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来时去路 独孤求败行下山来,寻思:“这位前辈被我一掌震断双臂,却始终当我是甚么 ‘慕容公子’,难道世上当真没我独孤求败这一号人么?丐帮要我做甚么帮主,自 也是托庇于丐帮的威名了。独孤求败,独孤求败,外公替你取这名字,又是怎生一 般含义,你当真不想一想么?”当日独孤我尊替他取名之时,曾经言道:“爷爷要 让你成为天下第一,永世不败!”因此世间有了“独孤求败”这个名字。但想到自 成北冥神功出山以来,一举一动,多是拖泥带水,心下暗道:“无情未必真豪杰, 我想怎么便怎么做,又何必去理会旁人怎么说?哼,甚么‘明教’要来惹我,我也 不必一再退让,让他们以为我怕了他们。”奔到一个小镇,寻了一家酒店,要了 五斤酒,一碗牛肉,独自吃喝起来。他喝了两碗酒,又想:“如今我会得北冥神功, 并不畏惧何人;何况我一身内功之深厚,也是武林中难得。谢帮主让我自学了‘逍 遥游’拳法,王叔叔又传了我黄庭剑法,便凭着这身武功,难道不能在武林中扬眉 吐气、扬名立万么?”忽见一人奔进店中,那人四十上下,身穿青袍,大声叫道 :“店家,来五斤酒,一碗牛肉。”独孤求败听得那人嗓门宏亮,要的酒菜又是与 自己相同,心中暗奇,不由得抬头望去。那青袍客也正向他打量。二人目光相碰, 心中俱各一凛。独孤求败心想:“此人多半不怀好意,且看他想怎么样。”那青袍 人得了酒菜,呼噜呼噜吃了起来,竟是毫不理会旁人。独孤求败暗想,这人寻己而 来,多半也是明教中人。他听那铁掌王柯长胜一说,早明白是江湖中有个叫慕容龙 城的人,上明教总坛偷了甚么奇珍异宝,明教因而遣高手东来追索。独孤求败心 下冷笑,酒也不再喝,肉也不再吃,叫过店伴付了银子,暗想:“我初出江湖,穿 了龙虎会弟子服饰,让人误认成龙虎会弟子。后来屈长老又当我是丐帮弟子,现今 换上了一身装束,这些人却当我是甚么慕容公子,当真是好笑。”摇了摇头,便要 起身出门。青袍客忽道:“尊驾便这么走了?”独孤求败早料得不能如此轻易脱 身,便道:“尊驾莫非要留难在下么?”青袍客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下苏 铮,乃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铜脚王。公子打伤柯四弟,在下里找公子算帐来 了。”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走了数步。独孤求败见他行过之地均已凹下 半尺,暗道:“此人号称‘铜脚王’,脚下功夫果然了得。”他被这人一激,胸中 起了争强斗胜之意,心道:“我脚下没这般奇门绝技,自是不能跟他比了。”心念 一动,潜运内功,一掌拍在桌上,说道:“‘铜脚功’果然厉害,在下去了。”疾 忙转身奔走。苏铮大步奔上,呼的一脚飞起,便向独孤求败后背踢去。独孤求败 暗道:“只消你踢中了我,便叫你‘铁脚王’变成‘软脚王’。”他心下恼怒,欲 用北冥神功吸去此人内力,听得背后劲风,料知敌人落脚位置,故意将背心“至阳 穴”迎了上去。苏铮一脚踢去,却见敌人不闪不避,暗自惊道:“慕容龙城竟敢生 受我一脚不成?”生恐其中有诈,疾收五成力道,只听啪的一声,独孤求败背心 “至阳穴”受了一脚。苏铮只道得手,忽觉内力由足下“然谷穴”泻出,大吃了一 惊,疾忙收足,匆匆退开五六步。独孤求败早便知道敌人内功不及自己深厚,自 是伤不得自身,不料那苏铮这一脚果然劲力奇大,不自禁向前一扑,右掌搭在木桌 之上。那木桌先前已被他一掌拍出之力震得粉碎,只是他运力得当,旁人看去,木 桌依旧如故。此时手掌搭在桌上,只听喀喇喇一声响,木桌登时碎裂。苏铮见得 木桌震碎,不知独孤求败内功已这般浑厚,只道其中另有古怪,蓦地省道:“不错, 原来此人已将那功夫练成了。独孤求败立定身形,笑道:”铜脚王,你撞上我, 这铜脚功是半分没用了,还想留住在下么?“苏铮亢声道:”以你资质,确是武林 中不世出的奇才,我的武功与你天差地远。不过本教势力遍布天下,总有法子制得 住你。“独孤求败道:”尊驾请自便!“苏铮一拂袖,出门而去。独孤求败牵着 马儿望北而行,心想这柯、苏二人声称明教派出”四大护教法王“追赶盗宝之人, 苏、柯二人仅是”铜脚王“、”铁掌王“,心中自道:”这二人无功而返,那另外 两个护教法王自会在前拦截。我也不必多说,天下间的事,又是说得明白的么?想 当年,爹爹妈妈因为一部黄庭剑法而遭残害,他们又犯了甚么过错?世间从来便是 弱肉强食,又有甚么道理可讲了?若是那两个护教法王找上来,我也打他们个落花 流水。“行了一阵,前面来到一个村落。却见村中到处是断墙残垣,久无人居。 独孤求败心道:”我一路北来,怎地愈至北地,景物愈是萧索凄凉?“忽听得”叮 叮“数声,似是金铁鸣响,却又极富韵律,长短交错,宛如在弹奏琴瑟琵琶一般, 只听一人随着那节律唱道:〖HTF 〗”西山白雪三城戌,南浦清江万里桥。海 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跨马出 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独孤求败知道此人唱的是前朝大诗人杜甫的一首 《野望》,心下叹道:”杜甫写的是西蜀,但诗句移到这里来,却又何尝不可? “杜甫一生作”野望“诗有五,此诗作于宝应元年,其诗序曰:”送韩十四江东省 觐,王侍御抡许携酒至草堂,陪李司马皂江上观造竹桥。野望。“那人唱罢,调 子倏然一变,另唱一诗,却是杜甫的《贫交行》:〖HTF 〗”翻手作云覆手雨, 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独孤求败又行数丈, 只见西首残墙上一人蜷腿而坐,身前横了一物,竟是一把六尺来长的宽背金刀。那 人五十岁不到,头上戴个方巾,三绺长须,甚是温文儒雅,左手食指屈起,正一下 一下的弹在金刀上,叮叮之声大作。那人长叹一声,又复唱道:”君不见管鲍贫时 交,此道今人弃如土!“唱罢长叹一声。独孤求败见这人是个文士,身前却又横 了一把金刀,暗自惊诧不已,听那人唱得真挚,不由叹道:”尊兄当真未曾交上一 个知己好友么?“他不通人情世故,问得甚是突兀,那文士却也不以为异,只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知己难得。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不知却何时方得此一人?小 兄弟,在下见你驻足听歌,与在下大是投缘,何不共饮一杯?“说罢伸手由背后一 抓,待得手复伸出时,手中早多了一只酒壶。独孤求败自与谢漏、明白聚饮以来, 时常以酒佐兴,早已大得个中三昧,心想这人不似歹人,好意想邀,何必拒绝?说 道:”如此叨扰。“奔上前去,忽见那文士将酒壶扔了过来,急忙伸手接住,喝了 一口。那文士道:”小兄弟却信得过在下?难道不怕在下在酒中下毒么?“独孤求 败知晓此人乃是江湖异人,朗声笑道:”尊兄不似那等阴毒之辈。“将酒壶掷了过 去。那文士随手接下,忽然脸色一变,正色道:”错之极矣,这酒中下了鹤顶红, 其毒无比,饮后半个时辰必死无疑。“独孤求败见他不似相欺,心中一惊,问道:” 甚么?“那文士却不答话,只将壶中毒酒一口喝干,啪的一声,将酒壶扔在地上, 方道:”慕容公子,在下念你果然是个豪爽之人,与你共饮此酒,不敢相欺,此酒 确是剧毒无比,若是公子交出本教圣物,在下立时取出解药给公子服食。若是公子 执意不肯,咱们二人便同登鬼域、黄泉路上作伴而行罢。“独孤求败心道:”这 人向我下毒,却是君子行迳,不相欺瞒。“但他既非甚么慕容公子,自无甚么明教 圣物,便道:”尊兄何人?在下独孤求败,并非慕容公子。“那文士怒道:”在下 刚才瞧你情真义挚,才陪你饮下毒酒,怎地却连自己身份都想掩而不露?慕容公子, 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金刀王’杜广通了吧?“独孤求败听他自报”金刀王“杜 广通,料知也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便道:”原来是杜兄。却不知杜兄是否明 教四大护教法王中人。“杜广通心想明教四大护法威震武林,这少年佯作不知,却 也乔装太过,说道:”本教四大护法,唤作‘金刀银剑、铜脚铁掌’。在下忝为四 大护法之首,诗圣杜子美,便是在下先祖。“”杜子美“乃是杜甫的表字。独孤 求败原本不知甚么”明教“,不料今日一日之间,竟然遍会了教中三大护法,另一 个必然也在旁侧,俟机而出,暗自皱眉,心道:”明教中人误会我是甚么慕容公子, 我却怎么向他们说清楚?“忽觉腹痛如绞,暗道:”酒中果然有毒。