛,點點銀光逐漸喚著他們回到現實,一陣寒風吹來,使翠蘿打了個哆 嗦。 莫鴻擁緊她,帶她到門板後的背風處坐下,「天一亮我們就離開這裡. 」 「我們要去哪裡呢?」她緊偎著他問著。 「大師會帶我們走。」 「大師?」翠蘿這時才發現破廟內還有一個灰衣僧人,雖然隱約見他閉目養神, 但是剛剛她和莫鴻的親熱,不全教他看見了?而莫鴻竟也當著灰衣僧的面與她摟摟 抱抱,想到此,她一張粉臉燙得像個火籠,不覺掐住莫鴻的手。 「啊,怎麼了?」莫鴻不解的問。 「有人在看,你還……還跟人家親嘴!」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大師早已入定……」 翠蘿突然想起,「是劍空大師嗎?那時是他救了你?」 「是大師救了我,可是他不叫劍空,他的法號是「無有」。」 翠蘿略感失望,「爹的遺言是要找劍空,不過既然無有大師救了你,天明後我 會跟他跪謝. 」 「無有就是劍空。」莫鴻說. 「什麼?莫哥哥,你到底在賣什麼關子嘛?」 「叫劍空,表示心裡還有劍,即使是空,總是擺脫不了劍。莫兄弟在門外求見 的那一個月,是貧僧的魔障教貧僧看清了那把劍還是存在。」無有和尚述說著。 他看起來蒼老,須眉盡白,光滑的臉上卻只有幾道細紋,教人猜不透他的年紀, 更教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改名「無有」後,無有,有無,天高地闊,自由自在,貧僧苦思了三十年, 終於得解。」??? 翌日。 三人腳下趕路,行過鄉野小徑,翻過山丘,遠離北廣城。 翠蘿猶不解無有師父的突然現身相助,莫鴻解釋道:「其實,早在我們進太原 城之前,大師也下山了,他一直在暗中保護我們,要不是釵姐兒黏得太緊,又和官 府搭上,大師早就出手救我們了。」 「官府?那麼說二師兄……尹耕學還是窮追不捨?」 「明的是他,暗的是章綸,他們就是要斷劍。」 翠蘿轉向無有,「大師,我爹說您能解開斷劍之謎,請您告訴我們。」 無有輕歎一聲,「唉!也忘了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可能是你剛出生的時候吧, 貧僧以為悟出雷霆劍三百年的秘密,寫了一封信給程傑,後來才知道他已經過世。」 「爺爺死了,我爹也沒有回信給您?」 「沒有。貧僧以為程傑把信毀了,心想這件事就了結了,雷霆劍已隨火熔化, 何必再去追回血腥的記憶?直到莫兄弟上山,貧僧方知,雷霆劍並未熔毀,又引起 軒然大波,間接又損傷多條人命,貧僧方知程岡的苦心。」 莫鴻插嘴道:「也是師娘的苦心。」 無有遙想著。「三十年前的斷劍大會,程岡不過是個少年劍客,梅姑娘也還是 個垂髻姑娘家,成天跟在她師兄程岡身邊,歲月匆匆,一晃眼,他們的女兒也這麼 大了。」 無有又道:「程岡就是要徹底忘掉雷霆劍,這才不與貧僧聯絡,而貧僧二十年 來參禪悟道,好不容易才磨掉心中那把劍,莫兄弟的出現,無異擾亂貧僧的清修, 這也是貧僧遲遲不肯下山的原因,未料此一耽擱,莫兄弟一來一返,再讓二位遭逢 劫難. 」 若無劫難,哪見莫鴻的真情?翠蘿道:「大師千萬不要這麼說,因為這個劫難, 才讓我和莫哥哥在一起,好壞變數不可預料,只有冥冥中安排的上蒼才能知其道理。」 「程姑娘果然冰雪聰明、討人喜愛,難怪莫兄弟念茲在茲,連昏迷時也叫著程 姑娘的名兒。」 翠蘿臉一紅,「我是最近才懂得思考的。請問大師,莫哥哥的傷要不要緊?他 還會痛呢!」 「不要緊,莫兄弟的內傷已由貧僧以內力和藥方治愈,皮肉傷口收縮,難免牽 動痛處。貧僧原勸莫兄弟多休養幾日,可他卻迫不急待地要趕回北廣城救你。」 翠蘿含怨似唱地瞧著莫鴻,又想到雪香的狠毒,不由得氣憤地道:「章雪香太 毒辣,我……我……」 「程姑娘想要報仇?」無有問道。 翠蘿跳了起來,「對!不只章雪香,還有朱譽、水中仙、章綸、尹耕學……」 一串人名念下來,她發現除了這幾個主要仇家外,尚有釵姐兒、章家夫婦、以 及背後一干不知名的江湖人物,他們全都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幫兇,她的仇家何止 區區數人? 莫鴻與她也是同一個念頭,他歎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朱譽殺了我娘和師父, 我去殺了朱譽,朱譽的家人又來殺我,總沒有一個了結啊!」他拳頭緊握,陷入了 連環的迷思。 「這就是雷霆劍的秘密。」無有當頭棒喝。 翠蘿眼中含淚,不解地直視無有深不可測的眼眸,莫鴻亦是呆望著他。 「歷來江湖人士總以殺戮奪劍,被殺者的親人子孫又起而報仇,意圖搶回雷霆 劍,周而復始,因果循環. 」無有一句句分析解釋,「程家子孫為了追回雷霆劍, 即便是以替天行道的姿態出現,卻也陷入奪劍輪回之中,一代又一代的血腥使命, 是為子孫造孽啊!」 翠蘿道:「是我祖父終結了這一切的殺戮。」 無有道:「他或許緩和了這三十年來的血光之災,但是殺戮仍在,而這全起因 於他的一絲貪念。」 翠蘿和莫鴻異口同聲問道:「是因為他藏了雷霆劍嗎?」 「是的,程傑自東方羽手中奪回雷霆劍後,又連續以雷霆劍誅殺其他聞風而至 的奪劍人馬,幾達四、五十人之多,所以他才會下定決心召開斷劍大會。」 莫鴻道:「太師父做對了呀!」 「他就錯在對雷霆劍的傳說起了好奇心,貧僧猜測他鎮日研究把玩,心生迷惑, 最後瞞過大家,私下把劍藏了。」 「可是,要不是水中仙去找爺爺尋仇,江湖人士也不會知道斷劍仍在呀!」 「水中仙不去,別人還是會去,程傑的仇家實在太多了。