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手 远离扬州城的荒郊野外,四周了无人迹,两匹健马踏破荒野的寂静,出现在一 望无际的旷野之中。领头的马鞍上,是个青衫飘飘的年轻书生,落后那匹枣红马上, 则是个身形彪悍的魁梧汉子。二人旷野中勒住马,魁梧汉子忍不住问道:“公子, 咱们来这里做甚?” 不用说,这青衫书生正是云襄。只见他环顾骨周围环境,满意地点了点头,翻 身下马道:“这里不错,就这里吧。”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两根半尺多长的竹筒,将 榫口对齐连成一根,递给金彪道:“你来试试。” 金彪接过竹筒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疑惑地问道:“这就是你让工匠定做的那 个,可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流传于南方蛮荒之地的吹箭。”云襄说着从怀中掏邮一个小匣子,从匣 子中抽出一根尾端带着绒毛的钢针,递给金彪道,“这东西最远能将钢针送出近十 丈,有效距离与吹管的长度成正比。生活在南方密林中的蛮族人,就靠这武器猎杀 虎豹甚至大象。” “我明白了!”金彪恍然大悟,“你是准备用它来射杀赛马,只要在钢针上涂 上见血封喉的毒药,就能躲在暗处射杀赛场上的赛马,对牧马山庄施以打击。” “不完全是这样。”云襄笑着摇摇头,将钢针递给金彪,解释道,“这钢针中 空,中间确实装有药物、不过并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不是毒药是什么?”金彪忙问。“就是我让你照方配制的特殊药物。”云襄 笑道,“这药物原本是千门典籍中所记载,用以激发蟋蟀或斗鸡等好斗动物的斗志, 使之爆发出最大潜能。我配制这药物,原本打量用在牧马山庄的斗鸡场或斗狗场, 只是斗鸡场或斗狗场无论赌注还是影响力都不在,实在有些大材小用。后来我想, 这药既然对斗鸡有用,就不知对马匹是否也有用?需要多大剂量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所以要先试验试验。” 金彪想了想,不由兴奋地连连点头:“没错没错!这药若是对马匹有用,咱们 就可以用到赛马场上,在暗处用吹箭次药物送入赛马体内,届时这中了箭的赛马潜 力,一举夺魁,咱们事先在它身上下个大大的重注,自然能赢得盆满钵满。这吹箭 做得如此精巧,尤其是这箭尾上的绒毛,与马的鬃毛完全没什么区别,射入马颈上 的鬃毛里,一进三刻敢不会被人发现。不过,咱们刚在赌场得手,若立刻又对付马 场,南宫放会不会有所防备?你不说过只要他马场还开,各位随时都能赢钱,何必 要急在一时?” 云襄眼里闪过一丝冷厉和阴狠,沉声道:“赢钱只是小事,我要趁热打铁,一 举摧毁牧马山庄的信誉!咱们事先散布流言。就说牧马山庄为了控制赛马的结果, 使用药物催发和控制马匹的体能。届时若再有赛马象狂性大发,在赛马场上活活跑 死,这谣言就不容人不信,牧马山庄的信誉就会谣言中轰然坍塌。南宫放也将尝到 他最喜欢的阴谋诡计的滋味!” “那咱们还等什么?快些试验啊!”金彪兴奋得手舞足蹈。 云襄将匣子听箭针都交给了他,笑道:“这些箭还没装药,先给你经练练准头, 到时还需要你夜里潜入赛马场,潜伏在赛道附近的藏身处暗中放箭在弦上,务求一 击必中,千万不能失手。” 金彪心知要靠胸中之气,将箭针吹得又远又准,还真得有相当高深的武功底子 才行,忙接过箭匣笑道:“没问题。我金彪从不暗箭伤人,不过暗箭伤马倒是可以 试试。” 三天之后的深夜,金彪带上装满药物的吹箭,乘夜潜入了牧马山庄的赛马场, 藏到赛马场边一棵茂密的榕树上。这里既可俯瞰整个赛场,又不易被人发现,且离 跑道仅有两丈多远,这个距离金彪有十足的把握,将吹箭准确射入奔驰而过的赛马 鬃毛之中。 按照云襄的计划,舒亚男和明珠、柯梦兰三人,将在今日开赛前,在一匹并不 被人民看好的赛马身上押下重注,而这匹马正属于牧马山庄。金彪所要做,就是在 开赛之后,将装满药物的吹箭准确射入这匹赛马身上。由于所有赛马的实力相关并 不悬殊,一旦这匹选定的赛马得到药物之助,肯定能一举胜出。这个结论,已经由 无数次的试验得到过证实。 正午过后,比赛正式开始,四周早已是人山人海。