“杜广通道 :”慕容公子,那物事于你无补,你还是交出来吧。“独孤求败见他脸上汗珠滚滚 而下,竟也是毒发征兆,暗想:”这人喝下半壶毒酒,也当真是个君子了。“急运 内功,镇住毒气,一时竟是无法可想。杜广通道:”慕容公子,你又何苦送了自 己性命?“话音甫落,墙后传来脚步声,只听一人朗声道:”杜大哥,此人盗走本 教宝物,又打伤柯四弟,何必跟他讲甚么仁义道德?“杜广通摇头道:”此人信我 如诚,无论是敌是友,咱们都不可无礼了。“独孤求败见墙后转出的三人,当先 一人是个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后面二人却是与自己交过手的”铜脚王“苏铮、”铁 掌王“柯长胜。那西域人右手持着一把亮闪闪的银剑,便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中 的”银剑王“车拓仑。独孤求败暗道:”原来‘铁掌王’、‘铜脚王’败在我手下 之后,明教四大护法自知一一对敌不是我的对手,因而用此毒计来引我上当。“ 柯长胜双臂折断,奋怒之极,喝道:”慕容龙城,你如今身中剧毒,还枉想逃出我 们四大护法之手?“独孤求败道:”在下身上并无贵教甚么宝物,各位尽可搜身。 “苏铮道:”尊驾已经将那门神功练成了,怎可狡辩?我来搜!“奔上前来,要将 独孤求败浑身搜个遍。独孤求败自孙映雪被不老婆婆掳去之后,每日欲生欲死, 实已不知怀中还剩些甚么物事,但自己被人冤枉,相信总会真相大白,便也不担心 苏铮会从身上搜出甚么物事来。苏铮见他全然不惧,心中打了个突,转念想到:” 他明明是用那门神功与我拼斗,更无疑意。“伸手探入独孤求败怀中,忽觉触手似 是一本书册子,心中大喜,叫道:”赃物便在此处。“杜广通浑身一颤,暗道:” 此人这副忠厚之相,莫非尽是假装不成?“却见苏铮右手疾收,手里抓着一本纸页 泛黄的小册子。忙道:”苏三弟,拿来我看一看。“苏铮忙将小册子递过。杜广通 身上剧毒发作,强自忍住,接过小册,只见那小册封页上,写着五个弯弯曲曲的奇 形文字,平生从所未见,翻开书页,里面的文字也是一个不识。柯长胜奔前瞧见 书封,叫道:”‘乾坤大挪移’!是了,定是本教圣宝。“独孤求败见苏铮由自 己怀中取出一本书来,大感惊奇,立时认得是明白和尚的易筋经,心想那封页上必 是”易筋经神功“或”达摩易筋经“字样,这铁掌王不识梵文,认成了甚么”乾坤 大挪移“,心头暗奇:”这易筋经明明是明白的物事,怎地跑到我身上来了?“寻 思易筋经当然不会自己长脚,多半是谢漏所为。明教四大护法也未见过教中至宝, 不知真伪。那银剑王车拓仑忽道:”大哥,我识得书上文字,拿过来。“杜广通将 书掷了过去。独孤求败心道:”原来这位银剑法王识得天竺梵文,他定会认出这 易筋经不是他们教中失窃的宝物了。“车拓仑回剑入鞘,接过易筋经,两眼一瞥 书封,登时喜上眉梢,翻开内文读了几页,忽然又愁眉不展。三大法王见他神情, 均是暗自惊奇。苏铮道:”二哥,这本书若是本教至宝,依照本教教规,非教主不 得翻阅,你不可多看了。“独孤求败心下冷笑:”这西域人明明识得这是少林寺的 易筋经,哪里又是甚么‘本教至宝’了。“却见那车拓仑合上书页,将书揣入怀中, 大声道:”不错,这正是本教圣物,‘乾坤大挪移心法’。“独孤求败听他忽出 此言,气得瞪大了眼,叫道:”你……你到底识不识天竺梵文?“柯长胜哼了一声, 道:”我二哥九岁口译‘百喻经’,怎会不识梵文?慕容公子,如今人赃俱在,任 你百般抵赖,终是无用。“杜广通叹道:”慕容公子,在下见你知我心声,因而 以你为友,陪你饮下毒酒,不料你竟是如此小人……哼,我明教被江湖中人称为甚 么‘魔教’,做事却比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光明正大。这是鹤顶红的解药,你赶快服 下解了剧毒,咱们明教四大护法决意凭武功与你拼个你死我活。“由怀中掏出两粒 碧绿小丸,将其中一粒扔给独孤求败,见他服下,这才服了。独孤求败此际腹如 刀绞,服下药丸,疼痛渐渐减轻,心知这杜广通以诚待人,给的的确是真品,站起 身来,朗声道:”贵教与在下误会甚深,在下也不必辩解,请杜前辈赐还在下经书。 “杜广通沉声道:”慕容公子,你盗走本教至宝,尚未将你治罪,为何还出此无耻 之言?“独孤求败冷冷的道:”难道贵教从来便只擅长倚多为胜、恃强凌弱之事么? 我那经书……“那银剑王车拓仑不待他说完,已自截口道:”废话少说,在下银 剑王车拓仑,见尊驾腰携长剑,必也是此道高手,咱们便拿出家伙,见个真章。 “话音未落,银剑一招”天秋月满“,划个圆弧,削向独孤求败头颈。独孤求败暗 道:”难道我便示弱了么?“他早已领教过铜脚王苏铮、铁掌王柯长胜武功,料知 这银剑王武学造诣比铜铁二王决计高不了多少,抽出长剑,一招”灵台郁霭望黄野 “,长剑向敌剑架去。铮的一声,二人长剑相交,车拓仑只觉虎口剧震,暗道:” 此人内力如此深厚,多半是那本书的奇功了。“银剑倏回,变作轻灵矫捷的路子, 施展开绝技”迎风剑法“缠住独孤求败。独孤求败只会一路黄庭剑法,急忙见招拆 招,奋力招架敌人。独孤求败拆了十数合,暗道:”这银剑王剑法怎地如此了得, 武功比铜脚、铁掌二人却是高明多了。“其实以武功而论,明教四大护教法王” 金刀、银剑、铜脚、铁掌“,实是各擅胜场,难分轩轾。不过前时铜脚王、铁掌王 与独孤求败相斗之时,过于轻敌,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与他以硬碰硬。独孤求败内 功深厚,二人自是不敌,铁掌王甚至双臂齐折,吃了大亏。银剑王车拓仑武学造诣 极高,与独孤求败拆了两招,立知这少年内功深厚,却不会上乘武学,因而出招之 际,避其朝锐,击其暮归,反能抢了上风。独孤求败所习黄庭剑法,乃是王小波辗 转相传,其中精要所得有限,用来对付不老婆婆弟子尚可支持制胜,以之与银剑王 这等武学高手比拼,却是大大不足了。独孤求败愈斗愈是恼怒,心道:”这银剑 王识得天竺梵文,明知那是少林派的达摩易筋经,却故意欺瞒同伴,实在是可恶之 至。“长剑斜引,一招”役使万气朝三元“,刺向敌人”上脘“、”中脘“、”下 脘“三大要穴。车拓仑银剑横削,格开敌剑,道:”慕容公子,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到得明尊座下问罪,本教也不会就此杀了你。“独孤求败怒道:”你这厮忒也恶毒, 我先宰了你。“心中一横,索性不避敌人来剑,只是一味出剑抢攻。他剑术造诣 虽然不甚精深,但如此使将出来,内功浑厚,立时剑风嗤嗤,大增威势。车拓仑吃 了一惊,暗道:”我便是再练上二十年,出剑亦无剑风,这少年内功端的了得。 “眼见敌人攻势凌厉,不得不收起小觑之心。又拆了数招,嗤的一声,车拓仑左腿 竟被独孤求败带上一剑,鲜血长流。车拓仑见他势若疯虎,心头不由微生惧意, 情知这少年被己冤枉,此时连性命也不顾了,大叫道:”大哥,大哥!这小子当真 了得,我挡不住了。“杜广通眼见他不敌,以自己身份,自不能与他围攻一个少年, 但想到此人盗走本教至宝,实是非比寻常,右手抓起金刀,说道:”慕容公子,小 心了。“一招”秋来著花“,金刀挥动,劈将过去。独孤求败疾忙闪开,心道:” 初时见这姓杜的斯文有礼,还道他是个正人群子,不料此人先以毒药胁迫于我,现 在又与银剑王前后夹攻,欲置我于死地,难道天底下,当真没道理可讲了么?罢了, 你们故意冤枉我,我独孤求败又有何惧?“暴喝一声,长剑猛削猛刺,只求杀伤敌 人,自身安危反而不顾了。须知明教实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大教门,只因受了历代 帝王封禁,因而隐形变态,转入民间,继续蔓延发展,这金刀王、银剑王能成为教 中大护法,在武技上大有过人之长。近年来明教衰微,只得雌伏西域,但教中四大 护法武功,实不亚于中原一流武学好手。金刀银剑二人从来与人单斗独斗,罕逢敌 手,初时哪将独孤求败放在眼里?不料独孤求败不顾自身,施展出黄庭剑法来,这 门奇绝剑术自成一体,敌人竟是无隙可寻。金刀银剑二王愈斗愈是心惊,但见敌 人愈斗愈显精力充沛,自身与敌相持时久,自会不支倒地。杜广通暗想:”这是甚 么剑法?这少年练的又是甚么内家功法?怎的本教数十年来远离中土,初次返回, 便遇到这等劲敌。难道中原武人,当真如此了得?“那银剑王车拓仑其实早便认 出独孤求败怀中之物乃是易筋经,他生平虽然从未履步中土,却也久闻少林派威名, 听到过少林寺达魔易筋经为少林武学总纲一说。他与杜广通得铁掌王、铜脚王报讯 发现敌踪,又见得铁掌王双臂折断,本想敌人自是武功奇高,哪知见得对方竟是个 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当下也不以为意。