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暗器 作者:李超 一、秦淮疑云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晚风轻拂,温柔好似情人的呼吸,远处飘来桂花的清香。 秦淮河畔素为金陵古都的繁华胜地,此时夜交三更,一艘画舫缓缓游荡在河心, 船头挂着两盏碧纱灯笼,朦朦胧胧映入水中,摇曳不定。 画舫的雕花窗户半卷着湘妃竹帘,窗口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绝色丽人,她只手 支颐,凝望着夜空中的一弯残月。 残月如钩,仿佛远在夜空的最深处,又仿佛是美女在忧愁痛楚时蹙起的秀眉。 美女的蹙眉,也楚楚动人。她只有二十开外,清秀中略带妩媚。此刻,她望得 出神,连头顶上那白鹦鹉的叫声也没听到。 船舱中布置得舒适而雅致,绝色丽人的身边静静地坐着一位白衣如雪的公子, 只见他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此时却宛如一尊石像似的动也不动。 他的面前是一只水晶杯,杯中盛着波斯葡萄酒。 良久,白衣公子端起杯来,轻轻啜了一口,慢慢转过脸来,见到绝色丽人的神 态,不由得叹了口气。 忽听绝色丽人“啊”的一声惊叫,叫声中充满了惊惧,在水面上远远传了出去。 白衣公子微怔之下,转头一看,只见窗外水中伸出了一只手,正抓住了绝色丽 人的右腕。皓腕之上,赫然套着一只价值连城的金镯。 白衣公子惊怒之下,霍然长身,喝道:“什么……” 话未说完,只见那只鬼手忽然轻轻一挑,将金镯脱了下来,迅速地在窗外消失 了。 绝色丽人只感身子一软,跌倒在椅中,几乎晕了过去。 白衣公子无暇细看丽人,脚尖一点,箭一般窜出窗外,游目四顾,唯见波影荡 漾,哪里见得那怪物的踪影? 他瞥了绝色丽人一眼,问道:“思思,你没事吧?” 那叫思思的绝色丽人脸色苍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此时画舫已渐渐地驶近岸边,株株垂柳轻拂水面,激起圈圈的涟漪。 白衣公子正负手四顾,忽见前面水波微微一晃,紧接着一条黑影飞出水面。 白衣公子立时醒悟:“那怪物一直躲藏在附近的水中,并未逃去。”大喝一声 :“哪里走?”“呼”的一声,将袖中的一柄折扇挥了开去。 折扇并非击向那黑影,却在半空中展开,然后飘浮在水面,露出了丹青妙手所 绘的一幅寒江独钓图。 便在此际,那白衣公子飞身掠出,一纵丈余,待身形落下,脚尖不偏不倚正点 在了扇面上。折扇微沉,他已借力到了岸上。 那黑影脱口赞道:“好功夫!”话音中,一蓬银光闪闪的细针对准白衣公子射 去。 白衣公子长袖一卷,银针尽数隐没。这一挥一卷,潇洒自如,浑不带丝毫人间 烟火气。 便在这一挥一卷之间,那黑影哈哈大笑,左手攀住一根柳枝,凌空一个翻身, 落下地来已在数丈开外。 白衣公子还待追赶,见那黑影一闪,却已鬼魅般地不见 了。 他稍立片刻,长袖一振,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那数十枚银针落了下来。 他叹息道:“好快好毒的银针!”返身回了画舫。 窗帘依然半卷,思思倚窗而坐,见白衣公子回来,喜道:“追到了没有?” 白衣公子摇摇头,回舱坐下,喝干了杯中的酒。 他捧起思思的右腕,肌肤光滑柔软,但手掌冰凉。 白衣公子轻抚她的肩头,道:“你放心,他是个人,绝不是个恶鬼!” 思思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才问道:“他……他是什么人?” 白衣公子道:“他是个轻功非常高明的人。”凝视着思思,柔声道:“他当真 没有伤害到你?” 思思说道:“没有,不过……不过我那只金镯却被他拿去了。” 白衣公子微笑道:“我早已发现了。” 思思问道:“那人为什么……为什么要偷我的金镯?” 白衣公子不答,反问道:“你那只金镯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 思思沉吟道:“它嵌有四粒价值昂贵的珍珠,是母亲生前留下的,伴随了我二 十几年。” 说罢,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又道:“那人莫非只是个贼,凯觎我那价值连城的 镯子?” 白衣公子笑道:“也许他是个贼,只不过真正的目的,现在还不知道。” 思思道:“他既然有那么高的功夫,为什么不到豪家巨室去偷盗?那样岂不是 偷得又多又快?” 她望着白衣公子,目中现出了缕缕柔情,道:“这贼好大的胆子,有你在我的 身边,他居然还敢偷我的东西!” 白衣公子笑了笑,道:“他若真的知道我是谁,那一定很有趣。” 他微叹道:“只可惜还是被他得手了。” 思思道:“但是你肯定可以把他查出来,好好地惩治他一番。” 白衣公子目光闪动,道:“我虽然还不知道他的姓名、来历,但至少已发现一 些细微的线索。” 思思眼中一亮,问道:“什么线索?” 白衣公子道:“我刚才追到岸上,他凌空一个翻身,我便看到了他的一双脚。” 思思道:“他的脚有什么好看的?” 白衣公子道:“他的脚并不好看,只不过鞋底有只燕子罢了。” 思思皱起了眉头,道:“燕子?” 白衣公子问道:“你认为我的眼力如何?” 思思答道:“当今江湖谁不知道你的一双眼睛比鹰眼还要犀利,比闪电还要明 亮?” 白衣公子笑道:“所以我看到他穿着软底皮靴,而且鞋底绣着一只燕子。” 思思问道:“什么样的燕子?” 白衣公子道:“那是只展翅凌云的紫燕。” 思思喃喃自语道:“紫燕?” 她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白衣公子笑道:“思思,你想起了什么?” 思思叹了口气,道:“我想起了早已流传在金陵的两句话。” 白衣公子接着吟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思思的脸色又变了变,道:“你……你说他是燕归来?” 白衣公子沉重地点了点头。 思思道:“看他那如鬼如魅的身法,酷似燕家祖传的轻功,不过以他栖霞山庄 少庄主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来偷我的金镯?” 白衣公子叹道:“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思思道:“你真的要去查燕归来?” 白衣公子道:“我虽然知道他住在栖霞山庄,但此人行踪飘忽,恐怕难以查知 他的踪迹。” 思思道:“栖霞山庄的少庄主以前是个斯文有礼的翩翩佳公子,但近来却变了。” 白衣公子“哦”了一声,道:“我久闻燕归来不仅长得丰神俊秀,而且行侠仗 义,但他怎么变了?” 思思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因为他父亲仙逝了。” 白衣公子耸然动容道:“什么?栖霞山庄的庄主燕衣人死了?” 思思惋惜地道:“你刚到江南,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燕庄主虽然名动天下,义 薄云天,但他也是个人,每个人都有死的时候。” 白衣公子问道:“燕衣人正值威名最盛、锋芒最厉之际,怎么就突然死了?” 思思道:“不知道。但大江南北的人都知道一代名侠已乘风而去了。” 白衣公子黯然半晌,才道:“燕归来变成什么样子了?” 思思慢慢地道:“他现在吃喝嫖赌样样来,和一个纨绔子弟、地痞无赖已没有 什么两样了。” 白衣公子长叹道:“想不到燕归来竟会如此自甘堕落,实在令人惋惜……” 他忽然停顿,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吃喝嫖赌?” 思思笑道:“以他的家世及年纪,吃的自然是天下最精美的菜、喝得是天下最 醇最好的酒,赌得也是天下最轰动的豪赌,即使他不是燕公子,也会出名的,对不 对?” 白衣公子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道:“那么他嫖的女人呢?” 思思不料他会有此一问,脸颊涌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嗫嚅了半天才道:“他 ……他嫖的当然也是最美丽最出名的妓女。” 白衣公子又问:“你可知道金陵城中最美丽最出名的妓女是谁?” 思思不假思索地道:“除了留春院的红袖外,还能有谁?” 白衣公子眼睛亮了起来,犹如夜空中闪亮的星星,低声道:“留春院的红袖?” 二、螳螂捕蝉 华灯初放,金陵城中的花街柳巷、绣楼朱阁热闹了起来,家家品竹弹丝,处处 调脂弄粉。 在所有的青楼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留春院。 而留春院最令人夺目、身份最高的则无疑是红袖。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能与红袖一度春宵的大多数是“胯下五花马,身披 千金裘”的王孙公子、豪商巨贾。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话用在红袖的身上再也恰当不过,能得红袖邀欢的客人, 不但不会受到指责,还会得到赞扬与羡慕。但与她缠绵缱绻之前,必须付出千两黄 金,低于此价,甭说看她一眼,就连她的门槛也进不去。 然而近十几天来,红袖却被人包了下来,只接待一个客人,其他人一概拒之门 外。 这客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有何能耐能独自把红袖包了下来? 今夜无星无月,时已深秋,风也寒了起来。 红袖的居室中却温暖如春,地上铺着柔软、华贵的地毯,散发缕缕幽香沁人心 脾,又袅袅飘出窗外,消散在夜色中。 而最令男人们感兴趣的无疑是那绣帐鸳衾和巫山云雨之梦。 但此时房中的客人最感兴趣的却是手中的杯、杯中的酒。 酒泛流霞,正是天下名酒竹叶青。他消瘦的脸颊正隐隐现出醉意,眼睛却越喝 越亮,亮得就好像擦拭干净、准备伤人的枪尖。此人正是江湖中传闻已久的浪荡子 燕归来。 红袖一身淡雅的装束,不施脂粉,提着玉壶,不时替燕归来斟酒。 她的动作优美、娴熟,流露出一种雍容、清高的姿态来。 