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老氏双雄 独孤求败寻思:“义母要去黑木崖寻谢前辈,我本也要去墨木崖的,二人结伴 同行,最好不过。”说道:“妈妈,咱们耽搁了好几天,要追谢前辈是追不上了, 不过谢前辈召集天下英雄在黑木崖下召开武林大会,咱们只管前去,定能见到谢前 辈。”南叶道:“是啊。妈妈到了这风烛残年,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哪里还有甚 么奢求?只要能见见他,一起过上几年日子,也就足够了。”独孤求败心想:“谢 前辈并非不喜欢义母,而是为了家国民族的大业,舍弃了个人的恩爱,如今契丹人 发作起来,他肩头上的胆子更加重了,哪能如义母之愿?”他不欲将这番道理剖析 出来,使得南叶难过,便道:“妈妈,咱们走吧。”南叶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孩子,你复姓独孤,这姓儿倒也少见,与独孤我尊可有甚么渊源?”独孤求败道 :“先母讳雪,正是他的独生女儿。”南叶吃了一惊,道:“甚么?”独孤求败便 将身世对她毫不隐瞒的说了。南叶默然半晌,道:“可怜的孩子,想不到你外公 是武功天下第一,仍保不住自己的女儿、女婿,甚至是外孙,也与他生离。”由怀 中取出一粒药丸,又道:“孩儿,这是你外公的灵丹妙药‘回天丸’,当日他遗赠 了谢漏四粒,如今只剩下一粒了,你收着吧。”独孤求败心想这回天丸乃是救命 灵丹,哪里肯受?忙道:“这是我外公赠给谢前辈,谢前辈又送给您老人家的,怎 地可以给我?”南叶道:“傻孩子,妈妈和他,只是一些儿女私情,没甚么仇怨。 这几十年过来,妈妈也很少跟人动刀动枪了,自不会有甚么性命之忧。年纪大了, 阎王老爷若是发牌来催,这一粒药丸又济得甚么事了?倒是你仇人众多,前方荆棘 满途,妈妈武功不高,又不能助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回天丸在身边,也备个 一时之需。”独孤求败知她所说甚是,便不再推辞,收了药丸放在怀中。二人旅 途日久,也无甚行李,当下草草收拾了,出门而去。往东北方向行了数里,南叶 笑道:“妈妈虽然年纪大了,走起道来倒比你还快。”独孤求败脸上一红,道: “我没有学过轻功。”南叶笑道:“妈妈沿途遇到一些江湖中人,听说墨木崖大会 的日子还有好几天,早早赶去了也见不到他,左右无事,咱们一边行走,一边便练 一练轻身的功夫。”独孤求败道:“谢谢……”忽然想到义母子之间,道声“谢谢” 倒是见外了,便不再说。当下南叶缓下步来,教他如何提气换气,如何运力于腰 等等轻功的法门。在武术之中,内功是本,轻功是末,独孤求败内功浑厚,听得其 中要诀,立时行使起来,竟是毫不费力。丹霞派向来只收女流弟子,轻功正是他派 中所长,南叶传与独孤求败的轻功“飞云流霞”,更是丹霞派的镇山之宝,独孤求 败悟性奇高,精进神速,不过数日,已将这“飞云流霞”练成。南叶叹道:“你这 孩子天赋奇高,是个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可惜我丹霞派也没甚么厉害的武学可以 传你,若是你投入少林、华山这些名门大派,将来定可成为一代武学大宗师。”独 孤求败道:“少林、华山这些门派也是人创出来的,干么一定要投入他们门下,难 道不可自成一派么?”南叶赞道:“也说得是。”独孤求败脸上一红,心想:“这 可是阿宝说的,想不到现在竟由我口里说了出来。”这一日过了马防镇,南叶道 :“求败,此去黑木崖不远,一路上武林人物众多,不要太惹眼了。”独孤求败应 了一声,紧紧跟在她身后。忽然身后得得数声,却是两骑往北赶去。独孤求败连 日来见的江湖人物也多了,自是不以为异,心中只想:“那耶律万夸大其辞,说甚 么契丹千余武林高手南来大宋,虽不会有这么多武林高手,但想来契丹有所举动, 也不会就此虎头蛇尾收场,怎地这些中原武人北去,却没有契丹武士出来为难?” 南叶见那两骑前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青城派的。”独孤求败心想:“是 青城派弟子,那么与王叔叔是有些渊源了。”说道:“妈妈,你说这二人是青城派 的?”南叶道:“正是,前面那老头是青城派的青面兽杨冬,后面那少年弟子,多 半是他的徒孙一辈,也不知青城派掌门萧剑寒去了没有。”独孤求败道:“谢前辈 说了,青城派原也是川西的名门大派。”南叶嘿嘿一笑,道:“甚么名门大派,数 十年前还是小有声势的,不过他们与蓬莱派斗了这些年,势力再也赶不上从前了。” 独孤求败道:“这些武林门派这般好斗么?青城派跟蓬莱派又怎么斗了起来?蓬 莱派又是甚么门派?”南叶道:“还不是为了争夺武功秘笈的事儿,不然两派相距 千里,也斗不起来了。”独孤求败暗自摇了摇头。他却不知,十数年前青城、蓬莱 两派大战,他父亲段思冰便牵涉其中。二人前行数里,便见那青城派的杨冬与那 青城弟子在道旁一个茶棚里喝茶。独孤求败道:“妈妈,赶了大半天道,天气也太 热,咱们也喝一杯茶去。”二人进了茶棚,捡张空桌坐了。茶棚伙计迎了上来, 笑道:“咱们这鬼地方,没甚么好茶,二位将就喝一点铁观音吧。”见二人点头, 便给二人沏了茶。独孤求败端起茶碗便要喝了下去,忽听南叶低声道:“求败,别 喝!”独孤求败向她望去,见她指着茶棚伙计,心道:“难道这伙计有甚么奇怪。” 却听南叶又道:“这伙计脚步沉稳,是个会家子,不是寻常伙计。”独孤求败心想 :“多亏义母提醒,不然我可着了人家的道儿。”却见杨冬二人并无甚么反应。 那杨冬喝了口茶,道:“越儿,我带你出来,你也多见识一些东西,将来你做了青 城派掌门,青城一派,便要靠你发扬光大了。”那少年应了一声,道:“多谢太师 叔载培。”杨冬道:“对抗契丹人,本也是一株极其要紧的大事,你师父却不去 黑木崖,你可知其中道理么?”那少年道:“弟子不知。”杨冬道:“一则是你师 兄要在青城起事,二则是怕蓬莱派乘着本派掌门下山,门户空虚,大举进袭松风观。” 那少年道:“十数年前,蓬莱派掌门范莫领着阖派弟子来偷袭我派,弑羽而归,他 们还敢来攻打我们么?”杨冬道:“蓬莱派的人奸诈万分,甚么阴谋鬼计使不出来 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那少年又道:“太师叔,咱们青城派和蓬莱派,你杀 我,我杀你的,当真只是为了几本武功秘笈么?几本武功秘笈,又有甚么大不了啦?” 杨冬重重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蓬莱派跟我们仇深似海,岂可善罢甘休? 我们青城一派,被他们蓬莱派害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此仇不报,有甚么 面目去见青城派历代祖师。”那少年忙道:“是,是。”心中却想:“祖师爷创下 武功来,可不是教我们去打架斗殴,为了几本武功秘笈,死了那么多人,大伙儿的 冤仇愈结愈深,却也大可不必了。”