后来苏铮由独孤求败身上搜出易筋经,他便 知纯系误会。转念想到,达摩易筋经乃是少林第一绝学,若是习练,武功定然大有 进境,因而故意陷害独孤求败,本欲将易筋经据为己有,偷练这不世奇功。不料此 时又见独孤求败武功高强,自身必是性命难保,心下暗悔,便想罢斗,但自知说明 其中误会,其余三大护法定不会轻饶自己,当下将错就错,极力招架。苏铮见金 刀银剑联手,仍是个不胜不败的僵局,大喝一声,扑了上去,展开”旋风无影无踪 脚“,一脚向独孤求败踢去。独孤求败情知招架不了,也不管你敌人来了三个还是 四个,仍是一招招将黄庭剑法连绵不断的舞了下去。柯长胜双臂已折,掌上功夫 施展不出,自是不能上前相助,他心中暗想:”我明教三大护教法王联手攻击一个 少年,此事传将出去,本教必是威风扫地。今日若不将这少年杀了,必贻日后之羞。 “独孤求败独斗明教三大护教法王,仗着黄庭剑法自卫精妙,自身内功深厚,勉 力支持,但在三大护教法王夹击之下,已是左支右绌。他边斗边想:”我独孤求败 丝毫没招惹你们,你们却定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不教你们三人之中有人血溅五步, 独孤求败誓不为人。“柯长胜见本教三大法王久战不胜,忽然想到:”我为何不 发暗器相助?“忽听身后有人长声笑道:”魔教三大护教法王联手围攻一个无名少 年,没的让人耻笑了。“柯长胜心中一凛,暗道:”此人好高明的轻功,怎地我全 然未觉。“回过头去,只见道上多了三人,却是两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与一个七旬上 下的老者,那两个汉子立在老者左右,显是老者的侍者。柯长胜见那两个汉子精壮 剽悍,料是外家高手,喝道:”尊驾何人?“左首汉子嘿嘿笑道:”你便是‘断 臂铁掌王八蛋’柯长败么?瞧你双臂已断,我也不来跟你为难,快滚吧!“柯长胜 听得此人明知自己身份地位,却又如此出言相侮,心下大恼。他初入中原,便被一 个少年震断双臂,又遭如此詈骂,不禁怒道:”老子便是不用手掌,也要收拾你这 狂妄之徒。“那老者忽道:”阿虎,这些魔崽子不听话,将他们的绰号给我改一 改。“左首汉子应道:”是。“柯长胜听那老者说话,只觉背心升起一阵森然凉 气,仔细打量老者,却见他瘦削矮小,面色黑里透红,似怒似喜,奇道:”尊驾是 谁?“阿虎哈哈一笑,道:”柯长败,你们魔教教主古龙云那糟老头还在世上吧? 二十年前,他被我家尊主击败,曾经答允:从此以后,凡是魔教弟子,两百年内不 得履中土半步。怎地才过了二十来年,你们这些魔崽子便耐不住脚下痒痒,想来中 原转悠转悠了?“柯长胜大惊道:”尊主可是叶仙尊者?“不待那阿虎回答,浑 身已是不住发颤。他本是西域土著,二十年前尚未加入明教,后来明教总坛西迁, 得遇教中高手,听闻明教教义,只觉与自己生平学武之愿相符,大有相见恨之感, 因而入了明教,十数年中,积功升为护教法王。他在明教日久,才知道了明教总坛 由中原迁到西域的原因:原来当年明教教主古龙云与吐蕃武林中一个名叫叶仙尊者 的高手比武决胜,败者从此率领部众远离中土,两百年内不得返回。二人只为将对 方逐出中原,”二百年“云云,不过是说有生之年不愿再见对方而已,倒也并非实 数。那一战明教教主古龙云败在叶仙尊者手下,从此武功全失,依约率领明教数万 教众撤出中原,在西域昆冈山中择一山峰设立总坛,并将那座山峰易名大光明顶。 此次明教至宝被盗,教中四大护法追踪东来,最为担心的便是撞上此人,被责违约。 那老者拂袖道:”阿虎,不必多说。阿龙,出手助那少年。“阿龙、阿虎齐应了 一声,踏步上前,胸口一挺,早成了两个龙精虎猛的汉子,哪里还有半分低声下气 的侍者模样?明教三大护教法王一边与独孤求败相斗,一边却早已听清柯长胜与 那阿虎的对话。杜、车、苏三人俱各吃了一惊,暗道:”怎会适逢其会,撞上此人? “三人心意相通,各自收手退开。杜广通打量了老者一眼,暗道:”我教第一大对 头,原来却是这番模样。“朗声道:”这位可是本教教主叶仙尊者老前辈。“阿龙 道:”既知是我家尊主,怎地还不下跪?“其时天下五分,西为吐蕃国。本教乃 是吐蕃第一大教派,此时佛教尚未正式传入吐蕃,吐蕃各部族数百年来,便只信仰 本教。这老者叶仙尊者,即是当今本教教主,武功精强,在吐蕃颇有权势。明教教 主古龙云二十年前败于叶仙尊者掌下,此次四大法王东来中原追盗,料想叶仙尊者 年事已高,必已逝世,岂知恰于正要擒获”盗贼“之时,突然出现。四大护法虽 未见过叶仙尊者,却知此人既能击败教主,武功之高,自是深不可测。苏铮道:” 你们想怎么样?“阿龙冷冷的道:”二十年前我家尊主以盖世神功慑伏贵教上下数 万教众,贵教教主古老儿曾道:两百年内,明教弟子若是在中原现身,便任由本教 处置。老子本想宰了你们这四个魔崽子,但我家尊者慈悲为怀,吩咐只须将你们四 个魔崽子的名号改一改也就是了。“阿虎道:”不错,魔教这些魔崽子大言不惭, 叫甚么‘金刀银剑,铜脚铁掌’,老子早就听不顺耳了。“独孤求败立在一旁, 见得到来三人与明教四大护法势成水火,竟是要相助自己,暗想这四大法王武功不 弱,怎会对这阿龙等三人如此畏惧?杜广通道:”敝教重宝失窃,我等才来中原 追回物事,如此也算违约么?“叶仙尊者道:”古老儿是愈来愈没能耐了,居然连 自己的物事都看管不住,还有甚么脸来追回?阿龙、阿虎,古老儿管不住这几个魔 崽子,你们便替他伸伸手。“苏铮心头火起,怒道:”当年你这老儿也不知道用 甚么阴谋鬼计骗过我教教主,难道我们明教便怕了你不成?“阿龙仰天一个哈哈, 朝阿虎使个眼色,二人双双扑上,赤手空脚向明教四大护教法王攻去。明教四大护 法对那叶仙尊者尚还颇有惧意,见是这两个侍者出手,心道:”难不成本教四大护 教法王还斗不过这两个侍者?“四人展开绝艺,攻了出去。一时金刀霍霍,银剑闪 闪,铜脚连踢。铁掌王双臂已折,只得以腿法攻敌。独孤求败见那叶仙尊者面目 间神情淡漠,对龙虎二侍的生死存亡竟是毫不关心。他与四大法王增多交过手,自 知四大法王武功高强,自己若非内功深厚,必连其中一人也难抵敌,适才之所以能 受金刀、银剑、铜脚三王围攻,实是仗着自舞黄庭剑法,剑招浑成一体,少有破绽, 才得勉力招架。若是过得久了,内力不济,必会败于三王之手。这时看那龙虎二 侍攻击四王,却仅在短短数招内即占了上风。独孤求败听得掌风呼呼,忽而想到那 日自己相助丐帮四大长老击败吐蕃九德杰之后,展长老在丐帮邓州分舵叙说身受重 伤经历,暗道:”原来展长老是败在这阿虎掌下,后来亏得明白救下了他。展长老 说看不出明白是否会武功,却是明白修习少林达摩易筋经,返朴归真,不露外征之 故。这位叶仙尊者那日与明白交手,却不知是胜了还是败了。“叶仙尊者看得场 中斗了数十招,似乎甚感无味,忽然纵到独孤求败身前,笑道:”小兄弟,你胆子 倒不小,竟敢一人跑到魔教总坛盗走‘乾坤大挪移心法’,又在此地独斗魔教四大 护教法王。我看中原的少年英豪,多半没人能有你这般雄威了吧?“独孤求败想 到此人与丐帮作对,多半不是好人,但见得此人年逾七旬,自是长辈,不答亦是不 恭,当下道:”在下独孤求败,与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乃是误会一场。明教之名,求 败今日首次听闻。“叶仙尊者嘿嘿笑道:”魔教愈来愈是不成气候了,若是摩尼 地下有知,只怕更要气得暴跳如雷。“独孤求败心想自己既要报仇,于江湖武林的 渊源却也要知晓一些才是,忙道:”摩尼又是谁?“叶仙尊者道:”阿龙阿虎收拾 得了这四个魔崽子,咱们先走一步。“纵身朝前飘去。独孤求败运起内功,疾步 追赶。大宛良驹紧跟在后。二人行出里许,转过一山,早已听不见龙虎二侍与明教 四大护教法王的喝叱打斗之声,方才缓下步子。叶仙尊者道:”独孤兄弟,瞧来 你内功深厚,却不知是何门何派?“独孤求败黯然道:”中原许多门派与我仇深似 海,我甚么门派也不是。“叶仙尊者令龙虎二侍救他,便是另有所图,心道:”这 少年内功深厚,只消得我指点一二,立时便可成为武林中一等一的大高手,嘿嘿, 只要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问道:”独孤兄弟,这话却又从何说起?“独孤 求败便将八年之前,众多武林人物血洗箕山,害死双亲之事说了。叶仙尊者微微 一愕,道:”令外祖便是琴魔独孤大侠么?老夫远在吐蕃,久曾听闻中原武林有‘ 剑圣琴魔,并世无敌’之说,此番东来,欲寻中原英雄争个高下,不料剑圣西门大 侠久已亡故,琴魔独孤大侠又是不知所踪……唉,英雄安在?英雄安在?“言下竟 是唏嘘连连,感慨万千。独孤求败道:”若论中原英雄,仍是大有其人,譬如丐 帮谢帮主,武功深湛,才智过人……“叶仙尊者摇头道:”久闻丐帮帮主耽于酒色, 不理帮务,未必是甚么英雄豪杰。“独孤求败道:”若是只论武功,在下见过一个 明白和尚,端的了得。