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斗兵阵巧布杀局 天亮了。 君聆诗抬头望著永安城,由於正对豔阳,他略略眯著眼。 要打下此城,必然要用计。但向达会中计吗? 不知道,但试试罢。 「四位,请你们出发罢。」君聆诗下令道。 西山四散对望一眼,不禁透露出一种忧虑。最後,还是由四人中最具影响力的 褚习先行动後,冯经、卫峭、陈料才跟著出发。 不到二刻钟的时间,哨马回报,准备就绪。 褚习领五百人布阵北门、冯经领五百人布阵东门、卫峭领五百人布阵西门、陈 料领五百人背水布阵南门。 君聆诗的身後,还有一千五百人。 君聆诗深吸了口气,他的确以三千五百的兵力包围了有二万军力驻守的永安城, 接下来呢? 城门四闭,明显的永安军准备守城,不把他们引出来,绝对没有胜算。 只能挑衅了,行动罢! 城门上,廖公渊带著伊机伯、向达、还有段钰璘,下眺著君聆诗的列阵。 向达见了,忽然一阵冷笑。 廖公渊道:「向军师有什麽发现吗?」 向达道:「此子确有不凡才能,还懂得故意示弱。看来,他能计策打胜锦官军, 倒不是运气好而已。」 伊机伯道:「只凭运气,打不过赵涓罢?不过对方才这一点儿兵力,不若让俺 领五千军出城赶蝼蚁好了?」 廖公渊望向向达,要看看他的意思如何? 向达一笑,道:「无妨。机伯,有劳了。请段公子一起去罢,君无忧那小子必 会领军合围机伯,届时,还请段公子信守承诺。」 段钰璘眉头深锁,随著伊机伯下了城楼。他自知绝不能背信,但真的要这麽做 吗? 现在,是不是两命选一命? 未必!未必!谁说君聆诗一定打输他?如果段钰璘输给君聆诗,便不是背信了! 但段钰璘有「劲御仙气」第六重的功力,君聆诗能打过吗? 乍见敌军自北城门驶出,君聆诗不禁一笑。 对方明知有计,还敢出击?兵力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诱敌是有用的。 君聆诗命士兵急放响箭,一时间,分散五处的军队有四处开始行动。 褚习带队後退,躲避伊机伯的追击;冯经、卫峭、君聆诗各各领军赶往;只有 陈料背水列阵的态势不改。 虽有遭敌合围之虑,伊机伯仍是一马当先~反正对方最多也只有三千五百的兵 力,有什好怕? 兵力少的另一个好处,便是移动快速。褚习带著五百军士,不断向北疾退,甚 至远远已望不见伊机伯部队的踪影。 此地是一处山坳,长江沿岸中少见的地形,自宜宾之後,大约只有三峡附近才 会出现。 褚习令五百军士将所有辎重抛在山坳口,全体轻装登上山坳顶处。 埋伏!兵力少的一方在战争中常用的计策,简单却实用! 褚习才刚准备完毕,伊机伯已带军追至。 好小的山坳口,一次大概只能容二百人通过罢?而且对方抛弃的辎重又占去了 一半的空间,令行军加倍困难,伊机伯心中犯起了嘀咕,但求胜心切,而且他判断 敌方一定逃到了山坳顶上,他还是领军追到了山坳内。只是,他已分军前後,命二 千五百军士留在山坳外,二千五百人随他追入山坳。 城墙上已望不见伊机伯的踪影,廖公渊忽然觉得有点不放心,道:「向军师, 机伯孤军追击,无妨吗?而且,段公子也未必真会协助我方。」 向达一笑,道:「老爷宽心,对我方量上极占优势的情况下,最有效的攻击方 式乃是埋伏与火攻并用。近来冬日天候乾燥,於火攻确然非常有利,但我已事先吩 咐机伯让众军士身上带了水袋,若遇火攻,先将水浇在身上,一时火焰无法伤及, 再趁势凭兵量优势突围便可。且段公子乃云南苗人,苗族向来最是守信,此不足虑。」 见了向达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儿,而且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廖公渊也稍稍 放下了心。 伊机伯才追到山坳内,便命众军士打开水袋,将水淋在自己身上。他才刚刚下 令,军士们才刚刚行动,漫天忽然飞下无数瓦罐。 众军士纷纷躲避,仍有数十人不慎被瓦罐砸中受伤。 