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尘三友赌生死 当赤地千里符风第一次喊撤之时,继光便觉此时只好暂时撤走,因为纵令两人 得胜,也只有徒事杀伤,并无补于事,故一闻他喊撤,立时答道:“你请先撤,我 断后!” 他俩一喊一答,围攻的人也早注意,立时齐声喊道:“手上加点劲,这小子准 备溜走!” 呼呼!嘶嘶!掌风拳劲,剑气刀光,突转猛烈,几乎各把全身功力使出,武继 光较比赤地千里稍形吃亏的是,他总不肯肆意伤人,常常有许多杀着可以把对方伤 着的机会,都在他稍一犹豫之时失去。 这时见围攻的人仍然死缠不休,便再也不能忍耐了,突然冷峻地一阵长笑道: “小爷因事有误会,故处处手下留情,你以为小爷会怕了你们吗?” 陡地气纳丹田,功贯四肢,双掌交挥,环身疾挥,急如怒涛一般,连攻二十一 掌,脚下飞踢环扫,电掣般攻出九脚。 他这一阵猛攻,几乎全身功力都已用上,掌力忽刚忽柔,竟在一刹那间,用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功夫。 刹那,潜力汹涌澎湃,漫天横溢,掌力未及,劲风已是刮面生寒,崆峒派两个 高手,刚刚挫掌前攻,蓦觉一阵阴风劈面卷到,赶紧反掌后撤时,已是不及,只觉 胸前如遭重击,一股逆血,直从嘴里喷出有一丈多远,狂嚎一声,双双扑通倒地。 就在大家骤感一怔之时,继光陡地大喝一声,双掌一翻,平胸推出,一股刚阳 无比的威猛罡风,排山倒海般向前汹涌卷去。 群雄万料不到,他在久战之余,掌力仍有如此雄猛,竟无一人敢于硬接,霍地 两下一分,闪开一个缺口。 呼地一声,武继光犹如一支脱弦之箭一般,平射而出,尾随着前面赤地千里的 身影,只几个飘闪,便即不见。 一场生死搏斗,就此宣告结束,巍巍的岳麓山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武林各派集中全部精英围攻这两个号称“老魔”和“魔崽子”的赤地千里符风 和武继光,三停儿只剩下了一停,还有许多负伤的未计算在内。 紫虚上人满面肃穆地看着场中那副血肉模糊的惨状,不禁低低地连声念佛,转 头一看,那个被大家推举为盟主的太岳庄主早已不见,场中所留下的,只有武林七 派的人。 武当凌风道长突然一声长叹道:“我们恐怕上了人家的当了。” 紫虚上人黯然点头道:“老衲亦有同感,只因刚才群情激动,使老衲竟无机会 对那赤地千里符风把真象先行问明,便行打了起来。” 其实,参与围攻的人,何尝都是莽汉?此刻经紫虚上人一语道破,也觉事有可 疑。 穆天虹既柬邀各派对付赤地千里,何以自己不动手?这次结盟对付赤地千里, 无非是暂时的结合,何以竟趋机愚弄各派掌门人,签署盟旗? 如今打斗结束,何以他夫妇忽然不见?既任主持全局的主盟人,对事情的善后 自应有一番交待才对! 凡此种种都很可疑,一指飞侠葛千仞听完紫虚与凌风一番话后,目注峨嵋罗浮 子,极其沉痛地道:“武林七派,多少年来步骤齐一,但自今晚起点苍派独行其是, 再不参与这宗不问青红皂白的疯狗般行为。” 罗浮子冷冷地接口道:“葛兄何以突发此言。” 一指飞侠冷笑道:“武林七派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莽撞的群打行为,哪还有 一丝堂堂武林大派的风度?即令是黑道中人也不致如此不问情由呀?” 罗浮子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同情那魔头师徒罗?” 葛千仞冷冷地道:“是与不是,你管不着,点苍派自有点苍派的主张。” 话落纵身跃去。 紫虚、凌风也为此事探深自责,见葛千仞发怒走去,也默默无言地双双联袂驰 下山麓。 从此,武林七大门派,各行其是,再没有象过去那般合作无间了。 再说武继光随同赤地千里符风奔跑了足有十余里路,方才把脚步停下,在一处 坟堆上坐下下来。 继光喘息着抹去额上的汗珠,转头问道:“老前辈,你可曾受伤?” 赤地千里仰天长笑道:“这点微伤,我还挺得住,只是这群东西不分青红皂白, 着实可笑又可恨。” 其实,他此刻已感到真元大损,肩膊上被一指飞侠葛千仞点中的地方也在隐隐 作痛。 继光暗中把真气运转,也觉损耗甚多,急须调息恢复,于是又问道:“你这次 可曾找到—点线索?” “老夫早就疑心有人暗中捣鬼,只是一时拿不准是谁,经过打听,觉得这太岳 庄主穆天虹,外行仁义,实际内藏奸诈,行为着实可疑,此次忽然柬邀各派共同对 付你我,虽不知其用心何在,但由此推测以往种种,便更觉可疑了。不料这般自鸣 清高的正派人士,竟是如此不讲理,着实令人可恨!” 继光忽然想起一事,突然问道:“你是地灵教的?” 赤地千里符风陡地如遭电殛般,全身一震,黯然摇了摇头。 继光突然大感诧异地喊道:“你不是地灵门的?那么武功何以完全一样,你不 用骗我啦,我知道你是谁了。” 符风陡地一声长叹道:“非是愚兄不承认师门,而是愚兄不肖,已经见弃师门 了,唉!往事如烟,不说也罢。” 继光只觉一刹那间,这个江湖闻名色变的老魔,竟象另换了一个人一般,神色 之间,沮丧已极,不由一种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极其激动地道:“放下屠刀,立地 成佛,只须你痛悔以往过失,不再杀人,仍不失为血性男儿,届时我恳将本门教主 职务让与你。” 符风猛然双目睁开,紧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点头,慨然一声长叹,喃喃自 语道:“祖师有灵,使地灵门绝学得传,符某死亦瞑目矣!” 继光原是一个极富感情的人,见他如此眷恋师门,愈觉同情,缓缓走上前去, 极其恳切地道:“师兄因何触怒先师,而致逐出门墙?又因何事,结怨江湖,而造 下这许多杀孽呢,能否告知我这后进师弟一二?” 符风拍着身边石块,令他坐下道:“此事我本不愿再和任何人谈起,你既一再 要我说,那就说给你听吧!” 稍事沉思,又道:“当年愚兄投入师门时,深得先师器重,将一身武功倾囊相 授,并决心将衣钵传授,愚兄当时因感师恩,对武功更加用功习练。” “那时师父虽着手创立地灵教,本门的人数并不多,和师父同处的,除了愚兄 外,便只有一位师妹,也就是师父的亲生女儿。我俩朝夕相处,情感日深。” “唉!这也许是我命中的魔星吧!竟在一个月明之夜,做了那不可告人之事。 不料,不久便被师父发觉,当即大发雷霆,把我逐出门墙,永不准再返师门,并立 逼师妹自尽,以保祖先清白,请想,当时的情景,是如何的悲惨啊!” “那时,我虽被逐出师门,怎肯遽然离去?纵然她真个自尽了,我也得见见她 的遗容呀!当晚,趁着师父入定之时,我又偷回师父住所,硬把师妹劫出,之后, 我们便潜居翠竹轩,永不理外事。” “她因思念老父,又不敢去见他老人家,终于抑郁而死,留下了一个女儿,就 是你所见到的小娟。” “我自经此打击后,性情大变,变得十分暴戾好杀,嫉恨所有的人,但把对小 娟妈妈的爱一齐移转到小娟身上。” “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不愿任何一人,甚至是畜类,分享我们—丝一毫的爱, 唉!我现在才知,这是不可能的,人毕竟是人啊!她怎能脱离人群呢?” “当小娟稍懂人事时,便一再吵着要出去,于是,我便精心设计了一辆香车, 训练了一匹好马,答应每年春季驾车带她游江南一次。” “问题也就发生在这里,小娟一入江湖,竟然童心大起,对什么都感到新鲜, 更加需要友谊,我在愤怒当中,痛恨这些东西分去我的爱,于是一律予以毁灭格杀。” 继光突然接口道:“你这样做,未免过于偏激不近人情。”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但我却这样做了,年复一年,小娟已经长大,生得和她 妈妈—般的美丽动人,几乎就是她的母亲化身,顾影伤怀,我对她更是爱逾性命。 而她呢?不仅迫切需要友谊,而且需要爱情,这于我的威胁越来越大了……” “女大当嫁,你未免太自私了。” “也许是的,但我却无法自制,正因为她生得大过美丽,每年出游,都引来不 少的麻烦。这时,我在江湖的仇恨,也愈结愈深,可谓到处仇踪,香车过处,一片 血腥。” “于是江湖人都送我一个‘赤地千里’的绰号,不过我绝不顾及这些,仍然循 例地每年出游一次。” “这点也许不对吧?你们除了每年出来一次外,就再不外出?” “过去确实如此,之后,小娟年龄日长,武功又已得我真传,有时也会偷着出 去,只是驾车出游,绝对是每年一次。” 继光这时已确切断定,肯定还有另外一辆香车在暗中捣鬼,于是,话风一转道: “那么闯少林,攻峨嵋混元观的是另外一辆香车罗?” 赤地千里符风,突然仰天—阵狂笑,道:“我符风虽然满手血腥,但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此人屡次暗中嫁祸,有天犯在我手里,决不对他轻饶。” 蓦然—— 一阵啧啧怪笑声从身后传来,一人哑声哑气地道:“不必以后,就在今晚好啦!” 两人不禁同吃一惊,只因一心在说话,竟连来人潜到了身后都不知道。不由一 齐跳起身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蒙面黑袍老者和一个蒙面白衣女郎,象幽灵一般 冉冉飘了过来,同时,林中黑影幢幢,似乎还隐伏着不少的人。 符风一见这黑袍老者现身,不由发须怒张,大喝道:“原来屡次冒我声名行凶 的,竟是你这匹夫。” 蒙面黑袍老者阴森森地一阵冷笑道:“这些年来,你的威风也摆够了,今晚再 来送你回姥姥家。” 又对继光把手一指道:“赶紧把怀内的金精玉魄剑和白玉箫替我解下,发誓从 此对爷爷效忠,也许可以留下一条小命,再迟就来不及啦!啧!啧!啧!” 符风大怒,打出一掌,劈胸推出。 蒙面老者阴森森地一笑道:“平日或许让你三分,今晚你就休想逞凶!” 单掌一圈,砰地和他硬对了一掌。 符风因激战一夜,真力大减,被震得身不由主地向后连退两步,蒙面老者却是 屹立原地不动,得意地嘿笑道:“滋味如何?” 挪身进步,双掌翻飞,连攻三掌,一时潜力如潮,阴风山涌,凌厉已极。 符风双目圆睁,大喝道:“你少得意!” 呼,呼,飞快地拍出三掌,硬迎而上,砰!砰!蓬…… 符风面如巽血,又被震退三步。 继光知他真力损耗过巨,肩膊又复受伤,纵身上前,正待替下他。 蓦然—— 白影一闪,蒙面白衣女郎飘身突进,一双玉掌翻飞,哑声不停,连攻七式,使 用的竟都是地灵门中的绝招,而且内力十分雄厚。 继光又惊又怒,大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挪身出掌,以攻还攻,也连发了七招,但终因内力大损,已不似往常的那般凌 厉。 蒙面少女竟是昂然不避,玉掌连挥,竟和他硬对了两掌。这两掌直震得继光心 神大妥震动,暗诧道:“看她不出,一个少女竟具有如此深厚内力,真是怪事!” 蒙面少女竟是得理不让人,白衣闪动,掌影飘飘,一味地哑攻,着着都指向足 以致命的大穴。 蹩得继光心头火起,轻啸一声,掌势施开,猛迎而上,和那蒙面少女展开一轮 的急攻快打。 他一面打着,一面偷眼向赤地千里符风看去,只见他须发戟立,双目圆睁,额 上汗珠象滚珠一般,一颗接一颗滴下,人已被蒙面老者逼得步步后撤。 蒙面老者一边打着嘴里却不住地调侃道:“老魔,昔日的雄风何在?拿出来呀?” 符风凄厉地狂笑道:“不要得意太早,今晚血溅荒坟的,不见得便是老夫!” 双掌悬空,连绕三匝,呼呼!一齐劈出,顿时漫天劲风横溢,掌影重叠如山, 层层辅出。 蒙面老者啧啧怪笑道:“在平日,你这‘瑞雪缤纷三叠式’也许可以抖尽威风, 但今晚力不从心,大稀松啦!啧!啧!” 砰!砰!连珠般一阵暴响,符风竟被他一轮的硬封猛劈,震得口角沁血,倒撤 八尺。 看得继光心头怒火千尺,呼呼两掌,把白衣少女的攻势挡了一挡,霍地纵身发 起,大喝道:“乘人之危,算得什么英雄?” 凌空一掌,向蒙面老者当头罩下,他这一掌,看似凌厉无匹,其实也已成了强 弩之末。 蒙面老者目光何等锐利,嘿嘿一阵冷笑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妄想替 他挡灾,真个自不量力!” 等到掌风即将袭体,陡将双掌往外-翻,一式”天王托塔”,猛迎而上。 轰!半空裂帛似的一声大震,继光空中一连几个翻滚,人已飘落在七八尺外。 他只觉胸间如遭重击,血气翻腾不已,赶紧凝神敛息,运功把翻腾的血气稳住, 睁眼一看,只见蒙面老者正和蒙面少女并排而立。看着他俩的窘态,得意地仰面纵 声在笑。 再看赤地千里符风时,只见他面如巽血,口角沁渗出二行瘀血,紧闭双目,静 立当地,一动不动,知道已受极重的内伤,自己虽也受伤,但总算还能挣扎。 