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灵山顶上战火首起 君聆诗与徐乞相顾愁然~以鹤翼对锋箭,凯特所下达的命令或许没有什麽差错, 但是大理的战力却不及当下的南绍,正面硬碰硬,几如找死! 敕里在啊!只要他在,南绍就可以提升战力了!此起彼落之间的士气差异太大 了,大理是没有胜算的! 徐乞恨恨地瞪了敕里一眼~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做掉这家伙!可是…… 简单一句话,别闹了,光凭咱几个,可以摸到他就很奇迹了! 君聆诗还是盯著山下……难道,他们只可以祈望奇迹了吗? 世上哪来这麽多的奇迹? 心中感到绝望的同时,君聆诗呆了…… 谁说没有奇迹?! 半天倏地洒下一十八道金光,它们的速度几如迅雷,尾後拖著一道长长的光影, 眼见便要贯入战场上不知哪十八个倒楣鬼的顶盖,却又在离地二丈馀处毫无前奏的 定住了! 所有人都看到,战场在这一刻宁静了,便如试炼窟前的沈默一般。 那是一种气压,低气压,压得人人都出不了声。 这柄剑,不是众将士们最熟悉的天剑无尘,但它显眼、亮眼,无一人不认得它 …… 剑身金黄,嵌著七色宝珠,在日光下闪闪耀目。 又或许,他们认的不是剑,而是这套飞剑功夫。 御剑术! 一道人影飞近剑身,一脚踏上剑柄,略略一顿、脚下使力,又向下一柄金剑纵 去。一十八柄金剑,他顿了一十八次,已越过山道跃向山腰。脚才刚离开最後一柄 金剑,金剑跟著在空中晃了半圈,十八合一,便跟著那人去了。 以一干平凡将士的眼睛,那人影在飞纵时,根本就无法看清那是何方神圣,但 他在剑上停了那麽一会子,似有意、似无意,就是要众将士们认出他。 又见到他了……这次真的见到,竟连雷乌也呆住。 虽然明知道一定会见到他,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却从没到想到,会这麽 地震撼…… 十八年前大理一役,似又重现眼前! 不只雷乌,只要参与过那一战,在场何人不是? 金剑已追上人,人踏在剑上,一线朝山上去。山腰上的一切,他视而不见。 众将士望著他,望向山顶,看到他,也看到另一个人。 一个正站在崖边,彷若事不关己般观望著山下战况的人。 敕里! 他们看不清敕里那泰然自若的表情,只是两方人马心里生出两种不同感觉。 大理是,我们那传说中的英雄回来了!我们赢定了! 南绍是,逍遥剑仙又算什麽?我们有我们的教主在! 两边同时发一声喊,再战! 这一下来,大理与南绍真的是势均力敌的总力战了! 李逍遥才刚刚「飞」到山上,敕里已回头步入帐中。 李逍遥看看四周,没啥可疑,便也跟著入帐。 敕里先行归座,见李逍遥已进帐,只是微笑道:「请坐。」 李逍遥也注意到段钰璘那不似醒著的模样,泰然坐到右首第二位後,便道:「 我这个傻徒弟是不是先和你打过了?」 敕里道:「段公子胆气过人。」才刚说完,帐外又先後步入三人。 卢光、青松、红桧。 三人更不打话,卢光坐在李逍遥对面,青松、红桧分别坐在左右首第一位。 徐乞已抓著打狗棒起身!这刻不决一死战,更待何时!? 卢光却没搭理徐乞冲著自己而来的满腔怒火,佯做不知地品著阿沁刚送上的云 南龙井。 敕里咳了一声,道:「徐帮主,时辰还没到,先别急。我可不喜欢有人坏了我 的规矩。」 徐乞一怔,又咬牙坐下。 敕里不怒自威,竟扬扬然有君临天下之慨,徐乞身为丐帮帮主,也不禁要为之 震慑。 怕吗?为什麽不怕?在敕里面前,谁能不怕? 阿沁绕个了圈子,轮到替徐乞斟茶时,娇笑道:「徐帮主按捺些,等人到齐了, 教主要开战,那时便是你不想打,我们也会逼你打的。」 徐乞冷哼一声,没答腔。 阿沁回头坐到敕里身旁,见李逍遥一脸怪诞的盯著青松与红桧,便道:「忘了 先给介绍一下。李大侠,这两位是木色流第二代传人行二、行三的前辈,人称青松、 红桧。他们可是你的第一个对手喔。」 