发令的爆竹一响,十二匹赛 马立刻发蹄狂奔,争先恐后地奔向终点。金彪城选定的赛马经过榕树下那一瞬间, 立刻将带有药物质吹箭,准确地射篱那匹赛马的脖子,片刻后它药物发作,明显亢 奋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将所有赛马甩在了身后。金彪见计划顺利,悄悄收起 吹箭,开始耐心地等待比赛的结果。 正如计划的那样,那匹没多少人看好的赛马,在设备中第一个跑到了终点,观 众的情绪也随之达到了最高潮。赢了钱的欢呼雀跃,欣喜若狂,输了钱的则气急败 坏,破口大骂。在观众的各种嘈杂声中,却见那匹意外胜出的冷门赛马,依旧在赛 场上全速奔跑,骑手想要勒住马,谁知那匹马却不理会骑手的指令,反而暴怒地将 骑手从马背上甩了下来,继续发足狂奔。此时所有赛马俱已跑到终点,唯有这匹早 已胜出的赛马,还在赛场上亢奋地冲刺。 围观的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向身边的人打听。一个关于牧马山庄利用药 物刺激赛马,以赢得比赛和赌注的小道消息,渐渐在人群中传扬开来。这消息最后 被那匹力竭而死的赛马证实,没有使用特殊药物,牧马山庄的赛马何至于在赛场上 活活累死? 众多输钱的赌客被这消息彻底激怒,纷纷相约去找牧马山庄的麻烦,要山庄退 回所下的赌注。牧马山庄的管事眼看众怒难犯,不敢和强,只得耐心解释,小心安 抚众人,不过退赔赌注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谁都知道这要求一旦答应,就等于承 认山庄真是在作假。 金彪知道众人这么一闹,牧马山庄无论退不退赌注,信誉都彻底毁了。看到观 众都拥向马场管事处,附近已没有旁人,他悄悄从树上溜下来,正欲趁乱离开,陡 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喝:“站住!” 金彪一惊,应声回头。就见数丈外的小树林中,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萧然而立, 不是南宫放是谁?金彪连忙往旁一蹿,想要逃入树林中,却见南宫放身形一晃,刚 好拦住了他的去路。现在他若想逃往树丛,避开马场那些打手的注意,就只有立刻 冲过南宫放这一关。 金彪拨刀在手,径直冲向南宫放,人未至,刀锋已发出凌厉的呼啸,出手就是 捕命的杀招。刀剑相击,爆出一串绚烂的火星。二人出手均是极快,转眼便相交数 十招。金彪一心要走,无心恋战,所以刀法中少了那股凌厉无匹的杀气;南宫放则 想活捉金彪,也只是一味游走缠斗,一进之间二人难分胜负。打斗声惊动了马场的 武师,众人纷纷赶了过来,四下守卫,堵住了金彪逃往树林的去路。 金彪心知一旦落到南宫放手中,自己暗算赛马、嫁祸牧马山庄的浍就真相大白, 云襄苦心孤诣的计划也就会彻底落空。想到这儿他再顾不得自身安危,拼着身受南 宫放一剑,也要摆脱他的纠缠。他突然放弃躲闪抵抗,任由剑锋突入自己胸膛,跟 着就势抓住剑锋,一刀怒斩而出。南宫放没想到金彪竟如此悍勇,居然以身体为武 器,夹住了自己的剑锋。他收剑不及,只得放手就地一滚,狼狈地躲避金彪那捕命 在旦夕一刀,虽逃得及时,却依旧被刀锋划破头巾,数缕发丝随风飘起,飘飘荡荡 飞上半空。 金彪一刀逼退南宫放,猛然怒吼着冲向拦路的武师。此时他浑身浴血,状若疯 虎,直欲择人而噬。众武师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对手,心中顿生怯意,稍作抵挡就慌 忙让路。金彪终于突出重围,一头冲进树林。他知道就算是死,也要先逃离马场, 只有不在马场被抓住现形,云襄的计划才不会功亏一篑。 南宫放从地止狼狈跃起,看看满地的发丝,不禁吓得脸色发白。回想方才情形, 若非他果断丢剑逃命,恐怕也躲不开金彪那捕命一刀。他顾不得理会满头乱发,气 急败坏地对众武师喝道:“还不快追!”金彪一路洒下的血迹无疑是最好的路标, 众人乱哄哄地追了上去,甚至有人还牵了追踪的猎犬。南宫放见状稍稍放下心来, 他知道自己那一的杀伤力,虽不致翕,却足以令任何硬汉很快就失血倒下,那人决 计逃不了多远! 金彪高一脚低一脚地拼命奔逃,也不在逃出了多远。前方依旧是茂密的丛林, 光线越发幽暗。身后传来猎犬的狂吠,距离越来越近。