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阎王帖子 百毒叟淡淡一笑,却不直接回答,仅道:“仙翁只说愿不愿意相赠玉杯,其他 的事未到时刻,还是不说的好。” 铁笛仙翁不觉沉吟起来,心说:一只玉杯纵然再值钱,也不致引得这许多武林 高手觊觎,赤发太岁拦截未成,到现在还没有放手,而这位魔头又恃功要胁,一定 要苦索那玉杯,莫非九龙玉杯果真有什么来历不成? 论理说,百毒叟力救秦仲一个,秦仲又是自已解危恩人,向顾玄同索取玉林转 赠也是说得过去的,但是,顾玄同会答应不会答应姑且不论,即使答应,而这玉杯 又的确关系着达摩奇经,这一落在他手中,岂不…… 他心里一再盘算,委实难以答覆。 百毒叟察颜观色,那还有看不出来的,笑道:“仙翁也不必为难,老朽只不过 招呼放在前面,省得以后为了这件事,彼此弄得不愉快而已,其实普天之下,别说 一只小小九龙杯,就算再稀有难得的珍品,姓宋的既已起念,还不信得不到手,老 朽言尽于此,咱们后会有期,二位多保重吧!” 说毕,转身携了酒葫芦,开门欲行。 铁笛仙翁歉意地道:“宋老师千万不要误会,实在那玉杯并不是在下之物,一 时不便作主……” 百毒叟哈哈一笑,道:“当然,当然,咱们前面再会啦!” 扬了扬手,晃身出了破庙。 方大头快步赶到庙门,探头一看,早已不见了踪迹,他顺势闭了庙门,一伸舌 头,道:“乖乖,这老头儿脚程好快,老哥!他这一去,只怕也是追那顾府车辆去 了,眼下咱们俩又守着病人,柳姑娘吉凶莫卜,前面高手云集,郑、鲁两位哪能应 付得了!” 铁笛仙翁望了秦仲一眼,也一样拿不出个妥善的主意来。 按下铁笛仙翁、卫民谊、缺德鬼方大头苦守破庙,惟盼秦仲快些痊愈暂且不表。 再说柳媚被那青少年点中穴道,挟持上马,绝上向南疾驰,将清风店远远丢在飞尘 之后,她一个娇躯,穴道受制,被横放在马鞍前,一阵狂驰疾奔,也不知经过了多 少路程,多少时间。 柳媚神志尚甚清醒,可惜伏在马背上,面孔朝下,睁开眼来,但见眼前全是翻 翻滚滚向后飞退的地面,撩得人眼花目眩,她索兴把眼睛闭起来,随他带着自己策 马狂奔。 蓦地里,她感到马儿速度顿减,缓缓碎步徐行,好像是爬上了个山坡,忙又睁 开眼来。 果然,地面上已满是绿悠悠的青草,间杂着淡淡野花的芬香,中人欲醉,山风 过处,飘动她下垂秀发,粉颊上痒丝丝的,但她又不能用手去拂理。 突然,马停了,接着背心上轻轻一击,穴道遽解,她身上一松,猛挺腰肢,从 马背上滑落下地。 等她迅速的从地上站起,抬臂一掠秀发,仰起面来,那少年已笑嘻嘻立在距地 七八尺处,正用一双神光湛湛的眸子,向她凝视。 这儿是一处不算太高的山岗,距离大道不过数十丈远,岗上稀落落长着几株梅 树,粉红色的梅花,含蓄待放,地上野草如茵,四方视线旷阔,风光美不胜收。 柳媚恨透了他那种鄙视人的笑容,站定身躯之后,黛眉一剔,粉面含怒道: “你把我带到这里,想要怎么样?” 那少年仍是笑嘻嘻的,缓缓说道:“你看不起我,我就叫你知道知道厉害,到 现在你可服气了吧?” 柳媚嗤之以鼻,冷笑:“别不要脸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你,慢一点得 意,等一会我师叔他们赶来,就够你后悔的了。” 少年格格大笑,说:“不用说你那师叔,那小鬼,方才我要不是手下留情,要 取他们头颅,何异探囊取物。” 柳媚呸了一口,道:“吹大气,不要脸,我就是不服气你,怎么样,有本领你 把姑娘杀了,我才佩服。” 那少年心高气傲,闻言陡的脸上变色,红光顿显,但一现之后,立即又回复了 平静,冷冷说:“你当我不敢杀你么?” 岂料柳媚向来就没怕过谁,反把脖子直向他伸了过去,嚷道:“杀!杀!给你 杀,有本事动手呀,喏,快杀呀!” 那少年本来真有一丝怒气,被柳媚这一耍赖,伸长了粉颈,扬面挺胸直逼了过 来,那一股少女娇憨的美态,那一股少女特别的体香,看得他心中一荡,那一点脆 弱的怒气,早化向乌有乡去了。 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目不转睛注视着柳媚那嫩嫩的面庞。如黛细眉,传神 秋波,腥红樱唇……每一片地方,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美,那么媚,那么撩人遐思, 又是那么近的靠向自己,他真想趁机凑过嘴去偷香一香,但杀人尚且不眨眼的他, 这时却突然变得如此懦弱,连这一点点勇气也鼓不起来。 柳媚半晌没见他动静,斜睨一瞄,才发觉人家正看得她痴痴地,那副傻里傻气 的样儿,逗得她忍不住“噗噗”笑了出来,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说你没 有本事,果然不错吧!” 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腼腆万分,过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杀你不过举 手之劳,但像你这样武功浅薄的人,我真不屑于杀你。” 柳媚跳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你敢瞧不起我,好,咱们走着瞧,总有一 天,要叫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以为你就是天下无敌了。” 少年笑道:“当今之世,只怕还没有谁敢说一句比我强的,连我师父尚且自认 为和我不过伯仲之间,其他还有谁能强得过我师父的。” 柳媚冷笑说:“哼,你师父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我的师父在这里,准叫你吃不 了兜着走咧!” 少年陡又怒目道:“你的师父是谁?我立刻去找他比比看!” 柳媚道:“你不配问,我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反正比你那位狗屁师父高明得 多就是了。” 那少年顿时大怒,单手一挥,呼的将三丈外一颗梅树齐腰折为两段,满树蓓蕾, 散落一地,大声叫道:“你师父是谁,快说,否则我要不客气了。” 柳媚瞟了他个半眼,嗤道:“哟,凶什么?谁怕你来,恨起来干吗不拿我一掌 劈死,朝树木出什么气。” 这冷冷的几句,直如钢针一般句句刺中他的心灵,盛怒中他倏的一颤,忖道: 对呀,我为什么不敢一掌劈死她,却拿树木出气呢,难道我真的对她动了情么? 他用劲把头摇了摇,想将自己从混乱的思维中清醒过来,但柳媚那又叫人恨又 令人爱的笑容,反而越加清晰的呈现在面前,那笑容含了尖酸,讥讽和嘲弄,使他 恨不得真的一掌把她劈死;但那笑容也包含了倩柔,娇美和挑逗,又使他恨不得搂 她过来,吻一个够。 二十岁的少年,谁要说他不知道一个少女的可爱,他准能赏你两个大耳括子的。 