那時江湖傳言,程傑 雲游四海去了,而程傑的諸多弟子仍留在楓林山莊,仇家也不敢貿然闖入,尋仇計 劃只好暫時作罷. 其實程傑仍由他兒子藏在楓林山莊中,嚴密保護. 若貧僧沒有猜 錯,程傑在那時已經發狂。而水中仙鍥而不捨,花了十余年的功夫,終於找到程傑, 也發現雷霆劍仍在世間. 」 「我爺爺為什麼會發狂?」 「是雷霆劍的魔障啊!」 「怎麼說?」 「江湖傳言,雷霆劍藏了珠寶、秘笈、藏寶圖,或是說血祭雷霆劍,可得仙人 指點武功。其實,此劍什麼也沒有,只是一把尋常精鑄的劍器。然而,凡得劍之人, 必經殺生,本身業障已重,在百思不解雷霆劍的秘密後,心思混亂,又見劍上血光, 如冤魂索命,所以發狂。」 翠蘿聽得全身發寒,握緊了莫鴻的手,「大師如何得知?」 「因為當年,貧僧也是眾多奪劍的癡人之一。」 翠蘿和莫鴻倒抽一口氣,那麼,無有也是沾過血腥了? 「你們走吧!」無有不想再談論了。 「大師……」 「出大漠、浮東海、入深山都好,不要再管雷霆劍了。程姑娘的爹娘做得很好, 所有怨仇皆止於他們那一代,你們就再也不要管了。」 翠蘿搖頭,「父母之仇豈能不報?」 莫鴻也道:「還有我娘!」 「迷津呵!迷津呵!」無有拿出念珠,一圈圈地數著,「水中仙得雷霆劍的消 息已經傳遍江湖,北廣域內人馬集結,龍蛇雜處,即使他們找不到最後一截斷劍, 都將免不了一場你死我活的奪劍之戰。兩位既然藏妥斷劍,就已經了結雷霆劍與程 家的三百年輪回,貧僧勸二位就此脫身吧!」 翠蘿還是緊緊握住莫鴻的手,在涼涼的秋風中,兩人的掌心都在冒汗。 告別無有大師,莫鴻帶著翠蘿往東邊而行,到底要去哪裡?他也沒有主意。 每天朝著日頭升起的方向,似乎是迎著光明的未來,但是,他們的未來是什麼? 深仇難報,遠離家鄉,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老死一生嗎? 沿途見到綠樹轉黃,落葉飄零,而在楓林山莊,那一片楓樹林是否也已經紅遍 山野了? 翠蘿更沉默了,莫鴻知道她在思念故鄉. 伴在她的身邊,或許是他唯一能給她 的安慰。 這天,他們在路邊的一家小店吃飯,卻依然是食不知味,心事重重。 鄰桌有幾個商人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大口酒肉伴著橫飛唾沫。 「聽說巡撫大人一路南下,准備辦一辦北廣縣的尹耕學. 」 「尹耕學?我在北廣縣城時,就聽說他判了很多冤獄,又跟一些不正當的江湖 人物勾結在一起,難怪驚動上頭. 也好,是該辦辦幾個貪官污吏了。」 「何止冤獄?還大大擾民哩!苛捐雜稅不說,只要他看上哪家房子園林,就強 行低價買下;看上哪家閨女,就派人說媒,強納為妾。你們說,這還有天理嗎?枉 費他讀聖賢書。」 「他還練武呢!初到任時,拜了一位退隱的劍夫為師。誰知今年年初,竟帶兵 抄了他師父的家,說是師父偷了貢品。」 「人家楓林山莊家財萬貫,莊主不出世已久,怎麼會貪圖幾塊翡翠寶玉?還不 是要找一把寶劍。」 「是呀!我聽說了,他把整個楓林山莊都翻過來了,還是找不到,後來那個莊 主被自己的徒弟殺了,事情不了了之。」 「事情還沒結束呢!兄弟我才從北廣城出來,那邊來了很多滿臉橫向的江湖人 物,說是要把楓林山莊敲碎,折屋、挖墳,非要找出那把寶劍。」 「唉!誰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麼……」 在那群商人的談笑聲中,翠蘿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依然是覓著了山野間的石洞,今夜,莫鴻帶著翠蘿在此休息。 兩人依然是緊緊依偎,十指交握,卻是難以入眠。 翠蘿攀上了莫鴻的肩,「莫哥哥,我……」 「小蘿,有什麼心事嗎?」 「我是你的妻,為何……為何你總不碰我?」 他撫著她的臉,輕笑著,「這不是碰你了嗎?」 「你是嫌棄小蘿嗎?」她忍不住淚水滴落。 「啊!小蘿,你想到哪兒去了?」他吻著她的淚,「我不能委屈你,等我蓋一 間遮風蔽雨的房子,在師父、師娘以及我爹、娘的靈位前拜過天地後,我會給你最 幸福的生活。」 「跟你在一起,就沒有委屈,我也不要等到那個時候,莫哥哥,我……」說著 便輕解羅衫,雪白肌膚若隱若現. 莫鴻按住她的手,「小蘿,我倆心意相通,你以 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你想回去,回到楓林山莊,是嗎?」 翠蘿困難地點點頭,「那裡才是我的家,他們……他們竟然要毀掉它。」 「那裡也是我的家,我不會讓他們毀了它。」 翠蘿神色黯然,「只是,這一回去,生死難料……」 莫鴻小心地問著,「所以,你要給我?」 淚水滴到他的手上,綻出一朵無色的花。 「你是莫哥哥的,莫哥哥也是你的。小蘿,天長地久,我們都是夫妻。」他輕 拭她的淚,以手指溫柔地撫觸她的臉,她閉上了眼,細細體會他的萬縷柔情。 她握住莫鴻的手,以臉頰不斷摩擦,她喜歡他這雙手,是這雙手流露出他的情 感,讓她深深體會到他的真摯愛情。 把手抓到她的唇邊,輕輕吻著他的指頭,再把他大大的手掌蒙上自己的臉,感 覺好溫暖呵! 「小蘿,你要悶死自己啊?」莫鴻笑著,挪開手掌,捧起她的粉嫩臉蛋,凝望 著她,「你一點都沒變。」 「什麼沒變?」翠蘿雙頰嫣紅,眼簾下垂,體內升起一股燥熱,不敢迎視他的 深情目光。 「你剛出生的時候,就是這麼柔嫩。好多年了,你還像個水嫩嫩的小娃娃。你 說,我們生的娃娃,是不是也和你一樣軟嫩?」雙手仍在她臉上滑移著。 「討厭啦!人家才不跟你生娃娃呢!」