南宫放的剑几乎将他刺了个 对穿,为防失血过快,他也不敢拨剑,不守就算这样,极速的奔逃也令他血流如注, 脚下渐渐虚飘如在云中。慌忙中他突然失足摔倒,倒在地上只想就此躺下。 不能倒下!决计不能倒下!决不能让公子的计划因自己而失败!金彪拼命在心 中提醒自己,他使劲咬破舌尖,疼痛令他稍稍清醒。他正要挣扎着爬起,却突然发 现面前多了一双青布厚底鞋。金彪心中一惊,正欲挥刀跳起,却见那只穿着青布厚 底鞋的脚突然扬起,重重踏在自己后心致命处。这一脚是如此之狠,金彪听到自己 脊骨断裂的脆响,他一把抓住面前那只鞋子,拼尽全力扬起头,却只看到一张蒙着 黑巾的脸。蒙面人使劲从金虚手中抽出那只被抓住的脚,又重重补了一击,直到金 彪不再挣扎,他才俯身探探金彪的鼻息,见他已然气绝,蒙面人这才从他怀中掏出 那柄箭筒和那匣箭针收入自己怀中。听听犬吠声越来越近,他立刻如来时一般,悄 然消失在密林深处。 蒙面人刚走不久,猎犬就追踪而来,围着浑身是血的金彪狂吠。一个武师小心 翼翼地上前探探金彪的鼻息,骇然回头以追来的南宫放惊道:“死了!” “怎么可能?”南宫放有些意外,为了留下活口,他方才出手极其小心,决没 有向对方致命处招呼,怎么可能失手?他有些不甘地翻看金彪的身体,才发现金彪 的后心吃了致命一击,几乎将他整个脊梁骨踏碎。他顿时一脸沮丧,狠狠地在金彪 的身上又补了一脚。一脸颓丧地仰望虚空,南宫放恨恨道:“公子襄啊公子襄,你 果然不愧是知门绝顶高手,智计谋略也还罢了,就这份自己人都要灭口的冷酷和决 断,也值得我南宫放好好学习。这一局你大获全胜,不过咱们才刚刚开始。” “公子,这尸体如何处理?”一个武师小心翼翼地问。南宫放想了想,恨恨道 :“挂在马场的旗杆上示众三日。虽然这不能挽回马场的声誉,但可以警告公子襄 的同伙,让他们知道和我南宫放作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黄昏时分,舒亚男、明珠和柯梦兰三人,带着从马场赢来的钱满载而归。她们 先后悄悄来到云襄的住处,只等着为这次的行动庆功。三人拿出各自赢得的银票, 加在一起竟有二十万两之巨,远远超过了当初的计划。 不过云襄却殊无喜色,不住地向门外张望,并忧心忡忡地对三女道:“阿彪还 没有回来,照计划,他早该回来了。” “云大哥不用担心,”柯梦兰忙安慰道,“阿彪武功高强,江湖经验丰富,遇 到什么情况定能应付。他没回来,也许是被人跟踪,暂时不敢来见云大哥。” 云襄心事重重地摇摇头,喃喃道:“我越接近南宫放,越觉得他不是普通的对 手。我怕……” “云大哥多虑了。”明珠笑道,“一切都很顺利,定不会有任何问题。金彪大 哥就算今晚没回,明日一早也肯定回来。若他得知咱们现在这模样,定会笑死。” 舒亚男也劝道:“金彪若有意外,咱们再担心也没用,反而会自乱阵脚。相信 他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云襄默默点点头,黯然道:“金彪没回来,这酒我也喝不下。你们辛苦了一整 天,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我去门外等他。”说完也不顾三女阻拦,独自来到门外, 一声不吭地望着茫茫夜色,四周除了呼呼风声,听不到任何声息。云襄在门阶上坐 下来,遥望苍穹默默祈祷。冬季的夜空无星无月,只有一片混沌蒙眬。 身后传来“啪啪”的脚步声,在云襄身旁停下来。云襄没有转头,只轻叹道: “阿布,你是不是也在担心阿彪?所以陪我等他?”那只从决斗场上幸存下来的犬 中杀手阿布,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第一次偎到云襄身边,一声不哼 地望着茫茫夜色。它原本是由柯梦兰喂养,所以也被带了来,并由金彪来照顾,所 以它与金彪也十分投缘。云襄默默揽过阿岂有此理,心中稍感温暖。一人一犬,就 这样在寒风中静坐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舒亚男开门出来,见云襄浑身已被夜霜染成了雪白,她不禁吓了 一跳,忙脱下披风给他披上:“你怎么还没睡?在门外冻了一夜,当心冻出病来!” “阿彪出事了,我要去看看。”云襄说着长身而起。舒亚男一见云襄神色就知 道劝不住,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把阿布推回门里,起身走向牧马山庄。