武功精湛若此的他,谁要说他不能制服一个和他功力相差悬殊又予取予求的柳 媚,那他一定连自己也骗不过的。 天下的事却偏有这等难以解说和捉摸的,他恨她,又爱她,他能将她从高手环 立的清风店擒劫到这儿,却不敢吻吻她那令人心荡的面颊和樱唇,这世界岂不是太 矛盾了吗? 他无奈地跺了跺脚,慢慢地说:“我说过,我不是不敢杀你,却是不屑杀你。” 柳媚轻笑道:“嘴硬有什么用,你为什么又不敢说出你的师父是谁呢?也怕我 去找他比比么?” 那少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敢说,我只担心说出来吓死了你。” 柳媚昂然道:“你管我呢,谅你那师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货色。” 她是有心故意激他,要从他口里打听出他的出身来历,以作他日之用,果然, 她越是激他,那少年越是暴怒,厉声说道:“就叫你知道也罢,吕梁山干尸魔君, 你可听说过,那就是我……” 一句话未毕,他突然住口,跨前两步,探手将柳媚扶住。 原来柳媚一听“干尸魔君”四字,猛记起一桩旧事,刹时面上花容变色,娇躯 摇晃,几至昏倒。 少年刚用手扶住她纤腰,柳媚倏然一挺腰肢,挣扎着立了起来,凤目圆睁,叱 道:“滚开,把手拿开,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快些给我滚开些!” 那少年连忙缩回手,悻悻地道:“我早说会吓死你吧,谁叫你偏要问!” 柳媚略为定了定神,往事像潮水一般在她脑海里汹涌,一张张带血的面孔,一 副副被剖裂的胸膛,肝肠肚肺散了一地,殷红的血迹涂满一身,双亲、兄妹、家人, 十余个惨遭横死的无头尸身,排成了一列从她模糊的眼帘闪过。 那该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 柳媚的父亲柳永声,艺出武当,仗一柄金剑,十二只三菱神梭,闯荡江湖,人 称“金剑神梭”,威名远震,三十岁时结识名门侠女“凌波仙子”杨翠凤,夫妇携 手行道,绿林震服,号称“湘中大侠”,后来连续生育柳媚兄妹三人,方始退隐在 洞庭之滨,息影田园,教养子女。 那一年,柳媚已经四岁,因为她排行第二,上有一兄,下有一妹,独她乖巧活 泼,最得柳大侠喜爱,这年柳大侠静极思动,突然想起欲赴天目山拜访方外知交空 空大师和铁笛仙翁柳媚死缠活赖要跟父亲一块去,柳大侠无奈,只得带了柳媚,束 装就道,远赴浙江访友。 老友相晤,畅聚了半月光景,柳大侠又放心不下娇妻,想要返湘探视,柳媚正 玩在兴头上,整天价满山乱奔乱跑,和空空大师两个徒儿郑雄风和鲁庆做伴,说什 么也不肯回家,空空大师也疼爱这孩子,便劝柳大侠道:“湘浙相距不远,你既放 心不下家中老小,何不把媚儿留在我这里,你回家去看看,再来接她回去。” 柳大侠听了也觉有理,于是留下柳媚,独个儿启程回湘,相约在中秋之前,再 来天目山接柳媚。 他动身返湘之时,已在中元左右,距八月中秋,本是转眼间事,哪知柳媚小孩 儿心性,她父亲叫她回家,她只顾着玩,不肯同行,等到她父亲走了不到半月,又 天天吵着要找爹妈,又哭又闹,不得开交。 空空却被她缠不过,想想自己也很久没有下过天目山了,当下便领着柳媚,下 山西行入湘来访柳永声,一来送还柳媚,二来访晤柳大侠夫妇及在儿女,三来也可 藉此逛逛江湖,观测观测江湖宵小近年的动静。 他二人一路西行,沿途倒颇不寂寞,仅在八月初旬,便到了洞庭湖滨,柳大侠 退隐之处——杨罗洲。 杨罗洲位在湖中,西北通陆,三面临水,风景绝佳,空空大师找到柳家,柳大 侠热诚招待,盛席厚迎,连朝欢叙,但空空大师发觉柳大侠眉宇之间,隐隐有一层 严重心事,便问道:“柳兄,老衲承你夫妻不弃,屈趾下交,披胆沥血,素来赤诚 相见,现在我看你印堂阴暗,眉带凶煞,行止失常,言谈失序,莫非还有什么不可 相告的心事,不能使老衲替贤夫妇分忧吗?” 柳永声听了先叹了一口气,才道:“唉,这件事真叫祸从天降,正好你来得凑 巧,本来我是早想把事情和你谈谈,但所谓事不关己,关心则乱,我思之再三,觉 得还是暂不明告你,免得你到时仅重感情,失却理智,只知进忘了退,那却反而绝 了我柳门一家依持和指望了。” 空空大师见他说得那么严重,大为骇异,一再追问,定要他说出实情来大家商 磋处理。 柳永声迫不得已,才说道:“说起来不值识者一笑,这件事真可谓无端起祸, 还是兄弟从天日返家,第三天傍晚,你侄儿和小侄女尚在湖边嬉戏之际,突见由湖 中有一人仅用一木片,御波而行,小孩儿心性,见不得人家在面前显露武功,一时 兴起,便捡了几片瓦砾石子掷击那人,那人性情却更是暴躁,竟和小孩儿一般见识, 一怒登岸,出手便将你侄儿擒住,捏碎了腕骨,又问明了我们的姓名住址,留下了 一件东西,方才离去……” 空空大师忙问:“这人是什么形状,能一苇渡江,当今世上并不多见,但不知 他留下什么东西?” 柳大侠道:“你听我慢慢讲吧。那人去后,你小侄女哭着背了她哥哥回来,可 怜那孩子业已痛得昏了过去,我们忙着替他敷药疗伤,一时也忘了问起那人形状, 后来还是你小侄女把玩那件东西,才把咱们吓了一跳,原来那是一个胡桃大小的干 尸人头。” 空空大师猛的一跳,叫道:“怎么,会是他?” 柳永声叹道:“若是别人,也就不放在我们心上了,偏偏孩童无知,开罪了这 位天下闻名丧胆的魔君,这可难住兄弟了。” 空空大师沉吟说道:“这事相隔今天已有几天了?” 柳永声道:“这是五天以前的事,干尸魔君但凡留下标记,不出半月,定然出 手,现在屈指算来,最多还有十来天,这魔君必然到临,若论功力,不是兄弟说句 泄气话,只怕合我们所有的人,加上大师你,也不是干尸魔君敌手,但说欲举家逃 避吧,别说兄弟还有这点薄薄颜面,做不出来,即使做得出来,天涯海角,只怕也 难逃魔君追踪,唉,想不到顽童几粒石子,恐将要祸延全家了。” 空空大师又沉吟了半晌,问道:“那么,你现在可已有了安排应付的预计了呢?” 柳永声凄然地道:“安排当然有一个,但却全仗大师鼎力承担的了!” 空空大师奋然道:“那是自然,你我之交,岂有临危龟缩的道理,干尸魔君纵 有三头六臂,咱们也得会会他。” 柳永声摇手说:“我的意思不是要请你出手助拳,说实话,纵然拼了咱们几个 人的命,也难敌魔君一身奇深功力,我的意思,那魔君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必 斩尽杀绝,他这次为了一点芝麻小事,居然留下干尸人头标记,我想决不会仅仅为 了顽童掷石相戏一点小事,必是他听说是我夫妇隐居此处,才故意示威挑衅,说不 得,我夫妇只有舍命相陪,只是我夫妇一死,柳门中这三个孩子,该也逃不出魔君 掌握,这才是我们最最放心不下的。” 空空大师道:“现在还有一段时间,何如先设法把他们送往一处安全之地,然 后合咱们三人之力,会会干尸魔君,纵然落败横尸溅血,也不致满门尽灭。” 柳永声却摇头道:“那怎么行,你侄儿和小侄女已经露过面,被那魔头认出, 哪还能藏得过。” 