当下,强按心头怒火,移步向赤地千里走去。还没容他靠近,蓦然—— 四下怪笑声起,密林中,突然冲出一群身着玄衣劲装面蒙黑纱的怪人来,各执 兵刃,一步一步向他逼近。若在平时,对这几个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但此刻 久战之余,又身负内伤,便不由他不感到心惊了,何况还有一个身负重伤的符风在 旁。 嚓的一声,他把白玉箫撤到手中,紧跨二步,和符风并肩而立。 蒙面老者突又冷森森地道:“你若惜命,此刻把玉剑和玉箫献出,仍然来得及, 同时我还答应你,连那老魔一并饶他不死。” 继光怒叱道:“你胡说!今晚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白玉箫一抖,纵身向他扑去。 蓦地,暴喝声起,四下的玄衣人一齐发难,各挺兵刃,分向二人攻去。 一时刀光剑影,漫天飞舞,情势猛恶异常。 继光身在空中,玉箫倏然一圈,身子一个回旋,头下脚上,玉箫幻起一片精芒, 猛向扑来的玄衣人迎去,一上来便是震惊武林的“午夜惊魂三式”,精芒到处,惨 呼声起,首当其冲的一个玄衣人立时脑浆四溢,滚倒地下。 静立调息的赤地千里符风也于这时陡睁双目,大喝—声,双掌呼地猛劈而出。 他虽身负重伤,余威仍在,迅疾的掌风直震得玄衣人纷纷后撤。 但,这批玄衣人绝不同于继光在峨嵋时所遇见的那批玄衣人,虽遭劲敌,丝毫 不乱,一阵剑气丝丝,又复猛攻而上。 两人顿时又陷入一片刀光剑影之中,继光虽然玉箫在手,勇气百倍,无奈岳麓 山的一场硬打耗去真元太多,纵有利器在手,也难发挥威力。 渐渐地,围攻的圈子愈来愈小,两人的攻招也完全变成了守势,但就这样仍维 持了足有半个多时辰。 蒙面黑袍老者站在一旁,早感不耐,怪啸一声,和白衣少女双双纵身而起,直 向圈内扑来。 继光和符风本就强自压制胸间翻腾的血气,勉力支持,蒙面老者和白衣少女一 经加入,顿感压力大增。符风努力劈出二掌,身形已是摇摇欲坠。 蒙面老者就趁此机会,啧啧一声怪笑,出手如电,劈胸抓去。 继光一眼瞥见,心头大急,大喝一声,白玉箫一震,奋起余力,猛向蒙面老者 曲池穴点去。 曲池穴为人身三十六处大穴之一,逼得老者不得不赶紧撤臂挪身,反拍一掌, 将玉箫震斜。 但,蒙面老者虽被逼退,而白衣女郎却快得如一缕淡烟,伸出笋尖般的玉手, 疾向符风“气门”、“玄机”二死穴上点去,眼看手指,距离穴道已不及半尺。 就这千钧一发之际,半空陡起一声娇喝,一个蓝衫书生,急如一支划空飞矢, 疾向白衣少女射去。 挥手一式“斗转参横”,疾削手腕,跟着左掌一吐劲,一阵柔风骤起,猛向两 个挥剑攻来的玄衣人卷去。 这一招两式,动作快逾电闪。蒙面少女一心要伤符风,几乎被那一掌削个正着, 惊得她倏然一收掌,暴撤五尺。 但听一阵惨嚎声起,两个玄衣人竟被那阵柔风吹得倒翻出去一丈一尺。 突来的救星,突起的变化,惊得蒙面黑袍老者不禁一怔…… 就这时刻,半空又起一声清啸,啸音有如凤鸣九霄,直上天际,久久不绝。 蓦然—— 场中又落下四个彩衣中年妇人来,各自举袖,往外一指,但听一阵狂嚎鬼嗥声 起,那群玄衣人就象滚瓜一般四面飞了出去。 蒙面黑袍老者又是一惊,一个年龄较长的彩衣妇人倏然一声震喝道:“还不与 我滚!” 玉手一伸,便来掀他的面幕,蒙面老者赶紧脚下一滑,暴撤五尺,可是他快, 人家比他更快,脚下尚未站稳,彩衣一闪,彩衣妇人的那只玉手已到了胸前,轻轻 往外一推道:“滚吧!” 蒙面黑袍老者那么深厚的功力竟也被推得歪歪斜斜,连退七八尺,狠狠向那四 个彩衣妇人瞪了一眼,领着那蒙面白衣少女飘然遁去。 这时赤地千里符风,经那年轻书生扶着盘膝坐在地上调息,武继光则挺着那支 玉箫,怔怔立在当地,不知道四个彩衣妇人是从哪里来。 四个彩衣妇人聚在一处,低低谈了几句话,突然敛容,走到继光面前,插烛似 的拜了下去,同时说着:“地灵四姬,参见教主。” 惊得继光赶紧侧身让开,睁大眼睛道:“快请起来,你们大概认错人了吧?” 地灵四姬同声说道:“教主请勿见疑,刚才娟姑娘已对妾身等说过,况且老教 主这支玉箫,普天之下只有一支,怎会弄错?” 继光这才若有所悟地道:“那么诸位都是当年地灵教的人了?” 四姬一齐点头道:“当年我等都曾亲沐教主训诲,只因教主不知何故突然厌世 隐居,遂使我等无法寻找。” 继光沉思半晌,突然开言道:“既然地灵门中尚有前辈健在,而且还有大师兄 在前,弟子理应退让,况且弟子年事太轻,实在无能接掌教主之职。” 地灵四姬乃是当年教主夫人身旁的四个侍婢,都曾得着地灵教的真传,因教主 夫人去世甚早,地灵教主的一切内部事情多由四人处理,故对教内一切情形了如指 掌。 嗣后,地灵教主突然厌世隐居,地灵四姬四处访寻不着,也就相偕退出江湖。 近来忽听白玉箫出现江湖,这才联袂入江湖寻找,意图从得箫的人口中,访得一点 教主的下落。 正巧,一出江湖,便遇着了符小娟,又凑巧在此救了武继光和符风。 这时想听继光提出谦让教主之事,立即又齐声接口道:“此是教主遗命,怎能 更改?况且,那个逆徒已不是地灵门的弟子了!” 说到这里,盘坐地下的赤地千里符风,突然接口道: “四位阿姨说得对,想我符某获罪师门,蒙不追究往事,已是感激不尽,怎敢 再奢望重返师门。” 继光想了一会,突然手擎白玉箫,说道:“武继光谨代表先师传谕,符风无心 犯错误……” 赤地千里符风,陡地一翻身爬了起来,双膝跪地求饶。 “但你杀孽过多,须积满百件外功,将功赎罪,并在三年后的今日,将积修的 外功,一件—件在先师灵前禀报。” “弟子谨遵教主法谕!” 继光想不到一支玉箫竟具如此威力,居然能把—个狂傲无比的老魔治得服服贴 贴,心里不禁十分畅快,忙把玉箫收起,对着符风一揖到地道:“后进师弟武继光, 参见大师兄。” 符风忙从地上站起身来,拍着他肩膊,大笑说道:“贤弟免礼,多少年来愚兄 总觉难报师恩于万一,今日总算如愿已偿,这一切皆是贤弟你的赐予。” 一个性情怪僻、动辄杀人的魔头,顷刻之间竟变得如此和蔼可亲,连怔怔站在 一旁的年轻书生也觉奇怪不已,忙枪前一步把他扶住道:“爸爸,你的伤势不要紧 了吗?” 符风本就负有十分沉重的内伤,只因人逢喜事精神爽,才把伤势暂时忘了。此 刻一经提起,只觉胸间—口逆血,再也抑制不住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勉强一 扎桩,把重心稳住,哈哈狂笑道:“这点伤势,还要不了爸爸的命。” 继光这才注意到那个年轻书生原来是符小娟改扮的,不禁对她微微一笑。 符风觉得再没有停留的必要了,遂拉着符小娟的手道:“小娟,我们走。” 符小娟转身向继光一躬,又对继光道声珍重,展开身法走了。 在场的其他人像做了一场恶梦一般,继光独自发了一会怔,突然想起那蒙面黑 袍老者和蒙面白衣少女来,觉得他俩的武功竟有许多是地灵门的招式,而且还识得 “瑞雪缤纷三叠式”,这一来,他的出身便费猜疑了。 推测下一会,想不出所以然,抬头一看,天已大亮,这才想到自己激战通宵, 真元大损,急需找个地方调息恢复,但自己孤身一人,又无人护持,如地方不隐蔽, 终是危险。 一个人顺着大道缓步而行,眼光却不时地东张西望。蓦见来路之上一条人影疾 逾奔马地驰来,眨眨眼,已到面前,却是怪叫化刘六。 刘六满面风尘,气喘顺地长吁一口气道:“谢天谢地,幸好你没事。” 继光莫明其妙地望着他,诧异地道:“什么事如此慌乱?” 怪叫化举起破袖,抹了抹额上汗珠道:“老叫化来回奔跑了一夜,真把我急死 啦,幸好你尚未遭到毒手。” “究竟什么事呢?” “当老叫化得知太岳庄主柬邀各派齐集岳麓山时,便知他必有阴谋,也猜想到 你必定会去。” “嗣后果见你和老魔现身出战,老叫化冷眼旁观,已发觉太岳庄主暗怀鬼胎, 夫妇两人袖手在旁坐观成败,这且不说,还暗中从岭上放出信鸽两只,老叫化知道, 倘若让他这两只信鸽到达地头,你和老魔便更危险了。于是,暗中将两只信鸽打下, 守在一旁,观看究竟。” “等到你和老魔突围走出,忽又发现穆天虹夫妇也从后峰绕道向你们追去,只 恨老叫化起步太慢,竟半途将他们追丢了,又追了一程,既没发现你和老魔,也没 再发现太岳庄主,竟弄得老叫化在乱山中,转了一夜。” 武继光不觉诧异道:“他们也没有再遇见太岳庄主呀!” 遂把途遇蒙面黑袍老者和蒙面白衣少女,展开激烈拼斗之事,说了一遍。 怪叫化沉思了一会,猛地一阵哈哈大笑道:“这事老叫化倒明白了几分,哼, 我若不替你把事情揭穿,便不算‘风尘三友’!” 又对继光道:“喂!你是独自走呢,还是仍扮个小叫化和我结伴而行?” 继光觉得自己此刻身负重伤,短期内难于剧烈打斗,扮个小叫化,倒可免去许 多无谓的纠缠,当下点头一笑道:“还是易容小叫化,和老前辈同走吧!有许多事 情,我还得随时请教呢。” 怪叫化哈哈一笑道:“论武功,或许老叫化赶不上你,若是江湖上的事情,你 真得请教我叫化啦!” 继光也豪迈地一阵大笑道:“老前辈何必过谦,究竟姜是老的辣呀!” 怪叫化突然眉头一皱道:“你那称呼改一改好不好?老前辈长,老前辈短的, 实在肉麻死啦!须知我老叫化今年不过六十过五呀!” 继光暗觉得好笑道:“既不准人称你老前辈,何必自己又自称‘老叫化’?真 是怪人怪事。” 他却一本正经地道:“长幼有序,礼不可废。” “什么长幼有序,若以地灵教主的辈份而论,我还得叫你一声师叔啦,这样吧, 干脆你叫我刘大哥,我叫你武老弟,免去一切俗礼。” 继光知道叫化脾气怪得很,遂点头道:“小弟遵照你的吩咐就是啦!” 二人一路谈笑着,暂时忘去了身外的一切,正走之间。 蓦然…… 轰雷也似的一声大吼,掣电般扑上来了两个人,继光屡遭突击,反应灵敏异常, 脚下一滑,已暴退七尺。 只见人影一闪,怪叫化已被来人劈胸一把抓住,大喝道:“你一天到晚为别人 的事忙,如今事情出在自己家里啦!还不快走!” 继光急闪双目一看,原来是莽头陀和脏道士,那怪叫化似乎素知他的莽撞脾气, 仍然若无其事地缓缓问道:“又什么事情如此大惊小怪?” “丐帮总坛被捣毁,帮主危殆!” 这一来,怪叫化可沉不住气啦!头上短发忽地根根竖起,怒喝一声道:“什么 人如此大胆……” 猛地身法展开,急如一阵旋风,向前一路急奔而去。 莽头陀和脏道士回头向继光一瞥,轻咦了一声,也疾逾奔电地尾随怪叫化追去。 也许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小叫化的关系,觉得有几分奇怪。 若在平时,武继光也必跟着赶去,一方面看看热闹,一方面也可相机替丐帮助 拳,但如今不行了,他已真元大耗,而且身负内伤,若不赶紧找一个静寂的地方运 用内力疗伤,至少在一个月内,无法与人作激烈打斗。 但疗伤绝不能在市镇旅店,必须在荒村古庙进行,方才稳妥。他独自慢慢又走 了一程,猛见不远的山坳中,巍然耸立一座寺院,不禁大喜,急步向前赶去。走到 近前不料竟是个废寺。 山门已经倒塌,大殿也塌了一半,只是尚有几间偏殿和后殿,完好如初,大殿 之上几尊佛像仍然健在。 顺手折了一根树枝,拂着蛛网,缓缓走进后殿,心想这个地方虽然较为荒僻, 倒是一个疗伤好地方,短短的三两天内,绝不会那么巧便有人来。 他拭去后殿的一个神座上的尘土,盘膝坐下,收摄心神,慢慢用起功来。 他自出江湖以来,连经激战,不仅经验阅历大增,而且内功也与日俱增,经过 岳麓山头的一番苦斗,如果换另一个人,至少也须耗去十年的苦修功果,甚至一身 武功全废,而他绝不虞真元损耗。 体内所吸收邯郸老人的近百年真元和千年大蟒内丹,至少还有多半尚未融会呢! 这时神智清朗,万念俱寂,缓缓把散在百骸的真气提聚丹田,作周天运转,只觉血 气愈行愈畅,内力就源源犹如江河倒泻,愈行愈速,走四肢,通百骸,直透十二重 楼。 顷刻之间,已入无我无物之境。 就这时刻,寺外突起一声夜枭般的怪啸,两条高大的人影一前一后恍若飞矢划 空,急箭般向废寺中射去。 再说武继光正在废寺静坐疗伤之际,突然一前一后驰来两条黑影,径朝废寺中 射入,落地竟是两个年逾古稀的老者,前面一个,青袍青脸,面色十分阴沉,一部 长髯,直飘胸际。 后面一个,面孔瘦削白净,颌下留有—撮山羊胡髭,双目炯炯,显得十分癯瘦。 四目向后殿一扫,青袍老者阴沉地一点头道:“果然落在这里了。” 癯瘦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偷儿什么时候走过眼?” 脚下一加劲,人已青烟一缕,射向后殿。 飒然风响,呼地一声,青袍老者也纵身而入,两人不前不后,走了一个并排。 两人进入后殿,闪目一看,只见一个小叫化庄严地盘坐在神座之下,头顶迷迷 朦朦升起一层淡薄的红雾,那正是内家修为已进入某种境界的象征。 青袍老者骇然叹道:“想不到这小子内功居然到达了如此境界,实是令人难置 信!” 癯瘦老者冷冷地瞥了继光一眼,目视青袍老者道:“怎么样?动手吧?” 青袍老者冷笑道:“想我‘百毒尊者’在江湖之上也薄有声名,岂屑乘人之危? 