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刀尽夕阳 午时的楼外楼分外的热闹。 南来北往,文人骚客,鸿儒白丁,无不希望尝上一口这里的看家招牌菜:西湖 醋鱼。 “公子要不要来条西湖醋鱼?”店小二一边斟茶,一边殷勤相劝。 西湖醋鱼? 萧东楼的思绪似乎一下子又被扯回了昨晚。 “是啊,西湖醋鱼。萧兄不会小气到连这条鱼都不肯请我吃吧。” 萧东楼抬头看时,一身白衣的龙尾已站在了面前。 西湖醋鱼。鱼羹。叫化鸡。东坡肉。龙井虾仁。 最后还点了一个凉拌的鱼皮来下酒。 酒是二十年的状元红。 “龙兄别来无恙?” “长街一战,我们也有多日不见了。” “此次前来,不知道可有温柔乡的消息?” “他们的防备的确十分严谨。” 萧东楼举杯喝了一口:“江别离连你都信不过?” 龙尾微笑道:“他谁都信不过。” 萧东楼悠然道:“说真的,那天在长街一战之后,凌空交战时你塞在我怀里的 东西还真让我费解了不少时间。” 龙尾微笑不语。 萧东楼道:“其实,你真的觉得东花可以和你一起揭露江别离的阴谋吗?” 龙尾神色沉重道:“江别离背后还有多少隐藏的杀招,我到现在心里还是没有 底。不过,我相信,‘温柔乡’一定是关键。” “所以,我这次来的名义是替江别离跟你接头,予以你协助,同时让你们打消 对他的怀疑。”他喝了口酒,接着道,“实际上,他是派我来监视和破坏你的行动 与调查。” “可惜……” 他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他怎么也想不到,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两人会心一笑,举杯同饮。 龙尾道:“萧兄下一步有何打算?” 萧东楼道:“我要去薛家查问一下那块绸缎的线索。” 龙尾道:“我去想办法查一下温柔乡的所在。” 萧东楼道:“那我们就分别行动。” 龙尾道:“明日午时,醉凡尘的天字号房再见。” 神针薛家就在离岳庙不远的地方。 萧东楼提前下了马车,缓步朝那里走去。 他细心的将那朵郁金香摘了下来,揣在怀里。 手还未撤出怀中,忽然一把折扇夹着疾风直点他右臂的三处要穴。 折扇是白色的。雪白。 萧东楼身形飘开。 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公子正负手而立。 一击未中,黑衣人再次欺身而近。 手中折扇如雨随风,飒沓而至。 萧东楼挥手拨开。 那折扇忽然开合,如盛开的牡丹,怒放,灿烂。 萧东楼只得再次飘开身影。 那折扇在黑衣人手中变幻无穷,时而做判官笔打人穴道,时而做短刀刺人要害, 时而又如月牙铲专切人咽喉手腕。 密不透风,令人窒息。 萧东楼微微一笑,挥出自己淡蓝色的短刀。 风雨立停。 黑衣人停住身影。 “萧公子。” “丁公子。” 两人相视而笑。 这黑衣人正是江南观鱼山庄的大公子丁风。 俩人在两年前的一次聚会上有过一面之交。 “萧公子身上为何有在下朋友的饰物?”丁风收起折扇,“以至于让在下险些 误会。” “哦?”萧东楼忽然心中一阵空洞,“丁公子和她很熟吗?” 丁风笑道:“岂止是熟,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便在一起玩耍。” 萧东楼也笑道:“那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丁风微笑不语。 “萧公子见过她了?” “我与凤姑娘有些过往的交道,昨日她略尽了一点地主之宜罢了。” 丁风微笑:“花都给了你,可见交情也不浅了。” 萧东楼淡淡道:“不敢。” 丁风忽然笑容满面:“萧公子几时有空到观鱼山庄来,丁某也尽一下地主之宜,” 言毕,拱手告辞。 只留下一路的笑声。 萧东楼拱手还礼,默默地看着丁风远去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不知在痛些什 么。 有名的人通常都很有脾气。 有脾气的意思就是很讲排场。 讲排场的意思就是喜欢让你等。 就好像女人喜欢让男人等一样。 如果是很有名的女人,那你就慢慢等罢。 萧东楼现在就在等。 已经等了很久。 一壶龙井已经冲得快没了颜色。 终于,薛家的三小姐薛无忧出来了。 她慢吞吞地走过来:“萧公子久等了。” 萧东楼忙道:“哪里哪里,是萧某叨扰了薛姑娘才是。” 薛无忧打量了四周一下:“萧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吗?” 萧东楼答道:“正是一个人来的。” 薛无忧脸上掠过掩饰不住的失望:“萧公子过来是有何需要薛家效劳的呢?” 萧东楼忍着笑道:“不敢,只是有件事想要姑娘请教。” 薛无忧显然是精心打扮了出来的,不知道衣服都换了多少件才定下心来,不料 出来所见的并不是自己想见的人,不免有衣锦夜行之感。 萧东楼从怀中拿出那块绸缎:“萧某只是想请姑娘辨认一下这块绸缎是何人向 贵府所购。” 薛无忧心不在焉的拿过来,懒懒地看了两眼:“这个可能我要安排人查一下。” 萧东楼不免暗暗着急:“不知道姑娘能否为在下尽快安排。” 薛无忧皱了皱眉头:“我们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做什么事都是有规矩的。” 