空空大师听了,也被愣住,低头无计。 良久,柳永声方才悠悠说道:“兄弟就为了这件事,欲要付托大师,不知大师 你可肯慨允?” 空空大师忙道:“你有什么计较,何妨直言,只要老衲办得到的,赴汤蹈火, 义无反顾。” 柳永声道:“我想将媚儿寄托在大师门下,由你连夜将她带走,魔君纵来,我 夫妇自能舍命应付,即或丧命,也为柳家留下了一根秧苗,不知大师你可肯收留媚 儿?” 空空大师说道:“这原没有什么不可,只是……” 柳永声抢着打断他的话,道:“只要大师愿意收留媚儿,柳门有后,总有复仇 之日,这里的事,不劳大师分心,假若不是你送媚儿回来,这件事我也不愿告诉你 们了,好在媚儿未曾露面,那魔头再狠毒,也决料不到还有这条漏网之鱼的,大师 盛情慨允收留,兄弟这里就先行谢过了,恩重不言报,只盼媚儿将来技成,好好孝 敬你吧!” 说着,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空空大师连忙拦住,道:“柳兄何来这话,老衲虽有意受托代教媚儿,但也不 能眼睁睁看你们夫妇人单势孤,拒敌干尸魔君,所幸时日尚来得及,待老衲先送媚 儿返山,将她交付师弟铁笛仙翁,立即赶返,咱们再议应敌之策。” 柳永声也不再相强,空空大师略用了一点酒食,当即又带了柳媚,揣返天目山, 一路飞驰疾奔,第七天就再度赶回杨罗洲,谁知仍是晚了一步,赶到之时,柳永声 夫妇老少一门十余口,已尽皆丧在干尸魔君手中,而且死状凄惨,柳媚的一兄一妹, 俱被剖腹挖心,作了干尸魔君下酒之物了。 空空大师悲恸几绝,泣血捶胸,收埋了柳大侠的尸体,下葬立碑,又赶回天目 山,携了柳媚到来祭奠,并将其父死状因果,详为叙述,要她专心习武,矢志报仇, 柳媚小小年纪,遽失双亲,从此跟着空空大师,研习武事,双亲兄妹这一段血仇, 更深深印在她的脑际,但空空大师亦摄于干尸魔君一身超凡入神的武功,对于报仇 一事,千嘱耐心等候,同时近十年来,干尸魔君突然自江湖中退隐,专心调教他的 唯一衣钵弟子秦玉,又从哪里去找他报仇呢!……。 往事一幕幕地在柳媚的心头浑现,十二年来,这笔血海深仇一直清晰地印在她 的脑中,如今她面前立着的,正是杀父仇人的衣钵弟子,你叫她怎能不悲忿填膺, 银牙咬碎呢。 书中交待,这少年就是干尸魔君诸良骥在小五台山绝顶寻宝时所收徒儿秦玉, 秦玉拜在魔君门下,不过十年,那时候湖中大侠柳永声夫妇早已丧命,褚良骥平生 杀人如麻,又怎会把这区区小事放在心上,是故秦玉一见柳媚险些昏倒,只当她震 慑于师门威名,那料得到人家已把满腔仇恨,尽都贯注在自己身上了。 柳媚见他呆呆站着痴望着自己,那俊秀的面上一片迷惘,不由芳心忖道:此人 除了武功奇特之外,面貌俊秀,并无凶恶形象,他怎会是干尸魔头那喝人血,吃人 肝的魔头徒儿呢? 于是便问:“喂,你真是干尸魔君的徒弟吗?你叫什么名字?” 秦玉答道:“这还能假得了?我叫秦玉,十年前在小五台拜师入门,你问这个 干吗?” 柳媚心中一动,说道:“奇怪,我看你这人除了狂妄。一面上还带着正气,你 什么人不好拜,为什么去拜那魔头做师父?” 秦玉笑道:“更奇了,你管我拜谁做师父?那你师父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柳媚傲然一笑,说道:“哼,我师父正气磅礴,武林耆宿,万人景仰,岂是你 那魔头师父,邪门外道所能比拟的。” 秦玉格格一阵笑,找了块石头坐下,道:“好,就算我师父是邪门外道,你师 父是武林耆宿,正人君子,那又有什么不同的,反正大家全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所谓邪魔外道,不过是看不顺眼的就刀斧相见,形诸于色。 像你们自诩正派,满口正气,也不过把看不顺眼的,先加一项‘败类’,‘坏 人’的帽子,然后照样一刀两断,只不过邪魔外道的杀了人就是行凶,你们杀了人 就说是除害而已,其实,还不是一样依仗自己武功,以强凌弱,以大欺小,满口仁 义道德,肚子里还不是一样男盗女娼……“ 柳媚气得浑身乱颤,叱道:“放屁,放屁,那里学来这一大套胡说八道,强辞 夺理的道理,照你说来,天下还有公理没有?” 秦玉不屑地一嗤,说:“公理?公理多少钱一斤,这年头还不是谁的拳头大, 谁就站在公理的头上。” 柳媚双手托住耳朵,说:“我不跟你扯歪道理,你要是还有一点人性,我劝你 趁早脱离你那魔头师父,革面洗心,从新做人,你要是还执迷不悟,那就随你去吧, 天色不早,我得要走了!” 秦玉听说她要走,急啦,霍地从石头上跃起来,横身拦住去路,笑道:“你倒 说得轻松,话没说完,就想走吗,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的俘虏,一切行止,须得听 我的命令。” 柳媚又发了蛮劲,一挺胸脯,扬眉道:“去你的,我偏要走,怎么样?” 她向前猛跨一步,鼻子险些碰到了秦玉的下巴,秦玉倒像有所顾忌,向后退了 一步,低喝道:“你是要找死吗?” 柳媚道:“就是找死,你杀吧!” 说着,又向前逼进一步,她是吃定秦玉不会杀她,故而无所顾虑,这也可以说 是一种少女的本能,秦玉表面上装得再凶,嘴巴里说得再硬,但他那凝神含情的一 双眸子,早已暗地里告诉柳媚,他是不会伤害她的。 秦玉果然又向后退,已到了白马旁边,他心里一急,便道:“就算我不杀你, 难道我不能再点了你的穴道,叫你乖乖的给我躺在那儿么?” 说着,陡一错步,左臂一探,便来扣拿她的右腕脉门。 秦玉身法手法何等快速,等到柳媚警觉想躲,右手皓腕早已被秦玉扣住。 正好这时候,山岗下大道之上,突然响起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一群马总有四五 匹,由北向南,电驰般奔来。 柳媚一双手还握在秦玉手里,忙一回头遥望,落日映照之下,不难辨出那一群 马上,坐的正是赤发太岁裴仲谋,酸秀才金旭东,九尾龟马步春,和铁臂金刚龚彪、 飞鼠李七一大伙人。 这伙人快马加鞭,必然是去追顾府车辆了。柳媚一急,脱口叫道:“糟啦,这 几个家伙一定去追车辆了,我得快去。” 一回头,才发觉自己还在人家掌握之中,她用力一丢,叱道:“你还不快放, 人家有要紧事嘛,死鬼!” 秦玉柔夷在握,那肯松手,柳媚一甩手,一发嗔,在他眼中,更是妩媚横生, 情趣无穷,反而嘻嘻笑道:“急也没有用,你如能乖乖听我的话,不跟我吵架,咱 们俩做个要好朋友,这几个家伙全交给我啦,我把他们一个个抓到你面前,你要怎 么样,就怎么样办,如何?” 柳媚啐道:“谁稀罕,快放手,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不要你献什么殷勤。” 这时候,大道上那几匹快马业已掠过岗下,渐渐消失在南去的驿路尽头,柳媚 更是急得跳脚。 秦玉笑道:“空急无益,你就是追去,也不是人家对手,还是咱们俩谈谈的好, 要是你再不听话,莫怪我要点你的穴道啦!” 柳媚气极,索兴停止了挣扎,没好气的说:“谈什么,咱们素不相识,又是仇 家,没什么好谈的。” 