此时天色尚早,街上看不到揽客的 马车,二人就这样从扬州城一直走到郊外的牧马山庄。默默来到山庄后方的马场, 远远就见不少闲汉聚在马场门外,正对着上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云襄顺着他们 指点的方向抬头望去,立刻就看到了挂在高高的旗杆上,那具血肉模糊、随风飘荡 的尸体。 云襄浑身一颤,愣在当场,定定地望着吊在半空中的金彪。他张嘴想喊,却嘶 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愣了不知有多久,他突然一步步走向金彪,完全无视周围的 一切。 “你疯了!”舒亚男连忙拉住他,谁知他那瘦弱的身体,此刻竟爆发出了想象 不一到的力量,练过武的舒亚男竟也拉之不住。眼看马场守卫的武师在向这边好奇 地张望,舒亚男再顾不得许多,急忙一掌砍在云襄后颈上。云襄身子一软,不由歪 倒在舒亚男肩头。舒亚男将他扶到最近的一家客栈,对诧异万分的伙计急道:“我 相公突发急病,快给我们开间清静的客房。” 伙计手忙脚乱地帮忙将云襄抬到客房,关切地问:“夫人,要不要小的去请大 夫?”“是老毛病,我们自己有药。”舒亚男连忙道,说着就送伙计出来,突然又 想起了什么,“对了,麻烦小哥送几坛烈酒上来,我相公这药要靠酒送服。” 伙计连忙下楼抱了两坛酒上来,舒亚男收到后打发了他一两银子,然后仔细关 上房门。见云襄依旧昏迷不醒,担心他受不起自己方才那一掌,舒亚男连忙端起桌 上的茶水泼到他脸上,只见云襄浑身一个激灵,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现在感觉怎样?”舒亚男担心地盯着他那空洞的眼眸,柔声问。只见云襄 茫然地望着虚空,好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阿彪还吊在那里,我要去救他!” 说着他一跃而起,向房门冲去。 舒亚男连忙堵在门口,低声喝道:“你疯了!咱们还在牧马山庄,你一出这个 房门,就连自己也保不住了!” “你别管了!阿彪是被我害死,我要去放他下来!”云襄怒喝着,想要拉开舒 亚男,却见舒亚男一扬手,重重一巴掌搧在他脸上,打得他一个踉跄怔在当场。 舒亚男盯着失去理智的云襄喝道:“你现在谁也救不了!你想死我不拦你,可 你别把我们都陷进去!”云襄浑身一颤,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一滴水渐渐盈满眼 眶,他不断张合着嘴,却哭不出半点声音。 舒亚男连忙拍开酒坛递给他:“我陪你喝酒!” 云襄一言不发接过酒坛,一扬脖子就是一阵鲸吞海饮,泪水和着酒水涌入口中, 苦得人肝肠寸断。直到那一坛酒涓滴不剩,他才抱着酒坛慢慢跪倒在地,神情如痴, 默默流泪,却哽咽着哭不出声来。舒亚男担心地俯下身,抚着他的头柔声道:“想 哭就哭吧,别憋在心里。” “是我害了阿彪,是我的狂妄自大,害死了阿彪!”云襄终于像孩子一般, “呜呜呜”地大哭起来,“这次行动之前,阿彪就告诫过我不要太心急。可我为了 复仇,完全无视风险,完全低估了南宫放。我哪是什么千门高手?我根本就是个十 足的笨蛋!” 舒亚男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酒坛递给他道:“人的智慧终有无法企及的地 方,这世上也没有无所不能的圣人,谁都有意外失手的时候,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云襄流着泪连连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哭道:“你不知道我看到阿彪血肉模糊 地吊在那里,心里是什么感受,我害怕,我恐惧得浑身恢复发抖。我怕自己的狂妄 大胆和骄傲自负,再害了身边的朋友。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阿彪只是自己利用的棋 子,我对他不会有任何软弱的感情,但现在我才知道,阿彪是我的兄弟!连心连肺 的兄弟!我永远也克服不了这种软弱的感情,也永远成不了心静如水、无情无义的 千雄。成不了千雄,我又怎么能战胜精明过人、实力雄厚的南宫放?” 云襄痛不欲生,除了拼命把自己灌醉,以逃避失败的责任,完全不再有往日的 自信和从容。