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决战长沙 上 来到南京府衙,大厅上早已沸沸扬扬,聚集了各路祝贺人马。 吴六奇与周子瑾见了陈近南到,相迎探问生产的情况,得知陈近南喜获麟儿, 无不高兴地迭声恭喜。 陈近南谢道:“更该恭喜的是干爹,他当王啦。” 遂与众人论及接旨时的情状。 “洪王驾到!”不多时,一名亲卫出来唱诺,引出陈永华入厅上座。 厅上众人纷纷跪拜,齐喊:“洪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时陈永华头戴银纱王冠,身着黑色蟒袍,端坐说道:“众卿平身。”(陈永 华与天地会众信仰玄天上帝,玄天属北,北属黑色。) 众人纷起。 陈永华即道:“本王受封,乃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自许,非为私家,尔等须 知我心,一起为国效命。” 众人齐道:“愿受驱使。” 陈近南心想:“怪罗,大家说话的时机与内容,凑得这么刚好?” 却不知在他来这之前,吴六奇与周子瑾早就训练在场众人,如同众口齐声、行 礼如仪了。 在场众人几乎全是天地会的,陈永华如今受封为王,下一步,当然就是拔擢他 们为文臣武将,众人劝进了半天,等的正是这一刻,答应与行礼也就格外地恭敬。 随即,陈永华唤道:“吴六奇。” 吴六奇出列做揖:“在。” 陈永华取出先前与幕僚商讨好的章程,读道:“擢升你为南京知府,食邑万户, 并加‘讨虏将军’衔,总领南京马步三军。” 吴六奇拜道:“臣,谢恩。” 陈永华再唤:“陈近南。” 陈近南也出列做揖:“在。” 陈永华道:“擢升你为南京九门提督,总领火炮大营与武林联军。” 陈近南拜道:“臣,谢恩。” 陈永华笑笑:“近南呀,你今年才十六岁,可是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提督, 得要好好珍惜哟。” 陈近南搔头笑笑:“我……咳,臣知道,会的。” 陈永华见他说得别扭,于是又道:“你是本王的义子,本王特准,尔后你以‘ 儿臣’自称。” 陈近南拜道:“儿臣叩谢殿下。”心里还是那个疑问:“啊怎没说我要称他什 么?是要叫他父王?还是干爹王?” 接着陈永华又一连封了数名亲信,分派职位。 由于陈近南多半不认识,也就不感兴趣,心思只放在家里的儿子。 分封完毕,陈永华道:“近闻,杰书已经打进了福建,岭南情势危矣,本王决 定不日东征、巩固江东粮仓,再行南下荡寇,一举剿灭丑类。” 众人齐呼:“清军必亡!汉军必胜!”、“洪王千岁千千岁!”、“汉军必胜!”、 “洪王千岁!” 便在欢呼声中,结束朝会。 散了会,陈近南被叫到了府衙后花园。 陈永华改换了便服,独自与他见面,甫一见面,便即搭肩招呼:“听老吴说, 你家那个‘小小陈三’生下啦?” 陈近南笑道:“是啊,白白胖胖的哩。”旋即醒悟忘了礼节,赶忙下跪,“儿 臣——” “诶,起来起来。”陈永华一把扶起了他,“私下不用这些礼数,还是按照以 前的样子。” 二人相偕进了一处凉亭,坐在石椅子上,促膝而谈。 稍事寒喧之后,陈近南寻思道:“干爹要亲征了么?” 陈永华道:“再不赶快拿下苏、浙二省,我军倨促南京太久,恐怕将坐吃山空。” 陈近南道:“何不让儿臣为您放命、代您出征?” 陈永华笑笑:“干爹我可没那么夭寿,人家才刚生了儿子,就叫人家上战场去。” 问道:“可知我叫你来,有何要事吩咐?” 陈近南拱手:“但凭干爹差遣。” 陈永华颔首:“嗯,我要你帮忙老吴筹粮,接济我军东行。” 陈近南一愣:“筹粮?”搔了搔头,“打仗我还可以,粮草要怎么筹,我可不 了。” 陈永华道:“你老婆那舅子不是自告奋勇,抢着要当官么?给他做个筹粮官来 帮你吧。” 陈永华指的是胡如印。