秦玉笑着松了手,道:“正因为不认识,所以才需要谈谈,你还没告诉我,你 叫什么名字呢?” 柳媚把声音拖得长长的,说:“不——知——道。” 秦玉也不生气,接着说:“其实你不告诉我,我要想知道也容易,你不是叫媚 儿吗?那么准是叫什么媚的了,反正张王李赵,不是张媚,就是李媚,王媚,赵媚 ……” 柳媚役等他说完,早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但一笑之后,又立刻紧绷着脸 强自忍住。 秦玉道:“你不肯说名字,我以后就叫你媚儿,也是一样。” 柳媚嗔道:“你敢,媚儿也是你叫的么?” 秦玉借机涎了脸:“那么,你就告诉我,你姓什么,不就得了吗。” 柳媚一扬眉头,道:“我就是不高兴,怎么样?” 秦玉道:“你要怎样才高兴呢?” 柳媚大眼睛一转,笑道:“对啦,你把我送去找到我师权他们,帮咱们制服了 赤发太岁,从今以后,脱离你师父,最好能把你师父宰了,那时,我就高兴,我就 告诉你,我姓什么,咱们就做朋友。” 秦玉吃吃而笑,说:“你是想叫我欺师灭祖,叛离师门,跟了你去,一辈子做 你们的奴隶,一辈子听你使唤吗?” 柳媚一转身,道:“那你何必管我姓什么,咱们也不是朋友!” 秦玉突然放声出笑,笑毕站起身来,道:“这样吧,叛师欺宗的事,咱们不用 谈,目前我倒有意和你们一块儿逛逛,看看你们所谓武林正派,又是些什么人物, 这几个家伙,咱们到前面再解决,可好?” 柳媚心里面念头直在打转,一时没有回答。 秦玉又问:“怎么样呢?不愿意么?” 柳媚突然仰起面来,说:“你不是拿我当俘虏吗?还问我干吗?你说怎样就怎 样好了。” 秦玉哈哈大笑,纵身一掠,跃上马背,向柳媚招招手,道:“走吧!咱们就这 样一言为定。” 柳媚可不愿与他同乘一骑,迈步径自下山,秦玉晃身又从马背跌落地面,拦住 说道:“如果你不肯和我同骑,那么马让给你骑吧。” 柳媚尚在逞强,不肯上马,却被秦玉拦腰一把,拧起置于马背,扬手一鞭,那 白马放开四蹄,飞驰下山,秦玉果然让她独乘,自己跟在马侧,快步落下山岗来。 转入大道后,柳媚想试试秦玉究竟能跑得多快,胯下用力一夹马腹,那白马刹 时狂奔起来,真个快若箭矢,去势如风,竟然还是一匹千里驹哩! 那知她再回头看看秦玉,却见他步履从容,面含笑意,轻飘飘摄空而行,足不 点地,总是身齐马首,半步也没有落后。 柳嵋暗地乍舌,忖道:这鬼家伙看来功力还在我师父之上咧,倒不可过于惹恼 了他,倘能设法使他弃邪投正,非但自己双亲血仇不难报得,就是武林之中,也消 去一场大祸。 这一男一女,邪正同途,各怀了一肚子绝不相同的希望,却步上了同一个方向, 同一个人生,致使将来这一段岁月,凭添许多诡诘绮丽,多姿多彩的故事。 新乐县城,夜市正当热闹之际,大街上熙熙攘攘,人群如蚁,百货饮食,叫卖 之声,喧嚷腾腾。 西街福隆客栈门前,停着四五辆马车,车上乘客均已进店,马夫正松了牲口肚 带嚼口,缓缓牵引车辆,转入内院停放。 上房全是人,前面兼售酒饭的大厅上,更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几个店小二 忙进忙出,脚不沾地,宛如穿花蝴蝶一般。 这时,从上房负着手踱出一个老年宦绅,六七十岁年纪,须发均已苍白,但精 神奕奕,面红腰直,显得十分健壮硬朗。 这老者踱出上房,站在厅口,向大厅上瞧了一眼,立刻皱着眉头,咳嗽一声, 唤过一个店小二,道:“店家,这大厅上客人太多。咱们的酒饭,待会儿就开到上 房来好了。” 小二喏喏连声,躬着腰道:“顾老爷,您老多担待,今儿个小店上客人实在太 多,上房的酒饭早给吩咐下去了,不过只怕厨上来不及,还得略略耽搁一会儿,就 给您老送到上房来。” 姓顾的老者一手拈须,微微一笑,道:“那不要紧,出门人哪能连这点也不知 道的,你尽管忙你的去吧!” 店小二直在打躬,口里说:“难得您老这么体谅咱们,我这就去准备,就去准 备!” 老者又在厅上望了望,这才回进上房去。 大厅一个角落里,低头坐着两个年轻人,一面低头饮酒,一面偷偷注视着那老 者和上房里的一举一动。 这两人正是人步赶蝉郑雄风和笑弥勒鲁庆,而他们所暗中注视的老者,不用说, 就是持有九龙杯的顾玄同了! 顾玄同家小车辆也是刚到不久,郑雄风师兄弟二人沿途抄捷径,倒和他们赶了 个前后脚,也落在相隔客栈假作酒客,暗中护卫。 鲁庆见顾玄同又进了上房,低声对师兄说:“这位顾大人真是仁厚长者,毫没 有架子,连对店小二都那么客气……” 郑雄风“嘘”了一声,示意鲁庆说话要低声小心,因为这时在左侧不远另一张 桌子上,正坐着一个拆字算命的瞎子。 那瞎子独踞一席,桌上摆了一桌子金盏酒壶,似乎坐的时间已经不短,但他却 浅酌慢饮,不像饮酒,倒像是在守候着什么。 郑雄风一进店,暗中就已注意了此人,但见这瞎子年约四旬上下,身着一件青 灰长袍,黑缎对襟马褂,头上戴一顶小瓜皮帽,肩上斜挂一只布袋,袋面用墨写着 “知命”两个碗大的宇,桌上还放着个本箱,一串摇铃,靠木箱依着一面旧布幡, 上写“左半仙”,下面两行小字,是“轩辕神数,铁口直断”。 如照表面看来,这瞎子不过是个普通跑江湖的算命拆字先生,并无出奇之处, 但郑雄风却注意到他两只白果眼隐含神光,两旁太阳穴高高坟起,显见是一位内家 高手。 这瞎子默默静坐,对于郑、鲁二人少年带剑,英华外露,更早在心里留了意, 鲁庆随口的一句话,听在瞎子耳里,暗暗点了点头,仍是低头吃酒。 少顷,从店外又来了一个周身褴褛的穷叫化,脚才进门,就向瞎子桌上撞,适 巧一个店小二在旁边,连忙伸手拦住,道:“朋友,外站一站,今儿客人这么多, 你乱撞些什么?” 那化子不过二十六七岁,双条鼻涕直挂嘴角,一见就令人恶心,但却十分横蛮, 吃店小二这一拦,大声嚷道:“怎么你们不是卖酒做生意的,看咱这一身烂,怕咱 吃了不给钱吗?” 小二见他居然不听劝,不禁也有了气,叱道:“朋友你使什么威风,咱们这儿 可不是不卖酒,但酒卖现钱,你要讨饭就请站在外面,要喝酒,行!先给钱来,朋 友,你要想到这儿耍赖,那可是办不到。” 说着,向那化子面前一伸手,满脸瞧不起人的样子。 化子却不生气,涎脸笑道:“小掌柜,你干吗那么认真,咱吃了酒,自有人给 你酒钱,你瞧,那不是有人在付钱吗?” 店小二一回头,化子闪身从他胳膊下一穿而过,待他再回头过来,那化子早安 安稳稳坐在瞎子桌上,取了酒壶,嘴对嘴畅饮起来。 小二大怒,喝了一声:“你是存心找碴儿吗?”迈步就赶了过去,要把化子从 桌上拉下来摔出去,瞎子笑着拦住,道:“小二哥你甭理他,他吃的唱的,少刻全 记在我的帐上。” 化子裂嘴向店小二做了个鬼脸,笑道:“如何?告诉你别瞧不起人是不是?咱 口袋里没有银子,喝了酒没有人付帐,还敢进你们这宝号?” 小二见有人应承付帐,也没有旁的话说,慢慢而去。 那化子嘴里却没闲着,望着小二的背影,大声笑道:“狗眼看人低吗?告诉你, 要不是你这儿今晚有热闹瞧,你用八人大桥来抬咱,咱还不爱来咧!” 