杨冬恼怒未休,本还想训骂徒孙几句,忽觉 脑中一阵眩晕,暗道:“不好,茶里有古怪。”却听扑通一声,徒孙吕越已摔倒 在地。杨冬大怒,见那茶棚伙计便在壁角,一下子扑了过去。那茶棚伙计冷笑数声, 闪身避开。杨冬再也不能立定,摔在地上,叫道:“哪里来的小贼。”眼前一黑, 登时晕了过去。那茶棚伙计哈哈一笑,道:“杨老头儿,老子姓步,名叫步青云, 你这老鬼也曾见过的,怎地认不出来了?”伸脚在杨冬腰间踹了两脚,见得杨冬一 动不动,真的是晕了过去。那茶棚伙计忽然转过身来,冷冷扫了南叶与独孤求败 二人一眼,道:“你二位怎么不喝茶,这茶的味儿可不错啊!”南叶这时才留心 这茶棚伙计,见他三十来岁,不知此人是谁,暗想:“莫非这人在这里专下蒙汗药 来谋财害命?”咳嗽了几声,叫道:“求败,妈妈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这位伙计 说些甚么呀?”独孤求败知她不愿让这茶棚伙计认作武林中人,站在身来,拍了拍 她的后背,道:“妈,人家请你喝茶呢。”南叶哦了一声,道:“那两位怎么了, 这么个大热天,莫不是中暑了么?怎地一跌在地上,便不再爬起。”步青云听着 她絮絮叨叨,心想原来这老太婆只是个寻常乡下人,冷冷的道:“乡巴佬,跟你老 娘滚到一边去,别坏了大爷的事。”这话却是向独孤求败说的。独孤求败没口子 答应,扶着南叶靠向西角,他内功已臻化境,返朴归真,那步青云居然看不出来。 步青云由内堂取出牛筋软绳来,将杨吕二人牢牢缚住,这才端来一盆水泼在二人 头顶。杨冬激淋淋地打了个冷战,醒了过来,骂道:“狗贼,老夫是青城派的杨 大爷,你可是瞎了狗眼么?”步青云摘下头上茶棚伙计的帽子,冷笑道:“姓杨的, 老子正是蓬莱派弟子,你可瞧清楚了。”杨冬心中一凛,暗想:“蓬莱派的怎地 到这里来开茶棚了?”那步青云道:“怨只怨你两个瞎了狗眼,也不看看大爷, 可像是茶棚的伙计么?我们蓬莱派跟你们斗智不斗力,你跟你这徒孙也别去黑木崖 了,还是去阴曹地府吧。”独孤求败低声道:“妈妈,我认识青城派的王小波叔 叔,咱们救下这两人吧。”南叶点了点头,见这步青云也不是甚么武林中的一流好 手,心想大可对付得了。那吕越道:“姓步的,有种的便明刀明枪打一场。”步 青云跨步上前,啪啪啪啪打了他四个耳光,恶狠狠地道:“老子便不来明刀明枪, 又要怎么样?你们这一老一少,真是蠢猪一对,一路上只说你们青城派怎么怎么厉 害,我蓬莱派如何如何无能,如今我一个人便擒住了你们两人,嘿嘿,你倒说一说, 是你们青城派厉害,还是我们蓬莱派了得?”吕越呸了一声,道:“卑鄙下流, 无耻之尤。”心想:“我自入师门以来,没与蓬莱派交过手,不知蓬莱派弟子这般 不要脸,咳,怪不得本派跟蓬莱派成了死仇。”步青云道:“老子将这茶棚的伙 计点了穴道,扔在后山,摆好了放有蒙汗药的茶水,专等你两个灰孙子来自投罗网, 你们可真的来了。”杨冬心下暗悔,寻思:“这姓步的一口卷舌头的山东话,我 怎的听不出来了?”步青云道:“奶奶的,你们青城派的‘英雄好汉’、狗熊耗 子,是要吃‘清炒肉丝’,还是来个‘煮馄饨’。”吕越道:“甚么清炒肉丝、煮 馄饨?”步青云恶狠狠地道:“你们青城派害死我们蓬莱派这么多太师叔、太师伯、 师叔、师伯,老子今日抓住你们,若是一刀宰了,也太便宜了你们两个王八蛋。老 子用菜刀将你们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凌迟处死,叫做‘清炒肉丝’;若是要 ‘煮馄饨’,灶房里还烧开了一大锅水,将你二人扔在里面便完事了。”吕越吓 了一跳,高声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是江湖汉子的,便来个爽快的。”步青云 冷笑道:“老子便是又要杀你,又要辱你。哼,你这小王八蛋嘴皮子硬得很,多半 不肯选了,既是不肯选,老子先将你扔在锅里烫个半死,再一刀一刀割下肉来,教 你先煮‘馄饨’,后吃‘肉丝’。”吕越叫道:“姓步的,你不是人,你是婊子 养的畜牲,龟儿子,你奶奶……”步青云听得他大声怒骂,不恼反笑,道:“臭小 子要骂便骂个够,老子看你今年二十来岁,必是青城派新收的弟子,谁教你投了青 城派?哈哈,下辈子要学武,好好找找师父吧。”吕越骂道:“龟儿子住在蓬莱 派,定是驮着蓬莱岛的老乌龟所生……”步青云脸色一变,走到他身前,呼的一掌 拍在他脑门,将他击晕过去。步青云又入内堂拿出一把菜刀,对杨冬道:“杨老 头,你瞎了狗眼,认不得爷爷,两道菜你也选一道吧。”杨冬心想,若是自己抓住 了步青云,也会对他下歹毒手段,冷冷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步青去将手中的菜 刀晃了晃,那刀迎着日光,亮闪闪的,煞是耀目。南叶心道:“这姓步的便要下 手了。”“唉哟”叫了一声,惊惶地道:“求败,人家手里拿着把刀子干甚么?可 吓死妈妈了。”独孤求败知道义母要骗过那步青云,见南叶身形摇晃,忙扶住了, 道:“妈,听说人家要做菜。”那步青云转头望去,见这对农家母子吓得抖抖颤 颤,喝道:“别多说话,不然老子连你们一起宰了。”南叶忙道:“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孩子,妈妈自小连人家杀鸡都不敢看,见到刀子就头晕,这个店家可是 要杀猪来做菜么?”独孤求败摇头道:“不知道。”南叶道:“这儿不是茶棚么? 这店家又要做甚么菜了?”独孤求败道:“是做清炒肉丝和煮馄饨。”南叶道: “要杀猪,馄饨馅儿一定是肉馅了,妈妈吃了几十年的素,眼见便要功德圆满了, 可是沾不得半点晕腥,咱们不吃了,叫伙计别忙活吧。”步青云心中暗骂:“他 奶奶的,这老太婆罗罗嗦嗦的,若不是看你一把年纪,老子将你也一刀宰了。”喝 道:“臭小子,叫你老娘别乱嚼舌根。”独孤求败应道:“是。”又道:“妈,人 家说不炒肉丝了,要煮蛇羹。”南叶心中暗笑道:“原来求败这孩子也能瞎扯蛋。” 步青云哪有功夫跟这对“农家母子”多说?刷的一刀砍在杨冬右肩,喝道:“臭 小子,老子要杀人,你看不见么?快背着你老娘逃得远远的。”独孤求败见杨冬肩 头鲜血流下,受伤甚重,心中“哎哟”叫了一声,料不到这个步青云说下手就下手, 忙道:“哎哟我的妈呀!”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多看。南叶叫道:“叫甚么叫, 妈妈不是在这里么?”独孤求败道:“妈,人家不煮蛇羹,要煮人肉羹,咱们还是 快走吧。”南叶道:“地上红红的,是甚么呀?”独孤求败道:“是血。”南叶 哦了一声,道:“是茶碗斜了,茶水流在地上了么?妈妈口渴得紧,你端一碗茶给 妈妈喝了,咱们赶道儿吧。”独孤求败嗯了一声,缓缓走了过去,在桌上端起一碗 茶,向义母走去。步青云见到杨吕二人,一路跟来,将这茶棚伙计点倒扔在后山, 在茶水中下了蒙汗药,等着杨吕二人来到,不料杨吕二人刚至,又有一对“农家母 子”来了,他为了不让杨吕二人起疑,也给南独二人上了混有蒙汗药的茶水,这时 见南叶要喝茶,已料定南独二人并非江湖中人,喝道:“杨老头儿,你认命吧!” 