“他心中存疑,故意提到明白,且看这个叶仙尊者如何反应。 却见叶仙尊者又摇了摇头,道:”那明白老夫也曾会过,空有一身内功,混混沌 沌,蠢如牛马。唉,老天真是无眼,竟会让这等人练成了达摩易筋经……“独孤求 败奇道:”前辈怎知他练的是达摩易筋经?“叶仙尊者哈哈一笑,道:”此人内力 确是比我深厚,但又有何用?中原少林所谓七十二绝艺云云,都是无用之物,唯有 这门易筋经神功可与老夫对抗。其余甚么武功……嘿嘿,中原武林中人捧为至宝, 在老夫看来,却是狗屁不值。“独孤求败心中一凛,料想天下武人成千上万,这 叶仙尊者言下却颇有所向无敌,萧索寂寥之意,不禁一呆,暗道:”独孤求败,独 孤求败?难道做了天下第一,当真寂寞孤独得紧么?“忽听叶仙尊者道:”独孤 兄弟,你们汉人三国之时,一代豪雄曹操曹孟德与刘备刘玄德在青梅楼上煮酒论英 雄,曹操曾道: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现今武林中的英雄,也就是你和我罢了。 哈哈哈,中原武林再无人杰了。“独孤求败见他虽然年逾七旬,说出这番话来, 却是狂性大作,悚然一惊,道:”在下武功低微,怎敢妄称‘英雄’?“叶仙尊者 道:”独孤兄弟一身内功修为,早已不下常人百年所习,较之明白和尚的易筋经神 功,亦是不相上下。若得老夫传授上乘武学,试问天下,更有何人能敌?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到时这个名字自然当得。“独孤求败道:”前辈可是要收在下作弟子? “叶仙尊者知他傲气,笑道:”老夫痴长了几岁,又怎敢收你作弟子?不过在武功 上指点一二,却又有何不可?“独孤求败聪慧过人,早知这叶仙尊者既令手下救助 自己,必是另有所图,便道:”前辈有甚么话便请直说。“叶仙尊者道:”独孤 兄弟果然与众不同,竟敢直言相质老夫,老夫便直说了。当今中原之世,再无英雄, 老夫便要乘势而起,压得中原武林从此抬不起头来。哼,这些汉人总以为他们是天 下正宗,说我们是番人、蛮夷。老夫倒要瞧一瞧,中原人究竟有甚么不了起。到时 候甚么少林派、丐帮、华山派,都要顺从臣服于老夫。“独孤求败道:”天下门 派众多,要成为武林至尊,却大是为难。“叶仙尊者道:”老夫便是要成为武林至 尊。“独孤求败想起江湖中人的凶残,暗道:”这叶仙尊者若想成为武林至尊,却 不知要杀多少人,流多少血。“朗声道:”前辈相救之恩,在下铭感五内,若是前 辈要在下助你成为武林至尊,我独孤求败却是绝不相从。“他心中雪亮,立时毫不 掩饰的说了出来。叶仙尊者心道:”这少年端的不同凡响,竟然拒绝老夫。“突 然冷笑数声,却不说话。独孤求败道:”你笑甚么?“叶仙尊者不答,只道:” 好没良心,好没良心!“独孤求败怒道:”你说谁没良心?“叶仙尊者冷冷的道:” 中原武林,正道邪派联手,在箕山之中害死你爹爹妈妈,你却不思报仇,当真是枉 为人子,好没良心!“独孤求败听他提起亡故的父母,眼圈一红,喃喃的道:” 枉为人子,好没良心?“忽然大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这七八年来,每时每 刻都在想着要替爹爹妈妈报仇,杀死那些恶人。“他说得激动,七八年来的仇毒怨 意都流泻了出来,眼前似乎闪现出一个个人影,虽然看不清面目,心中却知道,这 些人都是自己的仇人,他们一个个心狠手辣,为夺一本黄庭剑经,害死了爹爹妈妈 ……独孤求败大吼一声,双目赤红,暴喝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扬起手 掌,胡乱朝山石劈去,但听轰轰数声,石裂土崩,尘土飞扬。他心中的复仇之念本 就深藏,此时被这叶仙尊者言语勾起,一身种种不幸,尽数浮现眼前,心中却想:” 这都是那些恶人所为。哈哈,不错,他们害死了我爹爹妈妈,心中不甘,还要来害 我。那个姓柳的发出飞刀,想打死我。不老婆婆又掳了雪儿去,百般摧残。世上从 来没有好人,他们只想来害我,害我所亲爱的人,让我在这世上受苦。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他们既是不让我好过,我又为甚么要让他们好过?“叶仙尊者见他狂 性大发,忽然仰天一个哈哈,说道:”口口声声要报仇,你武功不高,出手便让人 杀了,又能报甚么仇?你有儿子没有?你爹爹妈妈死了,指望你来报仇。你若死了, 有没有人来替你报仇?“独孤求败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叶仙尊者 冷冷的道:”你明明没偷魔教的物事,他们却冤枉到你头上,他们不听你辩解,便 出手围攻。若非得我相救,你早就死在金刀银剑铜脚合击之下。若要报仇,须得你 我齐心协力。“独孤求败道:”如何齐心协力?“叶仙尊者道:”我指点一些上乘 武学之后,中原武人,再无一人能敌你三招两式。你只要助我成为武林至尊,我便 当助你报得父母血海深仇。“独孤求败道:”纵是武功天下第一,也未必便能成 为武林至尊。以德服人者恒,以威服人者瞬。我纵是尽力助你,你也未必能成为武 林至尊。你便是助我,我也未必能报得父母深仇。“叶仙尊者嘿嘿笑道:”独孤兄 弟,你不过孑然一人,历事不多,只懂得些纸上谈兵。老夫乃是一教之主,手下另 有万千门徒,怎地不能助你报仇?你也将老夫瞧得忒小了。“独孤求败奇道:” 你是一教之主?“叶仙尊者道:”不错,老夫正是吐蕃本教神圣武德大教主。“独 孤求败哦了一声,知这叶仙尊者不致欺骗自己,忽然想起一事,又道:”我初会丐 帮四大长老之时,那个柳花明领了九名德杰大师与四大长老为难,听姓柳的奸贼说 那九位德杰似乎也是贵教之人。“叶仙尊者点了点头,道:”那是我那九个不成器 弟子,你不知用甚么功夫吸去了他们九人小半内力,老夫早便瞧出来了。“独孤求 败心想:”这叶仙尊者当真了得,他借重于我,只是相互利用,却是答不答允? “原来吐番人远离中土,居于高原,乃是源于古时三苗一族。《尚书。舜典》记 载:”窜三苗于三厄。“三厄即唐宋时之吐蕃,在汉、魏时称为”西羌“。中原商、 周两朝前后,高原上进入父系氏族社会,存在着许多小邦。到了中原战国中叶,高 原形成三个较大的邦族部落,即是象雄、吐蕃、苏毗。中原隋末之时,高原上建立 了吐蕃王朝,征服、兼并了白兰、党项、附国、吐谷浑等部落,统一了高原各部。 当时的汉文史籍把高原王朝称为”蕃“或”吐蕃“。”蕃“古读作”博“,即是与 高原各族人信奉吐蕃宗教本教有关。古藏文中,”蕃“、”本“二字写法可以互通。 本教是吐蕃原始巫教。佛教正式传入吐蕃之前,高原各族各部都信仰本教。本教 创始人名叫雪拉巴,乃是上古时人。此教经过千余年发展,教中每多各种异人,在 吐蕃声势颇大。这叶仙尊者即是当今教主,他生性好武,因而率领徒众来到中原, 想做中原的武林至尊。叶仙尊者武功智谋,在武林中均是上上之才,虽已年逾七 旬,却是老而不迈,见得独孤求败犹豫不决,便道:”你若不能报得父母大仇,活 在这世上,又有何乐趣?人生一世,匆匆而过,还有甚么好犹豫的?“独孤求败 渐渐冷静下来,心中两个念头冲突来去,心想:”谢帮主和阿宝要我做大侠,这位 叶仙尊者教主却要我去报仇。我究竟是要做大侠,还是要去报仇?“想着想着,不 自禁的念了出来。叶仙尊者道:”那些武林中人若非穷凶极恶,又怎会去害死你爹 爹妈妈?你杀了他们,正是锄恶扬善,大有功德之事。“独孤求败想了一会,道 :”我相助丐帮四大长老,与你的九个弟子有些仇怨……“叶仙尊者哈哈大笑,道 :”你我既然联手,他们自也不会找你。哼,中原武林各派,不堪一击,必是望风 披靡。独孤兄弟不出数年,定能杀尽仇家。“独孤求败道:”我连明教的一个护教 法王都斗不过,又有甚么本事?“叶仙尊者道:”你内力之高,早已远胜四大法王, 不过是武学修为不到而已。嘿嘿,魔教又有甚么了不起了?二十年前,魔教教主还 不是给老夫打得落花流水。“独孤求败道:”前辈武功深湛,自是能打败魔教教 主了。“叶仙尊者道:”明教乃是中原第一大教,我要成为武林至尊,他们自是一 个大大的阻碍,于是老夫二十年前与明教教主比拼一场,令明教中人两百年内不得 返回中原。“独孤求败奇道:”明教是中原第一大教?不见得吧。“叶仙尊者道 :”明教原名摩尼教,乃是波斯萨珊王朝一代奇人摩尼所创。当时波斯国教原是琐 罗亚斯德教。但摩尼远游天下之后,得悟妙谛,说服了新国王沙普尔,得立他所创 的摩尼教为国教。“他虽僻处吐蕃,却是饱学之士,于江湖中各派源流,竟是烂熟 于胸。独孤求败道:”明教又怎地传到了中土?“叶仙尊者道:”沙普尔死后, 新王瓦赫兰反对摩尼教,将摩尼追捕入狱,最后将其钉死在十字架上。摩尼教教徒 为躲避追杀,纷纷携经书逃到国外。中土大唐高宗之时,已有摩尼教慕来到中国。 延载元年,波斯人密乌没斯拂多诞来唐朝觐见,携来摩尼教经书《二宗经》。