店中食客各顾自己酒莱,谁也没注意这化子言中之意,有几个本来想看着店小 二和这化子的纠缠笑话的,及见瞎子出头认了酒帐,无甚热闹好瞧,遂都掉过头去。 独有郑雄风本是有心人,总觉得这瞎子已是奇怪,叫化子来得更奇,又叫他说 起稍等有热闹好瞧,更是中了心病,便低声对鲁庆说道:“多注意这瞎子和化子, 其中必有玄虚。” 鲁庆尚未回答,那瞎子和化子都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高吭,旁若无人,那 化子并且说道:“瞧咱们有什么好瞧的,咱们又穷又脏,身上又没有九龙玉……” 瞎子立刻打断他的话,笑道:“小钟,你胡说些什么?待会别人真拿咱们当作 偷鸡摸狗的,螳螂捕蝉,却便宜了那几个贼娘养的。” 化子更是笑得格格不绝,笑毕,咕嘟灌了一大口酒,用袖管擦了擦嘴唇,道: “左爷,你老还坐一会,咱且去去,看来人家也要到啦,好戏就要开锣啦!” 说着,果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向店外走去。 瞎子好像明看见他已走了多远似的,白果眼翻了翻,叫道:“喂!小钟,千万 别误了时刻。” 化子临出店门,回头笑道:“放心,忘不了!” 说毕,又有意无意地向郑、鲁二人伸了伸舌头,接着头一缩,出店自去。 郑雄风忙悄悄一拉鲁庆,道:“你盯住这瞎子,我去瞧瞧这化子是干什么的。” 起身离座,也跟着出了店门,远远却瞧见那化子拖着一双破鞋,踢踢踏踏正顾 右手转进一条小巷子去了。 郑雄风左右一瞄,这街条并非闹区,行人不多,连忙窜身前跃,闪身赶到那巷 口。 他这才向巷子里跨进半条腿,蓦地里由墙边暗角里陡的伸出一只手,手掌上摊, 一个欲哭不哭的声音道:“发财先生,赏两个钱吧!” 郑雄风急忙跃退,又气又羞,巷子里跟着窜出一个人来,不是那叫化子还有谁? 那化子步出巷口,笑嘻嘻说道:“少爷,你们是有钱人,跟着咱穷化子干什么? 你瞧,那才是你要找的人!” 郑雄风顺着他的手回头张望,街上空荡荡那有半个人影,再回头时,连那化子 也跟着失了踪迹。 他心知遇见了高人,但仍不死心,放开脚步在街上飞快地兜了一圈,更纵身上 房,四下里张望,再没见那化子去向,只得急忙又奔回福隆客栈来。 未到店门口,迎面撞着鲁庆,还没等郑雄风开口,鲁庆早急声道:“师兄快追, 那瞎子不见了!” 郑雄风忙问:“方才他不是还好端端坐在那里么?” 鲁庆道:“是呀?你刚追那叫化子出店,瞎子就冷笑两声,站起来叫结帐,等 他结了帐摸索出了店门,我也付了钱跟出来,转眼之间,却失了这瞎子的人影,看 来他这瞎眼必定装的,咱们快追吧!” 郑雄风究竟比他长几岁,闻言略作沉吟,便道:“岂止瞎眼是假,今夜咱们两 个可是遇上高手了,目前追也无益,况且这两人故友未明,万不能鲁莽,这样吧, 趁现在夜色尚早,敌人不会这么早发动,你紧紧守住福隆客栈,无论如何,顾府的 人不动,决不要擅离,我立刻赶到城外高处,施放七彩烟筒,催师叔他们快些赶来, 这里光凭你我两人,人手太薄了。” 鲁庆道:“好吧!你快去快回!” 说毕,转身又奔回客栈去了。 郑雄风略为打量了一下方向,拔步直奔正北,出城施放七彩烟筒去了。 再说鲁庆回转客栈,却不便又进厅内喝酒,紧了紧身上衣衫,悄悄隐身在客栈 四周巡行了一遍,没见什么异样,再回到店门来时,见厅上酒客已渐渐散去,他立 在对街暗角又等了许久,店里已没什么人在喝酒了,郑雄风尚未见返,闲立无聊不 由生出一条计来。 当下快步过街,进入店内。店小二正在洒扫收拾,见鲁庆又回来了,立刻便又 上前招呼道:“少爷,是要再喝酒吗?” 鲁庆道:“不喝了,我人困得很,你给我开一间上房,今夜里就住你们这里吧!” 谁知小二听了,却面露为难之色,说过:“少爷,真对不起您啦,今儿夜里小 店来客实在太多,所有房间,全给人家包下了,实在找不出房间来,少爷您多原谅, 再走一家怎么样?” 鲁庆道:“谁耐烦到处找客栈去,我要能跑,也不回这里来了,没有上房,不 论什么房间,胡闹找一间,睡一觉就走,银子少不了你的。” 店小二仍为难地说:“不是小店把财神爷向门外推,的的确确所有的房间全被 顾府包了,再到哪里去找房间……” 他二人正说着话,上房门“依呀”一声打开,顾玄同从里面又踱了出来,行到 厅口,刚巧听见鲁庆和店小二为了房间在说话,老先生探头向里一望,见是个十余 岁的少年公子,衣着华丽,劲装带剑,便咳了一声,跨进厅来,问道:“是什么事 为难了这位公子?” 小二连忙打躬,回道:“回老爷子,是这位公子要找房间休息,小的正告诉他, 房间全给尊府包下了,这位公子方在为住处发愁哩!” 顾玄同听了,微微颔首,向鲁庆仔细打量了一遍,微笑道:“这位公子年轻轻 单身出门,而且身佩宝剑,想必是位学武的了。” 鲁庆连忙肃立恭答道:“在下粗习几招花拳绣腿,倒叫老先生耻笑!” 顾玄同见他甚为知礼,心中一喜,便道:“老夫平生最敬义士侠客,小英雄不 必客气,出门靠朋友,还分什么彼此,这样吧,”他回头吩咐店小二:“你就把厢 房中清爽些的,替这位公子整理出一间来,有我们家的人住着,叫他们向旁的房里 挤挤好了。” 小二应着去了,鲁庆忙谢道:“如此多多搅扰老先生,在下甚是惶恐。” 顾玄同哈哈笑道:“小英雄说那里话,本当请小英雄移趾上房的,实因内眷不 便,这么倒是委屈小英雄!” 鲁庆连声说谢,顾玄同又道:“瞧老夫真是昏庸,谈了这么久,还没有请教小 英雄尊姓?” 鲁庆笑答道:“在下姓鲁,单名一个庆字,老先生想必就是顾大人了?” 顾玄同诧道:“鲁英雄怎么知道老夫的虚衔?” 鲁庆忖道:师父虽嘱我们暗中保护,但清风店一役,师妹失踪,如今方至新乐, 已连有高手现身,而师叔他们又没有来,不若干脆明告了他,要他自己提防提护。 他主意一定,便拱手说道:“不瞒老先生说,在下系天目山空空大师门下,奉 师命特来护送大人南下,现下左近正隐有绿林高手,要对大人不利。特来面告。” 顾玄同闻言大吃一惊,道:“是吗?这就奇了,老夫一向并未和江湖绿林结冤, 为什么他们要对我不利呢?” 鲁庆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请借一步详谈。” 顾玄同面上变色,忙把鲁庆让入上房,急问究竟,鲁庆便把从保定城开始的事 件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顾玄同惊道:“老夫前在保定,突遭宵小所乘,劫去财物不少,还只当是偷鸡 摸狗,梁上宵小所为,想不到竟然是匪徒预谋杀害的一部份,这,这却如何是好呢?” 鲁庆道:“大人倒不必惊惶,家师既知此事,想必有万全的方法,只是据闻这 事除了仇恨之外,还牵涉着大人手上一件珍宝。” 顾玄同问是什么东西。 鲁庆道:“就是一只由东矮国进贡来的九龙玉杯。” 顾玄同思忖了好半天,方始恍然答道:“哦,对了,是有这么一件玉杯,但这 虽是贡品,却并没有什么过份特异之处,不知他们从何知道,为什么定欲得之才甘 心呢?” 