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剛剛是誰說要把自己交給我的啊?」莫鴻咬上她的耳垂,低聲問著,火燙的 唇也游到了她的唇。 翠蘿渾身酥軟,就像醉了似地,緊緊地貼近莫鴻的胸。意亂情迷,似醒還醉, 體內出現了微妙的熱流,這種感覺……章綸的臉孔突然浮現眼前,她的身子一僵, 又陷入了昔日的噩夢。 莫鴻察覺她的異樣,明白她的感受,於是輕吻著她的眉心,柔聲問道:「小蘿, 你是誰的?」 翠蘿含淚道:「我是莫哥哥的。」 「這就是了,從現在起,你的心裡只有莫哥哥一個人。」 是啊!眼前的莫哥哥才是她至愛的情人,唯有他能給予她無窮盡的疼愛。跟章 綸的那一段短暫的過去,不堪回首,現在,她願意將自己完全交給莫鴻,與他共伴 一世。 「莫哥哥!」翠蘿堅定地望向他,願他能看透她的心意。 他凝望著她,慢慢俯下臉,吻住她的朱唇,四片唇瓣一相觸,兩人俱是一陣震 蕩。 唇如醇酒,兩舌交纏,彼此熱烈地索求對方,那是花裡的蜜汁,也是仙境的甘 露,吸吮著、舔舐著,不一會兒,兩人都醉了,身子也更熱了。 莫鴻緊抱著翠蘿,撩起她的衣衫,雙手滑進她細柔的背,緩緩地撫摩著,呼吸 聲逐漸濁重。 擁吻良久,他戀戀不捨地推開她尺許距離,掀起她半解半闔的衣襟,解開肚兜 的系帶。衣衫褪去,入目的是雪白的胸脯和平滑的小腹,晶瑩細滑,猶如雪地上耀 眼的陽光,發出照人的光澤。 「你……你別看了……」翠蘿臉上的紅暈直要蔓延到酥胸之上,欲拿起上衣遮 掩,卻被莫鴻制住。 他看得呆了,只覺體內突起猛烈的沖動,就要爆發而出,他不知所措地兩手撫 著她的酥胸,口中微微喘氣。 翠蘿知他的生澀,微笑著拿開他的手,輕輕地撫摸他的發,身子前傾,讓他的 臉埋進了那片雪白軟玉之中。 莫鴻心搖神馳,再次抱住她滑膩的身軀,不斷地親吻,她則為他拉開腰帶。 「小蘿!小蘿!我愛你!」莫鴻低聲喊叫著,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能 與翠蘿廝守相親. 他扶她臥到舖著衣服的地上,輾轉纏綿,真情激蕩,激情如浪潮 般沖擊著她的身體. 「莫哥哥!」翠蘿亦是低聲輕喚,心跳如擂鼓,既是生死難料, 若不能一世相守,那麼,一夜也好。這一夜,就是永恆. 且不管明日,也不管斷劍 ;沒有江湖是非,沒有悲傷無奈,他們只想把握今夜——一個只有他倆的夜晚。 夜色昏,人兒酣,山野石洞,地老天荒。??? 天微明,翠蘿在莫鴻的臂彎中醒了過來,發現他正在為她蓋實身上的衣衫,她 忙拉了過來,裹住自己赤裸的身體,姿態嬌柔嫵媚,令莫鴻看得如癡如醉。 莫鴻親了親她的額,「吵醒你了?」 「沒有,你這麼早就醒了?」 「習慣了,我每天都是這個時刻起床。」 「你在想事情?」 還是瞞不過她的眼,「你不也掛心山莊嗎?難得見你這麼早起。」 「我們要趕快回山莊,阻止他們的破壞,也要確保斷劍不再重出江湖。」 「他們人多勢眾,你不怕嗎?」 「強盜都殺到家裡來了,誓死也要守住我們的家園. 」 「嗯!我們一起回去,就算死,也要落葉歸根。」莫鴻攬緊了她。 「莫哥哥,我問你一件事,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辦?」 他敲著她的小腦袋,「一早說什麼不吉利的話?」 「莫哥哥,回答我嘛!」 「我會像師父一樣,終生不娶,永遠守著你的墳。」 翠蘿滿足地笑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你守個一年,我就會托夢指點你去娶 別的姑娘。」 「那我都不睡覺、不作夢,一輩子守著小蘿. 」他目光深摯,言語懇切。 「你又說甜言蜜語來哄我了。」翠蘿淚盈於睫,只怕一眨眼,莫鴻就會消失。 「我是說真的。」 「莫哥哥,答應我,你千萬不能死,別拋下我一個人,我無法一個人活下去!」 「傻丫頭!別再胡思亂想了,就算死,我變鬼也會保護你的。」他憐惜地吻著 她,「我會去路上挑幾個好男子,不論書生啦、俠客啦的,只要你喜歡,我就施法 術引他們來陪你。」 翠蘿一拳捶上莫鴻的胸,歡喜的淚水滾落而下,「討厭啦,我就是要你,我只 要你陪我!」 雖是前途未卜,但珍惜每一刻歡笑,總強過新亭對泣。 生死永相隨. 美麗家鄉八月十五日,中秋的午後,莫鴻帶著翠蘿繞過後山,回 到楓林山莊的後院牆外,果然是滿山遍野的紅葉,一如往年的熱鬧與鮮亮。 可是,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心痛,更讓他們憤怒。原是一排紅瓦白牆的屋子,已 被拆得七零八落,剩下斷垣殘壁和滿地摔壞的器物。瓦破了,門倒了,家具損了, 觸目所及,只有一個慘字能形容。 更往裡頭瞧,數名官府兵丁爬到另一幢屋子上,將瓦片一塊塊往下丟,破裂的 聲響此起彼落,片片都撕碎翠蘿的心。而在左邊屋子內,佩帶刀劍的江湖人物進進 出出,有的搬出箱子大肆搜刮,有的搗毀桌子,還有的割開棉被,任棉絮滿院子飄 飛. 他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妄想找出最後一截雷霆斷劍。 大黃狗汪汪地叫著,好像也在為山莊的命運悲嗚。 莫鴻拉著翠蘿!退到後山林子內,心裡跟翠蘿同樣的激動。原以為沿途所聽的 傳言太誇張,沒想到一切都是事實。曾幾何時,楓林山莊竟成了尋寶之地?他們所 熟悉的家完全變了樣!而這群貪得無厭的人們,憑什麼破壞他們最美麗的家園,難 道只為了沾滿血腥的斷劍嗎?得了雷霆劍又如何?