但后 来唐武宗灭佛之时,也对摩尼教下了毒手。是以摩尼教转入民间,成为江湖第一大 教派。这摩尼教在中原叫做明教,只因教徒行事不端,古里古怪,江湖中人又叫他 们‘魔教’。嘿嘿,明教在中土,如今已传了十二代教主。二十年前,明教第十二 代教主古龙云败在老夫掌下,从此将总坛迁到了西域昆冈山。“独孤求败这才知 晓明教来龙去脉,暗想:”吐蕃本教倒是没有听说过,但这叶仙尊者能击败天下第 一大教教主,武功必是十分了得。“说道:”尊者武功虽高,但要慑伏中原武林, 不知又要造多少杀孽,这些中原武人虽是恶人多,善人少,但且念在上天有好生之 德,却也不可尽数杀了。“叶仙尊者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又有甚么杀不 得了?“独孤求败寻思:”你乃外族之人,我只为报父母之仇,却去助外人杀戮自 己同胞,将来只怕会天人共弃,不得好报。“叶仙尊者瞧他脸色,已知端的,冷冷 的道:”中原人于你有甚么恩德?独孤兄弟,令尊段思冰乃是大理人,令堂复姓独 孤,原也是鲜卑姓氏,汉人与你全无半点瓜葛。“独孤求败幼时跟随父母,父亲段 思冰虽教他诵读诗书,却也未告之胡汉之别,身世之源,后来跟从神雕,于此更是 朦朦胧胧,忽听此言,奇道:”我爹爹是大理人,不是汉人么?“叶仙尊者自知 大理段氏实是凉州武威郡段氏南迁,但他既要使得独孤求败死心踏地,又如何肯说 出实话?心想:”原来这傻小子空有一身内功,除此之外于世事一窍不通,如此正 合我用。“说道:”大理古为滇国,乃是楚国大将庄跷远征不得东归,西入其境开 国。隋时为东昆、爨明、昆明、西爨、濮部等部族,唐时皮阁罗一统为南诏国,现 今段氏为政,国名大理,从前便是滇地土著夷人所居,哪里又是汉人?“二人正 说之际,忽听身后有人道:”尊主,那四个魔崽子已经料理了。“独孤求败回过头 去,却见正是阿龙、阿虎二人追了上来。二人两手各执物事,砰砰扔在地上,说道 :”独孤少侠,这四个魔崽子得罪了你,咱们将他四人惩治了一番。“独孤求败见 得地上之物竟是杜广通所使的金刀、车拓仑所使的银剑,另有一对血淋淋手掌和两 只连胫折下的血足,惊道:”你们……“阿龙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家尊主要将 这四人绰号改一改,我和阿虎费了这点力,总算叫这‘金刀、银剑、铜脚、铁掌’ 魔教四大护法变成了‘缺刀、乏剑、无脚、断掌’。“独孤求败向叶仙尊者望去, 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不豫之色,心道:”这龙虎二侍如此心狠手辣,自是叶仙尊者 调教出来的了。唉,我为报父母大仇,竟与此人联手,也不知是福是祸。“心念一 动,说道:”尊者可知我家在大理还有无前辈?“叶仙尊者摇头道:”老夫也非能 尽知天下事。“独孤求败心中存疑颇多,但想来这叶仙尊者不过为利用自己,自 不会以实相告,便也不再问起,只道:”尊者此番意欲何往?“叶仙尊者道:”中 原武林,向以明教、丐帮、少林派居首,明教二十年前已被我逐到西域。此次四大 护教法王偷入中原,又是铩羽而归,他教中教主被我神功击中,二十年来定不能痊 愈,至此已无足轻重。丐帮数十万弟子,老夫难以一举而歼,听说最近又重立辽境 丐帮分舵,设立净衣、污衣两派……唉,我教虽然在吐蕃境内势大,却也不便大举 进入中原,丐帮只好先行放下。眼下若有机会,老夫自会去寻少林寺的晦气。“ 独孤求败心道:”叶仙尊者讯息好生灵通,竟然连丐帮设立污衣派、净衣派的事也 知道了。“说道:”少林寺那明白和尚练成了易筋经神功,却是厉害非常。“叶仙 尊者笑道:”哈哈哈,那和尚蠢如牛马,未必会帮少林寺,纵是少林寺多了他一人, 老夫又有何惧?老夫数十年前便欲压倒少林寺,惜乎神功未成,这才迟了二十年, 才来寻他们的晦气。如今老夫这门‘龙象般若功’已练到第九层,中原武林,再无 抗手。少林寺号称天下武学总源,中原武人向来以此为主心骨。只消少林一倒,各 门各派岂不望风披靡?从此中华之地,须得奉我本教武学为第一正宗,甚么达摩开 创少林,摩尼创立明教,皆不如我叶仙功劳之大;甚么老子在道家,孔子在儒家, 皆不如我叶仙影响之深。“独孤求败也不知”龙象般若功“是甚么功夫,只想:” 中原武林纷纷扰扰,却不知强敌环伺,危机四伏。叶仙尊者处心积虑要成为武林至 尊,已非一日,中原武林中却从来无人听说过此人名头。“想到此人心机之深沉, 暗想:”我虽答应与他联手,可别让他暗算了。“叶仙尊者道:”独孤兄弟,昔 日中原武林两大高手‘剑圣琴魔’与你均是大有渊源,老夫见你施展黄庭剑法与那 四个魔崽子相斗,其中多处,似是尚未融会贯通,可是甚么原因?“独孤求败黯然 道:”昔日武林群邪集会箕山,害死我爹爹妈妈。爹爹临死之际,将那本黄庭剑经 拆成散页,各门各派均抢到了。我只是从王叔叔那里辗转学来,王叔叔于剑法领悟 不多,许多招数,早已难复原式。“叶仙尊者叹了一声,说道:”可惜,可惜。天 下绝学,又失一种。从今而后,无人再能使得一套完整的黄庭剑法了。“他由怀中 掏出一本小册子来,又道:”老夫所学驳杂,不敢妄攀独孤兄弟长辈,现下老夫将 这剑术秘笈给你,不过是朋友之间相赠礼品一般,绝非授徒传功。你收下吧!“ 独孤求败自知凭着所习残缺不全的黄庭剑法难以报仇,也不推辞,顺手接过那本小 册,只见封皮上书:”射日剑法。“他于天下武学所知甚少,这门”射日剑法“, 更是初次听闻。叶仙尊者道:”这门剑术乃是唐代奇人公孙子虚所创。公孙子虚 乃是剑器名家公孙大娘的侄孙。杜甫见得公孙大娘弟子李十二娘舞剑器,作了一首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有两句:“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剑器本是武舞,乃用女妓男妆,空手而舞。 这位子虚先生却突发奇想,依照公孙大娘剑器舞意创出了这门’射日剑法‘,当真 了得。”独孤求败道:“子虚先生创出剑法自是了得,尊者博古通今,更是一代 奇才。”他本是直言称赞叶仙尊者,并无讥刺之意,叶仙尊者却哼了一声,道: “剑圣西门无泪能凭着一门黄庭剑法成为中原武林绝顶高手,不过是世无英雄,遂 使竖子成名,何足道哉?这’射日剑法‘未必便及不上’黄庭剑法‘,但在中原久 已失传,武林中人皆是不知甚名罢了。独孤兄弟内功已是天下无敌,习练这门剑法, 高手之名,指日可待。”独孤求败听得王小波转叙父亲获黄庭剑法剑经经过,已 知父亲实是“剑圣”西门无泪传人,听这叶仙尊者言下对“剑圣”甚是无礼,不禁 怒道:“’剑圣‘前辈临终传经与家父,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家母 习练这门剑法,也是我外公由剑圣前辈处听来。剑圣前辈,实可算得是在下太师父, 尊者若是再出无礼之言,这本射日剑法之谱,立时奉还尊者。”叶仙尊者一愕, 随即哈哈一笑,道:“是老夫的不是了。此地无人来扰,独孤兄弟大可在此习练射 日剑法,老夫先行南去,会一会那几个劣徒。”向龙虎二侍一拂袖,三人展开轻功 往南而去。独孤求败初次与会叶仙尊者,既蒙他救命之恩,又得授以剑谱,心想 这人虽是另有所图,对己终是很好,深思良久,暗道:“在这叶仙尊者眼中,我似 是比甚么少林寺住持方丈、丐帮帮主厉害,难道少林寺住持方丈、丐帮帮主能做得 到的事,我却做不到么?”当下决意练成射日剑法,在武林中大显身手,成就威名。 他翻开射日剑谱,见其首页所载剑法编创由来,确如叶仙尊者所说,心想:“这 剑谱是公孙子虚所传,子虚先生是公孙大娘侄孙,自是中原人了。叶仙尊者却又从 哪里得到这本剑谱?”也无心多想,自此便在荒山之中习练那射日剑法。他与神雕 住得惯了,丝毫不觉为苦,饿时便击打鸟兽烤炙为食。射日剑法共有八十一招, 合九九之数。《淮南子。本经训》记载:“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 而民无所食……尧乃使羿……上射十日。”高诱注:“十日并出,羿射去九。”公 孙子虚因此典而创出这八十一招剑法,神气扬扬,挥洒自如,当真是“来如雷霆收 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也只有杜甫歌咏李十二娘舞动剑器的千古佳句,方足形 容这剑法之神妙。独孤求败见这剑法与黄庭剑法创意虽不尽相同,却也是另辟蹊径, 博大精深。其招大开大阖,果有倚天射日之功。他一边习练,一边将黄庭剑法与 之印证,时而又想到:“’逍遥游‘拳法灵动活跃,也大可将其化入这门剑法之中。” 他胸中全无门户之见,只凭自己之意,将剑招另行篡改。他武学见识虽是不高,但 与神雕扑击日久,也甚得闪避之法,将那剑招任意改了,倒也不是一塌胡涂。