「可恶!」伊机伯吼了声,抬头上望,他的鼻中却传来一股不寻常的气味。 在此同时,四周已出现一片惊慌的叫声。 「油!是油啊!」 「对方用油!糟了!快退啊!」 伊机伯只一怔,军心已然大乱。 用油,必然是要引火,身上淋了水、又覆上油的永安军兵,反而成为火的最佳 导引了! 褚习领军在山坳上探了头,五百军士人人弯弓、搭火箭。 永安军想退,但山坳路小,容不得许多人同时前进。 褚习早已下令放箭,数十支火箭同时射向他们之前丢弃的辎重,山坳口登时燃 起了熊熊烈火。 「又是油!又是火!」众军士一片乱声叫道。 褚习见状,不禁一笑。 君聆诗果然鬼谋过人,一切都算到了。 跟著,火箭纷飞,射向山坳边上,并不射人。 过不多时,一阵爆裂声响,许多擂木大石打将下来,阻断出口,竟将伊机伯并 二千五百军士困在谷中。 原来,君聆诗昨天晚上便已让冯经、卫峭、陈料各带著数十人前来布置,冯经 准备油罐、陈料埋设地雷引线。又怕自己兵少,无法以人力打下石木阻断出口,便 让卫峭在山坳口只先埋伏了许多硝石火药,只须炸他一炸,岂下不得大石大木? 褚习跟著便下命箭射谷中,火箭入地,满地爆裂,布满了地雷的小小山坳中, 震起了一片轰天大响。 谷内山炸地爆、谷外大唱莲花落。 冯经、卫峭带兵追至谷外,一千兵力对上无首的二千五百军士,一时对峙,不 敢稍动。 正当山坳内一片大噪,外头的二千五百军士军心大乱、冯经、卫峭正想趁势攻 击时,一片竹棒击地的声音在身後响了起来。 冯经、卫峭回头一看,却是许多乞丐。 莲花落随口唱出,竹棒击地的声响愈来愈密集,正当击到无可再快、唱到无可 再响,却嘎然而止。 群丐中一人高举竹棒,指向永安军。 漫天又一片声大喝,约有千馀的乞儿们纷纷冲向永安军,开始攻击。 冯经、卫峭不禁喜形於色,挥军相向。 在城楼上,又见君聆诗带兵回向城外,向达一笑,道:「此子明知不胜,竟抛 下同伴撤回了。」 廖公渊见状闻言,也是不禁笑出了声。 北城门此时却响起一片喧哗。 向达心生不悦,叫道:「下面的人在吵些什麽?」 随即,一名军士冲上城楼,气急败坏的禀告道:「军师,一群乞丐攻击我方的 守门兵,打开城门了!」 向达一怔,喃喃道:「乞丐……乞丐?」随即又问道:「有多少人?」 那军士道:「约……约莫千馀人……」 向达道:「只千馀人,怕了什来?你们都是吃白饭的麽?难道一群乞丐也吓著 了你们?他们打过来,你们不会打回去吗?」 那军士道:「承大夫也是这般说,且带了人过去,可……可承大夫被打死了! 被一个乞丐一掌打死了!」 「什麽?!」廖公渊失声道:「承大夫死了?」 那军士道:「是……是,承大夫被打死了,打死他的那乞丐立在群丐前头,我 们不敢靠近……他……他好慑人!」 向达又惊又怒,承大夫武艺不高,但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怎会给人一掌打死? 来人是何方神圣? 廖公渊叫道:「向军师,我们须得快快驱离那群乞丐,否则……君无忧那小子 必将直驱入城!」 「我知道!」向达应声道,便当先冲下城楼,冲向北门。 向达才刚刚抵达北门,他就明白为何众军士明明人数上优於对方,却不敢前进 半步了。 那家伙的年纪不大,看去还不满二十罢?只是,他给人一种非常强大的压迫感, 面对他,如临深渊;而他,不动如山。 深沈而从容的态度,比起段钰璘一身气劲爆发之时,不遑多让。 向达竟一时忘了行动。 他也盯著向达,即便向达身後军士甚众,毫无畏惧。 过不多时,旁儿奔来一人,对著他拱手一礼,道:「帮主,人带回来了。」 人?什麽人?向达转头看去,竟是李忆如和婥儿! 徐乞一笑,道:「黄大哥只带著二百位弟兄,便能打破廖府,真了不起!」 二百人?向达一愣~他可是在廖府留下了五百人看守李忆如和婥儿啊! 此时,徐乞才对著向达一个抱拳,道:「向军师,你怎麽都不动呢?我们弟兄 可是等到手痒了呢。」 向达又何尝不痒?恨到牙痒痒!当下只能沈声问道:「阁下是哪位?」 