誠如無有和尚所說,又是一場殺 戮罷了! 翠蘿痛心疾首,「這還有王法嗎?楓林山莊兩百年的產業就讓他們這幫人給毀 了,而我們卻只能躲在暗處,天理何在啊?」 「是尹耕學執法者帶頭犯法,他們人那麼多,唉!我們也不能貿然闖進去送死。」 「我不怕死。」 「小蘿,冷靜點,我們先去看墓園和斷劍祠。」 來到墓園,幸而一切無恙,墓草轉黃,松柏仍青,想來惡人雖壞,但不至於公 然毀墓,做出對死者大不敬的作為。 兩人迅速地跪拜行禮後,又相偕來到斷劍祠。 青苔蒼冷,古木肅然,斷劍祠也是完好如初,兩人放心地舒了一口氣,進到祠 內,一同虔心向觀世音菩薩石像膜拜祈福。 翠蘿道:「畢竟神鬼禁忌多,他們不敢恣意毀損. 」 「是的,我方才便求菩薩讓他們良心發現,不要再制造業障了。」 「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若菩薩能普度眾生,人間為何還有苦難?」 「小蘿,你不信神?」 「不,我信,只是我不懂,為什麼神總讓好人受折磨,讓壞人為非作歹?」 「可是,如果我們所受的苦難是為了終結更多的苦難呢?你願不願意受苦?」 翠蘿低下頭,又抬眼望向慈悲的觀音像,慢慢地道:「莫哥哥,我終於了解你 被誣為兇手,又回來要我殺你的心情了。我也了解娘臨死前的苦心,還有始終遵行 娘遺願的爹。螻蟻撼天,力量雖微,但都是以一己棉薄之力,力挽江湖狂瀾,也許 是賠上自己一條命,卻能換得後代的平安。」 莫鴻欣慰地撫揉她的發,「你懂了。」 原先他們一心趕回山莊,不但是要確定斷劍安全無虞,也要與楓林山莊共存亡。 見了山莊的慘狀,更加深他們玉石俱焚的決心。可是一來到斷劍祠,見過菩薩的慈 眉善目後,兩人的心境忽然得到點化,皆願以自身的力量,終止這場永無止境的爭 奪. 即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無愧天地。 翠蘿又道:「為了江湖的平靜,也為了後代子孫的幸福,我們只能盡快毀掉斷 劍。」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陰惻惻的笑聲,「哈……斷劍果然還在你們身上。」 一回頭,翠蘿不由得怒道:「朱譽,你還有臉待在山莊?」 朱譽還是干笑著,「怎麼沒臉?我得幫師父收拾善後啊!倒是師妹你跟殺父兇 手在一起,這好像不太對吧!」 「你才是殺人兇手!莫哥哥都跟我說了。朱譽,我爹辛苦指點你好幾年的劍法, 奶娘也待你如子,你竟然以下犯上,盜墓弒師。你還有沒有良心?」 「良心?我真正的師父是川北毒王,他從來沒有教我良心這兩個字,他只教我 野心,野心越大,享有的權力富貴也越多。」 莫鴻道:「師父不只教我們習武,還教我們念書,明白道理,沒想到你的心性 竟是如此頑劣。」 「程岡滿嘴的仁義道德,誰受得了?誰又一輩子只學一種功夫,窩在一處偏僻 的小山莊?放著天下武功第一的機會,任雷霆劍在地下生銹,可惜呀!可惜!幸虧 我去挖了出來……」 一聽至此,翠蘿又是怒道:「你壞了我娘的墓,不怕遭天譴嗎?」 「天譴?天在哪裡?」朱譽翻著白眼,從鼻子哼了一口氣。「現在外面那群人 找得翻天覆地,我就不信他們能找到斷劍,山莊上上下下,早就在這幾年讓我和三 師兄偷偷翻遍了。嘿嘿!還沒找過的就是斷劍祠和墓園,上回在師娘墓園有所斬獲, 眼見今夜就是中秋血祭之夜,不趕快找出斷劍是不行了,所以想先來拆斷劍祠,沒 想到就這麼巧,碰到二位回來送死。」 翠蘿道:「你敢褻瀆神佛?」 「哼!神佛不過是泥菩薩,自身難保!我看二位也是一樣,要報仇,差得遠哩!」 朱譽抽出腰間佩劍,「交出斷劍,我就饒你們不死。」 莫鴻護住翠蘿,喝道:「朱譽,別再造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咦?得到師父的真傳了?說文解字的,還真難懂。」朱譽長劍使出,絲毫不 留情。 一個小小的斷劍祠,閃躲空間有限,朱譽擊毀供桌,砍裂磚牆,震得斷劍祠搖 搖欲墜,莫鴻拉著翠蘿,往門外閃去。 誰知朱譽不追他們,反而在斷劍祠內瘋狂砍了起來,大叫道:「最後一截斷劍 一定在這裡,不然,你們不會一回來就往這裡跑!」 飛身削掉「大慈悲」的橫匾,掃倒觀音大士的石像,劈爛所有的桌椅,朱譽繼 續吼道:「我一定會找出來,上回我辛辛苦苦挖出來的斷劍,竟讓水中仙給奪去了, 我再找出最後一截,不怕她不把其余斷劍還給我,看誰最厲害?哈哈……」 翠蘿顧慮斷劍,又沖進斷劍祠,強抑下報仇雪恨的念頭,「朱譽,劍斷了,沒 有秘密了,就算你找出來,也是廢鐵一塊. 」 「胡說,湊齊五截斷劍,一定可以讓我武功大進. 我潛臥山莊這麼多年,為的 就是今天。」朱譽砍紅了眼,長劍亂揮,指向翠蘿,「你這麼緊張,看來斷劍一定 在這裡面。」 莫鴻趕緊拉出翠蘿,以免她被亂劍所傷。 朱譽在一堆殘破的事物中移動腳步,一眼看到觀音大士石像橫躺地上,周身猶 是完整無缺,他心念一動,掌上使力,拋起石像,用力擊碎。 在翠蘿一聲驚叫中,一柄亮晃晃的斷劍已然躺在朱譽的手中。 「哈哈!兩個小兒還真不會藏東西,小時候怎麼玩捉迷藏的呀?」朱譽已掩不 住得意狂妄的笑。 莫鴻欲上前奪劍,突覺脖子一片冰涼,瞬間已被架上四、五把鋼刀。身邊的翠 蘿則被章綸扯開. 可惡!他了心只注意朱譽,竟忽略了身後的動靜! 「放開我,放開莫哥哥。」翠蘿拚命掙扎,眼光一直放在莫鴻身上。 章綸好言勸著,「娘子,他是官府通緝的對象,讓我們的二師兄縣令抓走他吧!」 這時莫鴻才發現,原來他是被衙門精壯的捕快所制,鋼刀緊抵,他稍一扭動, 脖子立刻出現一道血痕,根本不容他說話。 