又是唰的一刀劈了过去。独孤求败“啊哟”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右掌中的茶碗 呼的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在步青云右腕。步青云只觉右腕一麻,菜刀当啷一声, 掉在地上。他心中一惊,叫道:“搞甚么鬼?”独孤求败又是“哎哟”一声惊叫, 急匆匆奔到南叶身后藏了起来,叫道:“妈,有鬼,有鬼!”南叶叹了口气,道: “唉,孩子,你就是胆子小,青天白日的,哪来甚么鬼?一个大小伙子,有事没事 躲在妈妈身后,也不怕叫人家笑话。”独孤求败指着步青云,道:“这位大哥说有 鬼,我心里怕。”步青云心道:“这少年茶碗摔来,明明含着极为浑厚的内劲, 不然怎能撞落我手中的菜刀?哼,这两人只怕有些鬼门道。”喝道:“尊驾何方高 人,何必装神弄鬼?”独孤求败咦的一声,哈哈大笑起来。步青去奇道:“你笑甚 么?”独孤求败并不理她,却朝南叶道:“妈,你说我个儿矮,讨不到媳妇儿,这 人却说我是‘高人’,哈哈,我是‘高人’,不是矮子了。”步青云寻思:“这 少年难道真是个白痴不成?他的一身武功自是这老妇所传,我问这老妇便是。”朗 声道:“老前辈,既是江湖中人,何必藏头露尾?这是青城派与我蓬莱派的梁子, 识相的快些走开。”南叶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婆子最见不得有人动刀动枪, 不小心划伤了手臂可怎么办?”步青云知道此时已身受制,只得任由对方说了算, 点了点头,道:“好,我不找这两个青城派的岔子便是。前辈请留下一个万儿来。” 独孤求败哈哈一笑,猱身而上,右手探出,拂开步青云的穴道,道:“我没有万 儿,妈妈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做‘阿猫’。”步青云见他纵上前来,形如鬼魅,料 知“阿猫”云云也是假名,哼了一声,踏步出门而去。南叶见独孤求败施展开 “飞云流霞”的功夫,来去自如,心中赞道:“求败这孩子果然了得,这短短数日 之间,竟已将‘飞云流霞’练得这般纯熟。”独孤求败行上前去,拍开杨冬的穴 道,叫道:“老头子,你的那个徒孙在睡大觉,你自己把他叫醒来吧,下次再见到 甚么便宜的茶水,可别希里胡涂的喝下去了。”杨冬肩头被步青云狠狠劈了一刀, 兀自流血不止,左手一伸,封住右肩“肩贞”、“曲垣”、“天宗”、“秉风”四 穴,嗤的一声,撕下一块衣襟,将伤口裹住了。独孤求败心想步青云此去不会返 回,杨冬穴道已解,自可料理后事,便道:“妈,这里的茶水喝不得,咱们还是快 走吧。”南叶嗯了一声,暗想:“求败这孩子做了好事不居功,跟他倒有相似之处。” 独孤求败奔过去扶住南叶,二人便要出门,忽听杨冬道:“老夫师祖叔二人多谢恩 公相救,请恩公赐示尊名。”独孤求败嘻嘻一笑,道:“我叫阿猫,你没听见么?” 杨冬心知他不肯以将真名告示,踏上两步,说道:“阿猫大侠,杨冬谢过。”忽然 双膝一屈,跪了下去。独孤求败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抓住他双臂,使得他跪不下去, 笑道:“杨前辈不必如此多礼。”杨冬双臂被独孤求败抓住,只觉浑身酸麻,竟使 不出半分力道,心中惊异,暗道:“先前见这少年逐走蓬莱派那姓步的,本想他武 功比姓步的强不了多少,不料他内功竟是如此了得。”说道:“恩公既不愿多礼, 杨冬便不谢了。”独孤求败摇头道:“我妈说‘礼尚往来’、礼尚往来,若是你给 我下跪,我是不也要给你下跪么?”说着松开了杨冬双臂。杨冬迳自走到吕越身 前,大声叫道:“越儿,越儿!”吕越只是被步青云一掌拍晕,并未受甚么重伤, 醒了过来,见太师叔站在身前,脖子转了两下,道:“太师叔,你没事么?”杨冬 道:“老夫也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了,不料竟栽在这小子手里,唉,多亏了这位阿… …阿大侠相救。”他本想说“阿猫”大侠,却想“阿猫”既非这少年真名,也不必 提起了。独孤求败嘻嘻一笑,道:“妈,人家叫我‘阿猫大侠’哩,大侠是甚么 东西?”南叶哦了一声,道:“傻孩子,大虾就是河里的大龙虾,你也不知吃了多 少回,竟然不知道么?”独孤求败道:“这可了不得,我是大龙虾,不是早晚要给 人煮来吃了么?”杨冬心想:“这位大侠不知是脑子不大灵光,还是大智若愚, 咱们既已谢过,赶快去黑木崖便是。”正要说话,忽听一人叫道:“奶奶的,快走, 快走,老子口渴了,喝不到茶水,朝着你们臭贼颈子便是一刀,喝你的血。”另一 人嚷道:“哈哈,老三,你错了,他是臭贼,身上的血也是臭不可闻,臭不可喝。” 听来说话二人年纪均已不小。独孤求败听这说话二人声音宏亮,竟是内功极为深 厚,不由吃了一惊,暗道:“这二人内功之深,竟似不在谢帮主之下。”奔到棚壁, 探头望去,只见南边来了六人,但那六人来势,委实让他吃了一惊。那六人之中 四人乃是四十余岁的壮年大汉,分成两列,后一人双臂伸出,搭在前一人肩头,另 有两个白须老者,却骑在前一人两肩上,把那大汉当做坐骑一般。独孤求败知晓 发话的必是那两个老者,仔细打量一番,却见二人脸如橘皮,一部白须垂成两道, 宛如龙须一般,头发也已全白,少说也有七八十岁。那四个大汉垂头丧气,愁眉苦 脸,显是受制于人。只听左首老者道:“照啊,这臭贼子的血是臭的,我便不喝 了,只给你喝。”左首老者怒道:“放屁,为甚么给我喝?前面不是有个茶棚么? 咱们喝茶去。”由腰间抽出一根鞭子,狠狠朝胯下大汉抽去,骂道:“臭马儿,还 不快走。”那大汉吃了两鞭,忙道:“是、是。”提劲朝前疾奔。双臂搭在他肩头 的大汉轻功远不及他,追了两步,再也赶不上,便松脱了搭在他肩头的手腕。那白 须老者回过头去。呼的就是一鞭,骂道:“臭马儿,世上哪有两只脚的马儿?你这 两条后腿要赶不上,老子一刀宰了你。”那大汉额头上多了一条血痕,苦着脸道: “老爷子,武帅轻功太高,小的跟不上。”独孤求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 个老头子将四个壮汉当着马骑,这可好玩得紧。”只见另一老者被抛在后面,大 声叫道:“老四,咱们哥俩有福同享,有难你当,要去喝茶也得等等我啊。”朝前 那老者道:“你的马儿不快,多抽他几鞭子,也就追得上我了。”忽然想起一事, 又道:“甚么‘有福同享,有难你当’?”后面那老者道:“哥哥年纪比你大,若 是有难同当,岂不是要先死了么?有难你当,咱们都好好活下来,找到五弟,学成 ‘返老还童神功’,再来‘有难同当’。”独孤求败心中暗奇,想到:“这两位 前辈为老不尊,行事胡闹,已是一对希罕的活宝了,他们还有个‘五弟’,更不知 是怎生一番模样。”转过头去,见杨冬师祖孙二人还没走,便叫道:“妈妈,你快 来看,有好玩的马儿哩。”南叶嘿嘿一笑,道:“天下的马儿还不都是四条腿儿一 条尾巴,又有甚么好玩了?小孩子家,少见多怪。”