她的神情纯真无瑕,宛如深谷中的幽兰。 倘若换一个地方,每个人都会认为她是个纯情少女,谁能想到她是一个青楼女 子。 红袖见他喝个不停,柔声问道:“像你这样喝酒,还能品出它的滋味吗?” 燕归来笑道:“如此良宵,如此美酒,特别是有佳人如此陪伴在侧,岂会没有 滋味?” 红袖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燕归来瞪大着眼睛,打断道:“你说我有解脱不了的心事?” 红袖柔声道:“难道不是吗?燕公子本来不应该这样沉湎于酒色的。” 她歇了一歇,又道:“我虽问过你多次,但你都没有说出来,其实……其实你 的痛苦我可以理解,每个人失去亲人都会很悲伤的。” 燕归来默然不语,喝尽了杯中酒。 红袖又斟满了酒,燕归来道:“袖儿,你为什么不陪我喝两杯?”红袖妩媚地 一笑,道:“今晚我体力不胜,尚请公子原谅。” 燕归来说道:“袖儿,我为你带来了一样东西,不知你喜不喜欢?” 红袖眼波流动,道:“什么东西?” “你猜猜看。” “我猜不出,但我知道那一定非常好玩,非常值钱的东西。” 燕归来轻轻握住她的左手,道:“你把眼睛闭上。” 红袖依言合目,随即感觉到手腕一凉,上面已套了一件物事。她眨着长长的睫 毛,睁开了眼睛。 一看到镶着四粒珍珠的金镯,她的眼中放出了异样的光采,吃惊地道:“这… …这镯子是从哪里的?“ 燕归来道:“这是我家传了百余年的宝物,它能够趋吉避凶,为你带来一生的 好运。” 红袖轻抚金镯,眉花眼笑地道:“你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我?” 燕归来温柔地道:“特别的爱,自然要送给特别的人。” 红袖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凄凉,说道:“它能够给我带来好运?我一个青楼女 子能有什么好运?” 燕归来微叹一声,良久不语,只是喝酒。 红袖道:“公子,你喝得太多了,你不要……再喝了!” 燕归来斜着醉眼,道:“我没有……没有喝醉,你放心!” 他左手轻抚怀中红袖流云般的头发,右手却抚摸着她的脸颊,动作细致、温柔, 充满了怜惜与疼爱。 红袖转了转眼珠,道:“燕公子,你并非那种眠花宿柳之人,可你为什么偏偏 喜欢我呢?” 燕归来道:“因为你与众不同。” 红袖嫣然一笑,道:“我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呢?是不是我的眼睛特别小?” 燕归来说道:“懂得风情的男人,大多喜欢媚眼如丝的女人,大眼有神,小眼 迷人,你这么有名,也许就因为有这么双小眼睛。” 红袖甜甜地笑道:“我的年龄也不小了,再过两个月零四天,我就三十岁了。” 燕归来将嘴巴轻轻贴在她的耳畔,低声说:“三十岁的女人,正是成熟的时候, 就好像美酒一样。” 红袖指了指桌上的那壶竹叶青,道:“难道像那竹叶青?” 燕归来笑眯眯地道:“成熟的女人如同陈年佳酿似的,越喝越有味道。” 他又抚摸她的脸颊,但不知怎的,手臂已渐渐麻木,手掌也变得冷冰冰的,但 他浑然不觉,仍然说道:“你是个闺中女公子,当然更应该知道成熟的女人如同一 本书——百读不厌的书。” 红袖吃吃地笑道:“我既是酒,又是书,还算是个人吗?” 燕归来痴痴迷迷地道:“袖儿,你知不知道你的笑容非常的甜蜜,非常的迷人?” 红袖问道:“真的?” 燕归来想点头,但竟然动也不能动,脸上的笑容僵硬、勉强之极。 红袖笑得更甜了,道:“你不知道女人的微笑也是一种武器吗?”武……器? “燕归来不明白,问了一遍。 红袖道:“这种武器,用来对付男人最有效。” 燕归来嘶声道:“你……你……”想站起身来,但身体却如钉子钉入木头中似 的,动弹不得。 这一来,他完全明白了,颤声问道:“袖儿,你为什么要害我?” 红袖舒舒服服地在椅中坐下,晃了晃玉壶,道:“我坚决推辞,不喝此酒,是 因为竹叶青中掺了‘铁尸散’。”燕归来闻听此言,目中露出了愤怒与绝望之色, 道:“铁尸散?” “是的。”红袖答道:“那是一种无色无味、无影无踪的剧毒,混合在酒中, 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她轻轻拍了拍燕归来的头顶,道:“中了此毒之后,浑身上下僵硬如铁,碰之 则会发出铿锵之声,不仅血管中的血液会凝结,心脏也会停止跳动。” 燕归来道:“我如此地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红袖叹道:“我是一个妓女,你怎么能对我动了真感情呢?妓女不能真喜欢男 人,只能跟他虚情假意、虚与委蛇,莫非你不懂得这个道理?” 燕归来急道:“可是……可是……” 红袖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一个男人若喜欢上了妓女,那是最愚蠢的,我喜 欢的只是金钱。” 燕归来痛苦地道:“每次我都给了你千两黄金,难道你还嫌少吗?” 红袖道:“不少,但你却不知道有一个人出手比你更豪阔、更大方,他一下子 就赠送了我五万两黄金的见面礼。” 燕归来不相信地道:“你胡说!” 红袖道:“到现在你不相信也不行了,他要我在这壶竹叶青中加上一些铁尸散。” 燕归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红袖道:“我不知道。” 这次红袖懒得连话也不说了,只轻轻摇了一下头,说道:“我等到你嘴巴、眼 珠都不能动弹的时候,就把你捆个结结实实,送给那个人处置。” 燕归来不动、不语,室内死一般的寂静,似乎空气也凝结了。 夜已残,风也更紧了。 燕归来的一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说道:“你酒中下的真是江湖中闻名丧胆的 ‘铁尸散’?” 红袖听他吐字清晰,微微一惊,道:“一点也没错。” 燕归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道:“但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躯体僵硬如铁呢?” 红袖心中慌乱,表面还佯装镇定,道:“你用不着骗我,你决不会活着走出留 春院的。” 燕归来伸过左手,提过了玉壶,朗声道:“美丽动人而心如蛇蝎的女人我见得 多了,区区一个红袖,就能诱我入彀吗?‘铁尸散’对我更是没有丝毫效果!” 红袖大骇,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往房门逃了过去。 燕归来笑道:“我就让你见识一下‘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功夫!” 话音未绝,他的嘴中突然射出一道酒箭,“噗”的一声响,正打在那张珠帘之 上。 只听“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数百粒珍珠登时断了线,洒满了一地,有的 竟碎成了粉末。 红袖见此情景,惊呼道:“来人哪,燕归来要杀人了……” 惊呼声中,十余名或高或矮,浓妆艳抹的妓女从门外风一般窜了进来,数支长 剑毒蛇般刺向燕归来,暗器也像暴雨一样洒了过来。 燕归来长笑一声,衣袖挥卷之间,风卷残云,将兵器、暗器一起送出了数丈。 紧跟着“砰蓬、砰蓬”之声响起,十余名妓女或飞出门外,或撞上墙壁,再无 一人爬得起来。 燕归来微笑道:“不知什么时候留春院中竟有男人冒充妓女,拿着刀枪行凶杀 人,这样岂不令多情男儿魂飞天外吗?” 他望着躺在地上的红袖道:“我看谁还能说我不能活着走出留春院?” 迈步正要走出房门,忽听门外有人说道:“你不能出去!” 不知何时,门口站着一位白衣如雪的翩翩公子。 三、密室夜话 白衣公子纤尘不染,玉树临风般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燕归来,脸上仍旧带着 温柔的微笑。 燕归来迎视着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居然也笑着道:“要红袖在酒中下” 铁尸散“的人,便是阁下?” 白衣公子淡淡地道:“正是在下。” 燕归来道:“阁下随手便将五万两黄金送给红袖作为见面礼,当真令人惊叹。” 白衣公子笑道:“比之燕公子将数十万两黄金抛掷于留春院,在下倒是惭愧得 很了。” 燕归来冷笑道:“你知道我是燕归来?” 白衣公子道:“燕公子名动武林,金陵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下不瞎不 聋,怎会不知燕公子?” 燕归来瞪眼道:“你既知我名,还敢来捋虎须,胆子实在不小!”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道:“其实并不是我想找你,而是燕公子要找在下的麻烦。” 他指着红袖腕上的金镯,道:“燕公子并不否认这东西是自己带来的吧?” 燕归来道:“是的。” 白衣公子盯着他那洁白、修长的手指,笑道:“恐怕谁也想不到富甲王侯的栖 霞山庄少庄主居然会去偷一个妙龄女郎的佩饰之物,而且扮相猥琐,故意将手指涂 得干枯瘦长。” 红袖见二人斗口,便褪下金镯,交给那白衣公子,与众人一溜烟溜了出去。 燕归来道:“尊仆的手段好像并不怎么高明?” 白衣公子道:“他们的武功再高,又如何是燕公子的对手?出乖露丑,倒教公 子见笑了。” 燕归来说道:“阁下倘若出手,我就必败无疑了。” 白衣公子笑了笑,道:“莫非你早已知道我是什么人?” 燕归来叹道:“我若不知道,就不会在这里等你了。” 白衣公子这才吃了一惊,道:“你说我是谁?” 燕归来注视着他,说道:“阁下风采照人,神气内敛,当今江湖中虽然少年英 雄辈出,但有你这样气概、涵养的,决不会超过五个人。” 白衣公子道:“燕公子过奖了。” 燕归来的目中现出了惺惺相惜之色,道:“若是我猜得不错,阁下必定是……” 他紧紧盯着白衣公子,一字字道:“‘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江南一柳!” 白衣公子动容道:“燕公子神目如此,在下钦佩不已,只是燕公子和我见面的 方式未免太奇特了。” 燕归来笑道:“江南公子非常人可比,我要见你,当然要用非常之手段了。” 江南一柳问道:“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燕归来轻轻点了点头。 