徐乞一笑,道:「认识我没有什麽意义,反正不过是一个乞丐,永安城中多得 是,你不是从来不关心他们的吗?现在又何必问我?」 向达看看他身後的乞丐们,很想发作,却又有点畏惧。 明明,己方的人力比对方多出数倍以上,他身为头领,怎麽能怕呢? 不过,不听使唤的身体,就是会怕,怎麽都制止不了。 这就好比廖公渊听到敕里的名头一样。 君聆诗的部队已经驶近城外了,北城楼上的士兵却毫无反应。 那是当然的,北城门附近所有的士兵都已经被丐帮群众驱离了。 再不动作就来不及了!向达一挥手,要把君聆诗的部队并这一群乞丐驱出城外! 敌人如潮涌至,徐乞仍是凝然不动。 甫救出李忆如和婥儿的黄楼,一闪身便挡在徐乞身前,隔开了扑来的向达。同 时,左掌掌心直对向达,四指并拢,拇指右伸,右手持齐眉棍尾,棒头搭在拇指上, 指向向达。 向达仍是猛进,似毫不将黄楼放在眼中。 黄楼深吸口气,气已聚足,凝到了棒头。 时候到了、距离近了、是该出其惊天一击,贯穿向达! 「捻丝」! 向达张扇一隔,满拟挡下这一击後,便可趁势直攻黄楼。哪知,不过手腕一酸, 他的铁扇竟被硬生生地刺穿了! 棒势不衰,旋转向前,向达只觉胸口一阵磨擦生热,尚未及得反应,一根齐眉 棍已是将他透胸刺了个窟窿! 向达的双眼无神了,愣愣的望著黄楼~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但很快的,它就会 停了。 向达的身子倒地了,徐乞还是未曾稍动,黄楼抽回齐眉棍,将手一招,群丐并 上,配合著甫杀入永安城中的君聆诗军队,如入无人之境,永安城在量上占尽优势 的军队,作鸟兽散。 廖公渊在城楼上目睹了一切经过,他也愣住了。 铁扇军师向达,竟被一根无比平凡的木棍击毙? 廖公渊缓缓地步下城楼。 君聆诗入城之後,放任自己的部队自由行动,走到了徐乞身旁,一起看著眼前 的一场乱战。 黄楼也退回几步,对著君聆诗一拱手,道:「君公子,许久不见了。」 君聆诗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向达,笑道:「黄大哥好武艺,竟能一招便打死了 这名闻蜀中的铁扇军师。」 黄楼道:「他自找的。其实他的实力比我强得多了,我想和他对上几招,非用 上「捻丝棍」这门绝技才成。哪里知道他那麽自大,竟连我的「捻丝棍」都不放在 眼里。我黄楼敢夸口,比这实来实往的真功夫,我的「捻丝棍」该可算上武林前三 名的绝艺了。」 君聆诗道:「呵~正所谓「知己不知彼」,一胜一败。向达过份自负,不曾探 听他人虚实,遇上了黄大哥,今日一败,在所当然。」 黄楼一笑,坦然受了君聆诗的奉承。 君聆诗跟著望向徐乞,他仍是如木雕般毫无反应。 李忆如走近徐乞,推了他一下,道:「阿崎,你不高兴吗?」 徐乞这才摇了摇头,过了半晌,道:「无忧……君无忧……我真的不知道你想 作什麽……今日我帮你一役,到底是对是错,你能回答我吗?」 婥儿也近来,道:「君聆诗!你为什麽要帮敕里?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我们的 死敌吗?锦官灭了,如果不留下永安,他就可以毫无後顾之忧的倾南绍、牂牁之兵 攻击大理,难道你不懂吗?」 君聆诗默然一阵,才缓言道:「我懂。」 「那你……」婥儿还想质问下去,却一时语塞~他既然知道,又这麽做,理由 何在?该问吗?不该问吗?是该问的,但要怎麽问,才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不! 没有她想要的,帮助敕里,无论有什麽理由,她都不会满意! 这时,廖公渊缓缓走近了,身旁一票人厮杀混打,他恍若不闻。 婥儿见了他,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 徐乞盯著他,仍然不动。 李忆如眉头紧皱~这家伙的实力非同小可,他要凭一己之力直接攻击敌军的主 帅吗? 黄楼愣了一下,他想发动攻击,但不知从何攻起!