金彪的死固然令他痛不欲生,而意外失手也令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 怀疑,不敢再面对南宫放。 舒亚男慢慢蹲到他面前,默默撩起自己的鬓发,指着那朵在脸颊上怒放的水仙, 沉声道:“这里现在是朵花,原本却是个疤。你失去兄弟的痛苦,未必能超过我失 去容貌的绝望,我都挺了过来,你别让我小看了你!” 云襄连连摇头:“你应该小看我,我是个自以为聪明,其实愚蠢,却又狂妄自 大的笨蛋,是个害死兄弟的大、笨、蛋!” 舒亚男捧起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眸喝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你 是智计过人、无所不能的公子襄!你决计不能被一两次失败击垮!” “我不是!我不是!”云襄襄躲避着舒亚男的目光,想要从她手中挣脱,谁知 舒亚男抓得如此之牢,使他完全无法逃脱。 舒亚男眼中噙满泪水,望着他的眼睛道:“你是无所不能的公子襄,从你走进 我的生活那一刻起,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身份。你是我今生最敬佩的男子,我实在 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模样。你伤心痛苦,可以心情地放声大哭,但你不能怀疑你自己, 更不能失去你战胜一切的信心!” 云襄愣了愣,突然像委屈的孩子找到亲人,不由自主地号啕大哭。 舒亚男连忙将他揽入怀中,将他的哭声捂在自己的胸上。刚开始她只是怕云襄 的哭声惊动旁人,但渐渐地,这个像孩子般不断哭泣的男子,却让她胸中涌动起一 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她打量着怀中这个曾让她既忌恨,又佩服的男子,突然发觉他 并不比一个孩子坚强多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簌簌发抖,舒亚男不由自主地将他搂 紧,希望以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身上的寒意,分担他心底的痛苦和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云襄终于带着微微的抽泣,在她怀中沉沉睡去。舒亚男轻轻将 他抱到床上,才发现他满通红,额头滚烫。昨夜受了一夜寒霜,加上今日突然的打 击,终于使他病倒了。 舒亚男连忙起身准备去请大夫,云襄却在迷迷糊糊中抓住了她的手,喃喃梦呓 道:“别……别走,别丢下我!”“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舒亚男握住他的 手,柔声道。轻轻为他盖好被子,舒亚男仔细打量着沉睡中的云襄突然发现睡梦中 的他,就如孩童一般纯真。轻轻为他抹去满头的汗珠,舒亚男默默自问:这就是江 湖上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千门公子襄吗?在舒亚男的轻轻安抚下,云襄终于沉沉睡 去。舒亚男悄悄抽出手,来到外间叫伙计,让他去抓一副治疗风寒的药,并将膳食 送到房中来。 舒亚男亲自喂云襄服下药后心中稍安。折腾半日,她也有些饥饿,就在房中草 草用了午餐。期间云襄一直沉睡不醒,也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生病。 舒亚男虽然很想将云襄的处境通知明珠和柯梦兰,不过这里是牧马山庄,她不 敢找旁人送信,更不敢丢下云襄独自回扬州。直到黄昏时分,依旧不见云襄醒来, 她有些慌了神,不过却又不敢去请大夫,怕因此暴露云襄的底细,只得在心中默默 祷告上苍。 直到初更时分,云襄依旧不见醒来,不仅如此,他的身体更是时冷时热,不住 颤抖。舒亚男无奈之下,只得脱去外衣,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云襄那冰凉的身子。 黑暗中拥着云襄那单薄的身体,舒亚男才第一欠发觉他是如此瘦弱,完全不是想象 中那般刚强。