燕归来的眼睛深处流露出一种凄凉与悲痛,道:“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江南一柳怔住了,他本来是找人家麻烦的,但做梦也想不到麻烦竟自动地找上 了自己。 燕归来道:“我有一件无法解决的事情,但又必须在近期解决,所以我想请一 个非同寻常的人来帮助我。” 江南一柳苦笑道:“恰巧我来到了金陵……” 燕归来道:“你的确是最合适、最理想的人选。我那天见你和一个绝色丽人游 舟秦淮河,便穿着黑色紧身水衣,悄悄潜入水中跟着画舫,冷不防把那金镯偷了来, 为的是将你引到这里来。” 江南一柳道:“本来我也奇怪,燕公子轻功妙绝江湖,怎会在翻跟斗时将鞋底 给我看,而且穿着绣有燕子的皮靴,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燕归来!原来这一切 都是你的安排。” 燕归来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见到燕子皮靴后,必定会找到留春院。” 江南一柳问道:“难道红袖也是事先与你串通好的?” 燕归来道:“那倒不是。事先,我为了让你知道我的行踪,便变成一个吃喝嫖 赌,无所不为的浪子,如今金陵人十之八九知道我这个嗜好,想必你也会耳闻。你 既决心追回金镯,一定会找到红袖,因为找到红袖,就等于找到了我。” 江南一柳说道:“红袖是个青楼女子,必定贪财,于是我出了五万两黄金买通 她,要她在酒中下了毒。” 他忽而一笑,道:“当然我决不会真的把你变作一具僵硬如铁的尸体,还在门 外埋伏了十余名假妓女以防不测,但是想不到……” 燕归来接着道:“想不到中了我的圈套?” 江南一柳道:“我自以为聪明,却不知燕公子比我还要聪明,早就挖好了一个 火炕,等着我来跳下去。” 燕归来躬身道:“小弟出此下策,实是迫不得已,请江南公子原谅。” 江南一柳忙还礼道:“燕公子到底有何大事,要在下助一臂之力?” 燕归来说道:“此事若得江南公子鼎力相助,何愁不成?” 江南一柳道:“其实我也是个平常之极的人,有什么特殊本领?而燕公子为了 见我,所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燕归来道:“此事绝不能让其他人得知,我不得不谨慎行事。” 江南一柳淡然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助你?” 燕归来慢慢道:“因为你是江南一柳!” 江南一柳沉默片刻,大笑道:“就凭燕公子这句话,我也要听听你究竟有什么 解决不了的事情?” 燕归来大喜道:“既然如此,请跟我来。” 这是一间偏僻而华丽的屋子,在浅斟低唱、依红偎翠的留春院能找到这样寂静 无人的地方,确实不容易。 显然,这也是燕归来早就安排好的。 房屋豪华富丽,里面却一灯如豆,黯淡、凄凉的灯光下,坐着江南一柳与燕归 来,他们的面前却放着美酒。 男人们好像天生就跟酒有缘,永远离不开似的。 此时,夜色更深,空中飘起了潇潇秋雨。 秋雨细细的、柔柔的,无声无息,落在芭蕉、梧桐上,显得缠绵而伤感,犹如 一个多情美丽的女人在嗟叹青春易逝,岁月蹉跎。 它可以使人断肠,使人潸然泪下。 燕归来喝了杯酒,目中的凄凉、悲痛更深了,缓缓道:“你可知家父因何而死 吗?” 江南一柳不料他会问这样的话,道:“听说令尊大人是病逝的。” 燕归来沉声道:“你相信家父会病死?” 江南一柳一愣,道:“我虽无缘瞻仰令尊大人的风采,但可以想像他既然能够 享侠客英名数十载,必定清健安康,本来决不会因病而亡的……” 说着,他忽然抬起头来,道:“莫非他是遭了别人暗算?” 燕归来慢慢摇了摇头。 江南一柳沉思道:“那么令尊大人是……” 燕归来咬了咬嘴唇,说道:“他是自杀而死的!” 江南一柳心神大震,差点跳了起来。道:“他……他是自寻短见……” 燕归来重重地将酒杯朝桌上一放,道:“家父虽非自杀,却也差不多。” 江南一柳更是满腹疑窦,道:“此话怎讲?” 燕归来的眼里已现出了莹莹的泪花,道:“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为了请江南公 子帮忙,非把栖霞山庄这件丑闻说出来不可。” 燕归来继续道:“也是家门不幸,在下的亲生母亲于数年前去世,父亲便娶了 一个比他小了二十几岁的女人。她虽是我的后娘,但我待她就如亲生母亲无异,家 父更是对她情深义重,恩爱不疑……”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肌肉痉挛了起来,道:“但是……但是后母竟然不知羞耻 与另外一个男人长期私通,干下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说着,目中如欲喷出火来,脸颊却痉挛得更厉害了。 江南一柳突然问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归来道:“家父察觉这件事后,并没有指责后母,反而对她更加温柔体贴, 希望她能回心转意,改过自新,哪知道……” 他咬牙切齿地道:“哪知道后母非但不知廉耻、不加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越 来越胆大妄为。家父又急又气,终于病倒了。” 江南一柳叹息了一声。叹声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燕归来道:“家父忧愤成疾,自知命不长久,便暗暗写了封信,说了这件事的 原因。并要我报仇雪恨,替他出了这口闷气。他将信交给我,要我在他死后方能拆 看……” 微弱的灯光下,他眼角已有泪珠滚了下来,说道:“终于有一天,家父 撒手西归了,我也知道了这段家门丑闻。” 江南一柳道:“令尊大人为什么不亲自对你说明此事?以他的武功,为什么不 自己杀了她以及那个男人?” 燕归来流泪道:“家父不亲自对我说明,也许是因为羞于启齿;而他不亲自动 手杀了后母,是因为他对她爱得太深了,以致于不忍心伤害她。” 他又喝了杯酒,泪水流入杯中,他已尝不出是甜的还是咸的。他痛苦地道: “别人简直不能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爱……” 江南一柳叹息道:“我却可以明白令尊大人的心境,他早已发觉妻子的奸情而 不予以揭露,那需要多大的忍耐和痛苦!” 燕归来说道:“我想家父之所以不揭露此事,更主要的是因为……因为那个男 人!” “那个男人?” “是的。”燕归来道:“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物。” 江南一柳吃惊地道:“难道栖霞山庄也不敢惹他?” 燕归来恨恨地道:“不是不敢,而是不敢轻易惹他。” 江南一柳皱眉道:“那么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燕归来目视远方,似也充满了恐惧与不安,沉默了许久方道:“他叫叶凤梧… …“ 听到“叶凤梧”三个字,饶是翩翩公子的江南一柳脸色竟也变了,失声道: “叶凤梧?” 燕归来凝重地道:“正是他。他不仅是披着侠客外衣的禽兽,武功之高,亦是 深不可测,而令他能够称霸江湖的则是他的一种暗器。” 江南一柳一字字地道:“夜雨秋灯?” 燕归来点点头,举杯的手竟有些发抖了,道:“夜雨秋灯的名字虽然很美,却 是当今江湖中最神秘、最无情的暗器,比昔年的孔雀翎还要厉害。” 江南一柳道:“不错,江湖中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躲过‘夜雨秋灯’的袭击, 见过它的人都已见了阎王。” 燕归来的手心已沁出了冷汗,他知道江南一柳说的一点不假。 江南一柳道:“所以说叶凤梧这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夜雨秋灯’。” 燕归来接着道:“更可怕的是我们对‘夜雨秋灯’的形状、性能丝毫不了解, 因此更觉得它的神秘和无情。” 江南一柳长长叹了口气,道:“要杀叶凤梧确实不容易。” 燕归来也叹道:“如果容易,我也不会千方百计请你帮忙了。” 江南一柳问道:“你明知他是个可怕而危险的人物,还是要杀他?” 燕归来斩钉截铁地道:“不杀了叶凤梧,我寝食难安。”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他手中的酒杯已被他捏碎了。 酒杯破碎,刺伤了皮肉,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他的心中只有复仇的火焰。 待酒水、鲜血流尽,他的手仍然紧握着,酒杯却已变成粉末,簌簌地自指缝间 流下。 缠绵哀伤的雨丝中,忽然掠过一阵急风。 风掠过,犹如一把锋利的刀从仇人的咽喉划过。 江南一柳面容惨淡,轻轻地道:“要杀叶凤梧,我想我们还要见一个人。” 燕归来颇为诧异,道:“这事越隐秘越好,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江南一柳道:“但是此人我们却是非见不可!” “是谁?” “就是与我在画舫中游玩的那个绝色丽人!” 燕归来不由笑了,道:“她是你的情人,虽然长得天姿国色,但却不宜让她知 道此事。” 江南一柳盯着对方,问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谁?” 江南一柳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她……她就是叶凤梧的独生女儿叶思思!” 燕归来大惊失色,站起身来,道:“什么?她是叶凤梧的女儿?” 江南一柳苦笑道:“我为什么骗你?难道这种事好玩吗?” 燕归来呆住了,满脸的愤怒、惊诧渐渐变作伤心、失望,最后他颓然坐下,说 道:“完了,完了。” 他连饮三杯酒,惨笑道:“我想请你帮我杀了叶凤梧,却不知道你与他的女儿 是一对情侣,岂不该死?哈哈,哈哈!” 他身子发颤,笑出了眼泪,说道:“我竟然要你去杀了你未来的岳父,这不是 异想天开吗?好荒唐!好可笑!” 江南一柳静静地坐着,待他说完了,方道:“叶凤梧德高望重,不仅我现在不 大相信他会作出如此伤风败德的事,恐怕他的女儿更加不相信。” 