那六人相距茶棚本只有百来 丈,四个当作“坐骑”的大汉轻功不弱,虽是负了两名“乘客”,仍是奔近迅速, 转眼间已来到茶棚之前。一个老者翻身下“马”,叫道:“伙计,快送茶水来。” 叫了两声,早已奔进茶棚,忽见桌上有两碗茶水,捧起一碗便喝。那两碗茶水是步 青云掺了蒙汗药,用来迷倒南独二人的。独孤求败叫道:“不要喝,茶里有小虫儿。” 但那老者动作迅捷,下“马”、入棚、端碗、喝茶,一气呵成,待得独孤求败说完, 一碗茶水早喝了大半,闻言大吃了一惊,啪的一声,将茶碗摔在地上,问道:“甚 么?”吕越站起身来,说道:“刚才有个蓬莱派的臭贼,在茶水里弄了手脚。” 那老者骂道:“这些臭贼害我们,真该把他捉了当马骑。”忽觉脑袋发晕,大声叫 道:“啊哟,老三,我中毒了。”另一老者窜身入棚,道:“中了甚么毒?”那老 者摇了摇头,急忙盘坐于地,一面运功驱“毒”,一面大叫:“老三,我中了人家 的剧毒,怕是好不了啦,你要替我报仇,将蓬莱派的臭贼杀得一干二净,三干四净, 干干净净,净净干干。”另一老者双目垂泪,道:“老四,你安心的去吧,你死之 后,我将蓬莱派杀得鸡犬升天。”那老四道:“甚么‘鸡犬升天’,是‘鸡犬不 留’。”那老三道:“杀得鸡犬不留就是杀死了,死了就是升天了,杀得鸡犬升天, 又有甚么不对了?老四,你还有甚么遗愿,一并说出来,三哥替你完成了吧。” 独孤求败等四人知道那老四饮下茶水中的药物乃是蒙汗药,并非剧毒之物,眼见二 人如此做作,心头忍不住好笑。那吕越年纪甚轻,按捺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老三听得有人发笑,抬起头来,喝道:“臭小子,你笑甚么?我兄弟死了,你心 头乐么?兄弟如手足,手足断,不可续,你知不知道?”吕越道:“前辈说得对, 不过这位前辈中的是蒙汗药,一时三刻倒是死不了的。”老三尚未答话,老四抢 着道:“他奶奶的,蒙汗药蒙不住我,你干么不早说?”呼的站了起来,扬手朝吕 越打去。吕越见他这招功夫平平无奇,心道:“你这两个糟老头子,我好心告诉你 们,反来打我。”右手化抓探出,抓向老四手腕。老四咦了一声,道:“原来是青 城派的。”吕越见他不闪不避,只道是给自己吓得胡涂了,心道:“念在你一把 年纪,我也不来难为你,摔你一跤便是了。”忽然肩头一紧,早已被人抓住。那人 腕力奇大,将他身形拉着退了数步。吕越回过头时,见抓住自己的乃是太师叔,奇 道:“太师叔,你干甚么?”杨冬年愈六旬,见多识广,说道:“傻孩子,这两位 老前辈乃是武林高人,你伸手去抓他,这一只手腕还想不想要?”吕越心中大不服 气,暗想:“这两个老头又是甚么高人了?太师叔今日在蓬莱派手下吃亏,弄得风 声鹤唳,草木皆兵。”老三朝那四个当作“坐骑”的大汉道:“他奶奶的,三爷 爷、四爷爷口渴了,你们还不到后面烧茶水,等爷爷用鞭子来抽么?”那四个大汉 吓得战战兢兢,齐声应了,到棚后烧水去了。南叶听得那四个大汉边走边小声嘀 咕,说的竟是契丹话,心中一凛,暗想:“这四人分明是契丹武士,怎地让这两个 老头捉来当坐骑了。”饶是她行走江湖数十年,也瞧不出二老来历。正寻思间,忽 听杨冬道:“在下青城杨冬,请教二位老前辈尊姓大名。”老三道:“甚么羊冬 马夏,我们‘老氏三雄’名震江湖,你却不知道么?”杨冬寻思:“‘老氏三雄’ 是甚么门派,怎地从未听人说起?”吕越哈哈一笑,道:“明明是两位老前辈, 哪里又是甚么‘三雄’了?”老四嚷道:“臭小子不知道,我便告诉你,我们本来 有个五弟,跑来跑去迷路了,也不回家去,我们便是来寻他的。”吕越道:“三位 前辈真是情深义重。”老四心想:“咱们兄弟之间,固然是情深义重,不过咱们寻 找五弟,还为了让他传咱们‘返老还童神功’,这话可不能跟你说。”忽觉胯下急 胀,“啊哟”叫了一声,老三道:“你叫甚么?”老四道:“刚才喝了这碗蒙汗药 茶,运功排泄,现下要尿出来了。”老三道:“尿出来便尿出来,叫甚么叫?” 忽然“啊哈”一声,喜道:“有了,有了,有趣,有趣。”老四叫道:“有了一泡 尿,有甚么趣头?”老三指着吕越,道:“这茶水里有蒙汗药,这臭小子是知道 的,但他早时不告诉你,待得你将茶水喝下了肚,这才相告,委实可恶之极,是不 是?”吕越道:“蒙汗药不是我放的,跟我有甚么干系?”老三道:“知情不 报,罪加一等。我说啊,老四,你这一泡尿,便尿到茶碗里,教这小子尝一尝味道 如何?”此言语一出,众人大惊失色,独有老四拍掌笑道:“妙极,妙极,老三一 辈子尽出馊主意,这次才算是说对了。”吕越道:“前辈说笑了,在下,在下怎 能喝下前辈的……的尿?”老四嘿嘿一笑,抓起桌上一个茶碗,放在双掌之间,用 力搓动,那茶碗喀喇喇一声碎裂,慢慢地,碎片愈来愈细,渐渐成了粉末。老四一 扬手,瓷粉掉落在地,说道:“臭小子,不喝也成,不喝我便把你的脑袋当作这茶 碗搓上一两下,三四下,且看看你的脑袋有没有茶碗这么结实。”吕越见他显示 这一手功夫,这才相信太师叔所说,暗想:“惹恼了这两个老头,可真不大好办?” 他当然不肯去饮人便溺,寻思半晌,竟无一个主意,不由吓得脸都白了。杨冬心 想,这二老若是真要为难徒孙,当真是无法可想,忙道:“两位老前辈大人有大量, 不会跟后生晚辈斤斤计较,越儿,两位前辈不过是吓一吓你罢了,还不赶快磕头。” 老三叫道:“不行,不行,不喝了老四的尿,你们两人便不许走。”独孤求败 心想:“刚替杨前辈他们打发了蓬莱派那姓步的,又来了这两个老头要为难他们, 我好人做到底,索性让他们快走。”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吕越肩头,嚷道:“喂, 你们不是要去甚么黑木崖、白木崖么?这两位老爷子口渴了要喝茶,你们赶快到甚 么黑木崖、白木崖拾些黑木头、白木头回来,给二位老爷子烧茶喝。”杨冬前时 见识过独孤求败武功,知他武功绝不在二老之下,何况这位“阿猫大侠”身旁还有 一个“母亲”?心想,我青城派虽称武林大派,今日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亏 得这少年两番相救,当真惭愧之至。说道:“越儿,咱们走!”只怕另有变故,抓 起徒孙的手腕,大步朝棚外行去。老四叫道:“不准走!”身影一晃,便向杨、 吕二人追去,忽然眼前一晃,竟有一人挡在前方。老四骂道:“哪里来的小贼,敢 挡爷爷的道儿?”伸手便向那人推去。那人大声叫道:“唉哟,妈,快来救命,这 位老爷子要摔倒了。”老四见他不闪不避,骂道:“摔你奶奶个头。”一掌拍实, 正中敌人胸口“膻中穴”。老四正自得意,忽觉掌力消逝得无影无踪,大吃一惊, 急忙收回手掌,立足不定,一个踉跄,便向后摔倒。那人笑嘻嘻的抢了上来,伸手 扶住老四,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走路小心些吧!”这人便是独孤求败,老 四却不认得。老四得他扶住,听得得得声响,只见杨吕二人已纵马北去,不禁又羞 又怒,叫道:“臭小子,咱们好好拼上三五千招。”用力挣脱独孤求败的手,挥掌 便要击出。独孤求败运起“北冥神功”,化去了老四一掌之力,眼见他恼羞成怒, 笑道:“我不会武功,一招也比不了。”