李逍遥不解道:「啥意思?和你们教主动手,还要先给他们试过本事,看够不 够资格啊?」 阿沁笑道:「可能不只是试身手而已。青松很久以前便想与你决一死战,好好 的比试一下,凭他老人家的能耐,只怕逍遥剑仙拿出真功夫也未必能胜哟!」 李逍遥道:「换个时间不成吗?一定要在这时候来凑热闹?」 青松冷哼道:「就是这个时候,才能逼你和我决一死战!」 李逍遥道:「我们有什麽深仇大恨吗?」 青松道:「没有,严格来说还有点小小关系。今日一战,只是我想而已。」 李逍遥一张口,很想教训他几句,但是一见他的形貌,便知来者不善,说得太 多也无济於事,又何必徒费口舌?当下转向敕里道:「你说时候还没到,那何时才 算到了?」 敕里道:「还有一些人还没到的。至少要等他们到。」 李逍遥眉头一皱~原本他想在忆如完成神化之前便分出胜负,如今看来是不太 可能了。 「那……我这傻徒弟啥时能醒?带伤不带?」李逍遥又问道。他本身对医术一 窍不通,又不擅观人内息,还真完全看不出来段钰璘究竟有没有受伤。 依照常理判断,段钰璘晕在这儿,无理不伤,但以敕里的个性、本领来「推论」, 他想不伤段钰璘便让使其失去行为能力,却也易如反掌。 敕里答道:「段公子不带伤。至於何时会醒……如果早醒便早醒,要是人到齐 了,他还是现状,小王自然会将他弄醒。」 「现在不能弄醒他吗?!」忽地一声怒叱,众人向帐外看去,林月如到了! 她与姜婉儿并肩而进,却不见酒剑仙。 低头一望山腰,「溶筋化骨军」又动了!五百人围著一个糟老头、一年三百六 十五日有四千三百八十个时辰是醉酒状态的牛鼻子! 依照巴奇的说法,敕里让他们放的人,是有战帖及其「一道」的人,林月如无 疑是算在李逍遥的一份,那姜婉儿又算谁的? 不~谁也不算,方才敕里行至崖边让山下众人皆可见著自己时,便以使「传音 入密」的功夫告诉巴奇,姜婉儿不挡。 巴奇正与皇甫望对峙,全身气机凝结气海,正是这专心一致,敕里发话他听得 一清二楚。 「传音入密」与「传心术」不同,传心术是仙术,要双方都有神性、相当程度 的灵力才能使用;传音入密是一门内功,拜月秘术所载、中原武林会用的人屈指可 数的绝顶内功。 听到林月如的喝问,敕里一笑回道:「段公子的「劲御仙气」已然练至瓶颈, 他如果醒著,看到什麽、听到什麽、甚至感觉到什麽都会令他的气息有所波动,小 王认为不如让他保持现状,他的气机可以自然而顺畅的与天地相融,才是更上层楼 的绝佳办法。」刚说完,林月如与姜婉儿皆已进到帐中,便又道:「请坐!」 但帐中八位,先後已有君聆诗、徐乞、段钰璘、李逍遥、卢光、青松、红桧坐 去,仅馀一处空位,林月如与姜婉儿却是哪个该坐? 这没问题!敕里还没说话,林月如与姜婉儿前脚尚未入帐,阿沁便已离席扶起 段钰璘,让他平躺在主席旁,甚至还拿了个垫子给他当枕头! 如此一来,便有两个空位了。林月如与姜婉儿对望一眼,林月如坐到段钰璘移 走後的左首第四位,姜婉儿坐上左首第三位。 姜婉儿的右手边即是卢光,对面是不知该将眼光往哪儿摆的君聆诗。 君聆诗似乎觉得很尴尬,便起身走到主席旁,将身上的大红镶白羽披风脱下, 盖到段钰璘身上当被。又犹豫了会儿,这才归座。 姜婉儿心里也很明白,她压抑著体内一股想多望君聆诗一眼的冲动,向敕里道 :「教主似乎挺了解劲御仙气?」又偷偷瞟了卢光一眼~这忘八也有练,却不知到 了何等境界? 敕里微笑答道:「以姜姑娘在蜀山仙剑派的辈份而言,很多事是您说了就算的。 您老觉得小王懂是不懂呢?」他这一句话,捧高了姜婉儿的辈份,却也很明白的表 示~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想搞懂我?再等十辈子罢! 没错!敕里的意思的确是说自己懂,但是究竟懂几分?或者是除了这个之外还 懂什麽?你就自己猜吧! 姜婉儿却哼声道:「不答便罢,本姑娘没兴趣猜。」说才出口,姜婉儿心中微 微一惊,竟有点後悔。 