廖公渊的形态从容而自然, 全身都是破绽,但也没有破绽,让黄楼觉得,如果他先出手了,所有的攻势都似将 打入云雾中一般,无法获得任何成果,自身还将被云雾包围! 廖公渊仍然自顾的行进,他很轻易的认出了君聆诗,走到了君聆诗的身前,停 下脚步。 君聆诗接下了廖公渊的视线,也感觉到了他的深沈。 「前辈想必便是永安之主了?」君聆诗首先发话道。 廖公渊一颔首,道:「云南王阁下好吗?」 君聆诗应道:「他很好。」他听懂了,廖公渊怕的只是敕里而已,如果敕里不 在,他是无畏无惧的。 即亦,他要独力挽回颓势,最好的方法,便是找君聆诗单挑了。 廖公渊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剑柄上;君聆诗一笑,向前一步,道:「前辈莫非想 与小子比剑?」 廖公渊缓言道:「正有此意,只是比剑。」 又是比剑!李忆如心中一惊,望向君聆诗,他的眼中却满溢著自信。 婥儿也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心中是不希望君聆诗输的; 但若君聆诗胜了,永安便等於打下来了,那麽,大理不就岌岌可危了? 徐乞冷然道:「别说我没有告诉你,段钰璘输给他了。」 君聆诗一笑,道:「我知道。廖前辈使的乃是两湖古传的「归云晓梦剑法」。 师父和李前辈都曾经告诉过我,这套剑法在天下五大剑派当中,排名无上无下,强 可强至天下无敌,弱则难当匹夫之力,端看得其精髓,能以身为「云」为「梦」否。 我早就想试试了。」 徐乞哼了一声,道:「随你便。」 君聆诗回头望了他一眼,道:「方才你的问题,我想到答案了,要听吗?」 徐乞道:「说。」 君聆诗轻声一叹,吟了两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徐乞一愣,君聆诗已大步迎向廖公渊。 起手第一招!九华剑法,青云剑诀~「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 回川」! 君聆诗随口一吟,手中无鞘剑跟著舞动,上三路如青龙戏云,来往盈绕,令人 目不暇给;下三路若百江汇流,洪波盪漾,视之可惧! 廖公渊不禁略怔,赶忙引剑相抗。 天下五大剑派之中,林家剑法刚正严谨,扎密确实;「镇锦屏」擅於强攻,惊 天破地;木风剑法随心所使,各有千秋;蜀山仙剑派诡谲莫测,莫可匹敌;归云晓 梦剑法如梦如雾,无攻可攻。但君聆诗所使剑法又为何来?竟连天下五大剑派中最 扑朔迷离的云梦剑派承习者都觉得它迷幻若无? 不过一招,廖公渊又闪又隔,竟是狼狈不堪,毫无打败段钰璘那时的从容逸兴! 君聆诗没有浪费时间,一招未尽,又接一招~「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 更愁」! 何等飘渺?何等虚幻?廖公渊已是当场愣住,若非有著习武者天生的反峙能力, 他只怕早被君聆诗砍了十七八剑! 「十步杀……」 君聆诗才念了三个字,廖公渊赫然趁隙抽身,叫道:「且住!」 李忆如见状一笑,道:「都快输了才叫人家停,哪有这般道理?」 廖公渊毫无理会,直盯著君聆诗,道:「君公子……这是……何门何派的剑法?」 君聆诗一笑,也自停手,悠然吟道:「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 廖公渊愣了,过了半晌,才疑然喃语道:「李……青莲……白……太白……青 莲居士……李太白?!」声音中,竟是带著一丝恐惧。 君聆诗看著廖公渊,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廖公渊道:「你……你刚刚说的……李前辈……是说李白,不是李逍遥?」 君聆诗道:「小子与逍遥剑仙仅有一面之缘,还未曾得其指点。」 廖公渊道:「那你……你真的见过李白?」 君聆诗淡然一笑,微微颔首。 廖公渊当场沈默。 