他的背上更是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肉,实在难以想象他 这瘦弱的身体,曾经经历过多大的磨难。舒亚男每摸到他一道疤痕,心中怜惜之情 便增加一分,当她数完云襄身上那累累疤痕,早已是泪水涟涟。她原以为自己遭受 过的磨难已是世间罕见,谁知怀中这羸弱的男子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她忍不住 流着泪抱紧云襄,恨不能分担他遭受过的所有痛苦! 黑暗中两人相拥而眠,彼此的拥抱让双方都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蒙蒙 眬眬不知迷糊了多久,舒亚男突然惊醒,睁眼一看,天色已是大亮,云襄正躲在咫 尺之外凝望着自己。他的脸色依旧惨白无光,但眼眸已清朗有神,不再而三迷茫散 乱。 舒亚男突然意识到自己仅着亵衣,光溜溜的肌肤能清晰感觉到云襄的体温,她 心中涌起女孩子本能的羞涩,不过她并没有逃开,反而抱紧云襄,对着他的眼眸决 然道:“从现在开始,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你愿意也罢不愿也罢,都没得选择!” 舒亚男的蛮横并没有让云襄有丝毫不快,他心中反而涌起无尽的温暖。忍不住 抱紧这个特别的女子,他在她耳边喃喃道:“谢谢,谢谢你!”“你要再说一个谢 字,我就搧你!”舒亚男说着狠狠在云襄脸颊上咬了一口,她从未有过接吻的经验, 甚至也没见过和听说过,只觉得用咬才能宣泄心中那激荡得不能自持的感情。云襄 热烈地回应着舒亚男那与众不同的热吻,并引导她用正确的方式来宣泄感情。当他 们的感情燃烧到极致,世俗的一切束缚就荡然无存。 火山喷发般激烈的感情,慢慢变昨大海一般广博深沉。二人相拥凝望,舒亚男 红着脸对云襄轻声道:“你是最强的男人,你已经证明了这点。” 云襄点点头,轻轻托起舒亚男项下那枚雨花石,微微叹道:“这都是天意。” “什么天意?”舒亚男好奇地问。云襄便给她讲起这枚雨花石,以及自己那不 为人知的过去。 舒亚男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自己与云襄竟同在扬州生活了二十年,更没想 到自己早就见过云襄,也不知道自己捡到的这枚雨花石,曾经是他的定情信物,也 是害他发配边疆服苦役的引子。 云襄第一次向他人吐露自己的过往,心中的压抑渐渐轻松,脸上也恢复了他那 特有的自信,他最后道:“我从一个迂腐懦弱的无用书生,走到今天能与南宫放一 较高下的地步,就是靠着一股百折不回的倔傲之气。我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被任 何挫折击倒!”说着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谁知急病之后手足酸软,刚下地就身子一 歪差点摔倒。舒亚男连忙扶住他,嗔道:“你现在是大病未愈,得先养好身子,而 不是现在就逞能。” 云襄黯然道:“阿彪还吊在那里,我哪有心思养病?” “阿彪的事你交给我好了,让我来想办法。”舒亚男说磁卡轻轻揽住云襄,她 的镇定给了云襄无穷信心。出门前她细心地为云襄点了些容易吸引的食物,并让伙 计将饮食送一客房,并托他照顾大病初愈的相公。 第一次像个小女人一般啰唆完后,舒亚男才独自来到马场外,发现马场的戒备 并没有加强,反而松懈了不少。原本南宫放只当金彪是被公子襄利用后灭口的棋子, 决没有想到会有同伙来为他收尸,所以并没有加强戒备。现在马场因为上次的变故 正一片混乱,而南宫放也因一件急事一大早就赶回了家中,并不在牧马山庄,所以 下面的人谁也没有心思在意这等小事。舒亚男并不很费事便运了金彪尸身。 当天夜里,在郊外一座荒庙中,云襄终天见到了血肉模糊的金彪,“阿彪!” 云襄泪如雨下,默默捡视着金彪身上的伤口,他心痛如刀割。见金彪一只手紧紧攥 着,他费尽力气才勉强掰开。从金彪紧握的手中,取出一颗青布纽扣,这种样式的 纽扣并不常见,通常是用在做工讲究的布鞋上。云襄仔细打量着这枚纽扣,却想不 起在哪里见过。他将那青布纽扣仔细收入怀中,垂泪道:“阿彪,是我害了你。我 要让杀害你的凶手,付出同样的代价!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我的罪孽。” 