君聆诗怔怔地望著她……这……这是织锦的口气! 李逍遥也感觉到了,他见过织锦一面,虽只有一面,但这个小师妹的个性非常 鲜明地让他印象深刻,看看身旁的君聆诗,觉得有点不妙。 敕里忽然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完,便朝 山下望去。 这句话,在座众人皆鲜阅诗书,一时不解。唯独君聆诗可以明白。 这是「诗经。小雅。采薇」的句子,出自周公姬旦。白话译文:「多年以前当 我离京东征时,路上杨柳拂风,正是万物滋生的春季;如今归来,却是雨雪满路。」 君聆诗闻言,回道:「訏谟定命,远猷辰告。」 这是「诗经。大雅。抑篇」的句子,两句加起来,正好是「世说新语」中,谢 安雪日在家烤火时,问谢玄说:「诗经何句最佳。」前句是谢玄的答句,後句是谢 安自答。 「訏谟定命,远猷辰告」,文意是指一个有作为的人,应当未雨绸缪,处处先 行一步。而言外之意则表示不该等到事情已经发生了,才来後悔、自责。 言毕,两人相对一笑,会心的一笑君聆诗能即言即对,固是才学过人了;敕里 抛砖引玉,让君聆诗自脱囹圄,更是高明! 以整段话的意思来看,敕里是表示:我们都失去了一些本来有拥有的,你不应 该在这时候伤怀,这未免太过於自私了。 君聆诗则是回答:如此看来你我也只是凡人,因为我们都在後悔与自责。 林月如心想道:「君师弟其实是天下第一等的人杰,也只有徐乞这种胆识过人、 诸葛静般才智出众的英俊会与他相契。但徐乞能武不能文、诸葛静能文不能武……」 明知这时候说这种话很不对,她还是不禁吐出口:「君师弟,如果这一战後你与教 主都能存活下来,即使天下人都无法原谅你们、了解你们,你们也一定要成为生死 至交!」 在场人人为此言震愕~君聆诗却只是一笑,道:「我会的。」敕里也是一笑~ 林月如果然机智过人。 在长安一席话,她已经察觉到敕里的用心,如今的敕里,目标已非打下大理, 因为这太简单了,敕里只是希望尽力一战,希望再次感受那种世上有自己奋尽毕生 之力仍然无法达成的事。即因如此,他才会召集天下各路豪杰与此一战。 但若敕里不打下大理,南绍是绝对无法谅解的;君聆诗与灭师门的主谋结成朋 友,无异大逆不道的行为。所以说他们会被天下人怪罪,不无道理。 林月如只是觉得,这个小师弟已经一无所有,何必再用过去绑住他,而不让他 展望未来? 林月如又转向敕里道:「这不代表我不想杀你!」 敕里微笑道:「今日专是私斗,小王可以理解。」 阿沁在旁咬著下唇,不吭一声。 如果教主……不,不应该再叫他教主,如果凤哥认为放弃南绍人民的拥戴来换 取这一战、换取君聆诗成为朋友是值得的,我必会跟随到底。 茶过三泡,还没有再上山的人。 山下仍然在战、山腰仍然在战。二千长刀兵也加入围剿酒剑仙的战局。 「我们来打发一点时间吧。」敕里啜了口茶,温然道:「在座不妨各提一个问 题,对谁提都行。提完之後,小王来说个故事。到了这个时候,希望各位可以对任 何人的任何疑惑掏心而论。」 青松摇头,他没有什麽好问的。 红桧问道:「镇狱何时才会到?」 他一向很溺爱徒子徒孙,陆敬风、杨均、吴仲恭三人命丧镇狱之手,红桧不可 能不计较。 与李逍遥一战是二师兄的心愿,不是我的! 阿沁答道:「他可能会一直观望,等到我们全体气力放尽的时候才出手。」 红桧颔首。没错,对镇狱而言,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他的朋友,当然要挑最 有利的时候再出现。 敕里跟著望向卢光。卢光冷笑,不言。 姜婉儿瞪了卢光一眼,峻声道:「我要收回湛卢剑。」 「杀了我!」卢光的回答很简洁。 人在剑在!要剑,就先取我的命! 姜婉儿笑道:「很好!」可以取剑,又同时诛灭蜀山仙剑派的叛徒,好极! 到林月如了,她沈思半晌後,摇头道:「我没什麽好问的。」该问的,看清、 看透了,实在没有什麽好问。 然後是君聆诗问道:「何为诗?」 