过了许久,许久,廖公渊才缓缓自语道:「云梦剑派……自兵圣吴子创立近千 馀载以来,每一路剑法无不符合兵道,虚而虚之、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实而实之 ……自颇具门户,纵横江湖八百馀年,在蜀山仙剑派出现以後,虽当不得天下第一, 亦未曾落於其後……二十年前,却有一个中年人把云梦剑派本堂「回梦堂」的所有 高手一一打败……连在第二本堂「聚云堂」的众家弟子亦皆惨败其下……而那人所 使的剑法,并非天下五大剑派任何一门……二十年来,云梦剑派所有弟子不断钻研、 探讨,还是找不出个所以然,无法解释我们被打败的理由?我们只能说,那人能够 散云驱梦了……」 「不,不是散云驱梦。」君聆诗应声道:「只是,他的意境比云、比梦都还要 高罢了。你们自然无法体会。」 「呵呵……是吗……」廖公渊苦笑一声,弃剑於地,仰天叹道:「我输了。李 白,青莲居士李太白,你又打胜云梦剑派的门人了。」 君聆诗盯著他一阵,从他的眼神中,确定了他已了无斗志。 君聆诗收起无鞘剑,轻轻了叹了口气。 九华剑法,天下无敌吗?就像李白的诗一样? 如果是,为什麽他当初无法打败陆敬风、无法突围,赶到织锦身边呢? 林月如昂然进入将军府,循著发声之处前去。 待她找到那个房间,门已经打开了,里头有两个人,对桌坐著。 阿沁见林月如已至,当即起身移位,换坐到敕里身旁。 林月如也毫不客气的坐下了。面对著敕里坐下。 敕里保持著一贯的微笑,毫不怕通背贯气剑随时有可能将他透胸打过,优雅地 替林月如斟了一杯茶,道:「林七绝,今日首会。请先尝尝不才自栽自泡的云南龙 井如何?」 林月如亦是强压著心中的愤怒与激动、还有那不自觉生出的些微恐惧,强笑道 :「云南王好雅量,小女子又怎敢不赏光了?」说著,她执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过了半晌,不自禁地赞道:「此茶堪为天下龙井之最!」她本是富家女儿,虽然个 性上不喜欢、也很少去泡茶,但仆人送给她喝的茶,她还是会去喝的。自家也经营 茶叶生意,她喝过的好茶当然不在少数,此时却不能不说一句实话,敕里的茶,只 有一个字可以形容。 好! 敕里一笑,道:「若言为此茶,林七绝觉得自云南跋涉至长安,可值否?」 林月如道:「如果我是一个喜欢喝茶的人,应该说值得,可惜我不是。你真的 是苗人吗?你讲话真是咬文嚼字。」 敕里道:「不才当然是苗人,土生土长的苗人。只是自开始接触中原人以来, 便开始学习中原文化,阿沁、雷乌是和我一道的,我们讲话时自然都会带点中原人 惯有的气息。如果林七绝不喜欢,不才可以说得白话一点。」 林月如道:「随你便,反正你别说我听不懂的苗文就成了。」 敕里微笑道:「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罢。林七绝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不才?」 林月如一愣~她以为该先由自己起头的?但对方既然已经提出,她也不客气地 问道:「云南王旁边这位,该就是阿沁小姐了吧?」 阿沁颔首,道:「是,林七绝,我就是阿沁。」 敕里道:「她是我云南的参军,也是我的左右手。林七绝有什麽问题吗?」 林月如道:「阿沁小姐,请问……你是不是很擅长易容?」她把惯有的粗犷收 起来了,言词上竟然也变得颇有礼貌。 阿沁答道:「易容?那是我的本行。当间谍嘛,懂点化妆的技巧会方便很多的。 林七绝想学吗?」 林月如一笑,道:「不必了,我对自己的长相很满意。那麽……你可以改变体 味吗?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身上的茶花香很醒鼻?」 阿沁笑道:「当然可以。我想,这就是林七绝想要的答案。」说著,她把一个 香囊隔桌递到了林月如手上。 林月如才刚接过,不用凑到鼻前,便已嗅到那股天下无双的清雅香气。 清莲香。 