老三在旁侧见得兄弟一掌拍在人家“膻 中穴”,却似是吃了大亏,不明其中究竟,叫道:“你也忒不中用了,这么一个小 小蟊贼,还要三哥来助你。”老四呸了一声,道:“放屁放屁,我是瞧在他年纪青 青,武功低……这个武功……故意让他个三招两式。”忽向南叶道:“喂,小姑娘, 这臭小子是你的儿子么?你叫他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饶了他。”南叶已然年届 六旬,听这老翁竟叫自己“小姑娘”,心中只觉好笑,转念想到:“这二位少说也 有八十来岁,确是我的前辈,这一声‘小姑娘’倒也叫得。这二人武功极高,求败 与他二人为敌,只怕要吃亏。”便道:“阿猫,这两位老前辈要你磕头,你愿不愿 磕?”独孤求败心想,这二人既是前辈,生受自己三个响头,也没甚么大不了, 当下毕恭毕敬地道:“阿猫给两位公公磕三个响头,两位公公给阿猫两文压岁钱。” 双袖一拂,便要跪倒。老三打量了他一眼,忽然叫道:“且住!”独孤求败心中 一凛,暗道:“这两位老前辈又要想甚么花招出来了?”笑道:“妈,两位公公没 钱打赏,不要阿猫磕头了。”南叶道:“小孩子家,就是贪着赏钱,一天也不知要 花去妈妈多少银子,也不知俭省一些。常言道‘勤俭持家福泽长’,不要老记着讨 钱才是。”独孤求败见二老四道目光望着自己,好似盯着一只长着翅膀的鸟儿, 生怕那鸟儿一忽儿便飞走了,不禁奇道:“两位公公怎么了?”话音未落,那老四 忽然窜上前去,张臂抱住独孤求败。独孤求败一惊,心道:“难道这位老前辈还要 与我比武么?”正要运起“北冥神功”,忽听老四大声哭道:“哇呀,我的好五弟, 四哥找得你好苦啊!天可怜见,咱们兄弟俩终于又见面了,呜呜,好兄弟,亲亲兄 弟……”老三也奔了上来,嚷道:“胡说八道,你找得他好苦,我就没找他么? 咱们十数年来东奔西走,南奔北走,奔奔走走,这才找到五弟。老四你让开,让我 抱一抱五弟。”一把推开老四,张臂抱住独孤求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哇哇哭 了几声,实在想不出甚么好说的,便道:“我的好兄弟,三哥找得你好苦啊!天可 怜见,咱们兄弟俩终于又见面了,呜呜,好兄弟,亲亲兄弟……”他依葫芦画瓢, 将老四的言语重说了一遍,除了将“四哥”变成“三哥”而外,竟是一字不动。 独孤求败心中好生奇怪,他前时听二老自称“老氏三雄”,似乎二人之处,尚有一 个“老五”,心下揣测这二老已是这般古怪,那个“老五”更不知是何等样人,不 料眨眼之间,自己竟变成了与“大名鼎鼎”的“老氏双雄”相提并论、旗鼓相当的 “老五”,实是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南叶见“老氏双雄”忽怒忽喜,却不是假 装,又见义子神情愕然,暗想:“求败显然不是‘二老’的兄弟了,这二老却恁地 胡涂,连亲生兄弟也要认错了。”原来这二老并非他人,正是点苍派的耆宿“老 氏双雄”。当年段思冰被困马龙峰,诈称二老之弟,二老听他说得“有条有理”, 深信不疑。后来段思冰言称要传二老“返老还童神功”,二老更是大喜过望,深感 这位“老五”情深义重,斯时若是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二老之前说道段思冰 并非他们的“亲生兄弟”,不被扭断了脖子才怪。后来段素顺率领四大家臣、天 龙诸僧上点苍山对付耶律隆绪一干人众,恰值老氏双雄、段、独孤四人已与耶律隆 绪等人交上手。二老昏昏噩噩,不明白段素顺与段思冰的关系,眼见段素顺手中擒 住那耶律隆绪等人后,便要强行带走段思冰,与段素顺随行的天龙二高僧元真、元 业只道二老欲不利于段思冰,双双出手抢人,二老轻敌大意,吃了大亏,只得舍了 段思冰,回到马龙峰。二老又在峰上住了年余,每每想起“返老还童神功”,均 是心痒难搔,终于忍耐不住,下了点苍山,要找到“五弟”,再学那“返老还童神 功”。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二老又哪里寻去?二老在大理寻了数年,其时段氏夫 妇已到箕山隐居,他二人自是查不到一丝线索。好在二老大有“锲而不舍,金石可 镂”之精神,诚信“皇天不负苦心人”之意,在大理久寻不至,不知哪一天脑筋突 然开了窍,竟想到要来中原寻觅。二人“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眼见那寻到“老 五”的指望一天比一天少了,直落得“凄凄惨惨戚戚”;他“兄弟情深”,找不到 兄弟倒在其次,奈何那“返老还童神功”天下只有“五弟”会使,若是找不到人, 学不到功夫,岂非遗憾终身之事?当真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兄弟俩本 已灰心丧气,不意今日见到了独孤求败。独孤求败乃是段思冰之子,父子形容,自 是酷似,可叹点苍派这两位“见识超卓”的前辈“高人”,竟连此中关节都想不通, 只道是见到了“五弟”。独孤求败见二老并无恶意,任由老三拥抱着痛哭了一会, 才道:“妈,你瞧,这两位公公当真好玩,阿猫小时候才哭鼻子,他们头发、胡子 全白了,竟也哭鼻子呢。”南叶嗯了声,并不答话,心想:“这两个老翁分明是武 林前辈,求败怎会是他们的‘五弟’了?况且求败从前并不认识他们,这其中到底 有何阴谋鬼计?”任是她几十年的老江湖,瞧来瞧去,也瞧不出这两个前辈“高人” 到底有甚么“阴谋鬼计”。老三哭了半晌,松开独孤求败,伸袖拭了拭眼角,说 道:“老五啊,你可是愈来愈年轻了。”独孤求败见他眼角通红,刚才一番恸哭果 非做作,哈哈一笑,道:“错了,错了,我叫‘阿猫’,不叫‘老五’。”心想: “外公替我取了‘独孤求败’这个名字,可也太惹眼了,旁人听见,只当我是个狂 妄自大、我慢贡高之辈,我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以后便自称叫‘阿猫’罢。阿猫、 阿狗,倒也寻常得紧。”老四叫道:“甚么?老五,你这臭小子不相认三哥、四 哥,故意改了个名儿么?哼,你姓老,单名一个‘五’字,知道了么?”独孤求 败见他有些生气了,心想:“阿猫、阿狗都叫得,老五、老六又何妨?”便道: “是,是,前辈,我叫‘老五’。”他随口应承,可不知那“老五”之名,另有一 番值得考究的来历。老三道:“甚么前辈晚辈,咱们兄弟之间,向来便是直呼大 名,咱们是亲生兄弟,又是甚么‘前辈’了。”独孤求败愈听愈是迷糊,心道: “我爹爹妈妈尚比你们小了四五十岁,你们又怎是我的亲生兄弟了?嘿嘿,凭空多 出两个武功高强的‘三哥’、‘四哥’,倒也好玩。”试探着叫了一声:“老三。” 老三应了一声,道:“这就对了。”老四道:“老五,你这‘返老……’”话未 说完,忽见老三瞪了自己一眼,心中一急,想到:“唉哟,这小姑娘在这里,怎能 将这等天大的机密说了出来?”独孤求败见二老已没了与自己为难之意,便道: “老三,老四,咱们就此别过,那个……山穷水尽,后会有期。”