舒亚田见云襄痛不欲生,连忙轻声劝道:“让阿彪入土为安吧,这里离牧马山 庄远,得当心南宫放有所察觉,追踪而来。”云襄流着泪默默点点头,仔细为金彪 擦去脸睥血迹。在舒亚男的操持下,总算连夜让金彪入土为安了。 第二天下午,当云襄与舒亚男回到住处,就见柯梦兰早已急得得如热锅上的蚂 蚁,却不见明珠的身影。见云襄安然回来,柯梦兰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嘘一口气,急 道:“吓死我了,前日你们不告而别,可急坏了我和明珠。我们在扬州城找了一整 天,最后找到牧马山庄,才知道阿彪的事情。我们怕你和舒姑娘也出了意外,不知 有多担心,明珠姑娘更是因此病倒,可惜阿彪……”说到最后,她已哽咽得不能继 续。 云襄红着眼柔声安慰道:“阿彪已经入土为安,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放过杀害 他的凶手,定要他付出同样的代价!” 柯梦兰点点头:“我想去看看阿彪。”云襄黯然道:“等过了风头,我带你去 阿彪的坟上祭拜他。”舒亚男一直不见明珠,心中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明珠 呢?”柯梦兰指指后院:“前天为了找你们,明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当我们找到 牧马山庄,看到阿彪寻中在半空、血肉模糊的身体,明珠当时就吓坏了。她怕你们 也遭了毒手,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回来后就一病不起,这会儿也不知醒来没有。” 舒亚男一听这话,连忙奔向内院,云襄也担心明珠的病情,忙跟了进去。 三人来到明珠的卧房外,舒亚男立刻叫着明珠的名字推门而入,云襄不方便进 去,便立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听房中陡然传来一声欢呼,跟着就见明珠光着 脚,仅着亵衣就从房中冲了出来。不等云襄开口,她已一跃而起,猛然扑到云襄身 上,抱着云襄就呜呜大哭,边哭边道:“你吓死我了!我好怕你也像阿彪那样,从 此再不回来!要是再见不到你,我也不想活了!” 云襄没想到明珠对自己竟如此关心,心中有些感动,不由轻拍着明珠的后心, 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行!你要发誓!”明珠不依不饶,“你一定要答应我,决不能比明珠先死!” 云襄感动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你是堂堂千门公子襄,可不能说话 不算数!”明珠依旧有些不放心,直到云襄再次保证后,她才总算放开手,突然醒 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红着脸逃回房中,不敢再面对三人。 柯梦兰对明珠的失态并没有放在心上,天真烂漫的明珠,在所有人眼里就如不 懂事的妹妹,她对这个妹妹无论如何也忌妒不起来。相反,倒是舒亚男令她们十分 警惕,从她与云襄偶尔相接的眼神中,柯梦兰本能地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再 是简单的合作伙伴了。云襄有些歉然地望向舒亚男,却见她若无其事地笑道:“我 去看看这丫头,别又闹出病来。”说完她转身推门而入,片刻后房中就传出她与明 珠的窃窃私语。 云襄与柯梦兰只得悄悄出来,就在于这时,只见临时雇来的老门房匆匆而入, 将一张帖子递给云襄道:“公子,方才有人送来封信,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云襄展信一看,对柯梦兰解释道:“是南宫豪,他要我立刻去见他。”“我和 你一起去!”柯梦兰忙道。 “我不想让你冒险。”云襄说着像往常那样转头高喊,“阿彪!”话刚出口, 才意识到金彪已经不在,顿时黯然无语。 柯梦兰见状忙道:“还是我陪你去吧,多个人也有个照应。”云襄勉强一笑: “不用了,我一个人能应付。你呆会儿转告舒姑娘和明珠,就说我去去就回,让她 们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