敕里答道:「诗如相,相由心生。」 君聆诗又问:「何为心?」 敕里再答:「心如意,意境空明而有诗,即真意。真意致,挥毫舞剑无所不能 至、无所不能及。」 君聆诗默思半晌,微笑颔首,彷如悟。 再来徐乞问道:「江闵湘怎样了?」是问阿沁,云南第一探子,理当知道。 阿沁一叹,道:「湘姑娘她……一身灵肉熔於炉火,灵气附於剑,此剑名曰「 箫湘烟雨」……」 徐乞恨恨地握紧了拳头~他可以为朋友付出生命,遑论是堪称「恩人」的璘、 忆、湘、岫四人。如今湘岫姐弟先後而亡,怎教徐乞不难堪! 其实以报恩的观点来看,徐乞已做得很好很好很好了,只有他自己不满意。 李逍遥与林月如愕然对望。 湘儿竟然…… 最後,李逍遥自慑心神,道:「我说……那位「云南第一探子」,老哥我要麻 烦你件事儿。」 阿沁答道:「逍遥剑仙请说!小女子能则助,若不能,再说再看再研究再讨论 罗!」言毕一笑,声如银铃,响得在座诸人心旷神怡,原本就已极淡的肃杀之气更 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逍遥却是凝颜正色道:「请你……再扮一次灵儿。」 阿沁微微一怔,望向敕里,敕里笑而不言。 「那……稍等一下。可以先请逍遥剑仙将香囊再还我一会子吗?」她起身走到 李逍遥面前,李逍遥当即将敕里自阿沁处赠与林月如、再转交自己的莲花香囊摸出, 递到阿沁手上。 阿沁接过,跟著又向君聆诗道:「君公子,也要借借披风。」君聆诗点头。 阿沁即自段钰璘身上捧起大红镶白羽的仿圣灵披风,跟著便闪入敕里身後的屏 风里。 李逍遥双肘撑在案上,双掌抱拳顶著下巴。真正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他憎恨敕里让阿沁扮成灵儿这种亵渎的行为,但是又觉得若能於此时见灵儿一 面,将届之战,自己更能毫无保留的挥洒。 真是矛盾! 等了一盏茶时间,阿沁从屏风後走了出来。 或许该说,是赵灵儿。 莫说是素有渊源的姜婉儿、林月如,即令从未近女色的青松、红桧也怔在当场。 他们师兄弟、包括卢光在内,真的没有办法想像,世上会有这种人,这种清丽 高绝得彷佛不食人间烟火、身上又「自然」散发出一股能清净人心的莲花香、她的 表情、她的气质、她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 清! 这一个字,是多麽的完美! 卢光愣愣地瞧著~他曾经意图染指李忆如的肉体,如今眼前之人,在相貌上无 比相似,但那股气……完全不同!看著「赵灵儿」,卢光心中毫无一丝的邪念!这 一刻,卢光也清净了! 林月如呆然喃语道:「好……好像……太像了……」她从未见过接承天蛇杖、 圣灵珠、圣灵披风等女娲传物之後的灵儿,但阿沁这一卖相,真令她产生一种错觉 ~莫非当年的灵儿其实就是阿沁? 姜婉儿只是盯著瞧,李逍遥也是盯著瞧,两人心里都是一片的空洞。 空洞也有分,姜婉儿的空洞是「无」;而李逍遥的空洞,是太多太多,无法辨 别当下所想所欲的「溢」。 因为太多了,造成什麽都无法表示。 敕里没有说话、君聆诗、徐乞也没有说话,这一刻,是属於李逍遥的,他们没 有权利将它打破。 阿沁也就这麽静静地让大理传说中的英雄,用那种充满爱怜、充满怀念、也充 满疑惑的眼神怔怔的望著自己。 且不论彼此是不是敌人,阿沁毕竟是个女人,看著李逍遥沧桑的神情,她感觉 到了,感觉到赵灵儿十八年前牺牲了多少、感觉到她心里的不舍与无奈…… 在这一刻,阿沁认为眼前的男人是不是李逍遥并不重要,她只知道这是一个很 深情、很全意、很刻骨铭心地爱著赵灵儿的男人。 阿沁忽然很浪漫的希望,赵灵儿还活著,这样,这个男人就不会这麽悲伤。 或许这个男人还有另一个挚爱,而她也在座,基本上这两种付出与关怀也是等 量的。 等量,却不代表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爱过的人,曾同时爱过两个对象的人,或许能明白。 