你若怕他醒来时难以收拾,你就先动手好啦!” 癯瘦老者哈哈诡笑道:“你既碍于身份不肯下手,难道我‘四海神偷’便那般 卑污?干脆咱们两个老不死的就暂时替他权充护法好啦!” 百毒尊者目注继光阴沉地道:“我敢断定,此小子必曾获得奇遇,此刻已是百 毒不侵。” 四海神偷也大笑道:“老偷儿也敢断定,这小子身上至少藏有两件以上的宝物。” 百毒尊者面无表情地道:“不论一件两件,甚至十件八件,老夫只要那支玉剑 便行了。” 四海神偷细目一翻,冷哼一声道:“说得倒轻松。” “难道你想分?” “那还用说?老偷儿看中的东西,几曾失过手?” “你敢?” “有什么不敢,你那两下看家本领,老偷儿早见识过啦!十年不见,难道你又 练了什么绝活不成?” “哼!若不服气,咱们就走着瞧!” “老偷儿准备接着你的就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已到了非决一场胜负无法解决之时。 蓦见继光四周的薄雾一收,百毒尊者霍地移前两步道:“那小子醒了。” 四海神偷唯恐他先行下手,也赶紧抢前两步,蓄势待发。 就这时刻,继光突然把眼一睁,缓缓站起身来,猛见两个老者四目射着贪婪的 光焰,紧盯着自己,他不由一惊,立时出声喝道:“两位老人家尊姓大名?何故老 是看着我?” 百毒尊者把脸一杨,抑面冷冷地道:“你可是江湖传言的那个魔小子?你那玉 魄剑,我百毒尊者要了!” 继光不禁一愣。 四海神偷冷哼一声道:“那是我四海神偷下过定钱的东西,岂容你插手!” 继光这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赶紧暗中一提气,呼地把真气运转了一小周天, 觉得精力充沛,百脉畅达,立时胆力顿壮,倏然—声长笑道:“不论你要也好,他 下过定钱也好,都是废话,你该问问我武某答不答应呀?” 百毒尊者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我百毒尊者绝不强人所难,你先估量估量 好啦!” 继光一面凝神戒备,暗中却是诧异万分,自己已改扮小叫化,他俩怎么会知道 呢? 他可不知道两个人乃是江湖人人头痛的“神偷”与“毒君”,一个擅使百毒, 一个“神偷”手法举世无双,目光何等锐利,纵令你易容之术再高明,只要他看中 你,就休想再瞒过他的双目。 两人一般地为人非邪非正,亦魔亦侠,凡事全凭一念好恶,性情怪僻异常,见 继光久未开言,四海神偷又复催问道:“主意打定没有?究竟答应不答应?” “凭什么要把东西给你们,当然不答应。” “那么别后悔!” 四海神偷突然踏前两步跃跃欲动。 百毒尊者把手一拦道:“慢着,咱们先把话说明,想你我在江湖之地位岂能冒 那掠夺之名,要取,也必须使这小兄弟心服口服才行。” 四海神偷手捋山羊胡,哈哈一笑道:“对,对,老偷儿先出题,咱们报数计时, 在你数到十下时,我要取他怀中玉剑。” 百毒尊者冷冷地道:“就依你,老夫也在十个数字之内,东西到手,咱们谁先 动手?” “猜拳定先后如何?” “好!就这样办。” 二人一猜拳,四海神偷得了先筹,得意地一阵哈哈大笑,以为凭他神偷之技, 东西稳可到手。 武继光冷眼向他俩一扫,呼呼冷笑道:“你们说了就算吗?还有我呢!我问你 们,假如你们两人都在数到十下之时不能得手,那时又该怎样?” 两人不由同时一怔。 继光大笑道:“说呀!世间的事,有利便有害。你们得到了我的罕世奇珍,我 只能白白看着你们拿去,你们输了,便拍拍屁股走了,有那便宜的事吗?” 四海神偷脸皮一红,怒道:“老偷儿岂屑占一个小娃的便宜,如果我在数到十 下时,不能得手,我自断双手从此不出江湖,这样将来传出去,江湖人也不致说我 偷儿强夺一个小辈的东西吧?” 继光微微一笑道:“那样也未免太严重了,这样吧,如果你们输了,就亲口答 应我一件事,永不准反悔,这样好吗?” “好!君子一言。” 百毒尊者迅速接口道:“快马一鞭!” 于是,三人君子协定,就此谈妥,继光一飘身,落到大殿中央,招手道:“现 在就开始吧!时间不早了呢!” 四海神偷刚才进寺时,已发现这个少年根基十分雄厚,又见他面对两个成名人 物,仍是那般纵容不迫,知道必有所恃,自己一生英名所系,倒不得不小心呢。 这时刻,百毒尊者已高声开始报数:“一……” 声音才出口,四海神偷已疾若一阵飘风,向继光冲去,绕着他的身形,倏然一 转,双方已擦身而过。 “二……三……” 呼的风响,四海神偷身形霍地扭转,急逾奔电地又绕着继光连转五匝,呼地擦 身而过。 在这二度交错之时,四海神偷至少出手百次以上,但都没有得手。 原来继光懔于神偷之名,拼耗真元,把体内的“玄阴罡煞”全部运出体外,一 件百结鹑衣竟鼓得和气球一般,更用地灵门一套“春华秋实”掌法紧紧守住门户。 神偷数度伸手都如碰在一堵有质无形的气墙上一般,冷森森地根本无隙可乘。 这时,百毒尊者又高声数道:“四……五……六……” 四海神偷不禁心里大急,呼地一声,身形骤起,五指如钩,嘶地穿透继光护身 阴功,直袭前胸“玄机”、“期门”、“七坎”三处大穴。 继光一惊之下,闪身跨步,挥掌反切而出,神偷嗤的一声冷笑,身形忽地一转, 趋身进步,出掌有如奔电,只一攫,已向怀中探去。 当他手指仅只刚触到剑柄之进,倏觉一缕劲风径袭手腕,同时潜力如潮,又狂 飙般向右胁卷到,逼得他不得不赶紧缩臂挪身,反拍一掌,借势后退五尺,功败垂 成,不由一声长叹。 而百毒尊者也恰在此时把十个数字数完。这老偷儿向以神偷之技驰誊江湖,不 料今天一败涂地,失败在一个少年手里,着实懊恼不已。 继光也为刚才那惊险的一个回合惊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他在这极短的刹那间, 悟透了地灵真经中的一式“釜底抽薪”绝学,恐怕早已被老偷儿得手了。 现在,该轮到百毒尊者出手了。懔于老偷儿的失手,这只老毒虫已不似先前那 般轻松了,青苍少血的脸上,一片凝重之色,他几乎想放弃这宗赌赛,而不愿把一 生英名作孤注一掷。 四海神偷懊恼了一会,猛地一抬头道:“我现在开始报数,老毒虫,我先警告 你,可不准使毒。” 百毒尊者冷哼一声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话之间,已把真力提聚,侧身游走。 四海神偷说这话,决不是为了继光,而是自己既已失败,他决不愿百毒尊者成 功。 继光既过了神偷这一关,雄心大奋,因为百毒尊者纵然武功比神偷高,那偷窃 的手法也绝不会超过神偷,那是可以断言的。 就他略一沉思之际,四海神偷喊道:“准备了!一……二……” 呼地一声,百毒尊者的双手,已随声发动,倏然欺身,一扣继光手腕,一袭昏 穴,出手快逾迅雷奔电。 他自知没有神偷那种高明的手法,拟用奇奥武功先行把继光制住,再拿东西。 继光连经大小恶战,对地灵真经上的武功颖悟日见增加,不慌不忙甩臂旋身, 以攻还攻,手掌只—翻一拔,已反向百毒尊者曲池穴上切去。 跟着双掌一圈一划,呼地击出“瑞雪缤纷三叠式”,奇冠古今,神幻无比,但 见掌影重重叠叠,叠浪一般,一波一波涌出。 百毒尊者顾不得夺剑,收掌滑步,人已斜向侧方游走。 武继光耳听神偷,已高声喊了“五”字,心头车轮电转,暗想:“我何不干脆 猛攻他几招,把时间拖过就算了呢?” 当下,念动即行,长啸一声,把“消霜七掌”施开,纵身扑上,急如流星,迅 速一口气便把”消霜七掌”中二十八个式子全部使完。 这宗盖代奇学一经展开,威力确实惊人,兼以他内力充沛,更见神奇,一时劲 风横溢,掌影漫天,有若巨浪排空,狂飙海啸。 饶是百毒尊者一身绝学,也一时无法施展,竟被逼得连连后辙,等到二十八式 全部使完,准备再次乘隙还招时,四海神偷已高声把十个数字全部报完。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第十个数字中宣告完结,两个当代鼎鼎大名的怪杰,不由 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几乎哭笑不得,像他们这种成名人物,多半一言 九鼎,说出的话永不更改,自然答应武继光的话不能不算数。 武继光两关平安渡过,轻吁了一口气,把手一拱道:“承两位老前辈手下留情, 晚辈十分感激,前言偶相戏耳,就此算了吧!” 百毒尊者大怒道:“胡说,你敢轻视老夫,有什么事要我去办,尽管说吧!不 要得了便宜卖乖。” 武继光大笑道:“你们既然如此认真,那我的条件也很简单,只须你们以后尊 称我一声‘大哥’便行了。” 气得四梅神偷山羊胡子直翘:“什么?你要我们叫你大哥,那真是胡闹!” 武继光长笑一声道:“学无老幼,达者为尊,你们既然认输,理应叫我大哥, 如果不愿,我也不勉强。” 百毒尊者面如六月冰霜,大步上前,深深一揖道:“大哥在上,小弟百毒尊者 这厢有礼了。” 武继光微笑着手—摆道:“二弟请免礼!” 四海神偷见百毒尊者已经承诺,也委委屈屈上前一躬道:“四海神偷参见大哥。” 武继光哈哈大笑道:“三弟免啦。”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气得两个怪物眼睛直冒火,半晌,四海神偷突然问道: “大哥,你我既为一家人,理应将师门见告。” 武继光立时笑容一敛,正容道:“我的最初授业师,是万里云烟陆通,再拜先 师,则是地灵教主邯郸老人了。” 百毒尊者惊呼道:“邯郸老人?……” 怔了一怔,又复大笑道:“这样说来,我这声大哥叫得不算太冤枉嘛!” 四海神偷也长吁一口气道:“原来你是他老人家的弟子,那就难怪了。” 邯郸老人年逾百岁以上,早在六七十年前便已成名,几乎和百毒尊者等的师祖 同辈,若论辈份,武继光还该是师叔呢,喊声大哥,当然不算委屈。 经这一来,两个老怪物立时由懊恼而变为喜悦,齐声问道:“大哥,你如今准 备哪里去?” 武继光稍一沉吟,觉得应该赶去丐帮看看,才对得起怪叫化刘六,遂答道: “闻说丐帮突然遇强敌攻击,我和怪叫化尚有一段交情,准备先行去看看。” “百毒尊者”和“四海神偷”虽然都认识怪叫化,不过他们两人的性情都是一 般独善其身,绝不和任何人拉交情讲道义的,这次因武继光的关系竟不约而同的, 一齐接口道:“大哥既然要去助拳,那么我们也一道去好啦。” 武继光见他们都兴致勃勃地十分高兴,立刻道:“那我们现在就起程好啦。” 他原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有人喊他大哥,他真的便摆出大哥的架子来, 说来也真奇怪,这两个老怪物在江湖的地位极为崇高,平日更是目空—切,就是当 今武林各派的掌门人也不见得在他眼内,这时竟真个象对大哥一般,—切唯武继光 的马首是瞻,岂非怪事? 两个怪老头儿拥有一个小叫化,已经够惹眼了,而两个老头儿,又口口声声, 叫小叫化大哥,那就更怪了。 这情形看在江湖人眼内,那简直是奇闻,原因是这两个老怪物,一向独来独往, 很少和人结伴同行,这次破例,两个格格不入的怪物竟合在一起,而且还极恭敬地 拥着一个小叫化,怎会不惹眼? 但谁也猜不透小叫化是何来意?大家疑神疑鬼,一路胡猜,他们三人却不管这 些,一路紧赶,直往金陵丐帮总坛进发。 五月的风,吹红了遍野的石榴花,怒放着艳丽的血红花朵。 神秘的香车,又在江湖上出现了,车辚所及,一片斑斑血迹。鲜红的血,像五 月的榴花,染红了整个大江南北的武林道。 香车进入襄阳的“飞云堡”,飞云堡血花飞溅。 香车莅临金陵的丐帮总坛,丐帮百人以上遭劫。 香车突然登武当上清宫,上清宫卷起一片腥风…… 魔踪到处,血雨漫天,武林如同末日来临。 “山林举子”暴尸荒郊,少林十八罗汉血溅江岸,峨嵋三子惨遭剖腹,此外, 许许多多,江湖久负盛名的高手,都人不知鬼不觉地惨死于道途之中。 香车、魔影、血雨、腥风,象一阵突起的狂飙,席卷了整个大江南北。 于是,那辆插有两支鲜红玫瑰花的华贵香车,竟变成了死神的代表、死亡的象 征。 武林人无不谈“车”色变,望影惊魂…… 武继光偕同两个老怪物进入大道,赶奔金陵之际,也就是风声最为紧急之时, 一路上,但见三五成群的江湖人行色匆匆,飞骑而过,更发现其中竟有许多轻易不 出江湖的非常人物。 百毒尊者突然嘿嘿一阵冷笑道:“老偷儿,你看出来了吗?” 四海神偷哈哈一笑道:“老偷儿的意思,你我反正没事,何不干脆弄场热闹瞧 瞧?” 百毒尊者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这老偷儿鬼主意最多,这次破例,一切看你的。” 武继光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也就没有表示意见,原来百毒尊者和四海神偷把一 路所见的这种紧急状态误认为是对付武继光,心里不禁大感不满,两人都是没事还 要找事的人,四海神偷立刻便想出一个主意来。 