以他 内功之深,只将剑招记了,使出剑法来已是威不可挡。转眼过了十数日。这日九 九八十一招射日剑法学完了,他心中想:“这门剑法当真不下于黄庭剑法,若是见 到雪儿,便须将这剑法传给她。”叶仙尊者识见高人一等,故意择了这一册射日剑 谱让他习练,自是深知他内功浑厚,练这门剑法方能扬长避短,迅速成为高手。孙 映雪内功修为较他何啻天渊之别,练了也是无用,他却不知道了。他练成剑法之 后,寻思叶仙尊者南去挑战少林派、丐帮,都是些响当当的武林大派,叶仙尊既是 有恃而去,多半不须自己帮忙了,难得来到这河朔之地,倒不如四处走走,见识一 番晋赵风物。他又想道:“外公年老无依,我的第一目的,自是要先找到他老人家 了。不过江湖中人对他噤若寒蝉,我却到哪里打探他的讯息去?”这日凄凄惶惶 到了威胜军地界,负着长剑,任由胯下大宛良驹胡乱奔走。忽听得希聿聿一声长嘶, 马儿向东驰去,独孤求败大感奇怪,却也不控缰,只想:“马儿为何向那边疾奔?” 待到黄马转过山坳,才见前面山中立着一乘健骑。独孤求败认得是阿宝坐骑,心中 一惊,暗道:“难道阿宝便在左近?”这才明白胯下黄马因是遭逢故友,方自疾奔 过来。独孤求败心想:“阿宝姑娘不愿见我,对我恨之入骨,当日当着大伙儿, 提剑便要杀我。我却怎地一见是她的坐骑,便是这般激动?”伸手一摸自己脸颊, 但觉双颊发烫,自想道:“阿宝和雪儿一般,都是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雪儿是一 心一意要嫁给我的,阿宝却不愿见我。但在我心中,为何又是念着阿宝的时候多, 想着雪儿的时候少?是啊,雪儿娇小玲珑,我从来是把她当作亲妹子一般。不过她 这么深爱我,我也只有娶她为妻了。”忽听一人粗声叫道:“小姑娘,我跟你往 日无冤,近日无仇,又何必逼我出手。”独孤求败听得这人话音甚是耳熟,疾忙翻 下马来,伏在一块大石之后,想要探个究竟。只见山后转出二人,一人韶华春光, 娇面可人,自是独孤求败千思万想的阿宝姑娘,另一人胸绘骷髅,阴森恐怖,却是 昔日曾参与箕山之会的金牙仙。独孤求败见七八年过去,那金牙仙也不显苍老, 心想:“那日厄运将至之时,我在箕山上见到的第一个江湖人物,便是这金牙仙了。 这人想收我为徒,虽是武林魔头,比那甚么口是心非、诡计多端的柳花明等人却是 好上百倍。”心中隐隐觉得,若将那日参与箕山之会的武林人物尽数杀却之举大是 不对,哪里不对,却不说不上来。只见阿宝秀眉一扬,长剑出鞘,冷冷的道: “金牙仙,八年之前,你也曾参与箕山之会,抢到了几页黄庭剑经,还不敢快交出 来。”金牙仙皱眉道:“老子既不学剑,早将那几张破纸扔得远远的了,如今却到 哪里去找?”阿宝冷笑道:“既是丢了,你便纳命来吧。”金牙仙心中一凛,喝道 :“你这臭丫头偷偷跟了我百余里地,便是为这几张废纸么?我知道了,你定是段 思冰的女儿,要来为父报仇,是不是?咦,奇怪,段思冰有个儿子,我倒是见过的, 这小子落在那长发疯子手上,也不知死了没有,却又哪里钻出个女儿来了?”阿宝 喝道:“胡说八道,段思冰的儿子定是尸骨都已烂透了,我不是他的女儿。”独 孤求败听得“尸骨都已烂透了”,心中一凉,暗道:“阿宝姑娘确是恨我太甚,当 着别人尚还这么损我,唉,女人心,海底针,她对我一忽儿好,一忽儿坏,当真难 以捉摸得很。”金牙仙心道:“原来这丫头跟段氏夫妇倒没甚么瓜葛。”叹道: “八年前之事,我也瞧得甚是蹊跷,多半是有人跟段氏夫妇为难,蓄意陷害的吧。 姑娘,我金牙仙在江湖上虽落了个吃人恶魔的名头,却不贪花好色,你小丫头快走 吧。瞧你身形步履,必是名门弟子,我也不来难为你了。”阿宝呸的一声,道: “剑圣琴魔的名头在中原武林响了数年,后来却杳如黄鹤,有人说那段思冰是剑圣 的传人,到底是不是?”金牙仙颇为油滑,察颜观色,甚是纳罕,摇头道:“剑圣 琴魔享誉江湖,听说剑圣早已死于琴魔之手,也不知是真是假,那段思冰夫妇倒是 有一部黄庭剑经,至于是否是剑圣传人,我一概不知。姑娘所说的琴魔,便是段思 冰的岳父,那日在箕山出现,一双铁掌毙人无数,当真是魔星再世。我金牙仙在江 湖中也被人叫做’魔头‘,与这老魔比起来,才叫做小巫见大巫。”阿宝奇道: “琴魔这等绝世武功,为何不将你们尽数擒杀,替女儿、女婿报仇?”独孤求败 心想:“我外公要我亲手报仇,你却哪里知晓?”金牙仙抬头望天,眼前似乎又 闪出那日琴魔独孤我尊在箕山中大肆屠戮的情景,喃喃的道:“此人武功绝世,若 是要将我们这百余江湖人物尽数擒杀,又有何难?料得他心狠手辣,觉得杀了我们 太过宽容,另有毒辣手段来对付我们。这八年来,别人我金牙仙自是不知,我却是 夜夜噩梦,梦见这琴魔不知对我下了多少毒刑,将我整治得死去活来。”其实琴魔 独孤我尊武功固是深湛,却也并非神道鬼怪,以他一人之功,如何斗得过数百江湖 豪杰?不过那日众人见他出手狠辣,声先夺人,各人见得段思冰夫妇之死,已是心 神震荡,陡见有人前来报仇,自是心惊胆战,全无斗志,因此四散奔逃,未曾抵敌。 但琴魔杀人之景,委实惨烈无比,是以金牙仙数年来,仍是无法忘记那一幕。独 孤求败暗想:“金牙仙这种以人为食的魔头,见到外公也是惊骇无比,这八年来每 夜梦中的苦头,也够他吃的了。人生到了这一步,却又有何意味?”忽然一呆: “他尚且苦受这等折磨,别人呢?难道这些武林中人害死了我爹爹妈妈,便是这么 心安理得么?难道他们便不像这金牙仙一般担心外公去报仇,将他们杀了?他们便 不会做噩梦,苦受折磨么?”一时隐隐觉得当初欲将敌人一杀而后快的念头似是转 错了,“但是,我便这么饶了他们么?若是不饶,又怎生处置他们?”摇了摇头, 心中又思念起外公来,“外公名震武林,号称天下武功第一,却又女儿、女婿惨死, 他自己更不知受了多少创伤。江湖中人提到他,都只道他武功当世无敌,为人邪恶 毒辣,谁又知道他心里的苦楚?嘿嘿,’琴魔‘、’琴魔‘,魔头又有甚么不好? 天下只怕更有许多魔头,便是让恶人逼出来的。”忽听阿宝冷笑数声,说道: “琴魔这等凶恶,他的女儿自也不是甚么好货色……”独孤求败听到这里,气往上 冲:“阿宝姑娘,我独孤求败得罪你,我妈妈可没得罪你,好啊,你竟是故意损死 人的名头来着。”想到母亲的慈爱,忍不住流下泪来:“这等女子……这等女子, 我为甚么要想着她,念着她?”却听阿宝又道:“若是段思冰当真是剑圣前辈的 传人,自不会去娶琴魔的女儿为妻。多半是段思冰心术不正,勾结琴魔父女害死了 剑圣前辈,夺走了紫薇软剑、黄庭剑经。琴魔既是称之为’魔‘,自是人品卑下, 无耻之尤了,又有甚么卑鄙下流的事做不出来?”独孤求败心想:“我爹爹是正 人君子,哪来甚么’心术不正‘?嘿嘿,这姑娘对我外公下了’人品卑下、无耻之 尤‘的八字评语,便是瞧在他的那个’魔‘字之上。因而也看低了我爹爹妈妈。我 外公武功当世无敌,何等英雄了得?背地里却让这小丫头胡乱谩骂……”猛然胸口 犹似被一柄千斤大锤撞了一下:“然则我独孤求败在人家心目之中,又是甚么地位?” 金牙仙插口道:“姑娘此言差矣!你初出江湖,自不知江湖中事。那琴魔前辈所 以得号称’魔‘字,只因他杀孽太重,狠辣无情。但我听得江湖中人均道,此人傲 气横生,并非卑鄙小人。”独孤求败心中暗暗感激:“想不到这金牙仙虽是畏惧 外公,心中却很是佩服他老人家。”他本已决意要杀金牙仙,这时却起了饶他性命 之意。阿宝哼了一声,道:“不管怎么说,剑圣前辈终是被琴魔害死,琴魔的女 儿女婿便轮不到你们来杀。你们既已做下如此十恶不赦之事,纳命来吧。”金牙仙 一愕,心想你既不是为段氏夫妇报仇,为何又来与我为难?这是甚么道理?冷笑道 :“小姑娘,我不过是见你生得这般我见犹怜的俊俏模样,哪里还跟你说这些?若 依着我金牙仙的规矩,便是十个小丫头都已杀了,你还是快些走吧。”阿宝脸上 一红,骂道:“胡说八道。”长剑微动,宛如一条长虹似的疾刺而出。独孤求败见 她不使“灵鹤六剑”,心中本已一惊,认得这招剑法竟是黄庭剑法中的一招“常存 玉房神明达”,更是惊奇万分,心道:“阿宝从哪里偷学了黄庭剑法?我爹爹妈妈 早死,这剑法只有王叔叔、我、雪儿三人会使,莫非是她从王叔叔那里偷学去的?” 金牙仙曾与段思冰交过手,见眼前这少女使的剑法,依稀便是黄庭剑法的路子, 也是大感惊奇,双脚互换方位,身形移前两尺,让开敌剑。阿宝微微一哂,左足跨 出,长剑点向金牙仙双目。独孤求败心道:“好一招’高奔日月吾上道‘!”不禁 暗自为阿宝喝起彩来。金牙仙武功识见何等超卓?当下脑袋一甩,避过敌招,心 想:“这丫头年纪青青,剑术造诣竟不在昔日段思冰夫妇之下。”当日群邪在箕山 围攻段思冰夫妇,本只道剑圣琴魔传人武功了得,因而联手而上,岂知甫一交手, 金牙仙等便知仅凭自己之力,便可独败段氏夫妇中任何一人。这其中原因,不是因 为剑圣琴魔武功不高,而是其时段思冰学得黄庭剑法不过十年,而独孤雪学武之意, 也不是为技压群雄,二人武功便与其师其父相去不可以道里计。