燕归来冷笑道:“叶思思不相信,你就更不会杀叶凤梧了,是不是?” 江南一柳缓缓道:“思思不仅姿容出众,并且知书达理、嫉恶如仇,如果她知 道父亲的丑行,也决不会原谅他的。” 燕归来道:“我原来只知道叶凤梧有一个女儿,但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重要。 你深爱着思思,就向他 父亲通风报信好了,我姓燕的决不会皱一皱眉头, 至多拼了这条命罢了。“ 江南一柳笑道:“燕公子,你不要激我,我并不是那种人!” 燕归来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江南一柳说道:“我想如果思思知道他的父亲确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一定 会帮助你的。” “如果她不知其父的恶行,或者不承认呢?” “那我们再另想办法。” 四、生死一线 栖霞山下有一条窄窄的山道,山道蜿蜒如同盘曲的长蛇。 凌晨,这条山道上正行着一顶豪华的红呢大轿,紫绒轿帘深垂,不知里面坐的 是什么人物。 抬轿的是四个青衣少年,腰板挺得笔直,腰中各自束着一根红色的腰带,红得 既像夏日天际的彩虹,又像刚从仇人咽喉喷出来的鲜血。 此时晨雾还未散尽,山间弥漫着清新的空气,时闻远处几声鸟鸣,更增四周的 幽静。 大轿行了一段路程,阳光便出来了,又是一个美好的天气。 前面是一片枫林。深秋,枫叶如火,雾气、日影、烟光好像在林间轻轻浮动, 似梦似幻。 大轿正行着,忽听前面蹄声得得,两匹马转过枫林,驰了过来。 当先是一匹晶莹如玉、金鞍玉辔的白马,身高膘肥,显得特别神骏、精神,但 马背上的人却更精神,更引人注目。 那是一个眉目如画、肌肤如雪的绝色丽人。 跟在她后面的是匹老瘦的黑马,马上的乘客是个愁眉苦脸、虬髯如戟的黑衣人。 白衣丽人打马如飞,直向那红呢大轿冲了过去,口中还高声叫道:“快让开! 快让开!“黑衣人见此情景,不禁皱起眉头,喃喃道:”她今天怎么变得如此 跋扈?“ 眼看白马奔驰如飞,要与大轿撞在一起,那四名青衣少年忽然同时发出一声低 啸,扛着大轿向旁边纵出了四尺,然后稳稳地落下来。 四人身形甫定,便听得耳畔“呼”的一声响,那一人一骑已挟着风声,从身旁 擦了过去。 白衣丽人陡然间勒住丝缰,那白马立即前蹄扬起,人立而止,“唏溜溜”一阵 嘶吼。 黑衣老者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四个轿夫临危不惧,身手了得,不知为何 做了人家的厮仆?” 他仍然愁眉苦脸的样子,黑马缓缓而行,铁蹄将地下的红叶碾成了碎片。 只听轿中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声音轻柔娇媚,却又懒洋洋的,说不尽的缠绵婉转,当真令人神为之醉、魂 为之销。 黑衣老者听到这女人的声音,心中微微一震,目中已现出了讶异之色。 但他仍不动声色地缓缓而行。 只听一个青衣少年答道:“夫人,请不要惊慌,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 胆敢冲撞大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白衣丽人已叉起了纤腰,美目圆睁,喝道:“谁是野丫 头?你敢骂姑奶奶,是不是活腻了?” 她的模样温柔文雅,说话却泼辣无比,活脱脱像是一只喜欢吃红辣椒的母老虎。 那青衣少年待她说完了,才接着道:“姑娘怎么蛮不讲理?你骑着马乱跑,若 不是我们避让得快,岂不让这只畜生踢死了?” 白衣丽人大怒,叱道:“你骂谁是畜生?”扬起手来,“啪”的一声,那根翡 翠般的皮鞭对准他的脑袋抽了下来。 那青衣少年不慌不忙地把头一侧,让过了鞭子,道:“姑娘莫要误会,我并不 是骂你,而是……” 另外一名青衣少年见他缠夹不清,说道:“姑娘险些撞死了人,非但不赔礼道 谦,反而出手打人,这么蛮不讲理的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白衣丽人冷笑道:“今儿姑奶奶就是让你见识见识,算你这小子运气不错。” 青衣少年忍不住说道:“像你这样凶蛮的姑娘,能嫁得出去才怪呢。谁娶了你 做老婆,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白衣丽人怒道:“我嫁得出去嫁不出去,关你甚事?”又连抽几鞭,但她身无 武功,鞭子别说伤不了青衣少年,就连他们的衣角儿也没碰到。 她连抽了数鞭,见全无效果,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呼呼喘气。 青衣少年笑道:“以姑娘如此天下无双的鞭法,怎么能够欺负男人?” 白衣丽人听他挖苦自己,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叫道:“我不仅要欺负你们,还 要杀了你们!” 青衣少年叹了口气,道:“幸亏姑娘刚才没有撞着我们,否则你就吃不了兜着 走了。” 白衣丽人怔了一怔,说道:“为什么?难道你是玉皇大帝吗?” 青年少年道:“我们并不是玉皇大帝,只是别人的奴才而已。” 白衣丽人笑道:“你们倒有自知之明,那你们凭什么威风?” 青衣少年慢慢地道:“姑娘得罪我们四个奴才不打紧,但若碰歪了轿中人的一 根头发,情形就不同了。” 白衣丽人撇了撇嘴,不相信地道:“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轿中的人是谁? 难道是玉皇大帝的老婆王母娘娘?“ 青衣少年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栖霞山庄?” 白衣丽人道:“栖霞山庄威震江湖,在金陵更是首屈一指,谁没有听说过?” 青衣少年叹道:“这就对了,坐在轿中的人便是栖霞山庄的主人。” 白衣丽人道:“栖霞山庄庄主燕大侠不幸仙逝,莫非里面坐的是少庄主燕归来?” 青衣少年答道:“轿中人虽非燕公子,但身份之尊荣,并不在他之下。” 白衣丽人扬了扬眉,道:“这人到底是谁?” 青衣少年的回答充满了尊敬、恭谨:“她便是燕老庄主的夫人,燕公子的母亲!” “燕夫人!”白衣丽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道:“原来是燕夫人, 怪不得有这么大的威风!” 那黑衣人听了,微微叹息了一声,想道:“果然是燕夫人。” 青衣少年得意洋洋地道:“听说是燕夫人,你害怕了吧?” 白衣丽人哼了一声,道:“别人怕栖霞山庄,我却不怕……” 青衣少年笑道:“不知你是何方仙女……” 只听大轿中的燕夫人说道:“别说了,我们快赶路吧!” 四名青衣少年齐声答应着抬起大轿,不再理睬白衣丽人,似乎又要启轿了。 偏偏那白衣丽人不服气,别转马头,拦住大轿,说道:“我不怕栖霞山庄,因 为我是叶凤梧的女儿……” 那四个青衣少年听到这六个字,突然同时伸出右手,各自从血红色的腰带中拔 出了弯刀。 弯刀又长又薄又窄,在秋天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两名青衣少年飞身扑向白衣丽人,动作迅捷如鹰隼追逐野兔、凶猛如饿狼扑击 羔羊,而手中的弯刀却更快更毒。 两人的弯刀一左一右,左劈她的脖颈,右斩她的腰肋,配合得天衣无缝,完全 封住了活路,将白衣丽人笼罩在死亡之中。 白衣丽人不通武功,如何能躲过这招“天罗地网双杀手”? 这两个青衣少年的行动奇特,而另外两个青衣少年的行动更加不可思议! 他们刹那间转身,手指紧紧握着漆黑的刀柄,同时将弯刀往轿中急刺过去。 双刀一前一后,挟着凌厉的风声,势必一柄从燕夫人的前胸刺入、后背透出, 另一刀却从背心刺入,然后从胸口透出来。 以此双刀的去势,燕夫人必死无疑,而且绝对连惨呼一声都来不及! 他们明明是燕夫人的奴仆,为什么突然反噬,欲置她于死地? 枫林中的红叶好像也为这可怕的杀气摧落,化作片片蝴蝶,远远飞了出去。 四柄闪着妖异光芒的弯刀,眼看就要让两个女人香消命殒。 那两个偷袭叶思思的青衣少年,猛觉手腕一麻,弯刀脱手飞出,人也踉跄倒退 了几步。 那两个刺杀燕夫人的青衣少年却在同时感到肩头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手臂立 刻酸软无力,弯刀也停了下来。 四人大骇,慌乱中已然发现大轿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一个满面虬髯的黑衣人。 他刚才还乘坐瘦马,远在数丈之外,怎么倏忽间就到了近前? 黑衣人望着四人,轻描淡写地道:“刚才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们早已变成死 人,还不快快谢我?” 一个青衣少年胆子最大,厉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这时叶思思惊魂稍定,也下马站在黑衣人的身旁,道:“他是我的爹爹!” 四名少年不禁退了半步,眼中现出了无比的恐惧与绝望,就好像看到了吸血魔 王似的。 叶思思指着四人,说道:“你们瞎了狗眼,连大名鼎鼎的叶凤梧都不认识,岂 非该死?” 那胆大的青衣少年壮了壮胆,挺起胸膛,喝道:“叶凤梧,你为什么要管我们 的事情?” 黑衣老者叶凤梧道:“凭你们四个后辈也配问老夫的话吗?” 他的声音忽然温柔起来:“阿桐,你……你没有吓着吧?” 青衣少年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叫阿桐。 寂静了许久,才听轿中燕夫人悠悠说道:“没什么,我很好。” 原来燕夫人的小名叫阿桐! 叶思思脸上掠过了一丝憎恶与伤心,道:“爹,你怎么认识燕夫人?” 叶凤梧斥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叶思思气得顿了顿足,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心里也升起了寒意。 那胆大的青衣少年喝道:“叶老头儿,你怎么知道燕夫人的小名?” 叶凤梧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青衣少年咬了咬牙,突然举起弯刀,向大轿砍落。 