三人到达武汉,不思打尖,便先行落店,四海神偷突然道:“你们先行洗脸歇 息,老偷儿去去就来。” 不一刻工夫,提了一个大包袱进来,望着武继光一皱眉道:“你这身破叫化衣 服,实在令人见了恶心,换换吧。” 武继光对自己的一身打扮,看了看,还未及答言,百毒尊者已经接口道:“不 必顾及,再有人找你麻烦,有我两个老怪物在身边,谅他们也不敢。” 四海神偷又接口道:“想当年邯郸老人何等声威,大哥你既传他衣钵,正应重 振昔年地灵教的声威,岂能老是这般藏头露尾?” 武继光被他们你一言我—语,说得雄心大发,长笑一声道:“武某岂是怕事的 人?只因事有误会,为免招致无谓的麻烦而已。” 四海神偷大笑道:“既然不是怕事,那就恢复本来面目吧,换好了衣服,我们 马上出去吃饭。” 于是,七手八脚,替他改扮起来,武继光原就生得十分俊逸,经四海神偷替他 换上一袭极其华贵的公子文生装束,更显得风度翩翩,卓逸不群。 四海神情又替他把武林人人觎觊的金精玉魄剑佩在跨下,邯郸老人当年威震江 湖的白玉箫悬在右肋下,抚掌一阵大笑道:“这才象个允文允武的大英雄、大侠客 啦。” 百毒尊者望着这位新近结识的年轻人,龙蟠凤姿,风仪绝俗,也十分兴奋,一 叠声地催道:“走吧,为庆贺你我他三人的结交,今日不醉不休。” 武继光初入江湖,很少有朋友,如今结识了这两个江湖阅历十分丰富的老怪物, 也觉得兴奋万分,三人兴匆匆地一直走到江岸一座最大的临江楼,要了一桌上等酒 席,放怀畅饮起来。 这时刻,江湖之上风声十分紧急,各派高手差不多都是老江湖,搜索香车的迹 踪,他们大部分都认为赤地千里符风便是香车主人,复认定武继光便是老魔之徒, 自然也是追查的一大目标。 他这一公开在武汉露面,立刻震动了停留在江汉之间所有的武林人,风声一经 传播,恍如平地陡起一声旱雷。 尤其是丐帮子弟,早已眼线密布,把他们牢牢监视。 百毒尊者与四海神偷目光何等锐利,一看情形,心里立时了然。四目相对,一 阵得意的大笑,举起酒杯‘当’地一碰道:“为今晚大发利市,我们两老不死的先 干一杯。” 就这时刻,酒楼之上突然一个银花银须,手扶银杖的老乞丐,缓慢向三人桌前 走来,四海神偷眼角微瞟,认得是丐帮两老中的银杖叟张超,却故作不见,继续和 百毒尊者换盏传杯,大吃狂喝。 那银杖叟走到桌前,并不惊动两个怪物,却对武继光把手微拱,沉声问道: “尊驾可是江湖传言的小……小……” 突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接口道:“魔崽子……” 究竟银杖叟乃是江湖老一辈的成名人物,“小”了半天,终于不好意思把那魔 崽了三个字说出口,不想竟有人替他说了。 武继光双目如电的全楼一扫,已经发现一个身穿浅绿衣裙的少女,在靠坐窗的 雅座上低头吃喝。只因是背对着她,故看不清她的面貌。 一瞥之后,忙立起身来,拱手还礼道:“在下武继光,老人家有何见谕?” 银杖叟对他打量了两眼,徐徐地道:“老朽有几句话拟向尊驾请教,能否借一 步说话?” 武继光爽朗地一笑道:“有何不可呢?” 百毒尊者突然转过脸来,冷笑道:“我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扰我兄弟们的 酒兴,原来是你这老叫化啊。” 四海神偷嗤地一笑道:“人家乃丐帮二老,怎会把我们这两个老怪物看在眼里 呢。” 实际上银杖叟早已看清是这两个老怪物在座。只因他两人故作不见,也就不便 招呼,此刻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连讽带骂,脸色不禁一变,冷冷地道:“你二人 不用挑眼,刚才明明看见我老叫化来到,却故作未见,想想看,是你们卖狂,抑是 我叫化失礼?” 四海神偷哈哈大笑道:“就算你有理好啦,我来问你,你既向我们大哥寻仇, 放着我们两个老怪物在座,何以不通知一声,打个招呼?” “这位少侠,是你们的大哥?” 银杖叟心里不禁又好笑又好气,但他知道这两个老怪物每每行事,怪诞异常, 为人更是难惹难缠,丐帮此刻多事之秋,实在不敢树此强敌。 故只笑在心里,绝不敢形诸于色,怔了一怔,方才大笑道:“这点你更不用桃 眼,老叫化寻访这位大哥,绝不是寻仇,而是有项重大的事情与他商量。” 武继光掏出一块银子往桌上一丢道:“老前辈既然有事,这不是谈话之所,我 们这就走吧。” 银杖叟立刻前导道:“老叫化为诸兄带路,请随我来。” 三老一少,跨出酒店,随着银杖叟一直走到郊区—所已经破损的废宅之中,就 在后园的一座凉亭中坐下。 银杖叟突然一声长叹道:“小侠最近可曾遇见令师?” “家师?是否问的是万里云烟陆通?” “老朽所问,乃是赤地千里符风。” “他不是家师,师兄倒还说得上,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今后绝不会行凶了。” “此话当真?” “经我请出家师的白玉箫,责成他三年之内完成百件功德,将功赎罪,谅他不 会再杀人了。” “哼,他不仅没有改过,而且变本加厉,比过去闹得更凶了。” “有这等事?” 武继光突然跳起身来,双目暴射精芒,紧盯着他。 银杖叟轻喟—声说:“老朽哪会无故说人长短。” 随把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件件慢慢说了出来。 武继光知道,以银杖叟在扛湖上的声望与地位,绝不会信口乱说。沉默了一会, 他突然愤愤地道:“我明白,必定又是他俩弄的玄虚?” “谁?” 不仅银杖叟骇然惊问,连百毒尊者和四海神偷也睁大眼睛,对着他看。 武继光遂把历次见着蒙面黑袍老者和蒙面少女之事说出,同时并提出心中所怀 疑的各点。 四海神偷突然插言道:“大哥,你当初实在错过机会了,那地灵四姬既是当年 地灵夫人的贴身侍婢,为什么不问问她们邯郸老人当初曾收几个弟子?依我看来, 那蒙面黑袍老者必定也是邯郸老人之徒!” 百毒尊者接口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只须找到那蒙面黑袍老者,事情便不难 马上水落石出罗。” 武继光摇头道:“话虽如此,但那蒙面黑袍老者的面容我都没有见过,往哪里 去找呢?” 大伙儿沉默了一会,武继光忽然又抬头对银杖叟道:“丐帮耳目遍地,可知太 岳庄主在哪里吗?我觉得那太岳庄主着实有些可疑呢。” 银杖叟点头道:“若以太岳庄主穆天虹平日在江湖的声望来说,是绝无可疑的 理由,但此人深藏不露,而且谁也不知他的地址,也从没有人到过太岳庄,由这点 看来,倒不无可疑之处。老朽今后对他倒得留一份心呢。” 随又慨叹一声道:“武林中人,多半主观任性,他们认定赤地千里符风是个杀 人魔王,便死钻牛角尖,再不往旁路思索探究,这样就给暗中捣鬼的阴谋者一个绝 好的利用机会。如今各派高手全部进入江湖,搜索仇踪,为免不必要的纠纷,小哥, 你只好能暂避一时。” 他干咳了两声,接着又道:“金精玉魄剑,罕世奇珍,觊觎的人不知多少,也 以珍藏为宜,不应如此大意,明晃晃地佩在腰间。老朽一得之愚,还望小哥能予采 纳。” 继光点头道:“老前辈关怀之意,晚辈十分感激,但武某问心无愧,何必要藏 躲?要说避又岂是办法?” 久未说话的百毒尊者蓦地冷哼一声,道:“这般人自命绝技在身,平日养尊处 优,一旦事到临头,便一窝蜂齐上,绝不肯去费脑筋,让他们受点教训也好。” 四海神偷哈哈一阵狂笑道:“大哥之话,老偷儿十分赞同,既未杀人,何用避 仇?即令是你所做,大丈夫敢作敢当,又怕他什么?事到如今,若能解说清楚固然 好,若他们蛮不讲理,那就干脆闹他一个天翻地覆。” 这一席话,听得银杖叟不住地摇头,暗道:“这位煞星杀孽已经够重,再加上 这两个老怪物在旁,若不善加疏导,眼看一波未平,另一场大的风波又将掀起,唉!……” 话说到此为止,银杖叟觉得已没有什么好问的了,随立即起身道:“怪叫化偕 同‘风尘三友’业已前去追踪,嘱老朽转告少侠,一切以大局为重,切莫走极端, 既已惊动这许多武林人,谅来事情不久便可水落石出,还请小哥忍耐一时,老朽言 尽于此,就此告辞。” 继光摆手道:“多承老前辈关怀,晚辈感激不尽,今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 冒昧与人冲突便了。” 银杖叟又向两个老怪物—拱手,银杖点地,纵身跃起,斜斜向墙外掠去。 银杖叟走后,百毒尊者略感失望地伸了伸懒腰道:“被这老叫化唠叨了许久, 真是煞风景得很,如今既已无事,我们还留在这里于什么?走吧!” 四海神偷意兴阑栅地看下继光一眼,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武继光却仍陷在一种沉思状态之中,他为目前所发生的变故而感到愤怒万分, 不论武林各派对他误会如何,基于侠义立场,这件事情他必须插手过问,同时,他 坚信这事绝不是赤地千里符风作为。 为了洗刷江湖上对地灵门的误会,他也必须马上出面把这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见四海偷和百毒尊者都已站起身来,他蓦然开言道:“两位如果有事,请各自 便,在下无论如何要把这件事情访查清楚,同时找机会斗这个神秘的香车主人,看 看此人究竟具有什么通天彻地的神通?” 四海神偷哈哈大笑道:“妙啊!老偷儿正觉忽来闷得发慌,大哥有这意思,老 偷儿自应追随左右,哪有离去之理?” 百毒尊者阴森森地道:“老夫倒不相信,就凭一个糟老头和一个妖女,便能把 武林闹得如此天翻地覆,依我看来,暗中必定还有主使的人,也许这是—项前所未 有的大阴谋,可惜老夫生平不喜欢管人闲事,否则,我倒要斗斗这个暗中主持全局 之人。” 四海神偷又是一阵狂笑:“老偷儿何尝不是和你一样,但你应知道,你我都已 行将就木,而大哥却正如旭日初升,我们既和他结交一场,便应襄助他,在江湖之 上,诛恶除奸,扬名立万,才是正理呀!” 百毒尊者青惨惨的脸上,倏现一种湛湛光辉,猛地一拍大腿道:“算你说得对, 我们就这样办!” 语音竟是坚决异常,这江湖人称老毒虫的怪物,和武继光的交情显然已由奇异 的结交,一变而为真挚的友谊。 四海神偷既把百毒尊者说动,又复慢条斯理地道:“老毒虫,你我武功在伯仲 之间,永远都未曾分出一个胜负,如今我你再来一番赌赛如何?” “此刻谁有工夫和你赌赛?办正经事要紧。” “我所说的赌赛,正和此事有关,你敢不敢再和老偷儿赌这一场。” 百毒尊者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老大什么时候曾经怯过场?只要不但搁正经事, 你尽管出题吧,老夫就接受你这场挑战好啦!” 四海神偷哈哈一笑道:“不怕你不接受!” 随用眼光,瞥了继光一眼道:“大哥如今不是为了香车屡次出现伤人,误会到 他身上,而感到烦恼吗?你我不妨分头进行查访这暗中捣鬼之人,同时以十日为期, 谁先得着线索,便算谁得胜,你意如何?” “好,咱们一言为定,就这样办,十天以后的此刻,我们仍在此会面。” 武继光见他们为自己的事竟然如此热心,不由感激地一拱手道:“二位老前辈 如此关怀,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你两位都是身如野鹤闲云,无忧无虑的人,何苦为 在下之事而卷入是非漩涡?” 两人同声大笑道:“大哥你太谦啦。昔日刘关张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你我之 结交,岂能视同儿戏?你的事情,便是我们的事情,说那些谦虚话便显而易见了, 尤其那位老前辈三字,说出来更是该打,如今时机已迫,我们就此走啦。” 话落纵身一跃,一东一西,倏忽之间,便已消失踪影。 武继光被他们的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他自出江湖以来,所遭遇的, 都是凶凶杀杀,很少有人对他诚意结交,不想这次和这二个老怪物开玩笑似的,一 场口头结义,他两人竟是如此重视,可见平日性情怪僻的,不见得便是不可交的人, 而貌似忠信的人,也不见得便是可交的人。 这时,时间已交二更,独自慨叹一番,觉得四海神偷与百毒尊者虽自告奋勇替 他去追查此事,但想到武林各派人材多,一时之间也不能把事情查出来,他二人虽 是驰名江湖的怪杰,不见得便能顺利成功。更何况,自己一身之事,怎能寄望别人? 想到这点,便决心仍去丐帮总坛一道,看看当时出事情形,以便寻找一点可供 参考的蛛丝马迹。 当他跃出那座废园时,蓦地…… 一阵辚辚车声,传入耳内,心里倏然一动,暗忖:“这时候怎么会有如此急促 的车声?莫非是那话儿出现?” 立时一长身,急如箭发地循着车声射去。 这座旧宅,距离官道并不太远,只几个起落,便已到达,赫然一辆敞篷香车, 从东方驶来,滚滚黄尘,呼地绝尘而去,隐约之间已看清那驾车者,乃是一个蒙面 的黑袍老者。 