在林月如的喃语後,现场是一种沈默,静肃的沈默、也是感怀的沈默。 每个人都似乎怕一开口,会破坏了「赵灵儿」所带来的完美感。 生命是这麽的庸碌,在这一刻,人人都沈醉於宁静。 在风雨欲来的大战之前,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活著离开,这片刻的静谧与安 详,是一种享受,也是在座所有人最後的权利。 「人生~如水月~」一个极为温柔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均势,这句话钻进了李逍 遥的心坎,也倏地让阿沁回神。它的音量、节奏、语气、声调,无一不是来得那麽 完美,来地不令人觉得突兀,又让在座全都可以很明白的听到,深深地印在他们的 脑海里。 话,是敕里说的。 李逍遥猛地闭上双眼,呼了口长气,道:「好了,多谢。」 阿沁很快的遁入屏风後头,卸妆显然容易许多,不过十来个呼吸便又转了出来, 重新将仿圣灵披风盖在段钰璘身上,再把莲花香囊递给李逍遥後,即归位於敕里身 旁。 李逍遥微笑,心境澄明的微笑,一切再也无奎无碍。 阿沁低著头,轻眼瞧著敕里。 敕里迳自起身,一边在旁冲著一壶茶的第四泡,一边说道:「各位请饮尽这杯, 小王替各位斟过,便来说故事。」 敕里说故事,那可有意思,敕里说的一定不会是废话,众人都兴味盎然的品尽 面前这杯。敕里等茶入味後,斟了一巡,回座。 阿沁还是低著头,但她知道敕里没正眼瞧过自己,心里有种很难过的感觉。 敕里坐下之後,她想将身子挪开点,稍稍减轻这种尴尬,但终究没动。 忽然,手上传来了一股温暖。 阿沁的喉头哽咽了、目光濡湿了…… 「云南第一探子」、又兼南绍参军,云南王最倚重的左右手,但无论再能干、 再有才华,她也不过是个女人呀! 女人要的是什麽? 君聆诗见到这一幕,虽没有见到案下,却很明白发生什麽事,同时也肯定了, 敕里的弱点的确是阿沁。 和敕里本身比起来,阿沁的确堪称为「弱点」。 但君聆诗心里有也有另一种决心~不会向阿沁出手的决心。 敕里已经不再攻击他们的弱点,而且光明正大、还处处用一切的方法来坚定他 们的决心、提升他们有形无形的实力,那麽,他们也理应堂堂正正的与敕里一决胜 负! 敕里开始说故事。 「十八年前,南绍换了一个新教主。他当了六年的教主,就逊位为副座。这六 年之间,由於这位教主的精明干练,南绍在水患肆虐後恢复了国力。新任教主决定, 统一云南才是真正的长治久安之道。於是云南的短暂和平结束了,南绍又开始对大 理发起战端。打了两年之後,大理认识到南绍日渐强大,已经不是光凭当前大理本 身的力量可以抵抗,於是他们决定求援。求援的对象,即是十八年前在云南闯过试 炼窟、又护送女娲在千军万马中到达大理神殿祭雨、再歼灭了五魔兽其中四只,号 称大理传说中的英雄:「逍遥剑仙」夫妇。」 「由於南绍对於大理的情报掌握非常完整,大理几乎连一封求援书也送不出去, 试了无数次,送信的人总是有去无回,他们无计可施,只好派出一个小孩去信送。 希望因为对方是小孩,让南绍有一点舍不得下手的怜悯,大理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於是小孩独自一人,千里迢迢地自云南赶赴馀杭,找他们的英雄来救大理。」 「小孩真的没有被拦下来、也没有被杀害,他到了馀杭。在路上,他曾经在一 处树林中受过南绍勇将的攻击,只是那位勇将没有取他性命,却在他心中留下了阴 影~强者的阴影。那时,是一位道长出面击退勇将,救了小孩,还请了他一顿饭。 只是那位道长其实与南绍是一路的,他悄悄在饭中洒下了南绍一位用毒高手精心配 制的独门奇蛊,又用迷魂香让他睡得很沈,趁机将他贴肉而藏的信笺调包。南绍也 有一位擅长「模仿」的名人,她可以模仿字迹、声音、长相,几乎什麽都可以模仿。」 