这个香气,和林月如记忆中所见过世上最高洁的那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 味几乎一般无二。 林月如不自禁抓紧了那个香囊,道:「可以问问……这个香囊的来源吗?」 阿沁一皱眉,可以看得出来她不太想回答。 敕里却只是笑言道:「是阿沁自己做的。炼法是大理毒王凯特教她的。如果林 七绝想要,不才大可相送。」 「呵~那我就收下了。」林月如将香囊收起,道:「第三个问题,你见过灵儿 吗?」 敕里道:「女娲……林七绝是指,在这十八年内吗?」 十八年内?!林月如心中一震~她从传闻和直觉判断,敕里不是一个会打诳语 的人,他难道不知道灵儿死了吗?为什麽还会说是在这十八年内?压下那股惊讶, 林月如道:「十八年前和这十八年来,两个答案,可以吗?」 敕里道:「十八年前,不才曾见过女娲和逍遥剑仙合力歼杀土魔兽,仅此一面 ;十八年来,未曾得遇。」 林月如点点头,转向阿沁道:「阿沁姑娘,你呢?」 阿沁答道:「十八年前,水魔兽引起水患时,我躲在高处,曾见到女娲化成光 球击中水魔兽;十八年来,没有见过。」和敕里一般,她也把答案分成了两个。敕 里和阿沁都很明白,平心而论,林月如当然希望两个答案都是肯定的。但很可惜, 他们真的没见过。 其实,没见过一个人,不代表那人已经不存在世上了。就像诸葛静没见到让他 想起未来的女子已有两载,可其实她才死没几天而已。 「是……是吗……」林月如喃语道,隐然带著一股失望与失落。她拿起茶杯, 将快要冷掉的茶饮尽。不喜欢喝茶,但这茶没喝,会令她觉得浪费。 「林七绝还有什麽问题吗?」敕里问道,顺手替林月如又斟了杯茶。 还有很多问题!但一时之间,林月如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敕里一笑,道:「林七绝应该已经把心中的疑惑都问过了。那麽,换不才问一 问林七绝,你觉得只解决这些问题,能够救醒逍遥剑仙吗?」 林月如一愣,愕然道:「难道这样不够吗?」 敕里道:「若是林七绝能够把你所想的传到逍遥剑仙心中,自然是够。但就我 所知,林家七绝中,并不包含「传心术」这门秘技。」 「传心术?」林月如疑然道:「那是什麽?」 敕里道:「简单的说,传心术是一门仙术,若是两人皆习此技,且又心意相通, 则可无视千里路程,只要专心致志,便可直接将心中所想的事传到对方心中。以林 七绝与逍遥剑仙的亲腻,若是林七绝与逍遥剑仙均曾习得此技,逍遥剑仙或可立时 醒转。」 「仙术……」林月如喃语道。她只学了武技,哪里曾学过什麽仙术?她又不是 灵儿! 林月如赶忙问道:「那要怎麽做,才能让逍遥知道我想说什麽?」 敕里一笑,道:「那也不难,世上有一种生物,它能以自己的角配合心,让对 方只要接触到它的角,便能传达自己的心思。」 「啊~」林月如不禁惊呼道:「莫不是麒麟?!」 敕里笑道:「林七绝好见识,正是麒麟!」 林月如默然了~她知道大理有一只麒麟圣兽,敕里提供的方法非常合用。但敕 里说她好见识,让她如何当得? 向来颇为自负的林月如,在敕里面前,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 「他到底有什麽不懂、什麽不会?」林月如看著敕里俊美的面孔,心里不禁自 问道。 敕里带著微笑,轻啜著他的云南龙井。 收拾战场。 战果靡然!永安的三位领袖级人物或死或俘,永安城北门被打开、南门也被陈 料以背水拼死一战的阵形打破,永安军溃败! 向达遭黄楼一棒透体刺死、伊机伯的部队与其自身半数在山坳内被炸死、半数 被冯经、卫峭的部队与来援的丐帮群众打散、廖公渊与见到丐帮出手帮助,料定冯 经、卫峭大占优势,随即回师永安的君聆诗比剑落败,成为阶下囚。 李忆如和婥儿不愿与态度暧昧的君聆诗一同行动,回到了入川客栈、徐乞仍居 城外破庙、黄楼与丐帮群众自行散去。君聆诗只得独自前往山坳审视一番。 乍见尸横遍野,君聆诗第一时间闭眼别首~只有那股烧焦的味道不断传入鼻中。 