胡如印嗜官如命,成天巴在陈永华身边,自告奋勇这个, 又自告奋勇那个,无奈总是不获陈永华的青睐。 而今陈永华急需人手筹粮,看在陈近南的份上,索性给了胡如印这个位子。 陈近南道:“他?他行吗?” 陈永华道:“我看他行的。筹粮讲究的是人面与手段,人面是商场的人面,手 段是生意的手段,胡如印在南京市面上打滚多年,两项他都具备。” 陈近南疑道:“筹粮不是派兵捱家捱户收取,便行了么?” 陈永华大笑:“那是征粮!我讲的是筹措粮饷,是跟有钱人家募捐,不是跟穷 苦人家强征。” 陈近南耸耸肩膀:“干爹如果说行,那就一定行了。” 陈永华道:“对了,你麾下的武林联军,你想由谁继任总兵官?” 留守南京的大将除了吴六奇外,就属陈近南了,可陈近南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少 年,陈永华难免疑虑,这才叫他来到后花园多所询问,耳提面命。 陈近南道:“武林联军多半是丐帮弟子,我想叫丐帮帮主沈东继任总兵,干爹 以为如何?” 陈永华点头沉吟:“很好,沈东虽然是个大舌头,但他为人忠谨、处事公允, 值得你来托付。”又问:“至于火炮大营,你想交给谁带?” 陈近南道:“我这支子弟兵,当初是由包力士与丹多义律训练的,交给包力士 来带,干爹认为怎么样?” 陈永华皱眉道:“包力士这家伙滑头的很,交给他带,你放心么?” 陈近南笑笑:“他是滑头,然而我比他更滑头,他逃不出我手掌心的。” 陈永华听了也笑:“那就好……”心想:“近南这孩子年纪虽轻,性子虽皮, 但头脑满机灵的,看来我最多费心了。”随即又问:“那个丹多义律,你想怎么安 排?” 陈近南道:“丹多他说要走一趟广州、澳门,找找他的西洋同乡,顺便看看, 能不能买回更多西洋的火炮。” 陈永华道:“西洋火炮犀利耐用,当然愈多愈好,可是并不便宜呀,咱们拿什 么去买?” 陈近南道:“丹多他说可以跟西洋诸国,签订什么通商契约之类的什么贸易条 约。” 陈永华听了心想:“签订什么跟什么呀?这傻小子,可别被洋人给骗了。”摆 手说道:“等他回来,你再带他来见我吧。” 二人又随兴聊了一会,离开凉亭,并肩散步。 陈永华不期然地问道:“近南呀……你觉得干爹受封为王的事,做得对么?” 陈近南道:“干爹做王,大家都服气,当然对罗。” 陈永华叹道:“假使有人不服呢?” 陈近南道:“免理他:假使那人敢捣乱,我第一个去打他!” 陈永华苦笑:“事情如果那么简单,那就好啦。” 就在这当会,一名仆役来报:“王爷,许多新任的官员还在银殿上,等着您去 接见呢。知府吴大人命小的前来请驾。” 陈永华道:“嗯,我就去。” 陈近南明白是该离开的时候,做揖说道:“干爹,那我……先行告退了。” 陈永华点头笑道:“别忘了孩子满月的时候,要请我们吃油饭哟。” 陈近南亦笑:“当然,到时候请您一定出席。” 二人于焉对笑辞别。 十一月十一日,陈永华以洪王的名义传檄天下,倡言反清复明,提兵两万东征。 同月下旬,镇江光复,十二月初,隔岸的仪征、江都双双告捷,陈永华分兵两 路,一路北上淮阴,另一路由他亲自率领,南下无锡、苏州、嘉兴与海宁。 同时间,清军统帅杰书也从福建挥军南下,在惠阳、石龙两地,大败尚之信的 主力部队,进兵广州。 尚之信等不及吴三桂的援军,干脆有样学样,开城投降清军。 昭武四年元月,陈永华北路军不战而克淮阴,江苏全省高挂起洪王的旗帜。 同时间,清军赣北的中路军统帅:简亲王拉布,出乎各方意料,竟不东援苏、 浙,率军绕过鄱阳湖南下,与杰书会师于赣南。 时序进入仲春三月,陈永华打下了杭州,十日后再破绍兴,收复了浙江全省。 同时间,杰书与拉布聚集了大军十二万,兵分四路,连克萍乡、醴陵、株州与 浏阳,直逼昭武皇帝的后院粮仓长沙。 