「然後道长走了。小孩什麽都没有发觉,他走到馀杭县外,那道毒蛊发作了, 因为这毒蛊只是六道蛊中的第一道药引,所以症状很轻微,小孩只是觉得很口渴, 在馀杭县外渴到受不了,想到井边打水喝,但井是枯的,结果他渴晕了。正好有位 村人在那附近打柴,发现了那个小孩,便将小孩救了回家。村人不仅取来了仙丹帮 小孩压抑蛊毒,还留他住在家里,教他武功,一教十年。」 「十年之後,村人带著女儿、妻子、小孩……当时已是一个青年,从馀杭县到 了白河村的好友家中去过年。这时十年前救了青年的道长又出现,并且留下纸条约 见长安城。青年决定要赴约,他与师妹、师父好友的一对儿女一起出门。他们在扬 州遇见了一个小乞丐、买了一个小丫鬟;在洛阳城听那个小丫鬟吹笛,是一首「送 杜少府之任蜀川」,很好听。接著,他们到了长安之後,他们遇到了青年师妹的两 位「师叔」,同时,他们发现其实道长没安好心眼,便请其中一位师叔回馀杭去搬 救兵。但救兵还没到,小丫鬟因为发现一个秘密,被打死了……」敕里轻呼了口气, 左手端杯轻啜了口茶,同时细细地观察著场中各人的反应。右掌仍然是紧紧地握著 阿沁的手。 李逍遥、林月如的表情是惊怒;阿沁低著头,神情专注地等著敕里继续;卢光 是不忿;青松、红桧漫不关己;姜婉儿与君聆诗千头万绪不能尽言;徐乞咬牙切齿, 怒火中烧! 敕里放下茶杯,续道:「师叔没跑很远,就在风陵渡遇上了青年的师祖与一位 名动天下的「大唐诗仙」,师叔带著两位老前辈回头救人,当时小乞丐已经离开了。 他们救来救去,结果竟漏了青年的师妹。才刚出城的那晚,师妹的女师叔决定要回 城去陪这个师侄。青年与好友的女儿由师祖陪同往大理去;师叔与弟弟则跟著大唐 诗仙到洞庭等朋友去了。」 「後来,姐姐在大理一次防御战中,误戮了青年的妻子。因为大理律法是不允 许像姐姐这种身份的人上战场的,青年放走了姐姐,又为了要替她背罪,自己也离 开了大理。在这一战,青年的右臂被当年在树林中狙击他的南绍勇将重创,至此无 法再顺利使剑,於是他的师祖教给他本门最高深的内功「劲御仙气」。」 「青年苦练劲御仙气,过没多久,大理所殷殷企盼的英雄终於来了!但却是一 个垂死之人。他的胸口被一柄苗刀捅中,没死也半条命了!同时,两位师叔与小乞 丐在嘉陵渡口和南绍派出据守牂牁的副座打了一仗,打了一个大败仗,因为有一个 不是神的神插手,他为了要将当今世上的神妖仙魔都纳入掌握,便到了战场上去找。 後来,又跑到大理找另一个,青年去出手了,却遇到南绍的那位用毒高手,在他身 上下了第二道蛊引。第三道蛊引,则是後来青年与不是神的神所要找的神去了永安 後,收到了拜月教教主送来的战帖,用毒高手将毒粉洒在战帖上,他吸入了。他收 到战帖之後,决定要赶回云南,但蛊毒已经发作,青年感到四肢无力,根本无法赶 路。到了嘉陵渡口,用毒高手又来了,他将第四道蛊引给青年,因为那是以毒攻毒、 解除四肢不适状态的唯一解药。青年也毫不犹豫的吸食了……」 「停!」李逍遥猛然喝道:「这道蛊毒究竟何时发作?」 敕里又啜口茶,微笑道:「这种蛊毒若非有第一道药线,後来的所有药引都是 无效。它称之为「六灭愧儡蛊」,六蛊齐中後立即发作。所谓六灭,天、地、君、 亲、师、我是也!他会变得六亲不认,见人就杀、见鬼也杀、见神照杀!杀到无可 再杀,便会杀了自己。至於第五道药引,各位就座後的第一杯茶里应该都有。」 君聆诗想说:「这一定是喀鲁的手脚!」但他没有说。都到了这种时候,敕里 若会与自己的部属假撇清,他就不配当一个王者了! 既然敕里不会说,自己何必多口? 一时,只见李逍遥须眉俱张,大吼道:「受死吧!」 一道金光倏地化成七道,全部直刺敕里! 旁边绿袍一闪,竟将七道金光全都挡下! 「我说过了,你的第一个对手是我!」青松飘然而言。 「谁都一样啦!」李逍遥剑势一盪,疾攻青松。 青松随手一晃,剑锋带剑,竟将伏魔七星引出帐外。 帐中人出帐了!