独孤求败在大石 后见得阿宝与金牙仙拆了十数合,愈看愈是惊讶,只见阿宝一招招黄庭剑法连绵不 绝的施展开来,宛如飞虹万道,乱石穿空,心道:“阿宝所学黄庭剑法,似是比王 叔叔所学齐全一些。”暗暗将阿宝所使招术与王小波所传相互印证,果觉阿觉剑招 高明了数倍。金牙仙轻功高明,东闪西避,也不将阿宝放在心上,嘻嘻笑道: “当日大伙儿只道箕山之中有中原各门各派的武学秘笈,才千里迢迢、万里迢迢地 赶去,岂知害死了段思冰夫妇,每人不过只是捡到了几页破破烂烂的黄庭剑经。若 是知道姑娘会得这门剑术,咱们也不必去箕山,只向姑娘讨教便是。”他一提到 箕山,独孤求败心生怒意,暗道:“阿宝胜不了你,我却不助她胜过你么?”轻轻 拾起一粒石子,拈在右手食中二指之间,忽见阿宝一招“久久行之飞太霞”,直刺 敌人右肩。金牙仙左手一探,便要去抓敌人右腕,控住长剑去势,不料手刚伸出, 但听噗的一声响,后劲“天容穴”突被一物击中,登时左臂酸麻难忍,再也使不出 半分力道。阿宝剑出如电,却是毫不迟疑,只听嗤的一声,长剑贯透金牙仙右肩肩 胛,鲜血涔涔而下。金牙仙一声惨叫,疾退数步,情知遭人暗算,大声叫道:“是 谁,是谁?”叫了两声,双足跺地,匆匆朝西飞奔而去。阿宝见这一剑轻易得手, 也是一呆,竟然任由金牙仙逃遁而不追赶,料想金牙仙中此一剑,右臂已废,此后 武功大打折扣,暗自奇道:“这金牙仙武功明明较我为高,怎地伸手来拨我手中之 剑,刚到一半,却又迟疑不前?莫非他存心让着我么?”阿宝出剑之时,金牙仙 背对独孤求败,将他身形皆尽遮住,弹石击穴,阿宝竟是半分没有看出来。独孤求 败一石弹出,急忙伏低身子,暗想:“阿宝自是胜了,不知她会不会杀了金牙仙。” 却听阿宝任由金牙仙逃去,心道:“阿宝只是恨我,恨我爹爹妈妈,恨我外公,她 只想一剑杀了我,哪会真的对旁人狠心了?”阿宝百思不解,一个唿哨招来马儿, 牵着马迳往北去。独孤求败待她行出数十丈,这才直起身来,又想:“我干甚么去 呢?简直没有半分头绪,不如跟着她去,瞧一瞧她干甚么?”他回头见得自己的马 儿在山间奔走,心道:“我骑马跟上去,她定会发现了,还是舍了这马儿吧。”索 性不理骏马,轻轻跟了上去。他始终与阿宝相距数十丈,阿宝往北,他便往北, 阿宝打尖吃饭,他也打尖吃饭。所幸阿宝竟似不知身后有人跟踪,牵了马北行,却 不骑马,若是骑马疾驰,他便跟不上了。阿宝行了三五十里地,在前面一个小店 投宿。他见阿宝进了客店,也上前去投宿。这时迟日已暮,不多时便掌灯了。独孤 求败吃过晚饭,练了个把时辰的北冥神功,心想:“阿宝不知在做甚么,她可别自 己偷偷溜走了。”实则他心中固然知道阿宝绝不会悄然而去,只是想见见她罢了, 何况是他跟踪人家,人家便算走了,也是光明正大,绝非甚么“偷偷溜走了”。 独孤求败心痒难搔,暗道:“我偷偷看看她,别让她知晓便是。”主意打定,蹑手 蹑脚来到阿宝房外。他见阿宝房中灯火已灭,想道:“她已经睡了,人家是大姑娘, 我可不能偷窥。”便想折身而回,忽听房中有人叫道:“独孤求败,讨厌鬼,我一 剑扎死你。”紧接着吱吱喳喳数声,也不知是甚么物事在作响。独孤求败听得阿 宝发话,又想:“原来她还没睡,却怎地这般恨我?”右手食指濡了唾沫,轻轻捅 开窗纸,便向房中瞧去。只见房中光线黯淡,阿宝手持长剑,一剑一剑向床上一物 刺去。独孤求败目力奇佳,辨得床上之物乃是一个大布娃娃,心想阿宝当真有趣, 找不到我,竟然买了一个布娃娃来扎剑,以此渲泄胸中恨意。心中怅然,竟说不出 是恨是喜,是怨是欢。那大布娃娃内塞棉花,外罩粗布,约有两尺来长,五官不 缺,四肢俱全,胸腹之处被阿宝扎了数剑,棉花已绽了出来。阿宝忽然狠狠将长剑 掷在地上,叫道:“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我不理你了。”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布娃 娃站了半晌。这时她面对着独孤求败,面目神情被独孤求败瞧得清清楚楚。独孤 求败见她脸上泪花莹然,小嘴撅起,一副又是恼怒,又是伤心的样子,心念一动, 只觉浑身发热。阿宝幽幽的叹了一声,转过身子,缓缓走到床前,抱起了大布娃 娃,说道:“我刺疼你,你生气了么?”独孤求败心中怦然一动,一个声音在大叫 :“我不生气,阿宝,我欢喜得很。”只见阿宝由床头取出针钱来,又道:“我 把你刺伤了,又治好你,你便乖乖的跟我在身边,听我的话。你若是不听话,我再 刺你几剑。”一针一针缝补起大布娃娃被利剑划破的口子来。独孤求败见得那大布 娃娃各处凹凸不平,显是刺了又缝,线团齐集所成,心想:“阿宝恨我,自是想刺 死我而甘心了,怎地又要替我疗伤。”忽然想到那布娃娃可不是自己,心头一乐: “我可是那布娃娃么?她刺的不过是布娃娃罢了。”眼见阿宝坐在床头,将布娃娃 抱在怀中缝补,又想:“若是我真的躺在她的怀中,让她替我治伤,却又怎样?” 脸上一红,大觉邪念已生,暗自责骂自己:“独孤求败,你已答允娶雪儿为妻,别 的女子纵是比雪儿好上千万倍,你也不能喜新厌旧,移情别恋,做个无情无义的负 心人。”阿宝补完大布娃娃,将针线扔回床头,双手抱紧了布娃娃,说道:“明 教丢了他们教中的至宝’乾坤大挪移心法‘……”独孤求败心中一凛:“又是’乾 坤大挪移心法‘,和明教大有干系。”阿宝又道:“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团团打转。可是他们的大教主被人打伤,已有二十年了,没法子领他们来中原找回 ’心法‘。况且他们的教主昔日曾向人家立誓,两百年内不得返回中原,若是回来, 便任由人家处置。但那偷走明教’乾坤大挪移心法‘的贼子也真是大胆,竟在他们 的大光明顶总坛留下了’盗书者并州慕容龙城也‘十个大字。这并州就是太原府, 正是中原要地,岂不是大叫明教为难么?”独孤求败心想:“为难甚么?明教四 大护教法王还不是来到中原了。他们把我当成甚么慕容公子,以致在龙虎二侍手下 惨败……”想到“金刀银剑,铜脚铁掌”四人受伤后惨状,心下恻然。阿宝道: “明教是从波斯传来的,但现在已和波斯总教没有甚么干系了。不过现下明教最厉 害的武功,仍是波斯总教传来的功夫,便是这门’乾坤大挪移心法‘。据说创出这 套武功的波斯人叫做霍山,人称’山中老人‘,他养了许多青年,给他们吃肉、喝 酒,大享清福。可是到他们长大了,却又用迷药麻倒他们,扔到冰凉无比的荒野之 中。这时霍山便对他们说:”你们从前住的地方是天堂,现在落到地狱里来了,若 是你们想继续享福,就必须回到天堂里去。’因此霍山派这些人去杀人之时,这些 人想到死后可以升入天堂,人人都不怕死,便为霍山杀了不少人。这‘山中老人’ 霍山在当时很有名,西到拂蔺,北到岐蓝国,东到吐火罗,南到设国,都知道霍山 的厉害,人人都不敢惹他。“独孤求败心想:”霍山此人这般阴毒,比叶仙尊者 可厉害多了。“阿宝道:”霍山创出的‘乾坤大挪移心法’流落波斯总教,后来 随着明教传到中土来,中土历代明教教主凭着这一门功夫打遍江湖,终于使明教成 为中原第一大教门。但这门功夫这般厉害,明教除了教主谁都不可以练,又怎能让 它流传到教外去呢?“”明教教主重病在身,失去‘乾坤大挪移心法’之后,只 道此事不可声张。明教教中的四大护法却偷偷瞒着教主,跑到中原来寻找‘乾坤大 挪移心法’,唉,他们总坛有成千上万的教徒,尚且教人家偷走了东西,他们四人 来到中原,又能找回么?“独孤求败听得阿宝说得分毫不差,心中奇道:”阿宝 并非明教中人,怎地会知晓这些事情?“阿宝又道:”明教四大护法也知人家厉 害,没有贸然赶到中原来,却去天山找了我师父。他们知道我师父武功深湛,定能 帮他们夺回‘乾坤大挪移心法’,想到昔日与师父也有一点交情,便来找我师父了。 “独孤求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想是阿宝的师父念在昔日旧情上,答允帮助 明教四大护法了。“阿宝续道:”金刀王杜叔叔待我很好,来天山时带了几件礼 物给我。师父却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我偷偷躲在屋后听师父和四位护法说话,才 知道了其中经过。这时师父说道:若是要她前来中原,助他们夺回‘乾坤大挪移心 法’,四位法王也得帮她一件事。杜叔叔他们很感到奇怪,便问师父有甚么事。师 父脸上一红,道:“我来天山已经四十多年了,这四十多年来,他从来没到天山来 看过我……我…我从前只道他忒也绝情,已将我忘得干干净净了。哪知……哪知半 年前撞到几个江湖旧友,才知道原来……原来早在二十年前,他便被”琴魔“害死 了……‘师父说到这里,垂下泪来,似乎伤心到了极至。我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这些 事,心中诧异,也不知那个’他‘到底是谁。