此外,水中仙、雪香、尹耕學等人也紛紛來到現場,後面還跟著一群不懷好意 的江湖人士。 翠蘿見莫鴻被制,心神慌亂,「他不是兇手,是朱譽,你們放人啊!」 尹耕學笑道:「奇怪了,師妹,師父遇害那晚你是親眼目睹的,如今怎為殺父 兇手喊冤?」 翠蘿再也不怕敵眾我寡,力爭道:「你們污蔑莫鴻,他不是兇手,你們這些披 羊皮的豺狼、人面獸心的禽獸,才是害死我爹的兇手!」 尹耕學望向章綸,仍是盈盈笑意的說:「三師弟呀!你的娘子太離譜了吧?相 公在身邊,還一心護著情郎,要不要為兄的判莫鴻一個誘拐良家婦女的罪名呢?」 章綸放開翠蘿,雙手深深拜揖道:「小弟正有此意,還請二師兄主持公道。」 翠蘿趁他放手,想要跳開,雪香的長劍卻立刻橫在她胸前,不讓她前進. 翠蘿 無助又無奈的望著莫鴻,焦慮不已。 身著華服、珠光寶氣的水中仙不忘最重要的正經事,她娣向站在斷劍祠外默然 冷笑的朱譽,「拿來。」 朱譽亂發飄散,目帶兇光,活像個鬼魅,他亦是不甘示弱,「我還想跟你拿回 我的斷劍呢!」 「江湖前輩,理當由我來接合斷劍。」 「你是江湖前輩?」朱譽又是習慣地嗤笑,「呵!若非我挖出斷劍,又被莫鴻 所傷,怎麼會輕易將斷劍交給你保管呢?」 水中仙強硬而冰冷的道:「斷劍二十年前毀我面容,傷我一目,至今那枚劍尖 仍由我保存,你看是誰最有資格拿到完整的雷霆劍?」 「佚失的斷劍全由我尋回,你也想搶功?」 「我參研二十年的斷劍,最明白雷霆劍的屬性……」 「你們誰都沒有資格拿,雷霆劍是我程家三百年前所造,理當回到我程家,不 容你們外人奪取。」翠蘿聽著他們的對話,終於嚷了出來,憤恨的目光直射向水中 仙。 「你是在恨我殺了你娘吧?」水中仙的獨眼銳利,又冷又酷,「早知道你這麼 麻煩,就應該讓你死在娘胎裡,現在既然你沒有利用價值了……雪香,替表姨媽殺 死她!」 雪香心喜,立刻大聲道:「是,表姨媽!」長劍一提,就要直逼翠蘿的咽喉, 看得莫鴻一顆心就要跳出來。 章綸眼明手快,打掉雪香的長劍,「別、別殺!」 雪香怒道:「章綸,你做什麼?」 「她是我的娘子,你不能殺她!」 水中仙斥道:「綸兒,你忘了你爹是怎麼死的嗎?你忘了娘是因誰而傷嗎?如 今你還在護著仇家!」 章綸垂首道:「是的,娘,我……」他還是不敢在母親面前說出他已愛上翠蘿 的事實。 水中仙又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今天血祭雷霆劍之後,趕明兒就讓你和雪香 拜堂,了卻娘的一樁心事。」 「是、是。」章綸留戀地望向翠蘿,而雪香則又掄起長劍…… 此時,莫鴻目光流轉,注意到右邊的捕快目不轉睛地注意場中好戲,劍身稍稍 離開他的脖子,他當下不再考慮,心系伊人的安危,不顧可能的危險,右腳一踢, 身子由鋼刀陣中滑出,頸項立即劃出一道傷口,鮮血濺向其他錯愕的捕快臉上,而 那名被踢出的捕快則飛身落向章雪香。 莫鴻一個箭步躍到翠蘿身邊,大手一伸!抱住了她。抬眼欲尋退路,章綸已一 劍刺來,間不容發,兩人順勢退了幾步,靠上斷劍祠的外壁。 其余捕快也圍攏過來,章綸作勢阻止,向著翠蘿道:「娘子,咱倆總算是夫妻, 你讓開,交出莫鴻,我保你一命。」 翠蘿握住莫鴻的手,「章綸,我和你已經恩斷情絕,如今我與莫哥哥同生共死, 與你再無瓜葛。」 水中仙冷笑道:「好個同生共死,戲台上扮演的不過如此,綸兒、雪香,給我 殺。」 「娘……」 尹耕學跳了出來,「我說東方夫人,本官代表王法,請你不要在本官面前殺人, 這要是傳出去的話,說不過去嘛!」水中仙冷眼瞧著,「尹老爺還記得王法呵!那 你還不快閃開,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是!是!」平日尹耕學仗勢欺人,作威作福,可一旦碰上水中仙這種狠毒的 江湖人物,還是不得不退讓三分。 正待閃人,他的一名手下火速奔來,悄悄附在他的耳畔嘀咕。 尹耕學叫了出來,「你說什麼?巡撫大人這會兒在衙裡?」 「是啊!小的沒料到他今天就到,聽說他一早到市集微服查訪,也不知道聽了 什麼,下午就繃著一張臉來了,我藉口說您正陪家眷到城外游河哩!」 「笨蛋!不是叫你們監視他的行蹤嗎?人都來了才跟本官報告?」 罵了幾句,正欲收兵,一眼看到莫鴻,「這小子……獄中人滿為患,巡撫大人 初來,少不得翻閱卷宗,問問案情,還是先把這小子托在這裡,免得節外生枝。東 方夫人、三師弟,拜托你們看好莫鴻,改天我再帶他回去審理。」 水中仙道:「呵!放心,就算他死了,我們也會把屍體送過去。」 尹耕學唯諾的答應了,邊走邊喃喃道:「五師弟啊!不是二師兄不多留你幾天, 實在是三師弟的娘太強悍了,我堂堂縣太爺,在她面前都矮了一截。」 見到尹耕學偃旗息鼓離去,水中仙低聲罵道:「礙事的人走了。」回頭看到緊 緊相擁的一對小兒女,心中就有氣,「來人啊!叫鑄劍師過來,接合雷霆劍之後, 在今天三十年一度的中秋月圓之夜,我以程翠蘿和莫鴻來血祭雷霆劍,看看他們程 家到底藏了什麼秘密在裡面!」??? 火光熊熊,在皓月當空下,不過是螢光之渺罷了。 翠蘿壓著莫鴻頸部的傷口,一條手絹染紅了鮮血,她的雙掌也黏著干涸的血漬, 而淚水也干了。 莫鴻靠在斷劍祠的牆壁上,因為失血過多,人顯得昏沉無力,卻又強打起精神 安慰翠蘿,「不要怕,莫哥哥在這裡. 」 「血不流了,莫哥哥,你不能老是受傷讓我害怕啊!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再 擔心受怕了。」說著又紅了眼眶。 「不會……我不會再讓你受怕,乖,不哭!」他撥了撥她的秀發,深情凝睇。 