这一发现,顿使他又惊又喜,大喝一声:“停车……” 呼的身形平空拔起,空中双脚连踩,急如星泻地尾随紧追,“步步青云”轻功 身法,妙绝武林,一阵急驰,距离香车已经不远。 那辆香车似乎已经发现有人在后追赶,驶得更快,一阵辚辚急响,车已穿过一 座松林,因有上次的经验,武继光深恐又被它逸脱,丹田猛提一口真气,速度猛加 几成,呼地穿林而入。 这片松林又黑又暗,骤从月光下进入,只觉眼前一黑,已失去那香车的踪影, 急拢目光一看,只见那香车已驰出林外,立时又一声大喝道:“今晚你就走上天去, 小爷也要把你追上。” 呼的一式“物换星移”从林中射出,猛向车上扑去。 这时,香车正驰骋在一条斜坡之上,又快又急,但却显得有些歪斜,好象已经 失去控制一样,武继光刚扑上车篷,车已向路边倾侧,他原是一个驾车好手,就势 身子一翻,落向车辕之上,这才发现,驾车者早已逃了。 当下,顾不得别的,双手抢着缰绳,一拉一抖,香车从几乎翻覆的险境中,恢 复平静,仍然照常前驶。 车辆恢复平衡之后,方才一丢缰绳,一掌护胸,一手前伸,猛地把车帏一掀, 真是活见鬼,里面竟什么也没有。 突然一少年仰面一阵狂笑道:“石某素不喜妄加入罪,别的事情,暂且不说, 驾车闯入武当清宫逞威的,可是你们师徒?” 武继光还未及答言,林中突起一声吆喝,一个身背古剑,长髯飘飘的老道长, 口念无量佛,缓慢地走了出来。 这位道长乃是峨嵋五子中仅存的罗浮子,他面色阴沉地对着武继光冷冷一瞥, 俊美少年慌忙拱手,深深一揖。 但罗浮于并投有理睬他,对着飞云堡主,微微点头道:“王兄也来了……” 蓦然发现,飞云堡主身边的白发老媪,脸上突现惊容,慌忙稽首道:“原来 ‘鸱目姥姥’也在这里。” 这位‘鸱目姥姥’乃是当年名震三湘的“岳阳剑客”的老伴,也就是飞云堡主 的师娘,在武林中辈份极高,为人也最高傲急躁,翻眼便要杀人。 她见罗浮子对她打招呼,微微点头道:“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大惊小怪,竟连 峨嵋派掌门人的法驾也惊动了。” 神态之间,傲慢已极。 罗浮子深陷的双目,闪射出一丝怨毒的光辉,对着武继光狠狠一瞥,拈须一声 长叹,回想过去峨嵋五子名震武林,不料如今竟只剩下他一个人,顿把万丈雄心尽 皆丢弃,连那争夺天下第一高手的野心也暂时抛却,此刻满脑子所充塞的,只是仇 恨以及难以遏止的愤怒。 鸱目姥姥见罗浮子半响未答话,又轻蔑地哼了一声道:“老身本已封剑退隐, 再不向外事,是强儿一再坚请,必欲老身再出山一次,此来本欲斗斗那个老魔,不 料只是这般一个黄毛小子,咳,强儿也胡闹了。” 在她的口中堂堂一个飞云堡主,竟变成了强儿,而且对武继光似乎轻蔑之极, 罗浮子口虽不言,心里却冷冷地哼了一声,暗道:“老婆子,你不用倚老卖老,等 会你就知道,这个毛头小子,同样不好斗呢。” 再说那俊美少年,碰了罗浮子一个软钉子,心中大怒,他乃是武当耆宿铁木道 长的关门弟子,也是武当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一朵奇葩,名叫石逸,和武当现在 的掌门人凌风道长平辈,论起辈份来,并不比罗浮子低。 他也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见罗浮子对他不理不睬,霍地身躯一转,径向武继 光走去,对武继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觉得他风神俊逸,一团正气,绝不象行凶作 恶之人,心里不由大感奇怪,暗忖:“如此人物,怎会沦为魔道?” 因为心有疑窦,语调自然而然便变得和缓起来,当下把手一拱道: “阁下便是江湖人称‘魔崽子’的那位仁兄吗?看你仪表不俗,为什么要如此 在江湖上作恶?” 武继光也在这一刻时间之内把对方打量清楚,觉得这个少年绝不同于白面书生 等人,也许是惺惺相惜的缘故,心中顿起好感,立时拱手还礼道:“尊兄高姓大名, 系属哪个门派?关于江湖传言的一切,均属误会,尊兄如不嫌弃琐碎,兄弟倒愿稍 加分辨。” 石逸微笑道:“在下姓石名逸,系武当门下弟子,尊兄如有隐衷,兄弟自当洗 耳恭听。” 就在这时刻,飞云堡主已率同手下向武继光身边逼来,气势汹汹,根本就不容 人有分说的余地。 武继光昂然屹立,冷眼向他一扫,嗤地发出一声冷笑。 石逸一怔,对这阵势很是不满,冷冷地哼了一声,正待出言阻止,罗浮子已猛 地一步踏前道:“年轻人,还不与我闪开,这里不是套交情、结朋友的场合,待贫 道来教训教训他。” 石逸刚才碰了一个软钉子,此刻又见他如此不近情理,不由怒上加怒,冷笑一 声道:“此间不是峨嵋混元观,何以不准旁人说话?” 罗浮子见一个年轻后辈居然敢于对他话语讥讽,顿时大怒,大喝道:“你是哪 个门派的,叫什么名字?胆敢目无长辈,对贫道如此无礼。” 石逸冷冷地道:“在下武当门下石逸便是。” “凌风道长是你什么人?” “乃是在下师兄。” 罗浮子陡地一阵呼呼冷笑道:“原来你是倚仗在武当辈份高,对贫道无礼吗?” “在下绝不倚势欺人,但也绝不卖那些倚老卖老,不分是非皂白者的帐,今晚 对付此人理应把情由先行问清再说。” 武当毕竟是一个大派,罗浮子虽然心里愤怒十分,却不愿对他轻启争端,一怔 之下,高声喝道:“事实俱在,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不见那车轮之上一片血迹吗?” 经他这一提醒,大家不由一齐闪目向香车望去,只见好端端的一辆华贵香享竟 然斑斑累累溅满了血迹。血淋淋的事实顿使在场诸人又增加了一层仇恨和愤怒。 飞云堡主高声喝道:“请道长替兄弟掠阵,待王某见识见识地灵门的功夫。” 罗浮子深知这个少年不太好斗,落得顺水推舟,把身子微向一边一闪,已让出 一片空隙来。 飞云堡主双目暴射凶光,铮地长剑出鞘,手挽剑诀,伸指指着武继光说:“亮 出你的兵刃来,本堡主要叫你死也做个明白鬼。” 武继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今晚这辆香车并非在下所驾,在下也不过是追 踪者之一。劝你们休要逼迫太甚,须知隐忍也有个限度。” 飞云堡主满腔积愤,哪里容他解说,大喝一声道:“谁听你那些鬼话!” 嘶的一剑,劈胸递到,飞云堡主身为一堡之主,武功自是不凡,剑势乍展,已 是一片银芒涌现。 武继光深知如果一经接战,便是一场惨烈凶杀,他实不愿意再度生出事端,而 是事有误会,难道你们连让我说几句话的工夫都等不得吗?” 飞云堡主处心积虑要报血洗飞云堡主之仇,今晚他率领全堡高手,总算用飞网 与绊马索将香车截住,同时又发现此人便是赤地千里之徒,哪还会错过机会?因此, 他便私下存了一个杀人夺剑之心,明明听着武继光喝叫,却故作充耳不闻。 剑光一闪,银芒如练,又复拦腰卷到,嘶嘶剑啸,疾速异常。 武继光剑眉一扬,冷冷哼了一声,正待出手。 蓦然…… 蓝影一闪,石逸倏地往前一趋身,一式“分光掠影”,出手如电,伸着两个手 指,猛向剑身夹去,这式“分光掠影”手法,乃是武当派镇山绝技之一,端的神妙 无比。 飞云堡主正全力运剑,猛觉剑身一紧,竟被来人把剑夹住。百忙中,他猛运两 口真气,嘿的—声,往回一夺,人也借势后撤五尺,这才看清夺他剑的竟是那位武 当高弟,不由勃然变色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替他助拳?” 石逸仰面一声长笑道:“俗语说得好,‘拳打理不开’,贵堡主纵使神功盖世, 终不能不讲理呀?在下并无相助这位兄台之意,但望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飞云堡主陡地一阵狂笑道:“好呀,想不到堂堂武当派,竟然帮着这个万恶不 赦的凶徒说话,哼,我真为你们武当派可惜。” 旋地笑声一敛,大喝道:“看在凌风道长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还不与我 让开。” 脚下跨步趋身,气势汹汹,又准备向武继光攻去。 石逸绝不因他发怒而稍动神色,竟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对着武继光说话。 武继光深为他这种是非分明地举动而感动,忙对他含笑拱手道:“兄台义举, 在下十分感激,但在下实不愿因此使兄台卷入是非漩涡,还是由我来对付他们吧。” 石逸冷笑道:“你不必过意不去,兄弟此举绝非为你,你最好把事情坦诚相告, 如有欺骗,兄弟剑下照样不饶人。” 这时,飞云堡主已冲到了面前,他绝不愿和武当派轻启战端,如果万一不可避 免,他也要寻找一个可借之词。 因此,他并不直接招惹这位武当高弟,身形滴溜一转,让过石逸,又向武继光 攻去。 突然,人影闪动,石逸又挡在他面前,冷冷地道:“在下还是那句老话,等我 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如果你一定要蛮不讲理,那就由石某陪你走几招好啦。” 站在一边的罗浮子早就对石逸感到不满,此刻见他居然向飞云堡主挑战,暗忖 道:“他纵然得有高明传授,也绝强不过掌门人凌风道长,对付凌风道长尚且不惧, 难道会收拾不了你?” 他的如意算盘是先行把石逸绊住,好让飞云堡主放手向武继光进攻,等到他们 双方打得精疲力竭之时,他再出手夺剑,神剑到手,将来黄山论剑之时便多了一份 致胜把握。 故在石逸刚把话说完一时,骤然往前一飘身,冲到石逸面前喝道:“武林七大 门派向来步调齐一,你这般不明是非,不听劝导,贫道于迫不得已时只好代表凌风 道长管教管教你了。” 石逸冷哼一声道:“今天就是太上老君下凡,若不讲理,石某同样对他不客气。” 一句话说僵,顿把罗浮子气得须发俱张,双目喷火,气虎虎地道:“好个狂妄 的东西,贫道今晚若不教训教训你,你真会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掌一圈,呼的一掌,当头劈下,他在七派掌门人中与紫虚上人同为两大绝顶高 手,功力深纯无比,一掌之势,犹如山崩地裂,威不可挡。 武继光纵身上前,正待替他接下这一招,飞云堡主倏地一声大喝,运剑如飞, 嘶嘶连攻三剑,一时剑气森森,犹如平地涌起一座剑山。 武继光面容一变,脸上杀机涌现,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直冲脑门,冷笑一声道: “你以为小爷真的不敢同你动手吗?” 话犹未了,怪笑之声骤起,两条人影急如奔电地飞来,一个奔向罗浮子,一个 突入飞云堡主的剑影之中。 轰然一声大震,来人巧妙地接下罗浮子猛攻的那一掌,尘土飞扬中双方各自后 撤两步。 罗浮子陡觉来人臂力雄浑,功力竟不在自己之下,心头顿觉凛然。睁目一看, 来人竟是江湖人人头痛的怪物,以擅使百毒驰名的百毒尊者,不由又是一惊,他实 不愿和这老毒虫轻启争端,当下强露笑容,呵呵一笑道:“贫道与尊者,素无过节, 尊者此举究竟是何意思?” 百毒尊者阴森森地道:“老夫平生不问江湖是非,也从不和武林人交往,如今 只有一句话,我大哥绝不是香车主人,任何人若妄想向他下手,那就是我和老偷儿 的死冤家、活对头。” 罗浮子误以为他所说的大哥,便是赤地千里符风,心头又是一惊,暗忖道: “一个赤地千里符风便已把江湖闹得鸡犬不宁,若再加上这两个老怪物,那就更不 得了啦。” 他脑子不住地打转,眼睛已偷偷向那面望去,果见四海神偷挥着一双鸟爪似的 双手,把飞云堡主逼得节节后退,嘴里更不时啧啧怪笑道:“亏你不羞,就只这么 一点点伎俩,便妄想向我大哥寻仇,真是差得太远啦。” 两个老怪物突然来临,顿使场中情势大变,飞云堡主与罗浮子刚才气焰万丈, 此刻已是自顾不暇,罗浮子虽不愿开罪百毒尊者,而这老毒虫却已掌上凝功,缓缓 向他逼近。 武继光本就不愿和这群人作无谓的战斗,突见两个老怪物来到,不由分说,便 打了起来,虽感其情,心里却是大不乐意,蓦地高喝一声道:“住手!你两位且先 请过来,我有话说。” 说来奇怪,四海神偷和百毒尊者那么高傲怪癖的人,此刻竟然乖乖地把掌势一 收,一左一右地跃到下武继光身边,齐声道:“这种不可理喻的狂妄东西,大哥还 和他们客气什么?” 武继光面色阴沉地摇了摇头。 此刻场中空气沉闷已极,各人都紧张惊奇地呆望着武继光,连那位身怀绝技的 武当高弟石逸也不例外。 不是吗?这个号称魔崽子的少年,出身奇,武功奇,为人更奇。万想不到,他 居然能指使两个讧湖上人人头痛的老怪物。 继光把两个老怪物喊到身旁后,目光向全场一扫,大声说道:“在下姓武名继 光,启蒙师尊乃是万里云烟陆通,再拜先师则是当年地灵教主邯郸老人。” 