这一刀是他用尽了平生之力,端的是非同小可,但刀至中途,忽然停了下来。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因为谁都看到叶凤梧仅用两根手指,就挟住了那力劈华 山般的一刀。 叶凤梧的眼睛却望着轿帘,低声道:“阿桐,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燕夫人沉默了半晌,道:“我不知道。” 叶凤梧说道:“既然如此,他们就该死了!” 话音刚落,只听“格”的一声响,那柄精钢百炼的弯刀便断成了两截。 他的两根手指缩回,那截刀尖却闪电般飞出,射入了青衣少年的咽喉。 青衣少年喉间的鲜血箭一般射出,死鱼般的眼睛怒凸,身体也倒了下去。 叶凤梧依旧愁眉苦脸地面对另外三个青衣少年道:“你们居然敢刺杀阿桐和我 的女儿,确实罪该万死。” 三人不及答话,便觉眼前黑影一闪,自己的脑门被击了一掌,然后什么都不知 道了。 他们的天灵盖俱被叶凤梧一掌震裂,成了死人。 枫叶似火,映衬得四周景色如诗如画,但地上躺了四具死尸,叶思思以袖掩脸, 忍不住要呕吐。 叶凤梧神色不变,仍温柔地说道:“阿桐,他们都死了,你用不着害怕了。” 燕夫人轻轻“嗯”了一声。 叶思思扯着叶凤梧的衣袖,道:“爹爹,她……她只是一个寡妇,你为什么要 如此关心她?我们回家吧。” 叶凤梧轻喝道:“不许胡言!阿桐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你言语中绝对不能丝毫 亵渎她,知道没有?” 叶思思从未被父亲如此疾言厉色地诉斥过,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 叶凤梧心肠一软,道:“思思,你先回去罢。” 叶思思柔声道:“爹爹,咱们一起……” 叶凤梧打断她的话,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事情要办。” 叶思思一百二十个不愿意,抬起泪眼,说:“我……我……” 叶凤梧脸色一沉,道:“你听不听话?” 叶思思不敢违拗,望了望父亲,又扫了眼红呢大轿,低下头来,跨上了白马。 她驰马远去,犹可见泪水一滴滴落下来,落在红枫叶上。 叶凤梧见女儿消失在血红的枫树林中,才轻轻掀起了紫绒轿帘,道:“阿桐, 请出来罢。” 只听环佩叮咚,伴着袭人的芳香,燕夫人终于走了出来。 她已快四十岁了,但容颜保养得非常好,犹如少妇般明艳照人,更有一种成熟 的韵味。 她娇质软玉,体态轻盈,俏立于飞舞的红叶中,似乎一阵秋风也能将她吹走, 吹得不知踪影。 她垂首不语,脸上泛着红潮,充满了羞涩与喜悦。 这一神态,真如害羞的少女见到梦中情人一般。 叶凤梧瞧着瞧着,呼吸都似停顿了,情不自禁地握住燕夫人的一双柔荑,道: “阿桐,近来你清瘦多了,是不是……是不是见不到我,饱尝了相思之苦?” 燕夫人低声道:“你好长时间不来看我,害得人家夜里老是睡不着觉。” 叶凤梧柔声道:“阿桐,是我不好。”说着,手臂一用力,将燕夫人拥入怀中。 燕夫人红晕满脸,又禁不住嫣然一笑,梨涡浅现,娇羞无限。 叶凤梧问道:“阿桐,你怎么到了这里?” 燕夫人道:“我时常到栖霞山上的寺庙里进香许愿,今天早晨便从庄里出来了, 没想到……没想到……” 叶凤梧道:“我今天被女儿缠着溜马健身,跑着跑着就到栖霞山下,没想到遇 到了我的心肝宝贝,当真是天缘巧合!” 燕夫人想起那四名青衣少年,身子轻轻发颤,道:“但是……但是他们为什么 要杀我?难道他们知道我们的事情?” 叶凤梧搂紧了她,道:“不管怎么说,有我在你身边,你用不着害怕。” 他说着,俯下头来,说道:“阿桐,你每次进香许愿,是不是祝愿我们两人早 日结为夫妻,永远不分开呢?” 燕夫人道:“是啊,可是……可是我们……” 叶凤梧笑道:“你放心,过不了十天半月,我们就可以永远的在一起啦!” 燕夫人凝视着他,说道:“我日日夜夜都在盼望着这一天……” 叶凤梧轻轻摸着她凝脂般的脸颊,道:“阿桐,你现在想干什么?” 燕夫人瞥了瞥死尸,道:“我得赶快回去,若教燕……燕归来知道了此事,我 ……我就糟了。” 叶凤梧道:“我送你回栖霞山庄!” 燕夫人吃惊地道:“你……你要送我回去?” 叶凤梧笑道:“四个轿夫死了,难道能让一个天姿绝色的大美人走着回去?你 我同行,决不会被人发觉,路上我们还可以亲热一番呢。” 燕夫人格格一阵娇笑,目中却出现了愁思。 叶凤梧抱着她,跨上了瘦瘦的黑马,两人共骑而行,渐渐地走远了。 枫林前,秋风阵阵,仿佛已带着慑人的寒意,舞起了红叶。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顶红呢大轿忽然微微一晃,从轿底钻出了一个人,却正是 燕归来。 燕归来踏过死尸,踏过满地红叶,缓缓走入了枫林深处。 枫林深处,赫然站立着一个人。 他白衣如雪,正是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江南一柳。 燕归来走到他身旁,双目却望向那人影消失的远方,道:“现在你是不是相信 我说的话了?” 江南一柳沉痛地道:“我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 义薄云天的大侠叶凤梧、端庄贤淑的燕夫人,居然是一对私通的狗男女!这件 事若在以前说出来,江南一柳死也不会相信的,可是现在他相信了。 江南一柳不说话,望着燕归来。 燕归来紧握双拳,目中已漾起了一片泪光。 如火的红叶中,仿佛有泪光在闪烁。 五、惊人之语 栖霞山庄连绵起伏,自从庄主燕衣人病逝,昔日那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荣耀 已不复再现。 夜色深沉,灯火阴暗,后院中的花木早已凋零,地上堆满了落叶,一阵阵秋风 吹过,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与萧索。 后院中有间屋中还亮着灯光,凄凉的灯光下,燕夫人呆呆站着,望着墙壁上的 一幅画像。 画像中的人面容清癯,披着银狐斗篷,傲立于冰天雪地中,显得英气勃勃、孤 傲不群。 忽然门帷微动,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进来,站在燕夫人的身后。 燕夫人呆立不动,似乎不知道有人进来,仍凝视着那幅遗像。 进来的人神情僵硬,好像一颗心已麻木了,只是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燕夫人沉默了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夜已深了,你还来干什么?” 燕归来慢慢地道:“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 燕夫人回过身来,在一张椅上坐下,道:“什么事情?” 燕归来紧盯着燕夫人,眼光尖锐得像钉子,道:“我刚才做梦,梦到了你今天 早晨乘轿进香的情景。” 燕夫人身子一震,随即又恢复镇静,道:“你说说看。” 燕归来道:“在那片红若血染的枫林前,四个青衣轿夫被一个黑衣人杀死,奇 怪的是那黑衣人居然知道你的小名叫阿桐。” 话说到此,燕夫人忍不住叫道:“你……你说什么?”声音发颤,充满恐慌。 燕归来仰起头来,望着那幅画像,说道:“你面对爹爹的遗容,难道丝毫不觉 得惭愧吗?” 燕夫人睁大了眼睛,道:“这不是你做梦梦到的,你是不是……是不是听人说 的?” 燕归来冷冷地道:“我一直躲在红呢大轿的下面,只待你和那黑衣人乘马走了, 我才走出来。” 燕夫人脸如死灰,额头滚下了汗珠,道:“你……你藏在轿底,我怎么不知道? 你……“ 她忽然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对不对?” 燕归来道:“你别以为你的鬼祟勾当没有人知道,我为了证实你和叶凤梧之事, 不得不安排了枫林前的一幕。” 燕夫人用手指指着他,道:“你不仅认识叶……叶凤梧的女儿,而且那四个青 衣轿夫也是你特意安排的?” 燕归来道:“爹爹气愤而亡,临终前遗言,要我亲手杀了你和叶凤梧。但要杀 叶凤梧谈何容易,于是我便请江南一柳帮我的忙。” 燕夫人问道:“江南一柳?是不是那个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江南一柳?” 燕归来哼了一声,道:“你虽不是武林中人,耳朵却灵得很。” 燕夫人颤声问道:“他有没有答应你呢?” 燕归来道:“他不相信这件事,而且他的情人也不相信。” “他的情人是谁?” “就是叶凤梧的女儿叶思思,她不相信她父亲是那种伤风败德之人,非要亲眼 目睹才能相信。” 燕夫人道:“于是你们就合伙来欺骗我和叶凤梧?” 燕归来道:“你和叶凤梧在枫林前相遇,当然不是天缘巧合。我得知你于今天 早晨要去寺庙进香,便把这个消息告诉叶思思,要她也想方设法把她父亲骗了出来。” 燕夫人脸色发白,道:“怪不得他说被女儿缠着溜马健身,跑到栖霞山下,原 来……原来如今的子女都喜欢欺骗父母。” 燕归来面容冷峻,道:“如果父母对儿女充满了爱心,儿女也决不会欺骗他们 的。” 他顿了一顿,道:“我们双方将时间、速度、路程都算得很准,恰好能在那片 枫林前相遇,但相遇归相遇,最重要的是如何使双方发生冲突,引出真正的主角。” 燕夫人默然道:“所以那位小姐假装冲撞大轿,四名轿夫和她争吵,我和叶凤 梧都信以为真,堕入了你们的计中。” 燕归来道:“为了引叶凤梧出手,只要叶思思说出‘叶凤梧的女儿’这几个字, 四个青衣少年便立即兵分两路,偷袭她和轿中人。” 燕夫人揶揄地笑道:“你也算准了叶凤梧会相救我们?” 燕归来道:“其实我并不希望他会出手,但他如果……如果认识你,必定会救 你的。” 燕夫人道:“万一他要见死不救,我岂不活活被刺死了?” 燕归来摇头道:“如果叶凤梧不出手,在你生死一线的时候,我会救你的。” 燕夫人凄婉地一笑,道:“一切都按照你的设想发生了,但是……那四名青衣 少年岂非白白地葬送了生命?” 燕归来道:“栖霞山庄有数百名武士,随时都可以为我流血,送命。” 燕夫人苦笑道:“现在你终于如愿以偿,今天晚上便要杀了我,对不对?” 