他早时听谢漏教 给他的规矩,江湖中人道别之时,必要说声“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这时初次说 出,不大习惯,便说成了“山穷水尽,后会有期”。老四惊叫道:“不行,不行, 我和老三寻了你这十数年,哪能再让你走了?啊哈,是这个小姑娘要你走么?她要 去哪儿自个去好了,干么要牵上我们的好五弟?她是你新收的女弟子么?咦,以前 陪你睡觉那个女弟子到哪里去了,被你逐出门墙了么?”独孤求败脸上一红,道 :“老四,不得胡说八道,她不是小姑娘,是我妈妈。”老四奇道:“妈妈?”搔 了搔头,又道:“咱们是亲生兄弟,她是你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妈妈了。不过,我 记得妈妈不是这个样子的,老三,你记不记得?”老三摇头道:“不是,决计不是, 老五骗我们。”南叶心想:“原来这两个老者本就是疯疯癫癫的,认错了亲生兄 弟,倒也是情有可原了。”她被老二叫了几声“小姑娘”,心中委实生气,便道: “阿猫,这两位是你的兄长么?那也是妈妈的乖儿子了,怎地还不过来叫妈。” 老三气得暴跳如雷,大声骂道:“小丫头,臭丫头,老子才是你的爷爷、老祖宗。” 独孤求败喝道:“老三,她是我的义母,也是你们的义母了。”老三连“呸”了两 声,道:“这个小姑娘怎能作我们的义母?”独孤求败道:“我……我义母不是小 姑娘。”老四忽道:“是了,三哥,这小姑娘定是学了‘返老还童神功’,所以 看起来特别年轻。”独孤求败听得二老缠夹不清的说了一通,已知二老寻找“五弟”, 便是为学一门叫作“返老还童神功”的功夫,心念一动,道:“是啊,我的‘返老 还童神功’,便是义母所传。”老四大喜,奔到南叶身前,通通通磕了三个响头, 笑道:“小姑……老姑……(他想了一会,觉得叫”小姑娘“吧,这位”义母“年 纪比他”大“了许多,叫”老姑娘“吧,天下又没有这种称呼。)姑姑,您老人家 好啊,我老四向来最听您老人家的话了,那个‘返老还童神功’,赶紧儿传了我吧。” 南叶心道:“‘还老还童神功’?天下哪有这门功夫?”一时不及细想,便道: “乖孩子,快起来。”老四叫了一声“姑姑”,见“五弟”这义母居然应了,忙道 :“谢谢姑姑。”这才站了起来。他见老三兀自站在一旁,不上前拜偈“姑姑”, 生恐“姑姑”一怒之下,又不传“返老还童神功”了,便道:“老三,快来见过姑 姑。”老三心中迟疑,说道:“老五,你当年说过,这‘返老还童神功’是你去 天竺学来的,能够须发不白,青春永驻,要赶去点苍山传授给我和老四,这个……” 打量了南叶一眼,也想不出甚么合适的称呼,又道:“这个姑姑又怎么传你了?” 独孤求败心道:“原来是当年二老受人愚弄,这二人不通世务,把人家当成了亲 生兄弟,咦,奇怪,难道愚弄二老之人,竟与我长得相似么?”眼珠一转,道: “老三,你可知我义母的师父是何人么?”老三摇头道:“不知道。”独孤求败哼 了一声,道:“谅你也不知道。我义母的师父,叫作般若波罗密多大师,乃是天竺 有名的高僧。这位般若波罗密多大师最精通的一门功夫,便是这‘返老还童神功’, 你二人见多识广,这位大师的名头,总是听过的吧?”老三沉吟道:“般若波罗 密多大师?”老四心想,这位“神僧”既是“名震天下”,自己说是不知,岂非 “见不多,识不广”,连声道:“啊,老三,你的记性真是愈来愈差了,当年师父 便向我们说过,天竺的般若波罗密多大师,乃是当世第一……那个高僧。”老三一 拍脑袋,道:“对对对,不过这个般若多多甚么大师一心修练佛法,寸步不出天竺, 因而中原之地,除了咱们‘老氏三雄’这等见多认广的武林前辈,谁也不知他的名 头。”老四道:“甚么般若多多甚么大师,是叫作般若密罗多大师。”独孤求败 见二老说得煞有介事,心中暗觉好笑。他哪知道甚么天竺大德高僧的名头?不过为 了竖二老之信,信口开河,想起幼时读过一本“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便杜撰了一 个“般若波罗密多大师”。当下又道:“这位般若波罗密多大师听说中原武林有个 少甚么派,武功号称甚么绝艺……”老四道:“甚么绝艺?是了,定是说中原有 个少林派,武功号称七十二绝艺。”独孤求败竖起大拇指,赞道:“老四当真是 学如渊海,深不可测。”老四道:“那是当然。”独孤求败心下暗笑:“谢前辈告 诉我少林派有‘七十二绝艺’,今日倒用来信口胡吹了。”说道:“般若波罗密大 师心想:这少林派武功是从天竺传过去的,如今说起‘七十二绝艺’云云,反而盖 过了我天竺武学的名头,当真是岂有此理。因而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要用‘返老 还童神功’,与少林寺的和尚较量较量。”老三心中大叫:“糟糕。我先前说这 般甚么密多大师寸步不离天竺,这可戳穿了牛皮了。”斜眼向“五弟”瞧去,见他 笑吟吟的,全无戳穿自己之意,这才放心。独孤求败道:“般若波罗密多大师到 了嵩山少林寺,大声吆喝:”少林寺的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的中和尚,都给 我滚出来。‘话音未落,少林寺前门、后门,稀里哗啦,呼里呼噜,涌出来一大帮 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的中和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登时将般若波罗密多 大师围在中央。“老三道:”少林寺的和尚可不轻易跟人打架,怎地会一拥而上 了?“独孤求败听他言下颇为不信,心念一动,道:”老三说得不错。那些大和 尚、小和尚、不大不小的中和尚将般若波罗密多大师围住之后,住持方丈问道: “阿弥陀佛,请教圣僧从何而来,到我少林,有何贵干?若是礼敬佛祖,请里边请。 ’般若波罗密大师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大和尚,听说贵寺 有七十二绝艺,号称中原武学第一,老衲想领教领教。‘那住持方丈心想:“原来 是来打架的。’便道:”我少林寺的和尚,可不轻易跟人打架。‘说完便号令众和 尚,一古脑儿回寺去了。“老四叹道:”可惜,可惜,一场比武盛事,竟然不了 了之。“独孤求败道:”谁说不了了之?般若波罗密多大师心想,我万里迢迢, 骑着’小白龙‘赶到中原来,你们不打可不成,你们少林寺既是轻易不跟人打斗, 我便想个法子。“老三问道:”甚么法子?“独孤求败道:”般若波罗多大师 乘着天黑,偷偷跑进大雄宝殿,呼的一掌,将阿弥陀佛的宝像打碎了。这一下,少 林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只听大钟镗镗镗响了数十下,众和尚持着火把,又将般若 波罗密多大师围住了。“老四道:”哈哈,这个般若波罗密多大师的胆子也不少, 竟敢毁佛灭法。“独孤求败道:”怎么不敢?古时有个周五弟,还不是毁佛灭法么? “老四道:”那周五弟,可是武林高手么?