徐乞更不打话,直扑卢光,君聆诗义无反顾,协力向前;林七 绝对上红桧,只馀敕里、阿沁、姜婉儿仍然端坐帐中。 天下绝顶高手该都到齐了! 山脚下是拜月教副座雷乌与永安城主廖公渊带兵对上大理群杰;山腰上皇甫望 与巴奇对峙、白柏抵住喀鲁、黑桐与酒剑仙、黄楼、商长老则受到二千长刀兵与溶 筋化骨军围攻;山顶上李逍遥剑奕青松、林月如指斗红桧、徐乞与君聆诗死战卢光! 真是的死战!徐乞不要命了!他明知道卢光已练过劲御仙气,无论他有几层的 功力,自己绝对打他不过,可全然不放在心上,就是打,猛打、狂打、豁出去乱打! 看来不成章法、一掌一棒的胡拍乱击,却又全是致命杀著!那棒影极阔!惊得君聆 诗不知是不是该闪躲;那掌风极烈!刮得卢光面颊生疼! 我能做的、我该做的,都已经做绝了!藤儿,你不要怪我不肯留下自己这条命 继续帮助他们,我已经不知道还要做什麽才是对了! 现在,只有你!卢光!给我死来吧! 卢光一退、再退!没错!他比徐乞强,但是强多少?前几番击败徐乞,难道赢 得轻松吗?没有的事! 这麽死命搏打的徐乞,在敕里眼中,竟已駸駸然可与黑桐等量齐观之! 或许,徐乞真的没有使过真功夫,他想杀卢光,却也知道自己还不能死! 终於等到这一战!所有的敌人、所有的朋友都见光了、到齐了!再也不差我这 麽一个小乞丐! 忍,已经忍够了!谁敢说他心里会比君聆诗、比段钰璘、诸葛静好过?就这一 刻,再也不必保留!我为你所留存下来的一条命,如今就是要在你身上耗尽! 卢光竟然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很早很早就用湛卢剑对敌了,但是君聆诗的椎 心、徐乞一根打狗棒却都没有为其所断!卢光可是已练成了劲御仙气第六重,将天 地之气注於剑身,该已无坚不摧了呀! 难道,人的潜力真是无限?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君聆诗剑势一盪,一时竟如瀑布倾泄而下!九华剑法、青云剑诀! 这道瀑布眼见便要洒到卢光身上,卢光猛一扬剑,喝道:「太清剑法,迅能断 水!」但见一道黑影飘散,湛卢剑在卢光头顶上已不知挥舞了几百几千次,君聆诗 的瀑布真的给他截断! 徐乞呢?他也没有松手! 卢光正在挥剑挡剑,忽觉一股大力压向胸口,分神一望,方才徐乞才给自己逼 退数步,如今相距约有二丈许,但他已收起打狗棒,双掌置胸向前平推,这一招「 震惊百里」的掌劲竟仍袭向全身毛孔! 为什麽说毛孔?自从学了劲御仙气後,卢光真的感觉到身上的所有毛孔都有用, 都可以用来感受天地之气。他现在自己,即便对上一个心至剑至、心剑合一的武尊 ~即便是独孤剑圣~他也可以打赢! 人的气总会流动,卢光不必去猜你想攻哪里,自然便可以知晓! 徐乞这一掌,却逼得卢光全身毛孔闭塞! 这种程度,诚然不在任何绝顶高手之下! 只看这一击,任谁都会承认,徐乞绝对有资格与这一群比他大一辈两辈的绝顶 高手同台较量! 敕里见了,也不禁赞叹:「後生可畏!」 又一个人跑进大理城,他也要去灵山。 以他出发的时间与地点来看,他应该可以比徐乞、段钰璘还早到,可是…… 他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大概只有十七八岁,虽是男儿装束,却柳眉媚眼、鼻挺 嘴小,说是俊秀,不如用多了分脂粉气合适些。 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前面、看看後面……挺静的,可以肯定这里绝对不 是自己的目的地。 正想转身离去再找看看,忽觉一股震愕袭上心头,他放眼望去,竟有一道「气」 向上升去,直贯云霄。 气本无形,气是无色无臭无味,但这股气太强了,强到可以目视! 因为周围的空气,都没有这道「气柱」的浓密,极易辨别。 他很好奇,奇是谁能够施放出这麽强烈的一股气,便朝气柱的方向走去。 气柱一时并未消散,让他很容易的找到了地方。