此一时也…… 吴周分据西北、长江中游与西南诸省,满清则分据东北、黄河两岸与东南诸省, 满汉相持的局面,由原先的南北对峙,一改而成东西对峙。 但若将笑月暗中经营的河南、山东,陈永华刚刚到手的江苏、浙江,算在里面, 清军实已陷入两面作战的劣势。 是日,昭武旋自松滋赶回岳州行营,急召群臣商议。 大将军王度冲率先发言道:“启奏陛下,豫、鲁、苏、浙四省皆为我有,清军 贸然西进,粮草势必不继,可令马将军(马宝)固守不出,时日一久,清军自然得 乖乖撤退。届时我军再全面追剿,大势可定。” 昭武瞪了王度冲一眼,说道:“长沙地势平坦,并无险要,真要与清军相持, 也得先将他们逐到九岭、武功山以东,方可固守得住。” 转问丞相胡国柱:“胡卿,你说对么?” 胡国柱欠身应道:“陛下英明,确当如此。臣以为,可调长江南岸一半守军, 南下浏阳,并令贵王统兵北上衡州,参战助阵,合力驱逐清军。” 昭武问道:“调走长江南岸一半守军?那尚善要是渡江南下、威胁岳州呢?” (参看前集,尚善系清军的西路军统帅。) 胡国柱笑:“臣早已想到了这点。为了牵制尚善,同时可命线国安、庞笑月挥 军北上,进取北京,尚善势必回头救援,不可能再南下岳州。” 昭武想想点了头,询问群臣:“诸位以为可行么?” 群臣纷道:“丞相所言极是。”、“臣等附议。” 站在兵部行列里的周子瑾却没应和,成了唯一的例外。 昭武遂注意到了他,事关重大,也想听听不同的意见,却又怕周子瑾放炮,经 过了一阵犹豫后,方问:“周子瑾,你的意思呢?” 周子瑾出列答道:“臣,不以为然。” 胡国柱冷哼一声。 昭武笑笑:“怎么个不以为然法?”心想:“他果然又放炮了。” 周子瑾道:“陛下认为先将清军逐到九岭、武功山以东,方可固守长沙,这是 英明之见,但胡丞相所言‘挥军北上,进取北京,尚善势必回头救援’,则是一大 谬论。” 胡国柱忍抑不住,冷笑道:“谬论?最初主张挥军北上、牵引清军的人,正是 你周策,怎么轮到我说,就变成谬论啦?” 周子瑾道:“最初这样做是对的,现在这样做是错的。” 胡国柱又问:“你倒说说,何以昨是而今非?” 周子瑾道:“最初清军与我军隔江对峙,而今西安、南京先后光复,北京已是 风中残烛,断不值得再弃车保帅了。” 胡国柱转向昭武奏道:“陛下,北京大内还住着满清的老太后与小皇帝,清军 怎么可能抛弃?周策简直是胡说八道!” 昭武亦以为然,质问:“周子瑾,关于这点,你有何说?” 周子瑾道:“臣的意思,清军不会再以回师救援的方法解危,而会以夺帅的方 式,攻我之必救。” 昭武一怔:“夺帅?” 周子瑾解释:“陛下一定下过象棋。对奕双方倘有一方即将无棋,最好的法子 并非防守,而是攻击,只要能先夺敌之主帅,攻其必救,那就不怕不能转危为安、 转输为赢。” 昭武听得频频点头。 周子瑾续道:“今日清军的三路大将,应知北京难保、大势难为。臣料,他们 必定是想在湖广与我决战,抢攻岳州。试想岳州如若危急,线国安、庞笑月、陈近 南乃至于洪王殿下,还有心思去打北京么?还能不回头抢救岳州么?” (注:当时吴三桂尚未定都,暂以岳州为皇帝行营,故实质上等同首都,相当 于满清的北京。) 昭武沉吟道:“是啊,毕竟下棋的胜负,是以先将成功者为赢……” 胡国柱雅不欲被抢了风采,忙又奏道:“陛下,臣以为这全是周子瑾的揣测, 并无根据,此事至关重大,岂能以一人之揣测定案。” 昭武遂问:“周子瑾,你的揣测有何根据?” 周子瑾道:“回禀陛下,今年元月,洪王在苏、浙两省势如破竹,大败清军, 然而驻在赣北的拉布却不去救援,反倒倾巢南下,会师赣南,这是为什么呢?一定 是他们想赶时间抢攻岳州,所以毫不理会苏、浙的失守。” 昭武又问:“就算你说的都对,那又该如何是好?” 周子瑾道:“陛下宜尽撤长江南岸守军,火速南下布阵!” 霎时间,满帐哗然:“什么?尽撤长江南岸守军?”、“这说的是什么疯话?” 昭武皱眉道:“需要这么冒进么?