不知与少林寺的和尚斗过没有。“其 实独孤求败所说的周五弟乃是北周武帝宇文邕。其时有还俗沙门卫元嵩上书武帝, 认为治理国家并不在于佛教,尧舜时没有佛教,国家十分安定。武弟表示赞同,于 是多次召集沙门、道士及百官,辩论儒、佛、道三教的先后优劣。建德三年,周武 帝下敕同时禁断佛、道两教,令沙门、道士还俗,又设立”通道观“,佛、道两教 各若干人著衣冠为”学士“。独孤求败料知二老也不知史事,故意拾来与二老胡扯。 老三道:”那般若波罗密多大师与少林众僧比武,却是谁赢了?“独孤求败道 :”当然是般若波罗密多大师赢了。般若波罗密多大师被围住之后,少林寺住持方 丈道:“圣僧到底意欲何为?’般若波罗密多大师道:”你们若是不答允比武,老 纳便将这少林寺一把火烧了。‘住持方丈心想:“哼,我少林派数百年大名,难道 这般没志气么?比就比。’”他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心想:“我前时说起打碎 佛像一事,实是将明白闹的事移花接木,甚么‘没志气’的话,可是阿宝用来教训 我的。”又道:“住持方丈主意打定,身子向左一跌,脚呈弓步,呼的一掌拍了出 来。”一边说着,一边长划。这招“高祖斩蟒”乃是他当年见少林僧济恩所使,此 时比划出来,倒也似模似样。老四嗯了一声,道:“这是少林寺‘罗汉十八手’ 的第九招,可不是‘七十二绝艺’中的功夫。”独孤求败道:“是啊,般若波罗 密多大师闪身让过,说道:”大和尚,老衲是来领教七十二绝艺的,这等粗浅武学, 别在老衲面前现丑了。‘少林寺住持方丈道:“好,我便用这个……这个……’” 他不知“少林七十二绝艺”都是些甚么武功,料知“老氏双雄”是武学大行家,若 是杜撰功夫名称,必被二老识破,情急之下,无计可施。老三老四却急忙追问: “少林寺住持方丈用了甚么功夫?”独孤求败心想:“明白所习的‘易筋经’厉 害非常,必也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之一,说不得只好提一提了。”硬着头皮说道: “住持方丈说道:”便用这个“易筋经神功”……‘“岂料他还未说完,老三已抢 着道:”胡说八道,少林派神功,确是’易筋经‘居于第一,但自从少林创派以来, 只有达摩祖师练成过,这个住持方丈哪里又会得了?“独孤求败想起明白和尚, 暗道:”练成的人也是有的,不过你们没见过罢了。“说道:”住持方丈道:“我 便用这个”易筋经神功“,也是斗不过你的,何况我的”易筋经神功“尚未练成? 唉,单打独斗,咱们也不用比了。’般若波罗密多大师道:”老衲的“返老还童神 功”天下第一,你们这几千个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的中和尚尽管一起上来, 也不是老衲的敌手。‘少林派众僧一听,立即一涌而上,尽出少林寺’七十二绝艺 ‘中的武功,向般若波罗密多大师攻去。“老四道:”到底用了些甚么功夫? “独孤求败答不上来,正自焦急,忽听得南叶咳嗽两声,心道:”义母见多识广, 定能说出几种少林派武学来。“便道:”妈,这事儿可是你向孩儿说的,日子长了, 我也记不住那些和尚使了甚么武功,你跟老三、老四说一说吧。“南叶见这两个 老翁对义子所说信以为真,心中好笑,说道:”那时形格势禁,般若波罗密多大师 只见眼前人影飞舞,这个和尚施展开’龙爪功‘,那个和尚使出了’拈花指‘,东 来西去,南纵北横,甚么’无相劫指‘、’须弥山掌‘、’般若掌‘、’大金刚掌 ‘、’波罗密手‘、’散花掌‘、’一指禅‘、’大慈大悲千叶手‘,当真是异彩 纷呈,目不暇接,令般若波罗密多大师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说出的这些少 林派绝艺,自己多数只是听说过,真正见识过的,也不过是一两种罢了。老三听 得惊心动魄,道:”这些少林绝学,那般若波罗密多大师却又如何化解?“南叶顿 时哑然。独孤求败道:”般若波罗密多大师管你甚么’龙爪手‘、’散花掌‘也 罢,’无相劫指‘、’须弥四掌‘也罢,自顾自地施展开’返老还童神功‘,登时 将四面八方护得风雨不透。过了两个时辰,只听咕嗵、咕嗵之声,少林寺众僧都被 般若波罗密多大师打倒在地了。般若波罗密多大师摇了摇头,道:“少林七十二绝 艺,徒有虚名,唉……’”老四忽道:“不对,若是少林派曾经遭此惨败,为何 武林中从无一人知晓?”独孤求败心道:“这老四倒找到了一条破绽。”说道: “老四,你说少林派遭此惨败,这句话可是大错特错了。”老四奇道:“少林寺众 僧不是败在人家掌下了么?我有甚么错?”独孤求败道:“那是少林七十二绝艺徒 有虚名,可不是少林派的名头坏了,江湖中人不说这件事,便是为了这个原因?” 老四道:“甚么原因?”独孤求败道:“少林寺那些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 的中和尚遭此惨败,放声大哭。住持方丈道:”咱们败在人家手上,忒也对不住达 摩祖师,大伙儿一古脑儿还了俗,下山回家去吧,从此世上也没甚么“少林”一派 了。‘那般若波罗密多大师却突然纵声大笑。住侍方丈道:“你笑甚么?’”老四 插口道:“既然赢了,自是要得意的大笑了。”独孤求败摇了摇头,道:“般若 波罗密多大师止了笑声,道:”小和尚,你不必生气,你们的武功是我师弟传下去 的,自是及不上我。今日你们败在我手下,不过是要让你们知道,天竺武学并不在 少林武学之下,实则天竺少林,本是一家。‘住持方丈道:“我少林由达摩祖师首 创,确与天竺是一家,但圣僧说甚么……’般若波罗密多大师道:”达摩是你们的 祖师,却是我的师弟。当年达摩师弟说东土震旦有大乘气象,所以便渡海东来,传 了少林一派,我是他的师兄,你们自是比不过我了。‘住持方丈道:“原来是祖师 师伯到了,咱们败在祖师师伯手下,于少林寺威名无损,大伙儿也不必还俗回家了。 ’他这么一说,众僧才松了口气。”老三问道:“此事离现在多少年了?”独孤 求败道:“这是百余年前之事。”老三道:“达摩祖师死了好几百年,他的师兄怎 会于百余年前来到中原。”独孤求败哈哈一笑,道:“老三,这位大师练的是甚么 功夫?便是‘返老还童神功’啊,练了‘返老还童神功’,还会老死、病死么?当 年般若波罗密多大师下了嵩山之后,见到一个十分聪明可爱的小姑娘,便将这小姑 娘带到天竺去了。”老四道:“那小姑娘是谁?”独孤求败一指南叶,道:“远 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我的义母。数十年前,我远赴天竺,见到义母,才学到了 ‘返老还童神功’。”老四一掀白胡子,朝独孤求败扬了扬,道:“老五,你瞧 瞧,十年前我的胡子还有几根黑胡子,如今可是全白了,你赶快传我‘返老还童神 功’,让我也像你一样年轻。”独孤求败心想:“人生在世,哪有长生不老的? 要让你这个白胡子老翁年轻起来,只怕只有老天爷才能办到。”愁眉苦脸地道: “唉哟,老四,这可糟糕了,那功诀太长,我背不下来,抄成了一本书,如今这本 书让人偷走了。”