遂取出白玉箫悬空一震道:“这就是他老人家当年所用的兵刃,也可以说在下 已全部承袭了地灵门的衣钵。” 稍顿一顿又道:“也许江湖许多朋友对在下有所误会,事情当由香车而起,当 事情发生之初,香车确为师兄赤地千里符风所驾,嗣后则多系旁人嫁祸冒充。就以 今晚之事说来,这辆香车也是在下半截下,可惜的是车上奸人业已逃逸。在下话说 到这里为止,信不信由你们。” 那位久久未说话的“鸱目姥姥”,此刻倏然朱拐一抡,冲上前来,呼呼一阵冷 笑道:“你这些话,只好去哄哄那些三岁小孩,休要在老娘面前胡说,想那地灵教 主在老身才出江湖之时便已七八十岁了,老娘如今活到八十有二,难道他一百五六 十岁尚还活在人间?这不是哄鬼吗? “如今别的话不说,飞云堡的那笔血债,却是非用血还不可,不论那老魔是你 师兄,或者是师傅,老娘今晚且先拿你开刀!” 不由分说,朱拐一抡,呼地一声,当头劈下,别看仅只核桃粗的一根铁拐,劈 将下来,竟如泰山一般,呼呼风啸,十分惊人。 百毒尊者与四海神偷齐声怒喝道:“你敢!” 双双挥掌,正待出手,武继光早已身形一飘,抢上前去道:“待我来。” 呼地一掌劈出,但见一阵疾风劈空如轮,恍如狂飙陡降,嗡然声响,那么凌厉 沉重的拐势竟被一掌震斜。 两个老怪物虽在那一次赌赛中失手在他手里,但并没有真正测出他的武功究竟 有多深,这时见他出手,才深深觉出这位“大哥”功力之深,实属世所罕见,不禁 暗暗赞叹不已。 武继光一掌把鸱目姥姥的朱拐震斜后,厉声喝道:“在下再次声明,近日香车 屡在江湖行凶之事,武某也有个耳闻,正在追查此事,但绝不是敝师兄赤地千里符 风所为,请勿误会。” 鸱目姥姥性如烈火,既经出手,哪里肯听,朱拐一震之下,又复拦腰卷到,沉 重的铁拐所荡起的劲风,刮得遍地沙尘,漫空急舞。 武继光忍无可忍之下,蓦地长笑一声道:“你这般蛮横,以为小爷怕你吗?哼! 既然一定要打,那就叫你识得小爷的厉害。” 跨步拧身,电旋一转,一溜亳光随着一旋之势,冲霄而起,震撼江湖的白玉箫 业已撤到手中,一点一拨,又把铁拐震得直荡开去,蓦地往前一趋身,白玉笛带着 一串摄人心魄的怪啸,顷刻之间,连攻三式。 这位鸱目姥姥,花信之年便已成名江湖,晚年闭门苦修,武功更是精进,但那 副火爆的脾气却是始终未改。 武继光的笛招攻到,她硬是不闪不避,朱拐一横,叮当一阵急响,硬将这三招 挡开,跟手发招反击。 朱拐属于重兵器之一种,招式展开,呼呼风啸,但见漫天劲风四溢,拐影重叠 如山,瞬间便把武继光卷入一片拐影之中。 武继光蹩了一肚的气,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了,立把邯郸老人所遗留的绝学施出, 纵身突入拐影之中,和她抢攻起来。 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凶狠拼斗,端的险恶万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足以致命的辣 招狠着,一上来便形成拼命之局。 起初还可看清双方的出招换式,渐渐地,招式越来越疾,但见两条人影纵横交 错,倏然急转,拐势箫招所激起的劲风潜力,把周围的草木沙石震得一扫而光。 四海神偷与百毒尊者虽在江湖闯荡一生,也为这种凶狠的苦斗,感到心惊不已, 不自主地把脚步缓慢前移。 飞云堡主更关心,他手横长剑,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场中,以备随时抢救。 罗浮子久有夺那天下第一高手的野心,此刻看到武继光和鸱目姥姥的这场罕见 打斗,一丝寒意陡从心头泛起,他真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场究竟如何。 此刻场中,双方已疾雷奔电地交换了三十多招,鸱目姥姥白发蓬飞,脸如厉鬼, 朱拐抡动之下,厉吼道:“且叫你尝尝老娘的‘击楫中流’拐法。” 怪啸声中,拐杖骤变,一抡的点、打、扫、劈,顿时风起云涌,层层叠叠,势 若钱塘江潮,排山倒海般压过来。 武继光仓促之中,竟被攻得连连后退。 四海神偷和百毒尊者脸上倏然色变,双双擦掌,便待前攻。 飞云堡主一抖手中长剑,哈哈狂笑道:“怎么样?想群打吗?” 纵身一跃,冲上前来,飞云堡所属的高手们也粉纷拔剑而起围绕上来,眼看一 场群殴即将展开…… 蓦见武继光剑眉挑动,双目暴射神光,大喝道:“击揖中流拐法不过如此,且 叫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午夜惊魂’三式。” 骤然一阵慑人心魄的呜呜怪啸声起,一道毫光冲霄而起,倏化毫光万点,有若 长虹横空,侧卷而下。 这宗震惊宇内的午夜惊魂三式,确具河山变色之威,顷刻之间,不仅扳回颓势, 而且把鸱目姥姥逼得倒撤一丈八尺。 鸱目姥姥性如烈火,宁折不弯,眼看自己败象已露,心比刀割芒刺还要来得难 受。她紧咬牙关,朱拐抡转如飞,竭尽全力,横扫竖劈,疾出三拐,妄图挽回颓势。 但这宗神奇招式的确是奇奥绝伦,箫声拐影中,但听—声闷哼,鸱目姥姥惊蛇 般暴撤一丈有余。 她满面凄厉地把朱拐一掷,人已疯狂般向黑暗沉沉的松林中狂奔而去,无疑地, 她已经失招了 她懊丧、悲愤地把满腔怨毒尽皆发泄在这一掷上,噗地一声,那根随她多年的 朱拐,竟齐根没入衰草之中,由此可想她臂力是如何的惊人。 威镇三湘的鸱目姥姥败了,以往的威名象她逝去的年华一般,埋葬在这座松林 边缘。 在场诸人不禁一齐骇然,相顾一视,武继光从容地把白玉箫收起,感慨地摇了 摇头,他没有胜利者的骄矜,相反地,倒为这位不分情由,一味斗狠的成名人物无 端把一生英名葬送而惋惜。 四海神偷抚掌一阵大笑道:“大哥,有你的这一式‘风木含悲’,叫她输得口 服心服。” 武继光目视飞云堡主,歉疚地一笑,百毒尊者突然开言道:“大哥,你该回去 歇歇了,我和老偷儿,随后就到。” 武继光点子点头,陡地身形拔起,返身跃入林中。 四海神偷和百毒尊者神秘地互换了一个眼色,转身倏然飘起,一闪不见。 没有人再对他们拦阻,但也没有人相信武继光刚才解说的那番话,惊怖!愤怒! 萦绕在每个人的脑际…… 飞云堡主垂头丧气地一声长叹,罗浮子面色阴沉沉地望着武继光逝去的人影, 贪婪、嫉恨,交织在他心头,脑际如电旋般疾转:“怎样才能设法除去这个劲敌? 怎样才能把那罕世奇珍金精玉魄剑夺到手中?……” 就这时刻,武林人深所信赖的太岳庄主穆天虹偕同那位美妾离魂妃子,突然神 秘地由林中走了出来,身旁还多了一个手摇折扇的中年文生。 他仍是那般满面春风地对着在场的人拱手哈哈一笑道:“各位兴致不浅,如此 深夜,犹在此间赏月。” 飞云堡主因曾和他口角相争,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罗浮子的脸上却突然泛起一种异样的色彩,慌乱稽首道:“不瞒穆兄说,我等 又一次栽跟斗啦。” 穆天虹故作惊诧地道:“江湖居然还有人使得道长栽跟斗?” “穆兄何必往贫道脸上贴金?” 随用手一指那辆香车道:“香车虽经飞云堡的王兄截下,人却让他大摇大摆地 走了。” “这般说来,人已朝了像罗?” “老的倒没见到,只来了那个小魔崽子。” 旋又一声长叹道:“那魔崽子武功奇奥,功力绝伦,连名震三湘的鸱目姥姥竟 也败在他的手里,唉,这两个魔头若不铲除,武林人将无宁日了!” 穆天虹微叹一声道:“兄弟虽有扫荡群魔,维护武林正义之心,无奈人微言轻, 又复缺少志同道合之人,只有眼看着劫运形成而束手无策。” 罗浮子陡地目射奇光道:“穆兄侠名满天下,只需登高一呼,必定群山响应, 贫道不才,倒愿为穆兄一尽绵薄。” 随又对着怔在那里的飞云堡主稽首道:“王兄何不请过来谈谈?” 飞云堡主于悲痛失望之余,正思广结后援,以便对付香车主人,只因和太岳庄 主,曾经一度口角,故不好意思走过来,此刻经罗浮子一喊,正中下怀,立刻大步 走了过来。 太岳庄主就象没有以前那回事一般,满面堆笑地迎上前来,拱手哈哈笑道: “王兄一向可好?” “托福,托福,一切还是老样,只是……只是……唉!一言难尽。” 太岳庄主忙安慰道:“贵堡所发生的事,兄弟业已尽知,不瞒兄台们说,关于 那魔头的巢穴,经兄弟派人暗中一再侦察,近已得到线索,一挨人数足够,便可进 行犁庭扫穴。” 又替那中年文生对两人介绍道:“此位乃是漠北妙笔书生文宇屏,特来拜候中 原武林道的友人们。” 罗浮子与王强忙趋身上前,握手寒喧。 那中年文生神态之间极为冷峻,只傲慢地微徽把头一点,纸扇轻摇,却把一双 满含诧异色彩的目光向负手站立一边的武当高手石逸投去。 太岳庄主穆天虹一眼看见石逸,立时如发现异宝般,忙问道:“那位世兄,是 什么高人门下高足?” 罗浮子余怒未息地冷哼一声,道:“武当凌风道长的师弟石逸。” 太岳庄主察颜观色,已猜测到他二人之间,必定曾经发生过不愉快的事,立时 跨步上前,含笑招呼道:“久仰石兄,人中之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穆某 实是仰慕得紧。” 石逸为人机警异常,人虽呆立一旁,早把这些情形看在眼内,觉得穆天虹其人, 口说仁义,实际内藏奸诈,一心要看看他究竟搞些什么鬼,他正待继续听下去,穆 天虹已走了过来,向他搭讪,遂接口冷冷地答道:“石某江湖末流,哪值得庄主如 此看重。” 穆天虹哈哈一笑道:“石兄太自谦了!如不嫌兄弟冒昧,何不也请过来谈谈。” 石逸漫声答应着,随同穆天虹缓慢走到罗浮子等身旁,几人一齐席地坐下。 穆天虹口若悬河,纵谈天下大势,举凡武林中所发生的大小事情,他无不和亲 自目见一般,说得头头是道。 罗浮子与飞云堡主不由深为动容,而石逸却是愈听愈觉怀疑,渐渐地,穆天虹 把话归人正题,蓦然开言道:“难得诸兄对兄弟如此推心置腹,此间不是谈话之所, 何不请到敝庄,再从长计议?” 罗浮子捻着长髯点头,道:“穆兄所言极是……” 就这时刻,林中陡起一阵夜枭夜的怪笑,穆天虹脸上颜色骤变,陡喝一声道: “什么人?……” 声随人起,猛向林中扑去。 穆天虹起步较早,故先一步到达,不料,刚入林中,一阵急风扑面,一条入影 巳迎面扑到,仓促之间,无暇详察,翻掌一推,已打出一股掌力。 那条人影,蓦见他掌风袭到,身形倏然一个回旋,呼地一声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急如箭矢地往密林中穿去。夜黑,敌明我暗,穆天虹纵使身怀绝技,也不敢冒然再 进,竟听任他从容脱去。 就在太岳庄主穿入林中的同时,妙笔书生也已赶到林边,双掌一挫,纵身抢入, 蓦见一条黑暗绕树一闪。妙笔书生向以心狠手辣见称,脚下猛地一加劲,疾逾奔电 地伸出手向黑影抓去。 那黑影似乎行动十分迂缓,手指刚刚触到对方衣衫,正待吐劲之时,蓦然一阵 寒气循着手指遗体而入,不禁大吃一惊,赶紧撤身收掌。 但,就在这一犹豫间,黑影早巳踪迹不见,怒极之下,正待揉身追入,穆天虹 已在身后,沉声发话道:“敌暗我明,文兄不可轻进!让他走吧!” 两人扑了一个空,低头退出林外,罗浮子等也已迎了上来。忙问道:“穆兄可 曾发现什么了?” 太岳庄主面色阴沉地哼了一声道:“被他逸脱了。” 以穆天虹的声誉和武功,竟会让来人从容走脱,可见来人也绝非易与之辈,大 家不禁为之心里一寒。 突然,妙手书生文宇屏一声冷哼道:“不好,兄弟着了他们的道儿!” 穆天虹骇然一惊,道:“什么?文兄遭了人的暗算?” 妙笔书生把手掌一伸道:“你们看,这是一种什么功夫?” 穆天虹把文宇屏拉到月影下,捋起手臂一看,只见那只洁白的手掌已全部变成 了黑色,一条条的黑煞丝,直从手掌延展到小肘之上,不由大惊道:“这不是武功 所伤,而是中毒,咱们快回庄去吧!这毒万万延迟不得!” 妙笔书生文宇屏早于发觉情形不对时,把穴道闭住,一见穆天虹那种惊惶之色, 不禁长笑一声道:“中上这点点毒,不见得便能要我文某的命,只是中原武林道上 竟有这种暗中使毒伤人的小人,实使兄弟齿冷。” 罗浮于若有所悟地道:“我明白了,这必定是那只老毒虫所下的手。” 妙笔书生忙问道:“此人究竟是谁?” “此人便是江湖人称‘百毒尊者’的那个老怪物,擅长施用百毒,现已经被那 魔崽子收容为爪牙了。” 妙笔书生双目一睁,嘿嘿一阵冷笑道:“有朝碰在我文某手里,我要叫他知道 文某的厉害的!” 此刻天色已渐近微明,穆天虹再度催促大家上路。一行人鱼贯登程,刹时便消 失在一片迷蒙的晓色中。 再说武继光回到旅店之中,细细把事情前后一想,觉得今晚的事情实在太过明 显了,明眼人一看便知,可惜的是罗浮子等人成见太深,竟不使自己有解说余地, 旋又想到,香车既在此间发现,这个暗中捣鬼的人,必定也在此地,何不在此再停 留一天,暗中访察一番呢? 一个人正自静坐沉思之际,蓦然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传入耳内,正待起身外出, 突然人影一闪,刚才林中所见的那个武当门下的弟子石逸,已闪身飘进房来。 