鲁庆道:“玉杯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在下亦是不解,老先生是否能将此杯, 取出给在下看看么?” 顾玄同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只是一时不知放在何处箱柜中了,还需得去找 找才行,鲁英雄请稍待,老夫这就去看看如何?” 鲁庆站起来说:“老先生可去寻找玉杯,在下先在左右察看一遍,不要被敌人 所乘才好。” 顾玄同连称:“应该!”鲁庆要坚他的信心,并不从正门出去,就地一提气。 身影反转,“刷”的一声,穿窗而出,刹时连一点踪影也没有了。 顾老头儿何曾见过这种功夫,只看得目瞪口呆,认定必是虬须洪七之流,怔了 好一会,方才急急去寻那九龙玉杯。 其实鲁庆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高明,非单说不上高明,反而鳖脚到了家啦! 原来鲁庆不由正门,要显显本领,提气翻身,穿窗而出,就在他窜出窗外,双 脚尚未着地,突觉得腰眼“胁门”穴上一麻,连哼也没有哼出来,就被一只犹如钢 爪的手掌提住后领,腾身提上房顶。 鲁庆偷眼一看那人,不觉从背脊直凉到脚心,敢情那正是九尾龟马步春。 马步春出其不意点倒鲁庆,提着他的后领,闪上房顶,房顶上赤发太岁裴仲谋、 酸秀才金旭东以及龚彪李七等全部候在上面,见马步春擒了鲁庆上来,齐都围过来, 裴仲谋问道:“咦,怎么这小子也在这儿,马兄,你是在哪里寻到他的?” 马步春嘿嘿一笑,道:“这叫做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愁没处可寻那九龙玉杯, 偏巧这小子正在房里向顾老儿头大吹法螺,要顾老头儿去取玉杯来给他瞧瞧,老头 儿去取杯,他还真仔细,要出来巡视巡视,被我候在窗口,手到擒来。” 酸秀才忙道:“你擒他毫无半点用处,倒是那顾老头儿既去取杯,咱们快下去 抢杯要紧。” 说着,转身就待下屋去,赤发太岁裴仲谋却忙将他拦住,笑道:“金兄就请在 这看管着这小子,取杯的事,自有我等去办!” 金旭东刹时怒容满面,道:“你们是不放心我姓金的,不愿让我参与夺杯寻宝 的事是不是?那很好,姓金的现在抖手就走!” 马步春笑道:“金兄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夺宝守人,同样重要,谅那顾老儿一 个枯弱老头,还不是手到拿来,刀起头落,何须要去这么多的人,裴见所说,也是 正理,千万大家不可心存猜忌才好。” 酸秀才金旭东冷笑着说:“我知道你们是不满姓金的清风店没有全力应战那铁 笛仙翁,是以处处欲将金某人置在闲处,但裴兄要不是在清风店之后,一样不肯说 出那九龙玉杯如何重要,如何关连达摩真经,岂不叫咱们白白拼命,夺得九龙杯后 却让他坐享其成吗?姓金的光棍眼里揉不下砂子,二位要是见外,不妨明说,咱们 好来好散,谁也不用想当人是白痴傻子。” 他越说越有气,倏的从袖底抽出折扇,大有一言不和,便要出手火并之意。 裴仲谋不愿在此时引起内哄,当下笑道:“金兄这话,把裴某人说得真是一文 也不值了。 咱们千言万语,归作一句,既作些事,就得彼此同心,裴某人但能杀却顾老儿, 聊泄心中这股冤气,致于那达摩奇经,却并无染指之意,现下咱们就一同下去,由 你们二位出手取那玉杯,裴某单管格杀顾家人口。这样好不好?“ 说着,连以目向马步春示意,要他答应下来。 其实他心中另有诡谋,因为他深知马步春一身功力,不在金旭东之下,自己一 面暗中笼络马步春,一面使他们鹤蚌相争,自己好作获利的渔夫,另一方面也可借 此机会,放手杀戮顾府家口泄忿。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不由得金旭东不肯。 谁知金旭东也不是本份人,那肯就此相信他的花言巧语,当下冷笑道:“如此 甚好,不过适才马兄也说过,顾老儿手无缚鸡之力,实在犯不着要金某人和马兄两 个去对付他一个,不如将这小辈交与马兄弟看管,金某人自能取得玉杯,相信姓金 的总不致于敢独吞独食,不拿来公诸大众的吧!” 马步春勃然大怒,马上就要发作,却被裴仲谋以目阻止,裴仲谋笑道:“就依 金兄这个主意。”他又向马步着笑道“马兄尽可放心,金兄向来言出必行,一诺千 金,何况他纵然独得了九龙玉杯,没有咱们会同设法,也不能明了九龙玉杯和达摩 奇经的关连所在,得着也用没得是一样的。” 这才是一针见血的话,最后机密还在他自己手中,他还怕谁抱着九龙玉杯不放 手呢? 果然,马步春满心欢喜,不再争着要去抢玉杯了。金旭东也哑然低头,方才那 股火气,早化得一千二净。 裴仲谋又是一笑,道:“所以我说朋友之交,贵在以诚,要是大家心里先有私 心,非但无法共事,最后只有弄得大家全无所得,真是天下最不上算的事了,金兄, 咱们这就动手吧!” 他说着也不再等金旭东,用手一招龚彪和飞鼠李七,拧身一跃,早已当先飘入 院中。 金旭东不再强嘴,与龚彪李七二人各各晃肩,落下地面,只留九尾龟马步春望 同和看守被擒的笑弥勒鲁庆。 龚彪和飞鼠李七落地之后,俱各撤出兵刃,因为他们虽明知房内并无半个会武 的,但他两人的任务是在杀人,兵刃是离不了的。 赤发太岁裴仲谋欺身贴近窗口,酸秀才金旭东紧跟在后,二人探头向房内一望, 只见顾玄同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张八仙桌后,脸上全是焦急之色,不时搓搓手,摸摸 颚下长髯,两眼不住注视窗户,就在那张八仙桌上,端端正正放着那只碧绿灿烂的 九龙玉杯。 裴仲谋大喝一声:“顾玄同,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抬腿踢倒窗门,飞身抢进房中。 金旭东更不怠慢,紧跟着一晃双肩,窜进房里。后面龚彪李七各拉单刀,一齐 进屋。 顾玄同心惊肉跳,眼巴巴望了许久,却望来了这四位凶神,顿时吓得三魂出窍, 一个翻身,连人带椅跌翻在地,但他究竟是作过朝廷大员的人,虽在惊吓之中,理 智并未全失,忙不迭单手扶地,支起了上半身,颤声喝问:“你……你们都是什么 人?这儿是有王法的所在……你们敢……” 裴仲谋哈哈笑道:“老贼死在目前,还敢论什么王法,咱们要顾忌王法,今天 也不来了。” 这时候,房门突的打开,两个人一头闯了进来。 原来守在外厢服侍顾玄同的两名家人,听得座椅倒地的声音,急忙忙赶来着候。 裴仲谋本已要下手,这两个家人进门之事略停了停,龚彪和李七两柄刀刀光连 间,已将家人劈倒。 酸秀才金旭东一心只在九龙杯上,趁着房中一乱,倏的上步,探臂将桌上的九 龙玉杯抢在手中。 这原只转瞬间的事,金旭东刚刚抢得九龙玉杯,陡然身后劲风急拥,一只干枯 的手臂闪电般拍向他的“凤尾”穴。 金旭东是何许人物,虽说一时未防,变起仓促,但也不过就在那劲风沾体之际, 警觉立生,倏的右肩一卸,旋身挫步,身形业已挪开三尺,同时趁这转身之时,早 把九龙玉杯揣入怀中。 这时他才看清楚,从背后偷击的,正是九尾龟马步春。 