老四哈哈一笑,道:“不要紧,功诀你不是已传给我们了么? 喂,老三,那些功诀是甚么?”老三忙诵道:“返老还童,盖世奇功。水火相济, 朦朦胧胧。手脚并用,稀稀松松。高山流水,知音难逢。百会章门,黑发老翁。一 见仇人,气往上冲。”心中暗自得意:“哼,这功诀幸亏我倒背如流,不然可学不 成这门绝学了。”独孤求败一听甚么“一见仇人,气往上冲”,登时明白这“返 老还童神功”确是有人编来愚弄二老的,心中再无怀疑,咦的一声,朝南叶道: “妈,咱们这门功夫‘功诀’极长,怎地只有这么几句?”南叶点点头道:“功诀 倒是不错,不过就是只有开头一小段。”老三道:“老五,你忘了么?当年你正 在传授功诀,雪儿忽然跑来打断,后来你为雪儿疗伤,走火入魔,没能再传后面的 功诀。你传的便是这几句了。”独孤求败吃了一惊,心道:“雪儿被不老婆婆抓 走了,这二人却是从哪里知道的?难道他们是受不老婆婆所遣?”故作惊奇的咦了 一声,问道:“雪儿?”老四眨了眨眼,道:“老五,你忘了么?雪儿便是你的女 弟子,陪你睡觉那个小丫头。”独孤求败脸上一红,道:“雪儿是清清白白的好姑 娘,老四不要胡说八道。”南叶在一旁啧啧称奇,心想:“雪儿是谁?莫非这二 老果真识得求败?”老四伸伸舌头,道:“我不说了。老五,雪儿到哪儿去了?” 独孤求败道:“她被不老婆婆抓走了。”心念一动,又道:“老三、老四,我的‘ 返老还童神功秘笈’已经传给雪儿了,如今咱们得赶快救出她来,不然秘笈反被不 老婆婆搜走了,不老婆婆练成了‘返老还童神功’,你们却一辈子也练不成了。” 他听二老说了半晌,已知二老牵挂的便是“返老还童神功”,故意出言相激。老 三果然怒道:“他奶奶的,不老婆婆要是练了返老还童神功,我一剑刺死她。”独 孤求败道:“唉,老三,那‘返老还童神功’何等厉害?若是让她练成了,你跟老 四二人联手也不是人家的敌手,见到那人,还不是撒腿就跑?不然给她一剑刺死了, 岂非大糟特糟之事?”老三矍然一惊,道:“是啊,万万不能让她练成了‘返老 还童神功’,老五,不老婆婆往哪儿去了?咱们三兄弟,加上姑……姑,一齐找她 夺回雪儿去。”独孤求败道:“这里往东北而去,不数十里有个河滩,叫作猩猩 滩,滩头有座悬崖,叫作黑木崖,不老婆婆便在哪里了。”心想自己欲去黑木崖, 与江湖群雄是战是和尚且不知,得了这二老之赐,必是大有裨益。老三叫道: “老三,老四,姑姑,救兵如救火、时不我待、兵贵神速,咱们快走!”老四忽 叫道:“啊哟哟,乖乖不得了啦。”老三道:“干甚么?”老四道:“我喝了那碗 茶,早便尿急了,憋了这半个时辰,啊哟……待我到后面撒一泡尿再走!”老三埋 怨道:“你早不尿、晚不尿,偏偏要在这节骨眼上尿。”老四却不听他唠叨,迳往 棚后去了。独孤求败与南叶对望一眼,均觉这二老十分有趣。独孤求败心想: “若是江湖中人都像这二老一般,天下岂不太平了?”忽听老四在棚后大声叫道: “不好,不好!”老三吃了一惊,兄弟连心,急忙抢到棚后,却见老四早已尿完, 正自跺足生气,便道:“老四,甚么不好了?”老四道:“咱们捉来的四只两脚‘ 马儿’跑啦。”这时独孤求败与南叶已自茶棚中抢出,独孤求败见棚后二老正在 生气,笑道:“老三、老四,你们俩可真没出息,连自己捉来的‘马儿’也看不住。” 南叶心道:“那四人明明是契丹武士,怎会被这二老捉来了。”笑道:“老三, 老四,你们怎么捉到这四只‘马儿’的,把这经过说一说,姑姑一高兴,替你们把 这四只‘马儿’再捉回来。”她听二老叫她“姑姑”,便也“当仁不让”,自称起 来。老四道:“这四个家伙古里古怪的,其中有个姓萧的,当年曾经跟我们打过 一架,另外三人好像是他的走狗还是走马甚么的。前几日我和老四在山间见这四人 跟人打架,便把他们抓来了,可这四个龟孙子贪生怕死,胆小如鼠,连声求饶。我 和老四总是武林前辈,怎能出手杀这四个可怜虫,没的辱了身份?当下我眉头一皱, 计上心来,便对老三道:”老三,咱们四脚的马儿骑了不少,如今骑骑两脚的马儿, 且试试舒不舒……‘“老三喝道:”放屁,明明是我想出的主意,怎地成你的了? “老四道:”咱们兄弟同心同德,两人同心,其利断金,人心齐,泰山移,你的就 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想出的主意,也就是我想出的主意了。“独孤求败知 这二老缠夹下去,一时难以收场,忙道:”唉,当真可惜,这四人便是不老婆婆的 ……那个弟子,你们捉到了,怎地又看不住?“老四道:”谁说我们看不住?老五, 我们是故意跟这四个龟孙子耍一耍,像猫捉老鼠一样,捉了又放,放了又捉,七纵 七擒,八纵十擒……“老三道:”甚么八纵十擒,捉了放了八次,应该是第九次捉 住才是。“老四道:”咱们捉住四个,放一个,捉了三次,共是十二个,放了八个, 不是八纵十擒么?“南叶道:”不要吵了,他们从这里逃走,定是逃到黑木崖去 了,现在咱们跟上去捉住便是。“四人展开轻功向东北疾行。南叶与独孤求败所 施乃是丹霞派上乘轻功绝技”飞云流霞“,老氏双雄展开点苍派轻功,内功绵长, 倒也不落于后。老四忽道:”那个不老婆婆是甚么奢拦人物,她名叫’不老‘,自 是不会老了,还要学甚么’返老还童神功‘?“独孤求败道:”这可不对了。咱们 三兄弟,号称’老氏三雄‘,难道咱们就很老了么?“老四道:”当年不是了。我 们兄弟三人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一点也不老。“南叶心想:”求败倒还当得起 这八字评语,至于你们’老氏双雄‘,若也称得上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那 天下间所有老死之人,都可以说是’夭折‘了。“独孤求败道:”那’不老婆婆 ‘起这个名字,摆明了就是要偷学咱们的’返老还童神功‘,好图个长生不老。如 果她也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必然会改姓’老‘,叫做’老婆婆‘了。“老 三道:”不行,不行,她叫老婆婆,岂不是排名在咱们三人之上了么?她要姓老, 便得叫作’老六‘。那时候江湖中人说起,便称为’老氏四雄‘。“老四嚷道:” 咱们是男的,她是女人,不能叫’老氏四雄‘。“老三道:”不叫’老氏四雄‘叫 甚么?“老四想了一会,道:”便叫做’老氏三雄一雌‘。“老三道:”胡说八道, 天下哪有这般叫的?“ 独孤求败道:“当年这个不老婆婆为了学到‘返老还童神功’,在我义母门前 跪了七七四十九天,求我义母收她为徒,我义母始终不允。因此她恼羞成怒,将我 的女弟子抓去了。”“老氏双雄”齐声道:“老五你放心,你的女弟子,就是我们 的师侄,我们的师侄,岂有让人欺侮之理?”独孤求败道:“但这不老婆婆抓到 雪儿,一定已将‘返老还童神功秘笈’搜了出来,只因来不及修练,藏在了甚么地 方,咱们此去不要吵吵嚷嚷,免得让她察觉了,且偷偷听他们说起把秘笈藏在了甚 么地方,再行动手。”“老氏双雄”深以为然,不敢再说。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