这是他作战得到的成果,可他的心里好排斥,他不想要! 无怨无仇的!他与这数千人无怨无仇,为什麽非得将他们炸死不可? 他想起一个在扬州遇见的老人,一个缺了左臂、曾参与过睢阳一战的老人和他 说的一个故事。 有一次,那位老兵在收拾战场时,发现一个同乡,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那个同 乡,断了右臂。 「我看到他,哭著抱住了他,睢阳已经在吃人了,我这麽老的兵,没有被吃掉, 还能看到一个故人,是多麽高兴的事? 「他笑一笑,就断气了。我看著他断掉的右臂,想起一件事,我是个左撇子… …我是个左撇子啊! 「是报应吧~下一次的战争,我的左臂也被砍了,我没法拿刀拿枪、也没法拉 弓了,我除籍归乡了。可是……我的同乡呢?」 那时,君聆诗只是默然不言。他回到林家堡之後,有好一阵子没有再接触兵书。 现在,他带兵作战。 这是打仗必然的结果,不是吗?是啊!君聆诗早就知道的!他怎会不知道呢? 可是,他不喜欢,真的不喜欢! 难道没有不打仗就结束分裂、结束战乱的方法吗? 孙子曰:兵之上者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伐谋与伐交是不用动到兵戈的,但君聆诗自认没有这种才能。 他还是必须「伐兵」,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必须「伐兵」,必须继续这样下 去,必须继续下一个命令,就能草菅人命的过程! 二十一年来,手上未曾染血,谁知,第一次染上,就染了这麽多? 我一定要这样做吗?没有别的办法吗? 我不是很聪明吗?难道也不得不用这麽低卑的办法?我还是无能的! 我为什麽要学兵法?为什麽要当统帅?我这样杀人无数,我应该去做一个小兵, 也尝尝自己被杀的滋味啊!反正我已经不怕死了,没有什麽好留恋的,就算死了也 没有关系! 为什麽?到底为什麽? …………………… ………… 为了打败敕里! 在沈静的一片焦尸中,君聆诗昂首步行其间。 他要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结果,他不能逃避!否则,他永远没有机会。 没有机会去打败敕里! 就当成,不要辜负了他对我的期许罢。君聆诗自我安慰著。 忽然,君聆诗听到了一阵很微弱的呼吸声。 还有人没有被炸死吗……? 救救他吧,反正战事已经成定局了,为什麽不救他? 君聆诗走了近去,看到了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倒在地上。 这人曾经一剑隔在他的脖子上,救了他一命;曾经要求他从长安赶回苏州求救 兵…… 「段兄!」君聆诗脱口惊呼道,随即将气息微弱的段钰璘背起,赶回永安。 这一路,走得异常辛苦。君聆诗想赶时间,又不敢走得太快,怕把段钰璘的心 脏给震停了。 至少令他比较放心的是,段钰璘的呼吸虽然很弱,却相当悠久绵长,很明显只 要没有外力干扰,遭到炸伤的段钰璘还没有生命危险。 速度不快,君聆诗保持著一定的平衡,避免颠簸,背著段钰璘回到了入川客栈。 战後萧条,君聆诗毫无阻碍的到了李忆如的房前,叫道:「李姑娘!快开门哪!」 一时并无反应,过了半晌,婥儿才一脸厌烦的开了门,李忆如站在门边。明显 的,婥儿并不欢迎他,并阻止李忆如前来开门。但她终究是开门了。 才刚开门,婥儿和李忆如的脸色都变了。 「璘哥!」「石头!」 名称不同,李忆如和婥儿同时惊叫一声。 两名女子很快的将段钰璘自君聆诗背上移下,扶到了床上躺平。跟著,李忆如 才回头向君聆诗道:「进来罢。」 君聆诗看了婥儿一眼,她只不置可否的别过头去,君聆诗略一犹疑,扁扁嘴, 还是进去了。 李忆如专心替段钰璘施展家传的「气疗术」略治创伤,婥儿关注地在旁看著, 当然没人来替他斟茶。 君聆诗看了一会儿,走近前去,道:「李姑娘,林家堡的内功疗伤法「凝神归 元」可能较有用些,是否可以让小弟试试?」 