如此一来,岳州岂不是暴露在尚善的铁蹄之 下?” 周子瑾道:“陛下,臣料尚善与其主力,早就不在北岸了。” 满帐又是哗然:“尚善不在北岸了?怎么会?”、“真是信口开河!” 周子瑾道:“微臣若是尚善,必与拉布从赣北一道下来,绕到咱们后方,全力 进龚长沙,长沙失守,岳州就很难保全啦。” 胡国柱嗤之以鼻:“可惜你并不是尚善!”转向昭武奏道:“陛下,还是依臣 之见,调下长江南岸一半的守军即可。” 周子瑾道:“陛下,请您依臣之见,尽撤守军南下。” 胡国柱叱道:“周策!长江南岸一半的守军,那可是八万之数,加上马宝在长 沙的三万部队,还打不过拉布与杰书么?” 周子瑾反驳:“你算错啦!加上尚善的主力,湘东这时,恐怕已有二十万清军。” 胡国柱怒道:“万一是你算错,岳州岂不是完啦!” 周子瑾辩道:“万一是我算错,大不了将南调之师再北调救援即可,万一是你 算错,完蛋的不仅是长沙,还有调下的那八万精锐与马宝的三万子弟,届时,大周 危矣。” “好啦!都别吵啦!”昭武这一喝止,金帐之内,顿时鸦雀无声。 隔了一隔,昭武才又启口说道:“就按……胡丞相说的去办。拟旨!调齐长江 南岸一半守军,南下浏阳,并令贵王统兵北上衡州,合力退敌。” 胡国柱笑应:“遵旨。” 昭武又道:“至于线国安与庞笑月北上的事,”面向周子瑾,“就按周主事说 的,暂且搁下。” 周子瑾道:“陛下,臣之提议,主要并不在此,臣——” 昭武摆手打断话尾,皱眉道:“别再说啦!就这样啦!退朝。”旋即转身离去。 群臣遂跪拜恭送。 周子瑾哑然,眼见如此,叹了好长一口气。 话分两头说。 留守南京的陈近南劳碌烦忧,整天不是忙着筹银子,就是忙着抱孩子,甚至还 得“准备”抱孩子。 原来梅雪与云丝鹊也都身怀六甲、大腹便便了。 好容易等到四月中旬,陈永华班师凯旋回京,城里才又热闹起来,他也才卸下 心里的石头。 这一天,王府(原南京府衙)前后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陈永华犒赏完了前线将士,随即唤出吴六奇与陈近南等留守官员,说道:“尔 等悉心后勤、不断供给,致使大军得以滋养,从无后虑,功劳不亚于前线将士,亦 当旌奖。” 吴六奇与陈近南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连袂出列,由吴六奇代言道:“我二人 深受王恩,位极群臣,这是份内的事,殿下毋需再奖,请将奖励及于下属,以兹后 效。” 陈永华笑道:“要的要的,你二人占了头功,怎能不奖?”稍事沉吟,即道: “南京知府吴六奇听令!擢升你为江苏巡抚,食邑五万户,并加‘镇东大将军’衔, 赏银十万两。” 按照规矩,巡抚(相当于今之省长)一职,地方封王无权私授,但昭武既把两 江“给了”陈永华封王,而两江也确是陈永华血战得来的,陈永华要怎么封赏,天 王老子也管不着了。 吴六奇拜道:“臣,谢恩。” 陈永华续道:“九门提督陈近南听令!擢升你为南京知府,食邑万户,总领南 京马步三军,赏银万两。” 陈近南也拜道:“儿臣谢恩。” 待他二人平身后,陈永华苦笑:“话又说了回来,官职、兵权都好分赏,可二 位的赏银嘛……眼前民穷财困,恐怕得等将来才能兑现。” 吴六奇笑道:“殿下对我们恩泽深厚,就算永不兑现,臣等亦无怨言。” 班列里忽有一人喊道:“殿下母忧!所有赏银都能立刻兑现!” 群臣诧异之余,纷纷循声去看,喊话的人,竟是胡如印其人。 胡如印出列说道:“臣启殿下,新任江苏巡抚与南京知府的十一万两赏银,我 这筹粮官均能支应。” 陈永华点头笑笑:“嗯,筹募粮饷一事,你的功劳不小,若能兑现赏银,应该 再为你记功一次。” 吴六奇一旁应道:“殿下,胡如印筹粮的本事非常大,如果没有他的手腕,臣 还真没有办法支应东征大军。” 