武继光对他甚具好感,一见他走入,忙起身拱手道:“石兄夤夜辱临,有何赐 教?” 石逸毫不拘束,就势在椅子上坐下道:“特来与兄台闲谈数语。” 不待武继光答言,又复说道:”刚才兄台在林中所说,小弟俱都深信不疑,此 时想来,更觉兄台之猜想与小弟之疑窦,已不谋而合。” 武继光不知他说些什么,只睁着眼睛望着他,静候下文。 石逸接着又说道:“小弟不但怀疑有人暗中捣鬼,而且这捣鬼的人是谁,也约 略猜着了几分。” 武继光这才恍然大悟,立时接口道:“石兄不愧名门高弟,见事甚明,你我既 然一见如故,何不把心中所怀疑的人各自写在手心,看看是否相同?” 石逸大笑道:“妙极!” 于是,各在手心写了几个字,同在灯下,摊开一看,两人又同时发出一阵会心 的微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原来两人都一般写的是:“太岳庄主穆天虹。” 石逸忽又开言道:“兄弟原来疑心到此点,只因刚才介绍了一位漠北宋的妙笔 书生文宇屏,才兄弟有所怀疑,可能是穆天虹派来……” 武继光突然接口道:“漠北来人?……” 石逸黯然点头道:“家师铁木道长偕同楚水长鲸陈子亮、青城凌霄剑客一去漠 北永无消息,小弟无时无刻不想前去打探一番消息,只因近来惊耗迭起,不得不延 到香车之事告一段落后,再邀几个友好同行,如今既已发现漠北来人,倒想从他身 上得到一点蛛丝马迹呢!” 石逸这一提起,顿时又勾起武继光对师傅万里云烟陆通的一片孺慕之情,蓦然 一声慨叹道:“小弟何尝不是一样,家师万里云烟陆通也是一去漠北,永无消息, 实使兄弟寝食难安。兄台如有此意,待此间事了,你我便起行如何?” 石逸突然立起身来道:“不瞒兄台说,小弟已偕同罗浮子等应太岳庄主之邀, 前去太岳庄,此刻乃是大家休息之时,偷空而来,委实不敢久耽,俾免他们生疑, 漠北之行以后再说。” 武继光久就有心一探太岳山庄,当时心里-—动,不由脱口道:“兄弟暗中跟 随前去如何?” 石逸略事沉吟道:“兄台仇踪遍地,这等涉险之事本不应使兄台前去,但兄台 既如此信赖兄弟,自当坦诚相告。” 随手用茶水在桌上划了一个奇异的符号,道:“此是本门所用紧急求援符号, 兄台如必欲前去,可暗中循此符号前进,不过,那太岳庄主奸狡无比,暗中必定有 人从事拦截,兄台总以小心为宜。” 武继光把头连点道:“兄台顾虑极是,小弟自当留心,但兄弟想深入虎穴,一 切尤宜小心。” 继光豪迈地一笑道:“兄弟既然存心进入虎穴,对于生死一律就不放在心上了。” 石逸说完,躬身一拱,呼地穿窗而出,纵身一跃而去。 继光心中得着一个这种进入太岳庄的好机会,心里不由兴奋万分,同时更为石 逸的那种豪气所感动,暗忖道:“即令没有旁的事故,为了朋友的义气,也应涉险 前去,为他打接应才对呀!” 当下,匆忙把身上装束了一番,又放下一块银子在桌上,正待纵身出去。 蓦然…… 风声疾动,两条高大人影奔电般射进房来。 正值风声紧急,遍地仇踪之际,武继光无时无刻不在戒备之中,立时举手一扇, 把灯熄灭,目光一拢,挫掌跨步,便待攻出。 来人突然嗤地一笑道:“大哥难道连我老偷儿也不认识了?” 武继光收掌一笑,遂把太岳庄主业已邀请罗浮子与飞云堡主等前去大岳庄,自 己拟去追踪之事向二怪说出。 四海神偷迅速向百毒尊者瞥了一眼,哈哈一笑道:“这事我和老毒虫早已知道 啦,还和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呢!” 遂从怀内掏出一面闪闪亮光的玉牌,递到武继光手里道:“这是老偷儿从穆天 虹身上顺手牵羊得来的东西,暂时就放在大哥身上好啦。” 武继光接过玉牌细细一看,只觉这面玉牌面积虽只有二寸来宽,却雕刻了许多 东西,正面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金头蜈蚣,反面刻了八个篆字“众志成城,信誓旦旦”。 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是何意义,猜想定是一种令符或信物之类的东西,当时便顺 手往怀内一塞。 百毒尊者突然道:“大哥既欲追踪穆天虹,那就小心点去吧! “我等也得走了。” 返身一转,已当先飞走。四海神偷哈哈一笑道:“也许我们三人殊途同归也说 不定,老偷儿也得走了。” 飒然风响,也走得无影无踪,武继光知道他们有着十天的赌赛,此刻正在较劲 呢,遂亦朗声一笑,便向窗外跃去。 循着石逸所说的方向,往前疾赶。果然,在高城不远之处便发现了武当独门暗 记方向所指,却已弃路登山。 遂立刻转变方向向那乱山中奔去,一则他十分关心新近结识的朋友石逸,再则 穆天虹此次邀请罗浮子和飞云堡主以及漠北来人,名义上虽是私人的交往,实际关 系着整个武林劫运,他必须把这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循着所作的标记赶了有一个多时辰,突然发现,标记业已中断,再也找不到一 丝痕迹了,不由大吃一惊,暗道:“不好!难道石逸已经遭了危险?” 隐在附近,又搜索了一遍,仍不见一丝痕迹,心里不由踌躇起来,这种情形有 二种可能,一是石逸已没有机会再留下本门暗记,再不,便是已被太岳庄的人发现 了他所留下的暗记,而予毁灭了,这一来,不由心中更急,暗忖道:“他们就是行 踪再秘密也不可能不露一点行藏,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 心里虽在暗中思索,眼光却不断地四面搜索。突然,白影一闪,白衣罗刹符小 娟忽从一条幽迳中走了出来,一见武继光不由惊喜万分,倏喊一声道:“武继光, 你也来了?” 纵身便向他身上扑来,她为人坦率天真,只知爱其所爱,绝不顾及当时旧礼中 的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严格界限。 一到身边,便把一颗臻首直投到武继光怀内,一双玉臂,紧紧把他脖子绕住, 兴奋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近来实在太孤独可怜了,赤地千里符风因要对付他的敌人,就把她安顿在一 位隐居的唯一友人处,可是这位朋友天生怪癖,终年也难得和人说几句话,试想, 象符小娟这样一个天真好动的姑娘,和这样一个象死了一半的老怪儿住在一起,怎 不把她憋死? 住不上几天,她便偷偷地跑了出来,她在江湖之上,不但没有半个朋友,兼以 仇踪遍地,还须时时戒备,这种精神上的苦痛,确非一般常人所能忍受。 武继光木然地任由她拥抱着,只觉一阵阵的幽香直向鼻孔中沁入,生理上竟突 然起了一种反应,本能地也把双手伸了出去,将她环腰一把抱住。 他这动作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并未经过大脑,两人就这样默然缱绻了有一 盏热茶的时间,武继光突然头脑一清,暗中叫苦:“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猛然把手一松,正待把她推开,忽然,他发现那张美丽而熟悉的娇靥比以前憔 悴多了,此刻竟满面都是泪珠,紧偎在自己胸前,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儿,哪象是个 江湖人人色变的白衣罗刹呢? 武继光心地最是仁慈,实在不愿也不忍再去刺伤她,遂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柔 声道:“小娟,你最近从哪里来?可曾见着你爸爸?” 符小娟缓慢仰起那张隐含泪光的矫靥,黯然摇了摇头。 五月仲夏季节,她只穿了两件薄薄的白纺绸衫,越显得体态轻盈,弱不禁风, 两人肌肤相亲,武继光不禁又起一阵莫名的冲动,他几度想俯下头去,吻那两片鲜 红欲滴的樱唇。但,他毕竟是一个守礼君子,心头一荡之下,赶紧凝神祛虑,把杂 念排除。很自然地轻轻推开了环绕在脖子上的两只雪藕般的玉臂道:“如今风云紧 急,你爸爸不在身边,你不该出来乱跑,万一遇上强敌怎么办?” 符小娟突然把他一推,咯咯一阵狂笑道:“那有什么了不起!本领平常的,那 是他们活该倒霉,自寻死路,如果真正遇到武功高的,拼死了也就算啦!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着凄凉意味,显然她的这宗笑声,并不是狂妄骄傲,而是发泄。 半晌,笑声一敛,转过身去,轻轻一叹道:“反正象我这种人,死了也不会有什么 人伤心惋惜的……” 武继光见她忽然又伤心起来,也不知她受了什么委屈,忙又趋前两步,走到她 背后,柔声道:“你不应该作这种想法,你知道你爸爸是如何爱你啊!如果你真的 遭遇到什么危险,他必定会很伤心的。” “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还年轻,我不能也不愿意把大好青春虚掷在 那渺无人烟的深山。再说,我也不放心你,你的处境不是比我更为危险吗?同时, 你又没有一点江湖阅历,真叫人担心死啦!” 若在以往,武继光不会为这些话而深受感动,但如今情形不同,自和赤地千里 符风叙过师门的渊源后,彼此已经是自己人了,论辈份,小娟该是他的师侄女,只 以彼此年龄相仿,他不好意思把那‘贤侄女’三字喊出来罢了。 此刻见她对自己那样的关心,不禁大为感动,遂轻拍着她的香肩道:“你不必 替我担心,我自己会当心自己的,你最好还是回去吧。等事情水落石出,我会去看 你的。” “不!不!我要你—路同走。” 符小娟扭着腰肢,把一颗臻首乱摇。 这一来,倒使武继光大感为难起来,只因此行凶险万分,自己有无危险都难说 得很,把她带去,万一有什么凶险,将来怎对得起师兄赤地千里呢? 更何况,大家的目标就是她父母,如果和她同行,不是更易引起旁人的误会吗? 因此,半响都没有出声。 符小娟霍地身躯扭转,幽幽地道:“我知道你很不愿意,但是自从和你认识后, 我就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唉!我这叫春蚕作茧,自寻烦恼……” 缓慢移动脚步,向一裸大树下走去,这一句话,说得十分明显,无异把她的心 思赤裸裸地吐露出来,继光就是呆子,也不难听出来,不由心头一颤,暗中叫糟道: “原来她竟是这样富感情的人啊,可是……唉……” 猛见她已走到了一株高大垂杨之下,仰首苍穹,呆呆出神,大眼角下的眼泪, 映着阳光,就象两颗晶莹的明珠,那种悲痛欲绝之态,不禁又使他心头一震,同时 心里也十分不忍。 他深深知道,象她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如此赤裸地把心里的话向对方 吐露,已经是十分委屈了,如果再对她刺激,一个处理不当,极易引起难以想象的 后果,忙又趋身毫到她身旁,缓慢地道:“我并非不愿和你一道走,而是此行凶险 无比,你犯不着和我一同涉这个险。” 符小娟突然转过身来,无比兴奋地道:“你答应了?” 语音中充满了惊喜,她根本就没有去想那些凶险的事。 继光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头一点,却没有做声。 就这时刻,一阵强猛的破空之声响起,呼,呼,三条人影急如箭矢地射来,暴 喝一声道:“好小子,原来你在这里……” 两人一惊之下,霍地二下一分,白衣罗刹罗裙飘舞之下,疾若一阵飘风,猛向 来人扑去,素手连挥,疾攻三式。 继光闪目一看来人,竟是‘风尘三友”,出声叫喊的就是那以莽撞闻名的“莽 头陀”,忙喊道:“小娟,快住手!是自己人!” 但,莽头陀早被她一阵急攻,逼得连撤了七八步。气得他虎目圆睁,怒吼道: “野丫头,你真个要和我和尚动手?” 这当儿,继光早已纵身上前,把小娟拦住。“怪叫化”也哈哈大笑道:“你这 丫头,真是野得可以啦!” 符小娟自懂事以来,所遭遇的不是打就是杀,尤其每年一次的驾车春游,都不 啻就是出来和人打架。也就是说,凡来找她的人,全部是仇敌,因此也就有着—种 特殊的警觉性,此刻见错打了光哥哥的朋友,不禁一怔,怪叫化在旁一打趣,更使 她不好意思,一转身躲到继光身后,只是吃吃地憨笑,活脱脱地现出一副少女娇憨 之态。 武继光此刻已摆出一副师叔的姿态,正容说道:“这么大的人,还这般孩子气, 快过来,我给你引见,他们就是名满江湖的‘风尘三友’,怪叫化、莽头陀、脏道 士,三位老前辈!” 符小娟把嘴一嘟道:“谁还是孩子呀?” 娉娉婷婷,走了过来,向三人规规矩矩地一一行礼。 这一来,莽头陀的脾气,再也发不起来了,搔着头皮道:“免礼!免礼!