燕归来面对着父亲的遗像,道:“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情玷污了栖霞山 庄数百年的清誉,但我并不盼望自己一刀割下你的首级……” 燕夫人大喜,道:“难道……难道你会饶了我……” 但她立刻发现燕归来一脸的冷漠无情,一颗喜悦的心沉了下去,颤声道:“你 ……你要我自杀?” 燕归来不再看她,缓缓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最好。你若自杀谢罪,说不定九 泉之下的父亲也会原谅你的。” 燕夫人忽然笑了笑,笑得是那么凄凉,那么无奈,说道:“孩子,你可知道我 为什么要和叶凤梧相好吗?” 燕归来一愣,不料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转过头,便看到她那凄凉、无奈的笑 容,道:“为什么?” 燕夫人脸色凄惨,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两行清泪从白玉般的脸上流了下来, 低低地道:“你若明白其中的原因,就会知道我是一个多么不幸的人了。” 她泪流满面的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让燕归来惊心动魄、不敢相信的故事。 同样深沉的夜,同样的时间,也有人在讲述着同样的故事。 一间华丽而阴森的秘室里,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上首一张铺着虎皮褥子的太师椅上,坐着叶凤梧,紧偎在他身边的是叶思思。 坐在他们对面的,却是白衣如雪的江南一柳。 叶凤梧接住女儿递过来的茶杯,慢慢啜了一口,道:“江南公子,你可知道我 为何要思思将你请来?” 江南一柳恭谨地道:“晚辈正要请教伯父。” 叶凤梧道:“我发觉今天早晨的事情很蹊跷,我的女儿不该那样飞扬跋扈、蛮 不讲理的。我问她,她不说。于是我想起你们常在一起,她发生变化必定与你有关, 因此冒昧将公子请来,请勿怪罪。” 江南一柳目中现出了惊诧,说道:“不敢。” 叶凤梧又道:“你是我未来的乘龙快婿,所以你畅通无阻到了这间秘室里,不 然你武功再高,也决不能通过本庄十八道重院,二十四道禁门,三百七十三处暗卡, 七百九十六处机关陷阱。” 江南一柳恭声道:“正因如此,伯父问什么,晚辈也决不敢隐瞒。” 叶凤梧目露赞许之色,道:“你很聪明,难怪思思会看上你。” 叶思思推了推他,娇嗔道:“爹,不是女儿看上他,而他看上我的。” 叶凤梧不理,道:“枫林前我与燕夫人相逢,决不是天缘巧合,而是不知不觉 地上了别人的当。”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叶思思一眼。 叶思思低下头来,不敢再说什么。 江南一柳心中一惊,这才发觉眼前这貌不惊人的老头儿确实是一只老狐狸,其 心思之慎密、心计之深沉,绝对不容轻视,自己和燕归来都低估了他。 他望着叶凤梧,眼中已充满了敬慕和钦佩。 叶凤梧轻声道:“江南公子,你说罢。” 江南一柳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便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与燕归来的计谋。 叶凤梧听罢,呵呵笑道:“燕归来这小子好大胆子,竟敢要谋害我!” 他笑声忽停,目光已变得锋利如刀,道:“江南公子,我虽是你未来的岳父, 但你既知道我和燕夫人的秘密之后,便要与燕公子一起对付我了,是不是?” 江南一柳叹道:“要想击败伯父,实在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困难百倍。” 叶凤梧笑道:“本来你们还有九成的机会,但你进了我这间秘室,就连最后的 一丝机会也没有了。” 江南一柳缓缓道:“伯父是否要杀了晚辈?” 叶思思想说话,叶凤梧抢着说道:“我决不会那么愚蠢,我杀了你,思思会找 我拼命的。” 叶思思喜出望外,搂住了他的脖子,叫道:“这才是我的好爹爹!” 叶凤梧道:“江南公子,难道你不想问一下我和燕夫人相好的缘由吗?” 江南一柳道:“有这个必要吗?” “有!”叶凤梧说道:“如果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后,也许就不会再怪我了。” 法南一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叶凤梧叹了口气,道:“阿桐是个非常不幸、非常可怜的女人,她嫁错了丈夫。” 江南一柳忍不住说道:“莫非栖霞庄主燕衣人有什么不对之处?” 叶凤梧喝尽了杯中茶,冷笑道:“岂止不对而已!你可知道燕归来的亲生母亲 为什么会死吗?” 叶思思插口道:“为什么?” 叶凤梧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她是被燕衣人折磨死的!” 江南一柳、叶思思同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叫声中均是不胜惊讶之意。 叶凤梧道:“燕衣人年轻时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杀人如草芥,结下了无数的 仇家。中年时,他有一次遭群敌伏击,虽然最终杀尽敌人,但他……但他也受了不 敢想像、不敢接受的重伤。” 江南一柳问道:“什么样的伤势如此严重?” 叶凤梧苦笑道:“那是男人最忌讳的地方。他的下身被敌人伤了,成了太监般 的男人!” 江南一柳、叶思思“哦”了一声,都隐隐约约地明白燕归来生母去世的原因了。 叶凤梧道:“燕衣人遭此惨遇,从此性情大变,变得乘戾、阴毒、猜忌、暴躁, 他无法得到男人的乐趣与满足,便百般地折磨原配夫人……” 叶思思叹了口气,对燕归来的生母充满了同情、惋惜和不平。 叶凤梧又道:“后来燕夫人实在不堪忍受,便悬梁自尽了。燕衣人为了顾全栖 霞山庄的名誉,便续弦娶了一个比他小了二十几岁的女人。” 叶思思道:“她就是……阿桐?” 叶凤梧点头道:“阿桐当时满心喜悦,以为自己嫁了一个英雄豪杰的丈夫。但 在新婚之夜,便发生了噩梦般的变化,燕衣人衣冠禽兽,千方百计的虐待她、蹂躏 她,使她欲诉无语、欲哭无泪。” 江南一柳微微变色,他实在想不到燕衣人竟是这么卑鄙、这么无耻的男人。 叶凤梧伤痛地道:“可是女人嫁出去,像好像泼出去的水一样,再也收不回来 了。阿桐起初还盼望燕衣人能变好,但她知道丈夫的秘密后,也就渐渐心灰意冷, 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他说着,眼中闪出了泪花,道:“二十年来,她受尽了屈辱,受尽了痛苦,简 直比死还要可怕!” 叶思思低声问道:“她为什么不自寻短见呢?” 叶凤梧道:“她是个平凡而善良的人,但发现丈夫失去人性,生怕他会伤害燕 归来,于是坚强地活了下来。她活着,唯一的愿望便是保护燕归来,使他长大成人, 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江南一柳自言自语道:“如此说来,燕公子非但不应该痛恨燕夫人,反而应该 感激她……尊敬她……” 叶凤梧道:“三年前,阿桐与我邂逅,一见钟情,相敬相爱。” 江南一柳说道:“燕衣人的这些秘密,您都是听燕夫人说的?” 叶凤梧道:“是的!” 江南一柳沉重地叹道:“我一定要奉劝燕公子改变他对后母的看法,他……他 一定会被燕夫人的母爱感动的!” 叶思思说道:“燕夫人终于重见天日,那作恶多端的燕衣人也终于恶贯满盈了。” 江南一柳笑道:“既然如此,岂不是双喜临门,你我即将成婚。燕夫人也可以 光明正大的嫁给伯父……” 叶思思嫣然道:“我当然不反对爹爹喜欢阿桐了!” 她实在想不到燕夫人会成为自己的后母,江南一柳也没有想到她会成为自己的 岳母。 这样岂不皆大欢喜,花好月圆吗? 叶凤梧忽然诡秘地笑了笑,道:“你们真以为燕衣人会死吗?” 江南一柳、叶思思惊愕异常,齐声道:“难道他没有死?” 叶凤梧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一定没有死!” 叶思思问道:“那他人呢?” 叶凤梧面色凝重,并不理会思思的提问,道:“‘夜雨秋灯’在十天前神秘地 失踪了!” 江南一柳吓了一跳,叶思思更是站了起来,叫道:“什么?夜雨秋灯不见了?” 叶凤梧说道:“夜雨秋灯本在我庄秘处,所以偷盗的人必定是个熟悉本庄地形、 机关的人,而且机警过人,有着惊人的胆量与武功。” 江南一柳道:“说不定他是您最信赖、最不防备的人,所以才能盗出夜雨秋灯, 全身而退。” 叶凤梧又点了点头,目中的忧虑更深了。 江南一柳试探着问:“伯父是否发现了偷盗者的迹象?晚辈可有什么效劳之处?” 叶凤梧猛然盯着他,目光又如刀锋般锐利,说道:“要想查明夜雨秋灯的下落, 你必须装成个死人!” 六、真相大白 这是一个黄昏,飘洒着丝雨的黄昏。 愁丝如雨,雨丝如愁,朦胧而美丽,伤感而多情。 栖霞山庄前院中的一座灵堂,一代名侠燕衣人的灵堂。 灵堂内外挂满了素幢、挽联,正中摆放着一口漆黑、冰冷的棺材,案桌上香烟 袅袅,四枝白色蜡烛,也在燃烧着。 灵柩之中,是不是躺着死去多日的燕衣人呢? 案桌前,坐着憔悴、愁苦但仍风姿动人的燕夫人,棺材边则跪着一个全身缟素 的人,他正是燕归来。 燕夫人道:“昨夜我已讲了我和叶凤梧来往相交的真相,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 的父亲,你为什么还要向他磕头?” 燕归来正色道:“他虽然对不起您和生母,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于我有养育 之恩,我能够厚厚安葬他,也是尽了儿子的孝道了。” 燕夫人走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头顶,说道:“好孩子,好善良的孩子!” 燕归来拜伏在地,道:“母亲,孩儿以前不该怀疑您,甚至想加害于您,实在 ……实在罪该万死。” 燕夫人扶起了他,道:“听到你这番话,娘就算受了二十年的痛苦也不枉了, 好孩子,娘也不好,不该骗你……”母子相拥而泣,舐犊情深,足以使旁观者潸然 泪下。 燕归来伸出手来,轻轻替母亲拭去眼角的泪珠,问道:“娘,您……您真的喜 欢叶……叶伯伯吗?” 