「我們回來這裡,一點幫助也沒有,既拿不走斷劍,還要賠上一條命。」翠蘿 自怨自艾地說著。 「就算我們不回來,照他們這種找法,早晚也會找出斷劍,我們趕回來阻止, 還是逃不了宿命的捉弄。也許,你們家的祖先真的太邪門了。」 「可是,無有大師不是說,邪的是人心嗎?是人們的殺戮之氣啊!」翠蘿此時 又恢復平靜,思索無有和尚的開示。 「可歎我不能停止這場殺戮,有負師父的囑托,唉,當初把最後一截斷劍丟到 山谷就好了。」 「莫哥哥,講這此一已經沒用了,就算將斷劍藏得天衣無縫,水中仙那批人也 會追殺我們到海角天涯,逼問斷劍去處,永無寧日。」 莫鴻無語,在這場斷劍爭奪中,他喪母喪師,南北奔波,多災多難. 但在這段 艱苦歷程中,他也尋得所愛。如今,苦難將息,或許在這最後一刻,能與翠蘿獨處, 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小蘿,你怕死嗎?」 「早說不怕了,不然我為什麼要回來?」 「為的就是再看一眼楓樹林?」 「嗯,」翠蘿靠在莫鴻懷裡,感受他的呼息和心跳。外頭再有什麼喧擾,都打 擾不了他們。 章綸怏怏地看了他們一眼,往發出嘈雜聲響的火光處走去。 眾人砍了斷劍祠旁幾棵老樹,就近撿了石塊泥磚,為老鑄劍師搭起一個煉劍爐, 又七手八腳抬來鑄劍師各式的沉重工具,煽風點火,如此賣力拚命,為的就是不肯 錯過雷霆劍重出江湖的時機. 秘密呵!三百年的秘密啊!不看一眼真是白攪和一場 了,更何況還有可能搶到藏寶圖之類的東西,管他水中仙陰狠可怕,榮華富貴才重 要呀! 這時,鑄劍師已將水中仙手上的四截斷劍接合起來,雖然樣子扭曲,活像一條 爬行的蛇,但是眾人已能感受劍鋒所散發出的銳利殺氣。 眾人瞠目結舌,驚見雷霆劍的復活威力。 水中仙則是難得含笑,「是了,還是三十年前初見的模樣。」她不捨地看了又 看,再轉向一直不言不動的朱譽,「朱譽,該拿出來了。」 朱譽手中緊握斷劍劍柄,一步也不肯離開,全是為了水中仙手上的四截斷劍。 他心不甘情不願的亮出斷劍,可若不接合,又怎能知曉斷劍的秘密?他越過水 中仙,直接把斷劍交給鑄劍師,目光絲毫不放松。 在眾人的驚歎聲中,一柄通紅彎曲的雷霆劍在烈火中重生。 水中仙向鑄劍師叫道:「好了,拿出來,不要再燒了。」 誰知鑄劍師像聽不見似地,繼續夾著雷霆劍在高溫大火中熔鑄,眼看劍身又要 彎曲變形。 水中仙五指箕張,往鑄劍師背上抓去,誰知鑄劍師雖耳背,背後卻似長了眼, 身子向前一縮,仍讓雷霆劍在火中熔煉。 「給我滅火!」水中仙大叫,烏合之眾又手忙腳亂,拿起預備冷卻的溪水到處 亂灑。 火滅了,在一團灰蒙煙霧中,只見水中仙、朱譽一起圍攻鑄劍師。刀劍無情, 江湖人物一哄而散,決定暫退一旁,伺機坐收漁翁之利。 莫鴻和翠蘿也發現場面的不對勁,莫鴻拉起翠蘿,欲逃,但在看到掀開頭巾的 鑄劍師時,兩人不約而同叫道:「無有大師!」 眾人看到鑄劍師搖身一變,成了點有戒疤的光頭老和尚,又見他將頭巾一抖, 往身上一技,正是一襲灰色袈裟,而在這轉變間,他猶能手持雷霆劍,與水中仙和 朱譽周旋,眾人不禁嘖嘖稱奇。 無有和尚似乎有意折損雷霆劍,一再以劍身向地面重擊,而劍身高熱柔軟,漸 被折成圓弧型,水中仙和朱譽左右夾攻,仍是搶救不及,手上招式由保守轉為凌厲, 心情更加憤駭。 無有出聲道:「莫鴻,生火。」 莫鴻左顧右盼,見煉劍爐已浸水,柴火潮濕,無法使用,於是拿出火摺子,可 他不知向何處升火,正躊躇時,翠蘿拉著他往斷劍祠走進去,「這裡!」 祠內散滿了木屑破桌,都是早些時候被朱譽所破壞的。莫鴻立刻以火摺子引燃 木屑,架上幾只椅腳,瞬間便燒起火花。 兩人又閃身出去,迎面而來的是章雪香的森森劍光。 「你們兩個還真是命大,尚末血祭,就想逃?」 每當翠蘿看到她,便想到屈死的鐲兒,此刻有莫鴻在身邊壯膽,便大著聲音道 :「這裡是楓林山莊,是我們的家,我為什麼要逃?該逃的是你們這些目無法紀的 禽獸!」 章綸趕了過來,「雪香,你莫管,讓我來解決他們。」 「不!你又會對程翠蘿心軟,我親自來殺她!」 「你這幾日奔波,動了胎氣……」 「怕什麼?孩子有你這種不守諾言的花心爹爹,我才不要生下他跟我一起受苦。」 受苦?翠蘿忽然覺悟了,平常看雪香頤指氣使,生性殘暴,總以為她天生如此。 原來,她也是被雷霆劍擺布的一顆棋子,為了奪劍計劃,她始終枯等著終身大事, 一直到忍無可忍,才有如此兇惡個性。其實,她想緊緊抓住的,不過是章綸對她的 情愛罷了。 火光已從斷劍祠的門口冒出,莫鴻護著翠蘿避開. 雪香見狀又上前,章綸尾隨 其後,突然,一股濃煙竄出,頓時席卷住章綸. 章綸猛然吸進濃煙,立即嗆得咳嗽 起來,雙手用力揮著,卻是看不見東西,只叫著雪香。 雪香忘了追殺,回頭在黑煙中抓著了章綸,急著問道:「表哥,怎麼啦!」 「我看不見,被熱氣所傷了……」 「走,我帶你走!」雪香拉著他走出了濃煙地帶,忽然一股刺鼻的腥味傳來, 耳邊已聽到莫鴻叫道:「朱譽施毒,小心!」 原來朱譽無法搶到雷霆劍,再度使出看家本領,漫天放了毒粉,莫鴻見過他使 毒的方法,大聲警告後便閉住氣息,掩了翠蘿的口鼻,往上風處跑去。 水中仙和無有立即閉氣,遠遠跳開,可是章綸和雪香無此機敏反應,兩人倒在 地上,不斷抽搐,幾個准備偷襲無有和尚的江湖三腳貓也倒地不起。 「綸兒!」水中仙忘了追索雷霆劍,往章綸跑去,「綸兒,娘的寶啊!你怎麼 了?」 她語聲激動哽咽,生怕唯一的兒子就此魂歸離恨天。 「直到如今,你才發現兒子是你的寶貝而不是雷霆劍?」無有和尚的聲音從背 後傳來。 「不用你管!」水中仙淒厲地罵道。 