她说完后站起身来:“小女子身体不适,就不留萧公子了。”言下竟要逐客。 萧东楼无奈长叹了口气:“看来我的兄弟只好失望了。” 说完转身就走。 薛无忧果然出声道:“萧公子留步。” 萧东楼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是心里几乎笑破了肚皮。 薛无忧一脸关切地问:“萧公子刚才所言何意?” 萧东楼叹气道:“可怜我的兄弟跟别人打赌说此绸缎必是神针薛家所出,现在 却拿不出证据,被别人扣在那里。” “他无非也是想维护薛家声誉,想维护姑娘的技艺……” 薛无忧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感动:“萧公子你放心,明天日落之前我必定将你 所需送至你的住处。” 萧东楼道:“我就在醉凡尘的天字号房。” 从薛家走出来的时候,萧东楼的心情愉快极了。 可是心里有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这样利用一个人的感情不是很残忍? 不过,他立刻告诉自己,既然是温柔惹的麻烦,就让她自己解决去吧。 路过西子湖畔时,已是彩霞满天,夕阳西下。 萧东楼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远远看着断桥,心下不免又是一阵怅然。 人约黄昏后。 可惜,夕阳虽然无限好,却有人已不想让他再看到了。 两把丧门剑,一条链子枪,还有三柄雁翎刀,分别从三个方向封住了萧东楼的 退路。 萧东楼方才心神大乱,居然毫无防备。 再向后退,只有西湖了。 夕阳照在湖水上,泛起金黄色的涟漪。 如果是血洒进去,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退已再无可退。 血洒进西湖的时候,溅在那些金黄色的涟漪上,竟是说不出的诡异和凄美。 刀光闪动。 三声惨呼几乎同时响起,同时三颗头颅就像是三个被一脚踢出去的球,冲天飞 了起来。 好快的刀。 刀锋仍然青碧如水,看不见一点血渍。 刀在一个青衣人的手上。 萧东楼得到喘息,立刻挥刀反击,鲜血从面前持链子枪的人胸前溅出。 青衣人刀仍未停。 青色的刀光和淡蓝色的刀光交替划过,在夕阳下闪烁夺目。 刀光停。刀锋倍冷。 青衣人又斩倒两人。 青衣人沉声道:“这几个人都是‘温柔乡’的一流杀手。” 萧东楼的心不觉一沉。看来温柔乡的行动依然在加紧。 青衣人忽又笑了笑,道:“东花帮过我的忙,我一直想找机会回报。” 萧东楼点点头,道:“多谢。” 话音未落,萧东楼手里的弯刀挥出,刀光如匹练般向青衣人的脖子上缠了过去。 萧东楼只要出手,就绝不会给对方任何抵挡闪避的机会。 但这次他错了,一次错误可能就足以致命。 被青衣人斩倒的两人又从地上跃起。 袖筒中激射出两蓬银针,准确无误地射向萧东楼。 青衣人已凌空翻身,退出三丈外。 暮色中又有三人箭一般窜过来。 这三人一现身,青衣人恢复了镇定,忽然对萧东楼笑了笑,说道:“你何以得 知那几人全是幌子,我才是真正来杀你的?” 萧东楼并不回答,却反问道:“你们都是‘温柔乡’的人?” “我们都是温柔乡的人,而且是从未失过手的人。” “你身上中的银针就是‘九天十地灭绝针’。” 萧东楼已渐渐感觉到死亡降临的滋味。他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他。 萧东楼听着,看着。他的神情虽然还很镇定,连一点表情也没有,但那只不过 因为他脸上的肌肉已僵硬。 他们说这些话只不过是想分散萧东楼的注意力,令他紧张。 心情紧张不但令人肌肉僵硬反应迟钝,也能令一个人软弱。 更何况,还有令人肌肉会僵硬的毒针。 西湖边人影瞳幢,刀光闪动。 眼下这四人个个均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就是温柔乡的“落日” . 萧东楼心下一阵凄然。 锐利的刀锋刺入萧东楼的胸膛时仿佛鱼滑入水,平滑而顺利。 他甚至完全没有感到痛苦。 鲜血自刀尖滴落,刀锋又莹如秋水。 越灿烂的光芒消逝得越快。 越激烈的战役,也一定结束得越快。 萧东楼感觉自己的鲜血在一点一点流失,眼前的夕阳在慢慢变得模糊。 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断桥,想起了那把伞,想起了淡紫色的 身影,想起了那朵郁金香,想起了凤夕舞。 想起了微风,想起了细雨。 雨似乎真的下了起来,他觉得冰冷的雨滴打在了脸颊上,像死神的手在抚摸着 他。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很冷,疲倦得只要一闭起眼睛就会睡。 冷得只要一睡着就会冻死。 他不敢闭起眼睛却又无力再睁开。 创口还在往外流血,血已流得太多,他生命的力量大多都在随着血液流出。 落日杀手虽然已有一死一伤,但剩下两人手下的刀锋似乎倍加寒冷。 雨下得大了起来。 萧东楼格出最后一刀,眼中残留着那一抹魂萦梦牵的淡紫色,倒了下去。 -------- 幻剑书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