燕夫人脸色一红,轻声道:“他是个好人,关心我,体贴我,在我这些年黑暗 的日子里,给了我许多的温暖。” 燕归来道:“娘,如果您真的喜欢他,就嫁给他吧……” 燕夫人又惊又喜,道:“你……你……” 燕归来道:“我真心真意地希望娘能够永远的幸福,永远的快乐!” 燕夫人道:“你能够体谅娘的苦衷,确实是个好孩子……” 她刚说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人说道:“他确实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 燕夫人、燕归来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来,但见门外大踏步走进来一个人,这 人举着一把油纸雨伞,黑衣如铁,正是叶凤梧。 两人没想到叶凤梧这时候会来,心中疑惑不解,叶凤梧左手举伞,右手还提着 一个人。 那人原来纤尘不染的白衣已被雨水打湿,混合着血污、泥泞,动也不动,就像 死了一般。 燕归来看那人时,禁不住脱口叫道:“江南公子!” 叶凤梧提着的那人,竟是江南一柳,江南一柳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胸口染着 一大滩血,已凝结成紫黑色了。 燕夫人面露笑容,道:“凤梧,凤梧,真的是你吗?” 叶凤梧微笑道:“阿桐,这不是梦,我确是永远属于你的凤梧。” 燕夫人眼光一转,落在江南一柳的脸上,惊呼道:“他……他是什么人?你把 他带来干什么?” 叶凤梧道:“你不要害怕,他是个死人。” “蓬”的一声,他重重地把江南一柳摔在地下,江南一柳俯跌在地,果真一动 不动,是个死人了。 燕归来大惊失色,抢上前去抱住江南一柳,一探他的鼻息,早已停止了呼吸, 不由悲愤交集,瞪着叶凤梧,道:“他……他怎么死的?” 叶凤梧冷冷地道:“他是被我杀死的。”燕归来沙哑着嗓子问道:“你……你 为什么要杀死他?” 叶凤梧道:“他不是你请来杀我的吗?他既然能够杀我,我又为什么不能杀他?” 燕归来胸口如遭雷击,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凤梧道:“江南一柳以未来女婿的身份见我,并且向我女儿求婚。我满口答 应,不料他袖中忽然飞出一道剑光,直取的我咽喉。” 燕夫人担心地道:“他……他就是江南一柳吗?他有没有伤到你?” 叶凤梧摇头道:“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袖中剑更是狠辣绝伦,快得惊人, 我事先连一点戒备他的意思都没有,如何能够躲闪?” 他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哀伤:“可是思思却知道他要杀我,她不顾一切地扑在我 的身上,想用她的躯体抵挡那冷酷无情的利剑!” 燕夫人神色大变,道:“她既然知道江南一柳要杀你,为什么不告诉你?” 叶凤梧道:“也许她没有想到江南一柳这么快就下了毒手。” 他握紧拳头,骨节格格直响,说道:“江南一柳大概也想不到思思会舍身护父, 思思是他刻骨铭心的恋人,他不想杀死她,所以利剑犹豫了瞬间,停顿了瞬间……” 说着,他目中现出了杀气,道:“我便趁他犹豫不决的瞬间,猛击一拳,击中 他的胸口要害。他大叫一声,身体倒飞出去,利剑却也毒蛇般地刺入了思思的后心!” 燕夫人急道:“思思……思思她……” 叶凤梧道:“思思死了,江南一柳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燕夫人怔住了,久久不语。 燕归来更是呆若木鸡,他只感到头脑中一片混乱,全身犹如坠入了冰窟之中, 一颗心也碎了。 诛杀叶凤梧,本是他复仇计划的一部分,但却送掉了两条无辜的生命,这如何 不令他伤心欲绝? 仇恨,岂非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 燕归来望着江南一柳僵硬不动的尸体,说道:“他既然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把 他带来?” 叶凤梧道:“我带他来,只想要你明白,这件事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我,而 是……” 燕归来问道:“是谁?” 叶凤梧字若尖针:“你的父亲燕衣人!” 燕归来叹道:“我已听娘讲了家父的丑恶行径,但他……但他已经离开了人世。” 叶凤梧大声道:“令尊大人既然知道自己失去人性,为什么还要写秘信给你, 诬陷阿桐水性扬花、不守妇道,而且要你为他报仇雪恨?” 燕归来心中一震,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叶凤梧的目光逼视着他,道:“燕衣人并没有死,他还活着!” 燕夫人听到这儿,忍不住尖叫了一声,道:“什么?他……” 燕归来耸然动容,朝棺材望了一眼,道:“莫非你以为家父是假死?他为什么 要这样做?” 叶凤梧沉声道:“燕衣人诈死,自然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听得那口棺材“格格”响了两声,在宁静的夜空中听来 尤为恐怖。 燕夫人脸色大变,惊道:“棺中有鬼,棺中有鬼……” 叶凤梧、燕归来注视着棺材,面色虽仍平静,但手心已沁出了冷汗。 夜色像巨大的蝙蝠翅膀,吞噬了整个大地。雨夜的灵堂中,那口漆黑而冰冷的 棺材忽然又轻轻响了两声,好像僵尸复活,用他那僵硬的手爪叩击棺木。 燕归来冷笑道:“家父果然复活了,在棺中作祟呢……” 蓦然一阵狂风自窗外吹入,卷起了挽联,吹熄了两枝蜡烛,也仿佛带进来了无 数的魔鬼。 一片死寂中,那口棺材忽然“砰”的一声巨响,燕归来情不自禁止住了脚步, 叶凤梧也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 便在棺材响过之后,屋顶骤然“轰”的一声响,沙土飞扬中,落下了幽灵般的 一条黑影,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银丝袭向了燕归来,同时数十粒寒星射向了叶凤梧。 叶凤梧见机极快,当即飞身急跃,寒星来得虽快,他的后跃之势更快,那数十 粒寒星尽皆没入地下的青砖中,原来都是浸满剧毒的暗器。 只听得“啊哟”一声,燕归来已被那根银丝卷住,那条黑影幽灵般飘落,伸指 封闭了他的穴道。 叶凤梧冷笑道:“燕衣人果然复活了!” 黑衣人衣袖一收,那根银丝缩回了袖中。 他不是别人,正是栖霞山庄庄主燕衣人。 燕归来无法动弹,心中又是悲愤,又是惊诧,道:“爹爹,你为什么……为什 么要骗我?” 燕衣人道:“我假装身亡,并留下书信要你杀了叶凤梧,我算准你要杀叶凤梧 非常困难,非要找一个像江南一柳这样的帮手不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江南一 柳死了,除了我的一名强敌,而叶凤梧也活不长了。” 叶凤梧啧啧赞道:“你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好不厉害!” 燕衣人哈哈大笑道:“孩子,为父死而复生,你是不是很高兴?” 燕归来默默无语。 叶凤梧笑道:“你不男不女之身,还能做人的父亲吗?” 燕衣人道:“我这不男不女的太监,现在就要取了你的狗命!”语音未歇,他 的身影已如灵蛇般飘忽不定,变化无穷。 银丝虽细微,但若卷上了脖颈,喉管立刻会被切开,气息也会断绝了。 叶凤梧似乎不料燕衣人来势如此之快,急忙飘身后退,但已慢了一步,眼看那 根银丝已将卷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灰暗的灵堂中,突然闪出一道剑光,一道冷电似的剑光。 有谁会想到世上还会有如此迅捷、狠辣的剑法呢?。 银丝已触到叶凤梧的脖颈,但他仍然面不改色,而且嘴角带着微笑,一种胜利 者的微笑。 剑光一闪即逝,那根银丝也不动了,然后软软地垂了下来。 再看燕衣人,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惊恐、绝望,形状极为怕人。 他的眉心,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剑,剑尖已刺入了他的眉心。 眉心一颗血珠沁出,落在剑尖上,又从雪亮的剑锋上滑了下来。 握剑的那人,赫然是那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江南一柳。 江南一柳冷冷地道:“燕衣人,你死也不会相信死在我的剑下吧?” 燕衣人指着他,嘶声道:“袖中剑,你……”话未说完,他的身子倒了下去。 他虽然眉心血痕一点,但江南一柳那无情的剑气已使他永远的失去了思想。 江南一柳长袖一动,剑光已消失不见。 江南一柳的死而复生,不仅燕夫人没有想到,连燕归来也没有想到。 江南一柳缓步走向燕归来,解开了他的穴道,说道:“燕公子,你受惊了。” 燕归来呆呆望着父亲的尸体,也不知是喜悦,还是悲痛?他又茫然地望着江南 一柳,道:“你为什么也要假死呢?” 叶凤梧走了过来,道:“我知道燕衣人没有死,他必定躲在一个别人想不到的 地方。我要江南公子诈死,主要就是为了对付他!” 江南一柳接着道:“因为谁也不会提防一个死人的。燕庄主飞身扑击叶伯父的 时候,决计想不到躺在地下的尸体会复活,而且一剑刺入了他的眉心。 燕归来道:“如此说来,叶思思也安然无恙了?” 叶凤梧叹道:“那都是我说的谎话。” 燕归来问道:“你们本不必这样做的,是不是?” 的确,倘若江南一柳、叶凤梧联手,燕衣人也绝对抵挡不了的。 叶凤梧道:“我们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夜雨秋灯’!” 燕归来皱起了眉头,道:“夜雨秋灯不是你的暗器吗?” 叶凤梧道:“可是它在十天之前,就被人偷去了。” 燕归来道:“被我偷去了?” 叶凤梧笑了笑,道:“以前我还猜不出是谁,但刚才却确定是谁了。” 燕归来目光闪动,道:“哦?那人是谁?” 叶凤梧望了望那口棺材及地上的燕衣人道:“燕衣人既然藏在屋顶上,那么你 刚才走向棺材时,棺材为何会发出‘格格’的响声?” 燕归来沉声道:“莫非棺材中还有其他人?” 