是一间屋子,屋顶已经被冲破 了。 伸手叩门,等等,没反应,再叩,再等,还是没反应。 见鬼啦?不对,鬼也会应声啊!於是他出声说道:「小弟江闵岫,不知屋主何 人,是否能指点一二?」 才刚刚报名,房门「碰」地一声被狠命拉开。 毫无疑问的,屋里是宗飞妍与李忆如。 李忆如释出气柱,已算大功告成,同时也已回复人身。当下只是与婥儿愣愣的 盯著门口这年轻男子。 「忆如!婥儿!」江闵岫喜得忘情大叫道:「太好了!你们知不知道灵山怎麽 走?!」 婥儿闻言讶然,随即噗声嘻笑。 李忆如倒不忌讳,真的放声大笑! 婥儿巧笑倩兮、李忆如花枝乱颤,江闵岫铁青著脸,不悦道:「作什麽笑得这 麽开心!这麽久不见,一来就笑我,应该吗?刚刚是怎麽回事?难道……那气柱是 你们俩个放出的?」 婥儿轻咳两声,正色道:「不对,是忆如一个人放的。小女子自从十八年前幻 化人身,可再也没这份本领。」 「这麽说……」江闵岫虽非十分聪明,也有七分机灵,当即联想到…… 李忆如也学著婥儿清清喉咙,说道:「我刚刚放完气,现在我是女娲罗!你… …你到哪里去了?赵二哥告诉我你死了,还给你立了个墓碑……」前半段嘻然而言, 後段说完,声却哽咽。 江闵岫走上前去,摸出手绢一把盖在她脸上,道:「半死不活罗!赵涓把我放 在赵府的密室养伤,後来南绍攻破锦官城,赵涓留下遗书请敕里医我。」 「敕里!?你能在这儿,是敕里救你的?」婥儿不禁惊呼一声,看江闵岫颔首 应是,又道:「那你去灵山做什麽?」 江闵岫油然应道:「找人啊,敕里告诉我,你们都会到,我当然要来找人。姐 姐呢?她到了吗?」 乍闻此语,婥儿与李忆如美目相对,哑口无言。 「出什麽事?」江闵岫也觉得气氛不太对,又追问道。 「这个嘛……上了灵山,你就知道了。」婥儿呐呐回道。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 回答。 难道可以告诉他,「你的师父把你的姐姐做成一把剑了」? 江闵岫一日不见姐,心急如焚,忙道:「对!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知 道灵山怎麽去?」 「知道!」李忆如拦著婥儿抢言道:「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去了,帮谁?帮你 的救命恩人、还是帮你叔姨兄姐?」 江闵岫昂然道:「当然帮叔姨兄姐!」略略一顿,又道:「敕里也要我毫无保 留地与他一战。」 「好一个光明正大、胸怀坦盪的王者!」李忆如不禁赞道。婥儿望了她一眼, 叹道:「光比个性,石头实在是没有敕里好,可是……」 江闵岫疑道:「石头?」忽又恍然大悟:「啊!你是说璘哥!可是?可是什麽?」 婥儿与李忆如都没有回答,但脸上的表情是一样的。一样的无奈。 江闵岫几分了然了,当即道:「管他的个性!走吧!我们帮璘哥打云南王去!」 他们才出大理城,婥儿忽然问道:「敕里当然是在长安医你的。这是何时的事?」 江闵岫油然答道:「不多不少一旬日。」 婥儿又问:「你就一路走来?」 江闵岫指著路边,道:「没,它和我来的。」 两女顺指望去,看到一匹倒毙的马。看来,是累死的。 李忆如不禁疑道:「你会骑马了?」 江闵岫扬起鼻子,骄傲地道:「很简单嘛!」 婥儿屈指一算,道:「如果你会骑马,怎麽现在才到?」 江闵岫道:「也没什麽,我绕到了涪城和巴城、越嶲、永昌去逛街了。」 「逛街?」婥儿将手一伸,道:「礼物!」 江闵岫也没迟疑,便拿了一副金耳坠给李忆如、一个蜀锦香囊给婥儿,道:「 路上看到,随手拣的,别挑了。」 李忆如嫣然一笑,接过了,再由婥儿帮她挂上,一边说道:「迷路就迷路,理 由干嘛这麽多?不过看你有心意,就不和你计较啦!」 江闵岫脸上一红,无言以对。 三人一行,迳往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