正在这时候,杜叔叔说道:”西门兄 与琴魔齐名,武功不在琴魔之下,怎会被琴魔……’“独孤求败暗想,原来阿宝 之师与”剑圣“西门无泪有一段旧情,这个”他“字,指的便是剑圣西门无泪了。 却听阿宝又道:”师父道:“”琴魔“不知所踪,他本有女儿、女婿。却被一些武 林人物害死了。哼,父债女还,琴魔的女儿便只能由我一人来杀,这些武林人物竟 敢如此胡作非为,我打算去中原找找他们……‘杜叔叔听得师父言下之意是请他们 相助,便道:”只要能夺回“乾坤大挪移心法”,一切都好说。’他这便算是答允 了。“他们商量甚么,我也不想多听,便跑到后堂练武去了。后来师父叫了我去, 吩咐道:她要下天山,让我在山上练武,不可乱跑。我知道她要来找人家报仇,是 很危险的,但她老人家从来说一不二,说过让我留在山上,自是不会带我下山了。 我假装答允了,却在她下山之后,偷偷跟着下来。到了西州回鹘,见到那两个五台 山清凉寺俗家弟子的恶行,我便一路逗着他们来到中原。”独孤求败心中叹道: “我与叶仙尊者联手,是为了报得父母大仇,阿宝的师父与明教四大法王联手,也 是为了报仇,难道人世之间,报仇之事却是这么重要么?”他听得阿宝吐露心声, 这才明白阿宝来到中原的因由,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那个慕容公子不去 明教总坛盗走‘乾坤大挪移心法’,阿宝不来中原,我岂不是见不到她了?”忽 听阿宝又道:“我终于见到你了。独孤求败,我心中很是欢喜,你知道么?”独孤 求败心中一惊,以为阿宝看见了自己,却见她坐在床上怔怔出神,才知她是在回忆 那日相见情形:“你跟我说,你很小的时候,爹爹妈妈便被许多恶人害死了。我从 小也没爹爹妈妈,你知道么?我心里想:我们都没有爹爹妈妈,我不来怜你爱你, 谁又来怜你爱你呢?”独孤求败心中一震,便想大叫:“真的么?阿宝,你不讨 厌我么?”急忙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发出声来。却见阿宝摇了摇头,道:“我跟师 父住在天山上,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的男子。我师父从来不跟我提关于男子的事, 只让我练武,练武,更不让外人见到我。我见到你那般逞强的模样,好象要将我吃 了。我的心儿啊,便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可我不是怕你,而是觉得喜欢……” 你见我杀了那两个清凉寺俗家弟子,来跟我生气,我心中好生欢喜。我向你问路的 时候,还当你是个小叫化子,可是在那刹那间,你整个儿的填在我的心里了…… “我领你去风云客栈,那里是明教在中原的分舵,掌柜的是铜脚王苏叔叔的弟子, 曾经见过我的,我便向他打探师父的下落,才知道师父到隆德府来了。我本是一心 一意要找师父的,可是一见到了你呀,我倒不愿立刻见到师父了……我只想一个人 静悄悄的跟你呆在一起,甚么人也不管,甚么事也不问。但我见你不会武功,又怕 你受人欺侮,想找到师父,让她传你厉害的武功,唉,也不知她老人家肯不肯收你 作弟子,若是不肯,我便跪在她面前,永远不起来了。”我们追赶那几个北丐帮 的假叫化子,你学了几招擒拿手,打败了北丐帮帮主裴志明,我心里可欢喜了。可 是后来你见到那老叫化,却说出那般没志气的话来。哼,你还跟我吵嘴,瞧我理不 理你?我愈是显得喜欢你,你愈是看轻我,还不如假装不理你,看你怎么办。 “但我想见到你啊,我知道你是丐帮的冒牌帮主,一定要去参加南阳大会,便赶到 南阳去了……那个姓柳的用飞刀射你,你却装死,他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也是卑 鄙无耻的小人。哼,我当真以为你死了,纵到土台上去跟他拼命……”谁知你是 故意骗我的。我当时看见台下这么多人看着我和你,心里发慌,只想先把你刺死了, 然后再刺死自己,大伙儿干干净净,谁也别再骗谁。我也不知道为甚么自己要这样 做,我只知道,若是那姓柳的飞刀打在我身上,我总要好受一些……“独孤求败 听得她言下之意,竟欲代己而死,不禁痴了,心道:”阿宝找了一个大布娃娃当我 来刺,暗地里却是这般对我好。我独孤求败何德何能,竟得这般红颜知己?“阿 宝叹道:”唉,你总是那么傲气,总要跟我赌气……“独孤求败到此境地,哪里还 耐得住?喃喃的道:”阿宝,我喜欢你的,我再也不跟你赌气了。“阿宝对着大布 娃娃说话,本与喃喃自语一般无二,哪料得隔墙有耳?忽听得有人答话,心中一惊, 手中的大布娃娃啪的掉在地上,颤声道:”是谁?“独孤求败道:”是我。“便 是这么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在阿宝听来却不啻晴天霹雳、雷霆万钧。阿宝提剑在手, 将信将疑,喝道:”哪里来的淫贼,敢在这里胡言乱语?“独孤求败道:”我是独 孤求败,不是淫贼。“阿宝左手拉开大门,突见门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是 心上之人,脸上一红,大声道:”你这小贼偷听本姑娘说话,姑娘将你一剑刺穿。 “独孤求败见她挥剑刺来,淡淡的道:”阿宝,你要是不高兴,便刺个十剑八剑也 不打紧。“阿宝一愕,忽然扔了长剑,转身扑到床上,呜呜大哭起来,边哭边道:” 独孤求败,你欺侮我,你欺侮我。“二人两情相悦,早将对方在心目之中想了千 百遍,虽是三次相见,听得对方互白心声,一切生分早已消除。独孤求败道:”阿 宝,我不是故意偷听。“阿宝哭道:”你不是故意偷听,三更半夜的,伏在我的门 外,可是想干甚么?你欺侮我,我不活了……呜呜呜……“独孤求败手足无措, 哪料得这大姑娘刚才还说想见自己,见到自己之后,却又万分不喜,心道:”罢罢 罢,阿宝还是不愿真的见到我。“说道:”阿宝,你不愿见我,我便去了,你自己 保重。“转身便欲出门。阿宝听得脚步之声,知他当真要走,翻起身来,大叫道 :”独孤求败,你……你……你别走!“她愈说愈小声,直叫了三个”你“字,才 说了下去。独孤求败停下步子,还没回过神来,却见身形一晃,阿宝已扑在他怀中, 连连叫道:”你别走,你别走,你走了我可再也见不到你了。“独孤求败见得东 方天光渐明,映得阿宝一张俏脸犹似梨花一枝春雨一般,心念一动,轻轻在她左颊 吻了一下。阿宝怒道:”你干甚么?“独孤求败将她抱得紧紧的,道:”阿宝,我 也想你得紧,咱们永远不要分开了。“阿宝轻挣两下,不能挣脱,终了长叹了一声, 道:”你又来找我作甚?“独孤求败见她面容较上次见面瘦削了不少,也不知是何 缘故,说道:”你瘦了。“阿宝懒洋洋的伏在他怀中,只觉舒畅万分,便由他紧 紧的抱着,听到这句”你瘦了“,心想独孤求败对己果是牵挂于心,不禁似怒似嗔 的呸了一声,道:”都是你害的。求败哥哥……“这个”求败哥哥“刚叫出口, 独孤求败浑身一震,心道:”我只能娶雪儿做我的妻子,怎地将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急忙松开阿宝,叫道:”不行,不行……“阿宝奇道:”甚么不行?“独孤求败 心想此事不能明言,便道:”你别叫我求败哥哥,我未必比你大。“阿宝嗯了一声, 道:”我不叫你求败哥哥,你也别叫我阿宝妹妹,我叫你求败,你便叫我阿宝吧。 “说出这番话来,大有温柔缠绵之意。独孤求败嗯了一声,脑中只觉昏昏沉沉的, 只是在想:”雪儿和我相识在前,阿宝和我相识在后,她们两人都愿意嫁给我做妻 子,我却又娶谁?娶雪儿么,阿宝要不高兴的;娶阿宝么,雪儿一定不愿再活下去 了。“他第一次考虑到这个难题,不禁一时难决。他见父母恩爱,孙映雪父母又是 痴情,心中尽是用情专一之念,竟没去想:”若是两个都娶了,却又怎样?“阿 宝忽然大奇道:”你怎么还不走?“独孤求败笑道:”不是你叫我别走么?“阿宝 嘻嘻一笑,指着地上的布娃娃道:”我是叫这个‘独孤求败’别走,哪里叫你了? 好没羞的。“独孤求败收拾起那个大布娃娃,见那布娃娃做的甚是精巧,嘿嘿笑道 :”这个布娃娃会走路么?他会陪你说话聊天么?“阿宝道:”当真会了,如若 不然,怎会引得你也出来了?“二人哈哈大笑,胸怀一畅,前时的阴霾怨愤都一扫 而空。独孤求败道:”一个姑娘家,买一个大布娃娃带在身上,也不怕人家笑话么? “阿宝道:”这个布娃娃是我自己缝的,我在天山,没人陪我玩,便缝了布娃娃来 跟自己玩。一来二去,布娃娃缝的也很好了。“ 注:叶仙是本教中最高的神,信道者唯有向德杰祈祷,通过德杰才能与叶仙 心灵共通。“尊者”系佛教中神衔,地位约在菩萨之下,罗汉之上。佛祖之弟阿难 即称此衔。“叶仙尊者”用来暗示叶仙地位之高,本教教义并无此名。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