陈永华“喔”了一长声,很感兴趣,问道:“胡如印,东征大军前后一共要了 你多少钱粮?” 胡如印道:“回殿下话,不计小数,一共白银七十万两。” 陈永华大吃一惊:“七十万两?这么多?” 胡如印笑笑:“打仗嘛,打的其实是银子,况且这七十万两,大半数是折算实 物,并非用现银支付。” 陈永华呐呐说道:“即便这样,七十万还是天文数字啊。”寻思问道:“你是 怎么筹募的?该不是强征暴敛而来?” 胡如印又笑:“回禀殿下,绝无此事。这七十万两,全是您一把火给烧出来的 ……” 昔日陈永华依照笑月的计策,放火烧山,因而熏退守军、大破南京。 然而就跟其他地方一样,山区寺庙最多,庙中产业更多,遇到这等山林大火, 僧侣们只得弃寺逃命,随身携带着佛经,以及……田契、地契、租约与借据。 话说,出家人有两种,一种是苦行自修、普渡众生,另一种则是长袖善舞、擅 长募款,专以起造大庙为己任。 这种专盖大庙的和尚都很富有,自古以来,便常有置田放相、买地增资的传统。 所谓的田契、地契、租约与借据就是这么来的。 待得战争结束,这票“富僧”逃进了城里的寺庙。颇有生意头脑的胡如印也就 找上了他们。 胡如印提议,以银票搜购群僧手中的契据,让他们有现钱可以另觅良地,重起 大庙。 群僧均表同意,就是条件太“硬”,只愿以九成五折价,银票尚需指定票号。 这些庙产的市价总值,共约一百万两,胡如印哪里负担得起?始终谈不出个结 果。 去年年底陈永华大军东征,胡如印也当上了筹粮官,于是他又想起了这笔买卖, 遂以筹粮官的名义,放出变更租税法度的消息,明言“田税减半”、主张“土地充 公”,搞得满城风雨,然后再去找那票和尚谈判。 群僧这回担心庙产贬值,卒以四成折价成交,且还答允收受任何银票。 也就是说,上百万两的田契、地契、租约与借据,胡如印花了四十万两便买到 手,那四十万两,还是从自家的当铺出的银票。 随着东征战事的日趋激烈,各地陆续有大批百姓逃至南京避难,富户们有许多 银票无法兑现。 胡如印旋以所购得的这些契据,高价转售成各家的银票,共得款一百七十余万 两,差价的暴利竟高达数倍。 每逢一个地方被陈永华攻下,胡如印就趁运粮之便、官府之力,顺利地兑现该 地的银票,再用职权明订新的征税办法,厉行“见粮充公”的措施,强迫富户们降 价变现存粮,而胡如印正是唯一的买家。 就这样,胡如印不花自己半毛钱,买空卖空,强兑银票,再贱价收购粮米,接 济军队。(接济军队的目的,也是希望军队打胜仗,好让他继续低购银票、再去高 兑现钱。) 一场战争下来,胡如印不但顺利完成统筹,还把自己的荷包喂得饱满,肯定已 经成为两江的首富。 群臣听完无不啧啧称奇。 陈永华苦笑问道:“也就是说,你手头上还有不少余额罗?” 胡如印道:“不敢欺瞒殿下,还有六十余万两。” 厅上群臣纷纷议论,对于胡如印的行为,均感不齿。 陈永华好奇道:“你这样‘诚实’,不怕本王将你这笔款项充公么?” 胡如印笑笑:“殿下如若将之充公,尔后还有谁为您筹粮?殿下若不充公,微 臣有了这笔周转钱,将来不但能为南京筹粮,还能为两江筹粮。” 陈永华点头大笑:“好好好,真有你的!”稍事沉吟后,复道:“你将筹粮致 富的手段公然说出,别人也学去了,可怎么办?” 胡如印又笑:“殿下如若有所顾虑,何不将苏浙两江的筹粮事宜,统统交给微 臣打理?这么一来,只要监督微臣一人即可,不需担心他人中饱私囊。” 陈永华心想:“这家伙的说法虽然霸道,但又不无道理,我军中缺乏的,正是 这类人才。”转念又想:“嗯,好歹他也是近南的姻亲,算是半个自己人,让他中 饱私囊,总比让其他人的好。” 于焉说道:“胡如印听令!擢升你为两江税务使,兼领市舶使,统筹大军一切 粮饷供需。” 胡如印拜道:“微臣谢恩。” ---------- 九色鹿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