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唯我獨醒 「噗」一聲,王小乙象個面口袋一樣,被撂在王家祠堂裡的祖先牌位前。 「小子,沒事你敢亂敲鐘,有你的好果子吃!」王猛子呸了一口。 七叔公坐在太師椅上,白鬍子掀了半天,氣哼哼道:「王小乙,今日你若說不 出個理由, 子丑寅卯的,我揭了你的皮!」!」 王小乙爬起來,道:「諸位長輩同宗,我今天請諸位到祠堂裡來,是有一件家 事請大家明辨,幫我了斷。」 眾人見他臉色平靜,口齒清楚,很是詫異。 七叔公問:「你有什麼家事需要決斷?」 「我要休妻!」 王小乙挺著胸脯大聲說著,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門外女人堆裡,柳金 定站在門檻邊,一顆淚珠聞聲順著臉頰滾下來。 不能心軟!不能上當!王小乙告訴自己要穩住,可是眼睛禁不住濕了。 一片寂靜,隨之漲潮一般,村中所有男女老少一齊罵了過來。 「肅靜!」七叔公又繃斷了一要鬍子,忍著痛吼道:「你有什麼理由休她?」 「她,她……」王小乙轉著眼珠子,半天一擊掌道:「她炒菜放雙份油,晚上 點燈燃兩根芯,敗家精,掃帚星……」 「啊呸!」七叔公帶頭一口唾沫啐了過來,「你媳婦嫁到我們王家村三年,尊 老愛幼,勤儉持家,這份賢惠能幹別說咱們這一府幾縣,就是打著燈籠天下也找不 著第二個。你小子中了邪是不是?她德言容工四德俱佳,憑什麼信口雌黃要休她!」 王小乙扯起袖子遮住雨點一般的唾沫星子,突然大叫一聲:「有了!她犯了七 出頭一條. 諸位父老鄉親啊,我王小乙五畝地裡一棵獨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呸呸呸呸!」祠堂外的女人一齊又啐又罵. 「金定三年沒開懷,憑什麼說是 她的毛病啊!她腰細屁股大,侍弄好了生上十個八個都沒問題. 你王小乙也不撒泡 尿照照,自己哪點配得上她?居然一泡屎全拉在她頭上!」 「嘿嘿!」王猛子搓著手,嘻嘻笑道:「小乙雖稱巧手王,可能有些事情並不 懂行,看來少個人給他掌犁扶耙……」 「呸呸呸呸!」又是一片啐罵. 七叔公把眼一瞪,王猛子一縮頭躲開. 只聽七 叔公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道:「小乙啊小乙,我們還當你是塊寶,原來你是一兜豬都 不啃牛都不聞的草!你媳婦人品、相貌、活計,哪一樣不讓人挑大拇哥。小日子過 得太滋潤了,燒的你!再敢胡言亂語,當心家法侍候!」 「來人!」七叔公一揮手,三愣兒、四喜子「杭育杭育」抬出鐵尺和皮鞭。「 你不把這些鬼話收回去,今天打斷你的腿!」 王小乙急了,一蹦三尺高。「你們有所不知,我老婆不是人啊!」 「仙女!「眾人異口同聲。 「你們聽我說!」王小乙急赤白臉,唾沫四濺. 「她是妖精!三更半夜在水上 漂,又在樹梢上飛,先吃了一個和尚,又吃了一個道士,下一個不知道要輪到誰… …」 「哈哈哈哈!」笑聲震得祠堂檐瓦上的積雪撲嗽嗽直落。 「真的真的真的!」王小乙恨不能開膛剖心。「她真的是妖精不是人啊!經常 半夜爬起來磨刀,霍霍霍,霍霍霍,也不知道是磨刀還是磨牙。昨晚還在磨呢!她 一定是把人先斬後洗,然後油炸生煎清燉紅燒,吃完了男人吃女人,吃完了孩子吃 老人,吃完了東頭吃西頭,吃完了南邊吃北邊,先吃王家村,再吃李家莊,後吃劉 家寨,一縣一州吃過去……我的天啊——」 眾人捧腹大笑裡,王小乙說脫了力,口吐白沫,一頭栽倒在地。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七叔公擦著笑出來的眼淚,又揉了半天肚子,道:「 這、這個孽障,可真是病得不輕!」 王小乙仰天長嘆,淚影朦朧間看祖先輩位搖搖晃晃,難道王家村從此毀在夢裡 頭嗎?我冒死揭秘示警,為 什麼所有的人都不肯信我?原來全都中了邪! 眾人笑夠了,看著形容憔悴身單影隻的王小乙,一齊嘆氣。 「可憐. 」王小乙悲憫地看著父老鄉親. 「可憐. 」父老鄉親悲憫地看著王小 乙。 王小乙突然計上心來。如果我離開王家村,離得遠遠的,與村子斷絕關係,沒 了瓜葛,豈不是大夥兒都平安了嗎?於是撒腿就往外跑。 「打死牛」王猛子早盯著他,一個「掃堂腿」,王小乙滾出幾丈遠. 一個女人 驚叫起來。 你裝什麼蒜?王小乙鼻青臉腫,頭昏眼花看了看門邊花容失色的柳金定。 「把他看好了!」七叔公吩咐道:「不許小乙離開村子,一來他瘋得厲害,要 想法子救他是真;二來興許他病好了,還要他到縣裡上京交差呢。」 「要不要我給他一個大耳光?」王猛子捋著袖子又上前毛遂自薦. 七叔公皺皺 眉,搖搖頭. 「還是去縣裡請位大夫來吧。村裡的男女老少,可都得把他看緊了, 別讓他離了王家村!」 王小乙一聽,急得亂跳亂叫。「我不是王家村人!我要與王家村斷絕關係!我、 我、我小時候偷過祠堂的祭酒喝,在祖宗牌位上撒過尿!我玷辱祖先,褻瀆神靈, 不敬尊長!我不想姓王八蛋的王!我罵過七叔公是老叫驢!把我趕出祠堂,清出族 譜吧……」 「孽……畜!」七叔公氣得一身打晃,險些中風,扶穩了八仙桌,抖著手一指 王小乙道:「給給給我家法侍候!」 「是!」三愣兒、四喜子提著鐵尺皮鞭過來,王猛子搶步爭先,氣昂昂地一把 將王小乙的屁股蛋擺了出來。 「七叔公!」一聲哀叫,叫人柔腸寸斷,頓生惻隱. 柳金定直挺挺跪在了門檻 邊。「妻賢夫禍少。小乙犯錯都怪我不好,要打就打我吧……」 王小乙看見鐵尺皮鞭驚又怕,聽見老婆的聲音不由冷笑:你裝蒜,我也會! 「啊嗚哇嗚嘰哩咕嚕——」他臉鼻歪斜,眼睛亂擠,嘴牙咧嘴,白沫直翻,手 腳亂抽。 「呀,又犯病了。」眾人一齊嘆氣。三愣兒、四喜子放下了家夥。 七叔公嘆了一口氣。「小乙家裡的,把你丈夫扶回家去吧,好生招呼他。唉, 真夠難為你的。」 柳金定答應著,跑進來扶起王小乙,在一片嘆息聲中回家。 王小乙做著鬼臉想:妖精,你裝好人?我也裝!我是瘋子還不成嗎?我的瘋話 沒人信,就不算泄了你的密啊,你可不能無故犯我和遷怒村人哦。老子跟你斗下去。 想到這裡,沒來由的,靠在老婆身上的他眼睛又濕了。 門外雪地裡一堆狗屎,王小乙想:我是不是該裝得象點,把它吃了? -------- 凤凰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