我和 尚今天这顿打就算白挨啦!” 小娟噗嗤一笑道:“你老人家武功高强,哪会被一个晚辈打着呢!” 莽头陀最喜欢戴高帽子,小娟本来生就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庞,再这般娇嗔地连 叫了几声老前辈,直逗得这位莽头陀满心欢喜,哈哈大笑道:“好,好,算你说得 有理,这顿打,就算和尚给你的见面礼好啦!” 这话一出,又引起大家的一阵哄然大笑。 说笑了一阵,已把见面的那种不愉快的空气一扫而空,怪叫化对继光上下打量 了几眼,把眉一皱道:“最近风声较前更为紧急,老弟你何故又换上了这身装束? 而且好象唯恐人不知似的把两件宝物都佩在外面?” 由他这微带责备的口吻中,可见这位叫化对他十分关心。 继光微微一笑道:“大哥责备得极是,但此举并非小弟本意,而是四海神偷和 ‘百毒尊者’两位‘老弟’的主意,他们认为,既然自己堂堂正正,并未做见不得 人的事,何必要掩饰行藏?小弟亦同意他们的说法,想我武某,真金不怕火炼,何 惧那些魑魅!” 怪叫化突然睁大眼睛失惊道:“你说什么?那两个老怪物会是你的老弟?” 这不仅怪叫化迷惘不已,就是脏道士和莽头陀也觉奇怪万分。 继光笑着把那场赌赛对大家叙述了一遍,接着又道:“他们两人,这两位老人 家倒对我颇有帮助呢?” 怪叫化大笑道:“老叫化过去只知两个老怪物行为怪诞乖张,想不到竟是如此 天真人物,别看这种几近玩笑的行为,今后对你复兴地灵教倒是挺有用呢,他们两 个可能是你最有力的辅佐呢。” 旋又面容一正道:“老叫化正要找你,有一项重要事情和你商量,此间不是说 话之处,且随我来!” 几人随着怪叫化,飞驰到一个小小的破庙之内停下,踏进店门,只觉一阵浓烈 酒香直扑入鼻孔。 原来破庙的一角土灶之上正温着一大缸酒,炉火燕熊,里面似乎还煨了什么。 怪叫化咧开大嘴嘻嘻一笑道:“今天算你两人有口福,怪叫化正煨了两只‘叫 化鸡’和一缸绍兴酒,咱们边吃边谈吧!” 几人七手八脚,把火里的鸡子扒出,敲去面上的泥土,立时香气四溢,露出两 只又肥又嫩的油鸡来。小娟拍着手笑道:“这种滋味我还是头一次尝到呢!” 莽头陀又找出了两个破碗,把温好的酒倒出两碗来,大家席地而坐,把鸡撕开, 慢慢吃着,怪叫化咕噜噜把一碗酒—气儿喝干,这才怪眼一翻道:“你到这地方来, 可是追踪太岳庄主穆天虹?” 继光点头,随把武当弟子石逸告诉他的话以及自己的疑点,说了一遍。 怪叫化道:“老叫化早就疑心此人深藏不露,笑里藏刀,绝不是江湖一般人所 传言的那种人物,此次他邀请罗浮子及飞云堡主秘密会商,不知又要搞些什么玄虚?” 继光诧异地道:“这事大哥何以得知?” 脏道土噗地把一块鸡骨吐出,接口笑道:“为香车之事,我们连腿都跑断啦, 若连这一点点消息都打听不到,风尘三友便算栽到家了!” 说完,端起破碗,“咕咕噜噜”地喝了两大口酒,又道:“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吧!独霸两川的‘川中五鼠’,已联袂而来,要找太岳庄主算帐,这场热闹,有得 瞧啦!” 继光勃然动容道:“就是害死莫郡王的‘川中五鼠’?” “不是他们还有谁?” 继光立时剑眉掀动,愤激之情溢于言表。他因莫丹凤的关系,爱屋及乌,把莫 郡王被杀之仇,引为己仇。 怪叫化察颜观色,早知其意,突然端容道:“你切莫冲动,我们暂时还是来个 坐山观虎斗,随时见机行事!” 继光觉得近来之事,已越来越复杂,千头万绪,简直无从推断,低头沉思了一 会,猛然抬头,对着怪叫化道:“小可有几项不解的事情,须向大哥请教:“第一, 这个假冒赤地千里符风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说是嫁祸,有一两次也就够了。 何以一而再,再而三,难道他就不怕引起武林公愤?” “第二,假定此人便是太岳庄主穆天虹,他这样做,目的何在?” “第三,川中五鼠何以要害死莫郡王?想那莫郡王既是那般礼谦下士,难道手 下便没有几个得力的人?”他还待继续说下去,怪叫化已哈哈大笑地把他的话截住 道:“够啦!够啦!就这三点,已够怪叫化说上三天三夜的!” “第一项,你说得很对,如果专为嫁祸,有一次两次已经足够,何以一定要引 起武林公愤?这点,老叫化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为了掩护他的另一项阴谋,而故 意使武林各派把目标集中在此事之上,另一项可能,也许是一种偏激的报复行为。 至于你所说的第二项,那不过是一种猜测罢了,穆夭虹这个人确有可疑之点, 此人被称为太岳庄主,而大家都不知道太岳庄在什么地方?如果是正派人士,何不 堂而皇之地把庄址告诉江湖人?此其一。 “此人外貌忠厚,实际内藏奸诈,那‘春风化雨’外号,纯是沽名钓誉,从那 次假郡主哄骗各派人士及推举他为武林盟主这二件事,便把他的企图全部暴露。此 次秘密带来一个漠北来客,更足启人疑窦。老叫化此刻难下断语,我们且等到了那 里,再看情形,便不难推测他的用心了。” “至于莫郡王之事,老叫化也可把莫郡王之历史大概告诉你,你也许可从这里 面推测出许多问题来。 “想那莫郡王,身为先皇驸马,食邑三湘,经路西南,深为朝廷倚重,声威何 等显耀。就以历次朝廷的赏赐来说,所积累的异宝奇珍,也不知有多少,怎会一朝 身死,便只剩下一个弱女和一个老苍头呢?” “况且莫郡王平日恭谦下士,门下奇人异士甚多,也不至于轻易被川中五鼠害 死呀?此其二。” “依我叫化猜想,又有两项可能,第一,莫郡王带领众多的属下人中,必定有 人和川中五鼠勾结,才能顺利得手。” “第二,留在长沙郡王府的属下们,一闻郡王被害,明欺郡主是个弱女,便把 所有珠宝财物劫夺远扬……” 怪叫化说完这番话,见继光只是默然静听,并没有提出半句疑问,又补充道: “这些话,只是我叫化的粗浅看法,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等以后再慢慢研究吧!” 就这说话时间,一缸酒早已不知不觉中喝干,莽头陀站起身来,拍拍肚皮道: “肚子也饱了,你这叫化也唠叨够了,咱们该走了吧?” 怪叫化遂也站起身来,对继光道:“我们还是分开走吧!老叫化等先走一步, 一路替你留下暗记,你们慢慢随后跟来,此行关系重大,务望小心。” 叮咛已毕,三人纵身一跃而去。 白衣罗刹符小娟,也懒洋洋地站起身来道:“那怪叫化唠唠叨叨,尽说这些无 关紧要之事,真把我听厌了。” 武继光可就不同了,他雄心勃勃,暗暗以天下之不平为己任,怪叫化所说,虽 是一鳞半爪,却都耐人寻味。他正自一人低头沉思之际,小娟的几句牢骚话一吵, 把他从沉思中惊醒,遂也站起身来道:“怪叫化虽平日游戏风尘,滑稽突梯,但这 些话,确实不无道理,同时更可以作我们了解事情真相的参考呢。” 两人离开破庙,一路又循着怪叫化所留的暗号继续追踪,渐渐地,已于途中发 现敌踪。幸好两人‘步步青云’轻功身法神妙无比,所有穆天虹于途中所留下的拦 截之人,都被他们轻巧地闪过,直到次日傍晚,才到达一个险峻无比的山口,而怪 叫化所留的暗号,也突然不见了。 继光把符小娟拉到一旁,低低地道:“太岳庄主的巢穴,可能就在这山口之内 了,我们小心点,进去吧!” 符小娟小嘴一撇道:“要进去就大摇大摆地冲进去好啦,何必掩掩藏藏?” 继光不以为然:“假如不这样,何以能探得他们的秘密?” 就这时刻,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二人赶紧把身子往一丛灌木后一躲,呼呼, 五条人影急如奔马地由山径飞来,直向山口奔去。 继光心里一动,暗道:“莫非川中五鼠到了?” 那五条人影刚到山口,蓦然,暗影中一声暴喝道:“来的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请暂停贵步!” 来人中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道:“川中五雄!” 似乎话都懒得多说,而脚下也根本未停留,仍然继续往山口闯去。 但见黑暗中人影幌动,嗖!嗖!跃出十几个玄衣人来,把山口通通挡住,又是 一阵暴喝道:“还不赶快把脚步停下,否则,莫怪我等得罪朋友……” 但,那五条人影,去势如电,只听一阵惨呼声起,噗通!噗通!十几条人影一 齐平空倒地,那五条人影,仍然都未停留一下,继续往前疾射而去。 武继光不由冲口骂道:“哼,好狠毒的手段。” 就趁这空隙,拉着小娟,也一阵飙风似的,冲入了山口。 进入山口,是一座林木葱郁的山谷,靠着山根,隐隐露出一座高大的庄院,房 舍栉比,占地甚广。 再看那五条黑影时,却早已不见了,暗骇“川中五鬼”武功果是惊人,就以这 项轻功而论,也足以傲视江湖了。 奇怪的是,自此之后便没有再遇见把风的哨卡之类阻挡,竟一直到达了庄院之 前,符小娟心性最急,飒然一跃,已越过了高墙,直向中央一座灯火明亮的大厅奔 去,继光伏身墙头,向里略一打量,也随在小娟之后向前奔去。 这座庄院虽大,却不似是太岳庄主的根本重地,各处房舍,都黑沉沉的,既没 有灯光,也没有人声,唯一有动静的,就只这座大厅。 两人轻巧地伏身大厅瓦面之上,向里张望,只见里面灯火明亮,坐满了人,内 中有峨嵋派掌门人罗浮子,飞云堡主王强,武当高弟石逸,七步追魂刁童,阴阳秀 士侯健,擒龙手王逢吉,神算子李遇仙等。 太岳庄主穆天虹、离魂妃子及那位漠北来客也都在座,看样子,似乎在商量什 么重大事情似的。 只听穆天虹哈哈笑道:“穆某为人,江湖朋友均所深知,一不求名,二不求利, 但望武林之中彼此能够和平相处,没有凶杀斗狠,便属于愿已足。此次所以不避闲 言,挺身而出,实抱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旨,以图弭这场凶杀。若果 江湖朋友,仍有疑心穆某意图独霸江湖,那实在是令人寒心之事!” 罗浮子愤愤地接口道:“武林七派,向来和衷共济,不料此次竟各行其是,甚 至有人责难贫道认事不明,咳!真是岂有此理!” 飞云堡主冷冷一笑道:“武林七派向以武林领袖自居,夜郎自大,目中无人, 依在下看来,又有哪一派的掌门人,值得同道钦仰?不是云某当面恭维,比之穆庄 主这种宽宏大度,义胆侠肠,真是差远啦!” 穆天虹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王兄实把兄弟抬举得太高啦!武林七派, 历史悠久,派内奇能异士多得不可胜计,穆某庸庸碌碌,不过徒具虚名而已,此次 自不量力,意图结盟各派,共同对付香车主人,也是一时权宜之计,奉承诸位兄台 看得起兄弟,令人从中策划,但愿不负诸君期望,灭去此魔,也可向江湖朋友稍作 交代。” 漠北来客文宇屏,目光冷峻地向全场一扫,正待开言,一阵凄厉怪啸倏告传来, 跟着呼呼声,由半空飞来五团黑影,笃!笃!一齐插在厅堂当中的一张八仙桌上。 原来竟是五面小小三角牙旗,黑底白字,中央绣着两根森森交叉白骨,来势突 兀,却是神色自若,起身含笑拱手道:“川中五位当家的,既已辱临,何不现身一 见?” 语音未落,大厅四角,又起一阵令人战栗的怪笑,五个身穿皂衣的怪人竟鬼怪 般人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大厅的四角。 连房脊之上的武继光和符小娟也不知他们是怎样进来的,在场群雄,不觉又是 一惊。 漠北来客文宇屏却仰面一阵冷笑道:“想不到中原武林竟都是些装神扮鬼的鼠 窃之辈,实令文某笑痛肚皮。” 蓦听当中一个脸皮白皙,瘦长高者阴森森地一笑道:“是吗?……” 举袖轻轻往外一拂,一阵隐挟腥臭的阴风倏向文宇屏卷去。 文宇屏冷冷一哼,连身子都未站起,猛地挥掌往外一甩,也劈出一股刚猛无比 的劲风。 二股劲风相碰,呼地大厅陡起一阵旋风,刮得那几支臂粗的烛光摇摇曳曳,几 乎熄灭。 文宇屏面容聚变,霍地往起—长身,咔嚓一声,坐椅四分五裂。他一时大意, 吃了一个暗亏,哪肯干休,冷冰冰的脸上,骤起杀机,跨步上前,正待出手。 穆天虹却早于这个时刻趋身上—前,哈哈一笑道:“都是自己人,文兄切莫误 会!” 说话之间,向着文宇屏,连丢了两个眼色。 这个当先出手之人,乃是川中五鼠中的老大“笑面蛇心”吴独生。吴独生为人 狠毒阴沉,奸狡无比,一见穆天虹出面,不禁冷冷一笑道:“穆兄倒说得轻松至极, 无故用兄弟麾下‘川南三煞’来作骗取玄都宝笈的牺牲品,哼!这种行为,岂还把 ‘川中五杰’看在眼内?” 穆天虹一听信提起此事,不由暗中大吃一惊。川中五鬼雄踞西南,实力雄厚, 此来寻仇,不仅破坏了他的计划,而且公开叫破他的阴谋,若不设法应付过去,全 盘计划便将整个失败。 幻剑书盟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