酸秀才勃然大怒,折扇一转“画龙点睛”径点马步着面门,伺时骂道:“无义 背信的东西,暗施毒手,你还要脸不要脸!” 原来马步春一个人守在房顶上,眼看着裴仲谋和金旭东等下屋,齐头并肩由窗 外向房里窥探,紧接着就网进房里,他独自一人守着鲁庆,忽的心中一动,忖道: 莫非这两个小子一吹一唱全在玩我一个人?他想想自己和裴仲谋的关系与金旭东与 裴仲谋的关系,本来谁也并不比谁特别亲密,裴仲谋凭什么会向着自己?如此一想,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份信任裴仲谋是受了骗了,哪还忍耐得住,丢下鲁庆在房顶,自 己悄悄蹑踪也欺近窗外。 这时候也正是赤发太岁方要下手格杀顾玄同,金旭东抢取九龙玉杯的时候。 马步春眼见玉杯落到田秀才手中,心中一急,也不出声招呼,陡的晃肩抢进房 来,人未落地,掌力已吐,猛向酸秀才右后背撞至。 裴仲谋方欲下手,一见金旭东和马步春又打了起来,九龙玉杯也被金旭东抢去, 连忙撇下了顾玄同,回身喝道:“你们是怎么啦,方才说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干起 来了?” 金旭东就怕裴仲谋会合手抢他的九龙杯。折扇急攻两招,抽身向窗外便退,临 出窗口方才答道:“你们全是无信无义的东西,姓金的算交错了你们这种朋友,我 就不信弄不懂这杯子上的奥妙,咱们再见了!” 说着,顿足拧身穿窗而出,马步春喝了声:“好孙子,果然你想独吃,那里走!” 紧跟着追出房去。 裴仲谋也着了慌,回头向龚彪李七一挥手,三个人快似三支箭矢,急急忙忙追 出屋来,这一来,顾玄同算是留下了一条命了。 金旭东穿身出窗,接着晃肩又上了房顶,谁知马步春如影附形,急掠也到,脚 未沾地,就在半空中一吸气,“刷”的跟着也到了房上叱道:“姓金的,东西不留 下来,就想走吗?” 话出掌落,劲风狂卷,反而挡在金旭东的前面。金旭东心下暗惊,折扇遽张, 急挥一招“遮天蔽日”迎着马步春的掌力,一卸一震,两人各退了半步,均停身在 屋瓦上面。 他二人刚刚疾换一招,裴仲谋和龚彪李七一拥而至,丁字形将二人一围,裴仲 谋当先说道:“二位缘何突失前约,难道他自己朋友也非得刀剑相加,就不能推心 置腹,诚恳地商量? 玉杯既然到手,谁也独吞不下的。“ 金旭东自忖东西已在怀里,纵然敌不过两人,但脱身总能办到,不由路气顿壮, 冷冷笑道:“可以固然可以,但玉杯是我得到的,你们一切须得听我安排,先把这 杯中奥秘说出来,表示你们的诚意,否则,姓金的有这只杯子,还怕我不出它的好 处。” 马步春恼得火起,喝道:“废话,今天你不把东西留下来,姓马的要让你离得 了这片房顶,从此江湖上再没有我马步春这一号人物。” “好,你就试试看!” 这两人各蓄功力,全都凝神敛气,准备一拼。 裴仲谋急忙挺身挡住二人,劝道:“二位干吗这样大的火气,以前咱们是怎样 说的,来来来,咱们朋友还是朋友,何不心平气和谈谈,总要觅求一项合情合理的 解决方法,谁也别占便宜,谁也吃不了亏才行!” 金旭东冷哼一声,缓缓说道:“那么请问裴兄又有什么万全的方法?” 裴仲谋道:“这也不难,不过兄弟先有一个不情之请,金光是否能将那只玉杯 取出来,让兄弟鉴定一下,是不是真品,才能论及其他。” 金旭东和马步春全都听得一震,酸秀才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怀里。 但他对裴仲谋这句话自然不会轻易相信,那只触摸腰怀的手,迅速的又离开玉 杯,故意装得淡漠地说:“这只玉杯既从姓顾的桌上取得,想来假不了。” 裴仲谋笑笑,说:“金兄敢是不相信裴某,怕我要过玉杯,就不奉还了么?” 金旭东面上一红,冷冷答道:“倒不是这么说,如果裴兄能先将杯与达摩奇经 的关系先行赐告,姓金的自当如命。” 马步春见他们各持机密,在那里讨价还价,怒道:“你自以为玉林就属于你姓 金的了吗? 没有马某人点头,只怕还算不了数。“ 裴仲谋也不理会马步春,仍是满面恳切地说:“好吧,既是金兄不信任我,就 由我先说出这只玉杯与达摩奇经的渊源来,以示我姓裴的没有藏私,全以一颗赤心, 对待朋友……” 陡然,不远处屋脊上黑影一晃,有一个人疾掠而至,眨眼停身在三丈外瓦面上, 敞声笑着道:“哟!各位有什么机密大事,什么地方不好商量,却要在人家屋顶上 开会呢?” 裴仲谋等齐吃一惊,向左一望见,是一个衣衫褴褛,化子模样的青年人。 鲁庆躺在瓦上,已认出了那正是在厅上喝酒时隐语向店小二取笑的化子。 突然,就在众人全向左看时,右面又响起一片吃吃笑声,一个沙哑的嗓门说道 :“既有这难得的盛会,我瞎子可能参加一份吗?” 鲁庆再回头,可不是那算命先生么?不知在什么时候,竟已悄没声息欺到两丈 以内,手中一根青竹杖斜点着瓦面,夜色中白果眼直翻,显得阴沉怕人。 裴仲谋一见这瞎子,心里暗暗叫苦,一原来这瞎子姓左名宾,有一个外号,叫 做“阎王帖子”,平生嫉恶如仇,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常时假扮成算命瞎子,游浪 江湖,黑道上的朋友,只要犯在他手上的,不死也得带点残废,因此,绿林中人畏 如蛇蝎,恨之刺骨,曾在五年遍邀高手达十三名之多,截杀左宾,谁知仅在五十招 之内,被左宾青竹杖连点带箍,弄倒了六对半,竟没有一个人活着逃回来的。这一 次之后。再无人敢碰虎须,左老头儿走到哪里,绿林朋友早就远远走避一空,谁见 了他,就如接到了闯王帖子一样,是近十余年来武林中有数的难缠人物之一。 裴仲谋虽非黑道中人,但早闻左宾好管闲事,今天在这里遇上他,只怕麻烦。 酸秀才金旭东也久闻过左宾大名,只是并未谋面。 马步春平时心高气傲,倒是真正不知左宾老头的厉害的。 左宾这一现身,飞鼠李七早吓得缩到裴仲谋的身后,这家伙自知为非作歹太多, 现在遇到煞星,怕只要坏。 裴仲谋先堆了一脸笑,当着徒子徒孙和金旭东等人,他是不愿有失身份的,只 抱一拳,道:“左老师一向可好,多年不见,您老精神越发旺盛了。” 左宾白果眼一翻,脸上浮上一丝轻蔑的笑意:“你别给瞎子转什么圈,只当我 没来,你们该谈什么还是谈什么,我瞎子在这里听听!” 裴仲谋好生为难,强颜一笑,道:“一点小事,值不得左老师一笑……” 左宾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说:“叫你别给我瞎子打哈哈了,今儿个你们一进城, 来这福隆客栈一照面,我瞎子就准知道今天要瞧你这太岁王爷的啦!” 裴仲谋面上微微一红,尚未答话,左宾又指着鲁庆说道:“这位小朋友。不知 裴兄可肯看瞎子薄面,先放他起来?” 裴仲谋无奈,只得笑道:“既是左老师吩咐,那能不遵命。” 说着,亲自上前,给鲁庆解开了穴道,鲁庆一跃而起,活动活动筋骨,急对左 宾道:“你别听他胡说,他们在下面杀了人,抢了一个九龙玉杯……” 左宾笑道:“我知道,你先歇歇吧!” 