婥儿随即回头叫道:「不用你假好心!」 李忆如却收了手,看了君聆诗一眼,起身让出了位置,道:「麻烦你了。」 君聆诗很快的坐下了,将双手一合,深吸了口气,跟著便将双手略覆在段钰璘 身上较明显的几处伤口上。 看著君聆诗手上微微发出的绿光、段钰璘身上快速结痂的伤口,婥儿冷哼一声, 道:「没想到你也会施法术?我以为你只懂打打杀杀的。」 君聆诗没有理会,仍然专心地替段钰璘疗伤。可心里,会疼。 认了罢!为了自己的目标,认了罢!这一切,是现在的他应该承受的。 过了半刻钟,君聆诗呼了口气,收手。早已满身大汗。 李忆如递了条手巾给他,道:「你应该知道璘哥为什麽被炸伤罢?」 君聆诗接过手巾,拭去脸上的汗,道:「我知道,段兄必是被廖府中人要求前 来对付我,而伊机伯带兵出城追敌,向达料定我必会合军一处,便要段兄混入伊机 伯的军队中,以便伺机来对付我。只是有一点他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便是徐兄带 其帮众来援,以至我根本不必亲自去对付伊机伯,段兄自然也没有机会遇到我。只 是我也没有料到……没料到他们会这麽快就把段兄请出来,在第一波交锋就用上他 了。」 婥儿道:「第一波交锋不用,以後还有机会吗?你难道不是一次出击便打败了 永安?」 君聆诗苦笑一声,道:「运气好罢了。段兄也算得命大,在我布满地雷的山坳 中,他可是唯一的幸存者。」 李忆如道:「不是璘哥命大……璘哥会御天地万物之气,他必是将空气中的湿 气集中到了自己周身,让爆炸时的破坏力不会对他有过大的影响……」 君聆诗点头道:「嗯~那他一定也可以将我所准备的油驱离己身了。」 婥儿听了,冷哼道:「还有用油?算你够狠?你便是生怕这一炸,炸不得全功 了。」 君聆诗默然不语,他必须要习惯这种冷嘲热讽才行。 他站起了身,道:「还是请大夫来看看段兄吧。我必须回长安了。」说著,转 头就要出房。 李忆如忙道:「君公子,你回去後要做什麽?」 君聆诗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言罢,己自去了。 婥儿道:「你的眼中还有犹疑,有什麽还没说的吗?」 李忆如轻叹一声,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姜婉儿会用织锦姐姐的身体 去找他。」 婥儿随即应道:「何必?让他自己去等罢!他无仁无情,我们也不必对他有义, 难道不是吗?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到时,我才要看看姜婉儿和织锦会不 会原谅他的所做所为!」 李忆如又一叹,坐到床沿,看著伤势不轻的段钰璘,忽然也生出一种何去何从 的无奈感。 一个黑影,缩在入川客栈的屋顶上。 那小子……竟然还没毒发?怎麽可能? 难道……我喀鲁的六灭傀儡蛊,还会失效不成? 不~不可能的,我研究了好久,才成功做出这道六灭傀儡蛊……是了,必然是 在韩家时用药压抑住了! 没关系,只是压抑而已,又不是除去了。只要我再加点催化剂,那小子一定会 马上发病的。 「嘿~嘿呵~」 两声冷笑之後,黑影消失了。 诸葛静独自坐在圣姑屋後的稀林中。 他的面前,放置著一些石块。 总共是二十四块。诸葛静盯著这些石块,一动不动。 「休、生、伤、杜、警、死、惊、开……」 念了八个字,他又沈默了。 跟著,他又念了另外八个字。 「风、雷、水、火、天、地、山、泽……」 然後,还是沈默。 过了半晌,他又喃喃念出了八个字。 「天、地、风、云、龙、虎、鸟、蛇……」 跟著,他开始缓缓移动石块。 移了一阵,他忽然开始觉得心烦意躁起来。 咬了咬牙,还是移下去。但过了不久,他一挥手,把石块全都打乱了。 「八阵图……八阵图……不行,我一定要学会八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