叶凤梧道:“没有人。” 燕归来猛地欺近棺材,双掌起处,将那沉重厚实的棺盖击得飞了出去。 棺材中只有几块砖头,果然没有人。 燕归来望着空棺,脊梁骨上流过了一道寒意,思忖道:“莫非里面真有鬼不成?” 叶凤梧笑道:“燕公子,棺材中虽然无人,但并不表明它不会发出响声!” 话刚说完,又听得那口棺材“蓬”的一声巨响,连里面的青砖也被震得飞了起 来。 江南一柳赞道:“叶伯父好深厚的内力!” 燕归来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人是位武学高手,潜运内力,无影无踪地击地 棺材上,故意让我以为棺材中有人。” 燕归来回顾灵堂,道:“那暗击棺材的武学高手,就是偷盗‘夜雨秋灯’的人?” 叶凤梧道:“不错。” 叶凤梧忽然转过身来,对燕夫人笑了笑,道:“阿桐,你一定知道那人是谁吧?” 燕夫人淡淡地道:“凤梧,你开什么玩笑,我如何会知道?” 叶凤梧的目中闪过那刀锋般的光芒,道:“你一定知道,因为你就是那偷盗‘ 夜雨秋灯’的人!” 燕归来失声道:“不可能,她不会武功,决不是那暗击棺材、分我心神的人!” 叶凤梧仍望着燕夫人,道:“阿桐,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 燕夫人叹了口气,道:“不错,事到如今,我不承认也不行了。” 她这句话说出来,燕归来脸色发白,就像被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他做梦也没 有想到燕夫人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江南一柳也有一种被刺的感觉:燕夫人温柔娇羞,楚楚动人,确实不像身怀绝 顶武功之人。 燕夫人眼波流动,问道:“你们知道不知道江湖中有一个叫马奇的人?” 江南一柳答道:“马奇是江湖中有名的快剑,据说他的剑随时都可以在刹那间 把满屋子乱飞的蚊子削成两半。” 叶凤梧道:“听说后来马奇死了,也被人用锋利的兵刃劈成了两半。” 燕夫人道:“他就是死在我的刀下的。” 燕夫人秋波一转,落在江南一柳的脸上,道:“江南公子,你的袖中剑为什么 那么厉害呢?” 江南一柳反问道:“你说呢,夫人?” 燕夫人道:“快!江南一柳的剑并没有奇诡的变化、玄妙的招式,只有一个快 字!” 这一点,不仅江南一柳承认,叶凤梧、燕归来也承认。 燕夫人轻启朱唇,道:“那么请各位看看我的刀法如何?” 她话音未落,大家便觉刀光一闪,忽而刀光又消失了。 燕夫人吐气如兰,朝着案桌上的一根蜡烛轻轻吹了口气。 一缕似兰非兰的香气过去,那根蜡烛忽然倒下,断成了九截,烛焰仍在燃烧着。 刚才在刀光一闪的瞬息间,燕夫人的刀已把蜡烛削成九截,如果不被风吹倒, 还会叠在一起,别人绝对看不出来。 燕夫人没有说话,另外三人却呆住了。 刚才江南一柳以袖中剑刺杀燕衣人时,大家已觉得他的剑快若冷电,但若和燕 夫人的快刀相比,无异于小孩子的把戏了。 燕夫人的刀才是真正的称得上快刀,快得可怕,快得不可思议,快得令人无法 闪避,无法招架,也快得令人无法想像。 燕夫人道:“我的快刀,虽然胜过你们任何一个人,但我并不想用它。” 叶凤梧问道:“为什么?” 燕夫人道:“因为你们三个人联合起来,江湖之中绝对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得 了,我也不例外。” 叶凤梧又问道:“那你岂不是输了?” 燕夫人摇头道:“我绝对不会,因为我拥有江湖中最神秘、最无情的暗器—— 夜雨秋灯!” 江南一柳、燕归来忍不住叫道:“夜雨秋灯?” 燕夫人道:“不论是什么人,只要拥有夜雨秋灯,就可以称霸武林,永远不败!” 叶凤梧道:“你与我相好三年,原本就心怀鬼胎,其目的便是偷盗夜雨秋灯, 是不是?” 燕夫人得意地道:“不错,只可惜你知道的太迟了。” 她又朝燕归来笑了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你亲生母亲猝死的真相?” 燕归来大惊道:“难道她……她是被你……” 燕夫人笑道:“她是我一刀砍死的!” 燕归来惊怒交迸,瞪着燕夫人,眼中尽是怨毒的火焰,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 拳把她脑袋打得开花。 但他并没有这样冲动,他知道自己不是燕夫人的对手。 叶凤梧苦笑道:“阿桐,你骗得我好苦!” 江南一柳也发觉燕夫人的确是个可怕的女人,有着毒蛇般的狡猾,也有着豺狼 般的凶残。 燕夫人道:“我和燕衣人本是同门师兄妹,他做了栖霞山庄庄主后,便意欲一 统江湖,纵横天下,但他一个人力量不够,就找上了我。” 叶凤梧道:“当时的燕夫人是你们实际称霸江湖计划的障碍者,所以就索性除 了她。” 燕夫人笑道:“那女人一死,我就不露痕迹的做了燕衣人的夫人。我们处心积 虑、养精蓄锐了二十年,终于使栖霞山庄日益强大,足以与当今的七大门派分庭抗 礼、一争长短了。” 叶凤梧道:“但我还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燕夫人道:“我们要想称霸武林,第一步计划就要除掉你,得到‘夜雨秋灯’!” 叶凤梧道:“所以在你假装和我私通的时候,燕衣人诈死,引起我和燕公子、 江南公子互相猜疑、互相残杀。” 燕归来问道:“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装作一个受尽痛苦、不幸的女人?” 燕夫人道:“因为这样,即使你们不会互相残杀,也会同情我、可怜我,我便 能顺其自然的嫁给了叶凤梧。” 燕归来惭愧地道:“刚才我还希望你能嫁给叶凤梧,你这一箭双雕之计好不毒 辣!” 江南一柳轻叹道:“她的谎言,赢得了不少眼泪。不仅思思希望她成为后母, 我也曾盼望她是我的岳母呢。” 叶凤梧道:“幸亏我没有娶你,否则无异于引狼入室、自取灭亡了!” 燕夫人道:“你虽没有娶我,但已多次带我进入你的庄院、秘室,凭我的聪明 与胆略,终于得到了夜雨秋灯!” 她左手掠了掠鬓边的乱发,右手却伸入腰中,缓缓取出了一件物事。 夜雨秋灯? 它的名字为什么如此美丽,如此令人神往?它又为什么如此神秘、如此无情? 叶凤梧、燕归来、江南一柳的目光都盯住了燕夫人的那只纤纤素手,以及手中 紧握着的“夜雨秋灯”。 燕归来、江南一柳是第一次瞧见它的真面目,叶凤梧则是它的主人,他望着夜 雨秋灯,脸上闪过了一抹诡秘的笑容。 夜雨秋灯的名字虽然很美,但它的形状并不美。 那是一个鸡蛋般粗细的圆筒,非竹非木,非铁非铜,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 小巧玲珑,光滑润泽,只是一端闪着幽森的光亮,仿佛朦胧夜雨最深处的一盏灯火。 此时夜已深沉,雨已朦胧,但屋中的秋灯呢? 叶凤梧说道:“阿桐,你虽拥有了夜雨秋灯,但却不知道使用的方法,还是没 有用处。” 燕夫人道:“你错了,我知道它的使用方法。” 叶凤梧讶异地道:“我并没有告诉过你,你怎么知道?” 燕夫人浅浅一笑,道:“有一次我将你灌醉,问你夜雨秋灯的使用方法。你说 只要轻轻一按那光亮之处,另一端就会射出天下无双的毒针来!” 叶凤梧失色道:“我……我怎么记不得了?” 燕夫人悠然道:“你如果记得,就不会稳若泰山地跟我说话了。” 叶凤梧问道:“那你……那你有没有试过呢?” 他一向最沉得住气,谈笑风生,此时却也禁不住声音发抖了。 燕夫人道:“我没有试过,但我知道它足以要了你们三个人的性命!” 燕归来忽然道:“你们两人快跑,由我来抵挡夜雨秋灯……” 江南一柳急着道:“不行,还是让我来抱住这个贼婆娘……” 叶凤梧叹息道:“你们不要争了,没有用的,普天之下绝对没有一个人能够躲 过里面射出的毒针……” 燕夫人仰天一阵大笑,将圆筒对准三人,手指伸出,已按住了那闪着幽森光亮 的机关。 夜雨秋灯,即将显出它那惊人的威力! 叶凤梧眼看燕夫人的手指已然伸出,猛地大喝一声:“退!” 这一喝声若雷霆,震得屋瓦颤动不已,远远地传了出去。 江南一柳、燕归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喝,不由自主地双足一点,向后面疾跃 而去。 三人几乎同时点地、倒跃,他们跃开数丈,还没等站稳脚跟,耳中便听到“轰 隆”一声巨响,紧跟着 火光满天,碎片如天女散花一般落了下来。 三人被这晴空霹雳般的巨响声一震,又退了几步,但见灵堂屋顶被炸开了一个 大洞,墙壁也塌了半边。 但燕夫人却已不见了,那口棺材、燕衣人的尸体也不见了。 远处却残留着他们的残肢断体、鲜血脑浆,四处流溢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燕归来呆望着这一切,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眼中却流下了两行热泪。 江南一柳说道:“夜雨秋灯并不是一种暗器,里面发射的也不是毒针。” 叶凤梧目注遥远的雨夜,道:“它是一种由江南霹雳堂呕心沥血、穷四十年岁 月才研制出来的新型武器,里面装的是爆炸力最强的火药,只要一按机关,它便会 在瞬息间爆炸,发出毁灭性的威力。” 江南一柳沉默片刻,道:“燕夫人不知道夜雨秋灯的秘密,所以尸骨无存了。” 叶凤梧冷笑道:“自从她开始勾引我的时候,我就怀疑她不是好东西,她灌醉 我,套问夜雨秋灯的使用方法,我将计就计,她一直信以为真,终于见了阎王。” 他又笑了笑,道:“刚才若非我大喝一声‘退’,你们两人也活不成了。” 江南一柳默然不语,心底却感到了从所未有的悲哀与恐惧。 燕归来忽然长声大笑,冲出门外,叫道:“栖霞山庄?夜雨秋灯?”凄厉的叫 声中,他冲向了远处,冲向了无边无际的雨夜。 江南一柳急忙追出门外,喊道:“燕公子,燕公子!” 朦胧的丝雨中,燕归来已不见了,只有“栖霞山庄,夜雨秋灯”之声隐隐传来。 叶凤梧说道:“栖霞山庄已毁,他父母又死了,他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江南一柳伫立不动,目中现出了泪光,自言自语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 相识燕归来?” (全书完) -------- 股海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