裴仲谋总以为自己对他这么依从,左宾想来不好意思太和自己为难,忙向金旭 东等暗中一递眼色,道:“咱们没事,何不先走一步,别吵扰了老师清静。”回头 又对左宾一抱拳,笑道:“咱们先告退一步,得罪,得罪。” 但九尾龟马步春见左宾一来,裴仲谋突然变了一副嘴脸,心里对这瞎子已是不 满,及见裴仲谋就凭左宾一句话,赶快放了鲁庆,鲁庆是自己捉到的,竟连招呼也 没向自己打一个,心中更是有气,现在裴仲谋又叫走,那还受得了,陡地上前两步, 道:“别忙,姓金的身上那只……” 裴仲谋忙道:“急什么,咱们稍等再谈吧!” 马步春见他如此畏惧左宾,更加不忿,怒道:“不行!话不说明,谁也别想走。” 左宾哈哈大笑,说:“对啦,说得对,什么话不好在这里讲,这儿人多,又热 闹,说出来大家出个主意。” 左面那化子也笑道:“不错,不说个清楚,谁也别想走!” 裴仲谋暗中恨透了马步春不识进退,但被人家拿话挤住,不由横了心,便道: “马兄的意思要怎样办才好呢?” 马步春道:“叫姓金的先把东西拿出来,否则,你能依,我姓马的也不依。” 金旭东心知今晚再不易讨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他暗中估量形势,三面全 有高手,只剩背面一方,有一个化子站得最近,他估不透这化子有些什么本事,但 见他年过二十余岁,想来功夫再强也强不到哪里,主意一定,冷笑道:“说得够狠, 我金旭东就要试试!” 话未落,人已动,双脚顿处,“金鲤倒穿波”向后倒窜,说来也怪,那化子见 金旭东身形后掠,非但不阻挡,反向旁边横移了五尺,让得远远的。 马步春怒喝一声,晃肩欺身,“飒”的直射了过来,金旭东刚刚落下另一座房 顶,马步春接踵早到,探臂一招“金龙探爪”,向金旭东左肩疾抓而至。 金旭东心里一凉,一咬钢牙,折扇“回头望月”斜磕上盘,同时右脚一起,飞 向马步春“阴交”穴踢去。 马步春只得收臂旋身,马步一转,紧跟着劈出三掌。这三掌一气呵成,连环劈 出,每一掌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刹时将金旭东罩在一片掌风之下。 左宾身子半寸也没移动,只笑着叫道:“好呀,这瘦高个儿手底下还真不凡, 这一招三星伴月已有七成火候了。” 金旭东没想到九尾龟功力如此硬朗,折扇连封带卸,避开了这三掌,怒叱一声, 扇势忽变,施出了他仗以成名的绝技八十一招“金罗神扇”来,但只见扇风翻飞, 人影纵横,果然声势顿变,和马步春缠了个难解难分。 鲁庆心里担念房中顾玄同生死,趁金旭东和马步春缠斗之际,抽身下房,到房 里一瞧,却不见了顾玄同,只有两个家人的尸体,横卧血泊,另一扇通内房的门, 闭得紧紧的。 鲁庆轻声叫了两声:“顾大人,老先生!”房里寂然无声,没人答应。 他心里一急,抬腿踢开房门,这一看,才松了一口气,敢情顾玄同和一个老婆 婆,两个使女,正缩在床后,浑身直发抖哩! 鲁庆进房中,道:“顾大人不要害怕,现在不要紧了,已有高手来帮忙了,你 们放心吧!” 顾玄同颤声答道:“啊哟!吓死老夫了,少英雄,凶犯都抓住了吗?” 鲁庆道:“还没有抓住,正在房上呢,但你别害怕,已经不会再伤你们了。” 顾玄同一听还没有抓到人,又吓得回床后,再不敢伸出头来。 鲁庆知道多和他说也无益,安慰了两句,急把房门弄妥,封好,这才回身又赶 回房上。 这时,房上情势已变,金旭东拼力相搏,业已渐渐失了威力,而马步春就越战 越勇,空手对付金旭东的折扇,还时时出手进招强攻,完全争得了主动。 裴仲谋本不愿让二人硬拼下去,不论谁胜谁败,对自己都不利,偏偏这两人都 是只顾目前利益,不想事后结果,自己有心要出手化解。又担心旁边的“阎王帖子” 左宾,直急得他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左宾冷眼看了一会,却笑道:“裴兄,我看任他们这样硬干下去,二虎相争, 必有一伤,那时说不定把玉东西弄坏了反而不好,你干吗不去劝劝他们呢?” 裴仲谋哪有听不出他话中“玉东西”三字所指何物的,反正他这一句话正合自 己心意,也就装着不懂,笑道:“在下也深有此感,但凭裴某这点艺业,只怕不易 化解他们的生死相搏。” 他是故意想摆出与这事没什么太深的干系,是以假说客气话,只希望左宾再催 促一次,自已便出手劝架,暗中再设法警告马、金二人,约他们觅机开溜,这事情 不躲开左老头儿,谁也捞不着好处的。 这算盘打得如意,但左宾却没有顾他的心,笑道:“裴兄这么客气,就让我瞎 子来献献丑吧!” 说着,手中青竹杖遥向那化子一掷,化子伸手接过,左宾白果眼连翻了两翻, 叫道:“二位再不住手,我瞎子可不认得人!” 脚尖轻轻一点瓦面,未见他屈膝作势,人已凌空拔起五丈以上,空中两个筋斗, “刷” 地向马步春和金旭东头上疾落而下,这一手,姿势美到极点,凌空筋斗,转身 扑落,全凭一得裴仲谋乍舌不已。 再说左宾身形下落,才到二人头上五六尺地,突然全身掷转,右掌疾吐,轻飘 飘拍向马步春,左脚斜踏,正迎着金旭东折扇,立时将他那柄描金折扇震开。 金旭东本已渐渐不支,受左宾这一脚震开折扇,借势撤身,跃退到半丈远近, 还没有什么。那马步春却因自己胜券在握,只等击败金旭东,便能抢到九龙玉杯, 现被左宾迎头拍来一掌,其势虽不凌厉,总是替金旭东解了危,心中这口气一时难 出,厉喝了一声,双掌一翻,向着左宾右掌硬迎了过来。 左宾功力虽远在马步春之上,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揍起劝架的来了,右掌急忙 加劲疾吐,“蓬”然一声响,马步春一个闭哼,当场后退了四五步,脚下瓦面踏碎 了一大片,左宾也因半途加力,又是以一敌二,被马步春这双掌奋力地一击,震得 右臂一麻。 这一来激动瞎子的怒火,刹时脸上寒霜笼罩,白果眼一阵乱转,沉声道:“这 位仁兄,敢莫也要和瞎子较量较量吗?我出手劝架,可是好意!” 马步春虽在对掌时吃了亏,但他素来狂妄,又不认识这瞎子是干什么的,也怒 道:“你要怎么样?你能插手管这挡闲事,姓马的就有这胆量挑挑你的斤两。” 左宾陡的喋喋怪笑起来,笑声宛如袅鸣,难听之极,裴仲谋听到他这怪笑,知 道“阎王帖子”杀机已动,心里不由一寒,连那化子立在一边,听见在宾发出这阵 笑声,也是面色凝重,不动不言。 顷刻间,怪笑之声一落,左宾倏的混身骨骼格格作响,须发无风自动,未待马 步春心念转定,忽然一矮身,疾若风奔电驰,贴着瓦面,全身电闪出欺近,左掌一 起,猛向九尾龟马步春的“丹田”穴上拍到。 马步春急忙旋身,右腿一曲,拧腰侧身,右手掌掌沿向外,在托左宾脉门。 左宾喝了声:“好!”左退右进,双掌交错,“呼”的一声,身形突长,右掌 已到前胸“云门”穴上,其势快似石火电光,任你马步春应变再快,一招才过,已 被左宾掌力扫中,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 旧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