「阿彌陀佛,水仙清靈伴孤羽,相對一世滴月明。」 水中仙震駭莫名,他……這個老和尚,怎會知道她和丈夫東方羽三十年前的閨 中小詩? 一邊的朱譽身形暴起,趁無有和水中仙糾纏不清時,舉劍攻向無有。 莫鴻見無有危險,不顧身上的傷,立即沖出去,「朱譽,你欠我師父和娘親兩 條人命,今天我要看到你自食惡果。」朱譽又欲放毒,伸手一探,這才發現方才顧 慮人多,已把全部毒粉一灑而空,不得已,只好以長劍與莫鴻搏斗,一面還得顧及 手持雷霆劍的無有。 無有又向水中仙道:「他們沒救了,雙倍的奪命追風散,一個時辰內便會讓人 死去,你看過程岡中毒而死的慘狀吧!」 「你還在說什麼風涼話?我要向朱譽討解藥!」說完便欲起身。 「沒用了,毒氣瞬時攻心,此時五髒六腑正慢慢腐爛。」 水中仙激動的發抖,「你……你到底是誰?啊!我的兒啊!」 章綸拉住水中仙,「娘!孩兒很痛苦,求娘一劍殺了我吧!」 「不!怎麼可以?」 雪香爬到章綸身邊,吃力地道:「表姨媽,我……不行了,求你成全我和章綸 表哥,生不能結為連理,死願同槨。」雙手攀在章綸身上,依偎不去。 無有將彎曲通紅的雷霆劍交給水中仙,「拿去吧!為他們減輕痛苦。」 水中仙搶了過來,一只眼裡充滿淚水,「你為何這般狠毒?」 「你的狠毒勝過我萬倍。三十年來,你為了雷霆劍,心懷仇恨,自己個性大變 不說,還把孩兒教養成不擇手段的狠角色,總算有雪香姑娘愛著他,識得人間情愛 後,他又對翠蘿姑娘動情,這才不致喪失心性,只是孽障已深,終究逃不過一劫。」 「我這麼做全是為了我的夫君,你管得著嗎?」水中仙以掌運行章綸的經脈, 企圖逼出毒氣。 「你的夫君要你奪雷霆劍嗎?」 水中仙一愣,眼神空洞,「他……他沒有……」 遙想三十年前,她初與劍神東方羽結為連理,他原是她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婚 後卻發現他只想坐擁寶劍美人,無心江湖事務,於是她廣結豪俠,一心鼓勵他稱雄 江湖。因緣際會,他得了雷霆劍,也曾細細參詳,苦心鑽研其中奧秘,後來雷霆劍 為程傑奪回,他苦戰三天三夜不敵後,如釋重負,鎮日高睡冶游,可她卻急了,日 夜嘮叨,要他追回雷霆劍。然而在斷劍大會奪劍不成之後,他就失蹤了,直到塞外 傳來他的死訊,遺下一屋子的寶劍…… 她氣他、怨他、恨他,既然愛她,又為何拋棄她們母子?奇劍難得,為何不再 追回雷霆劍?她嫁的男人不應是鎮日賞劍品酒的公子哥兒,而是要拔劍立功的武林 巨擘啊! 好,他不追雷霆劍,她自己追! 悠悠三十載歲月,她早已忘了自己為什麼要追雷霆劍,始終縈繞她腦際的,就 是要報仇雪恨! 只是找到了又如何? 無有又說話了,「只不過是一件任鐵匠彎曲變形的兵器,三百年來,卻讓人們 發狂,紛紛爭奪醉夢裡呵!」 水中仙明白了,她高舉雷霆劍,用力往自己心窩刺去,再拔出,望看血淋淋的 劍身,她慘笑道:「血祭啊,只有三百年流不盡的鮮血啊!哪有什麼秘密?」 無有向前,抽出水中仙手中的雷霆劍,含笑柔聲道:「仙妹,我對不起你,這 是我們的劫數,注定要向老天償債,你等等,我隨後就來。」 水中仙眼皮輕顫,滑下三十年來的第一滴淚,再也不動了。 無有抱起水中仙,與手上的雷霆劍一起走進燃著熊熊大火的斷劍祠。 正與莫鴻廝斗的朱譽見情況不對,往後跳開,再也不理會莫鴻,飛身往火焰沖 天的斷劍祠跑去。 「朱譽,你別走!」莫鴻追著。 朱譽心裡只有那把陷入火光的雷霆劍,不顧撲面烈焰,一頭便縱身火海。 翠蘿趕了過來,她看到火光中,朱譽不斷向無有出招,表情因火灼而扭曲,而 無有則抱著水中仙盤坐地上,高舉雷霆劍,神情安詳自在,所有的人都可以清楚看 到,在炙焰烈火中,雷霆劍正在慢慢熔化變形。 朱譽在火中嗥叫,兩手一鏟,搶過幾不成形的雷霆劍,奔出門外。 眾人見到一團火球抱出來,莫不驚叫走避,而朱譽則在地上滾了滾,血肉模糊, 通紅的雷霆劍猶與他的手掌黏在一起,發出一股惡臭。 無有在火中高叫,「莫兄弟,助貧僧完成心願。」 莫鴻知道他所指為何,立即往朱譽手上一踢,連手掌帶著雷霆劍,飛進了大火 之中。 朱譽震驚,不顧疼痛,彈跳而起,回身便向莫鴻胸部拍上一掌,然後大叫道: 「是我的雷霆劍!」然後,頭也不回地又沖進斷劍祠。 莫鴻不料朱譽重傷之余,竟有此最後一擊,他來不及還手,人就被擊到數丈之 外! 狂吐鮮血不止。 翠蘿奔到他身邊,哭喊道:「莫哥哥,你不能死啊!誰來救救莫哥哥啊!」 「小蘿,我沒事……」 她吃力地扶起他的身子,「我背你去看大夫。」 「傻瓜,我太重了……」眼前的翠蘿幻化成好幾個影子,每個都是他想攫住珍 藏的。 轟隆一聲巨響,斷劍祠不堪高熱燃燒,屋梁瓦片垮了下來,壓住裡頭三個人影, 還有熔成鐵汁的雷霆劍。 火焰沖飛上天,似要向明月一爭鋒芒。 翠蘿望著火光,拂去飄在莫鴻臉上的紅葉,以纖弱的身軀頂起他,咬牙道:「 莫哥哥,撐著點!」 「別怕,我……我作鬼也會保護你。」莫鴻帶著微笑,昏厥了過去。??? 一個月後,暖洋洋的秋陽。 楓林山莊處處傳來敲打聲、鋸木聲,迎著陽光,人們進進出出,神色興奮,間 或塵泥飛揚,蒙了一頭一臉,亦是高聲談笑著。 有人立起梁柱,有人爬到屋頂上補瓦,有人粉刷石壁,有人跪在地上換磚,力 氣小的丫環也沒閒著,幫忙糊窗紙、送茶水,每個人都是忙得不亦樂乎。 翠蘿扶著莫鴻走出房門,站在廊下觀看,她貼著他,心神都放在他的身上。 「還在看我呀?」莫鴻捏捏她軟柔的掌心,「我躺了快一個月,被你看得還不 夠嗎?」 「不夠。你看了我十九年,我才看一個月,還沒抵回來呢!」她嬌嗔的笑說. 「好吧!再讓你看十九年,可不要越看越沒趣喔!」 「不,我要看你一輩子。」 「好,我們就你看我、我看你,看到白發蒼蒼吧!」他順順她飄到頰上的發絲,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又要照顧我、又要重建山莊,我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躺在 床上養傷。」 「不,你做得最多。」她仰慕地望著他,「如果沒有你的拚命,我們怎能保住 山莊? 更不提重建了。」 「這是我們的家呀,」莫鴻目光移向幾位和他打招呼的家丁,舉起手跟他們致 意,轉頭跟翠蘿道:「你真是神通廣大,把離開的人全找回來了。」 「不,他們很多人聽說山莊出事了,都趕回來看,聽我說要重整山莊,全自願 留下來,他們說,我爹待人很好,他們願意再為山莊做事。」 莫鴻感歎道:「師父仁心,造福後世啊!希望我也能學得他老人家的風范,繼 續幫助他人。」 翠蘿一陣感傷,「總算了結雷霆劍三百年的恩怨,那天無有大師當眾熔劍,以 身說法,江湖人物親眼目睹,再也沒有人會找一把不存在的邪劍了。」 「我很想念無有大師,沒想到他就是東方羽。」 「不愧是劍神,其實他早就看出雷霆劍的邪氣了,若是他早點現身,也許水中 仙就不會一心尋劍了。」 「水中仙不找,別人也會找,這一變故,畢竟是楓林山莊避不了的劫難. 」莫 鴻又問道:「章綸他們都安葬好了嗎?」「從北廣城傳來消息,章家把章綸和雪香 合葬一穴,唉!雪香總算長伴在他身邊了。」 「你不是說,其實雪香也是愛他,所以才會充滿暴戾之氣,到處找你麻煩嗎? 我們為她念經吧!願她早日超渡。」「只是鐲兒死得冤啊!」翠蘿炫然。 「仇恨結束了,你收鐲兒為妹,以女兒之禮改葬程家墓園,她會很開心的。」 莫鴻安慰著。 「我想重建斷劍祠,仍是供奉觀世音菩薩,只是不要再叫斷劍祠了,名字太肅 殺。」 「我幫你想好了,就叫平安祠,永保大家平安。」 翠蘿擦干眼淚,「莫哥哥,你何時懂得這麼多,講這些道理?」 「我躺在床上沒事,成天想著想著,似乎對人生有了新的認知。」 「你躺著倒舒服,我可是幫你跑了好幾趟衙門,總算巡撫大人明察秋毫,撤了 你的案子。」翠蘿噘起了嘴。 莫鴻笑著要吻她的唇,卻讓她給閃掉了,他身子不穩,差點跌倒,慌得她又回 身過來扶他,正好迎上他的一啄。 「討厭啦!人家在跟你談正經事。」翠蘿笑靨如花,全為莫鴻綻放。 「好、好,回到正經事,那尹耕學呢?上回你說巡撫大人把他下到大牢,然後 呢?」 「巡撫大人前幾日清完各項冤訟後,押解上京了,聽說不是判死罪,就是流放 充軍,永不得歸籍。」 莫鴻歎道:「總算惡有惡報。」 他抬頭望向藍天,雖是深秋風寒,但晴日朗朗,今年又是個豐收年,衣暖食足, 大家都可以過個平靜快樂的新年了。 翠蘿拉著他,「莫哥哥,你在想什麼?」 他拍拍她的手,「沒什麼,想到我們平平安安的,就很滿足了。富貴如浮雲, 只要能陪你守著楓林山莊,我這一生就足夠了。」 翠蘿歡喜地扯扯莫鴻的衣角,「莫哥哥,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從沒見過她這般欲語還休的嬌柔模樣,他心神一蕩,也不顧身邊走過的滿臉堆 笑的家丁,親了親她的額,「小蘿!什麼事?」 「我說,山莊這麼大,人多事多,總要有一個莊主來統籌……」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了,逗弄著她,「這可糟了,要去哪兒找個德高望重的人來 當莊主呢?還是幫你相個才學兼備的年輕書生?」 翠蘿跺著腳,「你……你在胡說什麼呀!」 「幫你想莊主人選啊!」 「人家……人家……」她粉頸低垂,囁嚅地道:「現在你傷好了,周大叔他們 說…… 說要叫你當莊主,我們……我們盡早擇日完婚。」 原來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莫鴻摟緊了翠蘿,「我不要當莊主。」 翠蘿驚訝地抬起頭,有些失望,「你不當……那我……」他不當莊主,她總不 能把楓林山莊的產業交給外人掌管吧? 「誰說莊主一定要男人來當?你當莊主,我來當管家。莊主命令屬下何時成婚, 屬下自當遵命。」 翠蘿被他一擺弄,心情忽上忽下,忍不住又捶他,「討厭啦!你這樣玩弄我, 我又不懂得當莊主。」 「莊主不必管事,管家能干就好,你忘了師父有意培養我當管家嗎?過去幾年 我可學了不少。」莫鴻可是自信滿滿的。 「哇!莫哥哥真是真人不露相!」翠蘿開心極了,管他是莊主還是管家,只要 和莫鴻在一起,守著家園便好,「那你可要當心,如果你做不好,我這個莊主可不 留情,會罵人的喲!」 「咦?夫妻吵架也要給別人看嗎?回到閨房再罵吧!」 「你又油嘴滑舌了,不正經!」翠蘿笑得溢出眼淚. 「不正經才能生娃娃呀,」 莫鴻送上深情一吻,「你這個莊主負責生娃娃就好,我們讓楓林山莊人丁興盛,熱 鬧非凡,好不好?」 「對了,我們還要帶娃娃去練劍玩耍……」她似乎看到了昔日未嫁前的無憂翠 蘿. 「好耶,好耶!」突然聽到一陣拍掌叫好聲,原來身後早已聚攏一堆人,偷聽 了不少綿綿情話,聽到最後,忍不住鼓掌叫好。 「不得了,以後有管家管人!」 「還不快上工?趕明兒蓋好莊主和管家的新房,他們就不用在大庭廣眾下卿卿 我我了。」 「是呀!快蓋房子,再不走人,管家就要罵人了!」 大家笑鬧著一哄而散,留下一對璧人,四目交望,在彼此的眼裡,他們看到了 深情,也看到了希望。 (完) ------ 翠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