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毒 颖水,断桥,小亭。寇奴阿卢在此歇脚。 “卢哥,有酒么?”“有。”“嗯,正宗九江封缸子,……怎不给我喝?” “酒,热血之物。你还要守期六天。”“这这,唉,你又何必取出来。哦,有人过 来了。”“一个黄巾贼。”“内力轻浮,武功平平,是个消息儿。”寇奴很自然的 随口而出。 “我试试。”阿卢捏块土圪塔,翻腕甩出。 二丈外那人哎哟一声给绊倒在地,他抬头恶狠狠地瞪着笑眯眯的寇奴阿卢,一 崴一崴走过去。“笑笑,笑怎么笑!再笑老子杀了你们!”“是是,我们走吧。” 阿卢装出怕事的样子,拉起寇奴便走。 “走路留神点,别象没吃饱的。”黄巾兵骂道。 半里外高坡。 寇奴问道:“还未问,为何走?”阿卢从怀中取出一折成小块的葛巾,道: “信在此!”“卢哥好快的动作,宣高佩服。快看有何军情。”“哦,确是消息儿。 信上说抓到一个奸细,嘿,竟是孙坚的侄子…?”“孙贲?我看看!他怎能暴露身 份?唉,不过波才早就知道了……” “他是何日离开大营的?”阿卢自言自语道:“……挺过四天却熬不过第五天, 可惜,可恨。我们不用理他。”“卢哥!”“我不会救他。”“为什么?”“无此 任务。且此子泄主,不值我救。”“任务?算我求你,行不行。他是孙司马的大哥 遗子。”“我不用拍孙坚马屁。” “阿卢,你当我臧寇是何许人?”寇奴大怒。 “哦,臧寇?” “唉,管我是谁。你救是不救?”寇奴放缓语气道。 “不救。”“那好!”阿卢眼前尘土飞扬,顿失寇奴身影。这小子竟不怕死! 阿卢呆立片刻,看看白色的太阳,轻摇摇头,施展轻功回身向二十里外阳城掠去。 阳城牢门前立柱上绑着垂头丧气的孙贲,他遍体鳞伤,饥肠辘辘。挨了两日雨 淋两日暴晒后,他终于屈辱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可换来的仅仅是一杯清水,孙贲 羞愧欲死。波杰,我一定要杀了你!时正午时,柱边只有五六个守卫,还有干燥的 风吹着并不茂密的树枝摇摆作响。 猛然旋风卷起,众守卫眼冒金星后脑剧痛纷纷栽倒在地。 寇奴解下孙贲,道:“伯阳,我们快走。”孙贲道:“我四肢无力走不动了。” 寇奴递过一块牛干,道:“先嚼着,我背你。”“你怎知道我在这里?”“我偷了 波杰的公文。快点!”二人行不足半盏茶,呼喝声四面响起。寇奴道:“抱紧了。” 跟着大步流星直奔南门。气势汹汹的黄巾兵怪叫着舞着大刀挺着长枪冲过来。寇奴 一眼不眨地左纵右跃,如流水避石般又前行五六十丈,已能望见南门了。突然一斗 大锤头扑面打来,左右全是刀刃枪刺,想腾挪是来不及了,寇奴猛然提速,疾进中 绝无可能地侧身避开锤势,接着长苗刀点己落下的锤头,火花暴迸,寇奴腾身而起, 凌空两个大步。巨锤倏的自下向后上荡击,却击了个空,气得那大汉哇哇大叫。追 到城门口,却见寇奴独自一人扼住当路,孙贲不知去向。那大汉便是阳城守波杰, 脸涨得通红,恶虎般猛扑过去。过不多时,另有百余人绕出西门抄绝寇奴退路,数 百人呼喊着顿时淹没了寇奴。 火辣辣灼痛猛烈地袭来,寇奴感到手少阴心经、足少阴肾经、足少阳胆经、足 厥阴肝经四经诸穴如遭火噬。火龙终于来了。 他的步子慢了,出刀也慢了。 寇奴忽然觉得正因为慢,每迈一步,手上便能挥出一刀。 血光绽放,刀缓缓的挥出,每一刀都光华绝逸。 寇奴合着悲烈的《燕歌行》的节拍,不停地出刀。 风萧萧兮云飞扬,风萧萧兮人无归。 在中了十一处伤后,寇奴杀到了颖水河边。波杰臂力惊人,豪勇无匹,一柄长 锤咄咄逼人。每一下重击,都令寇奴一阵血气翻腾。他不惧真气攻击,却无法化解 纯粹的物理打击。巨锤似转非转化去青狼长苗的卸劲,两杆兵器全是硬砸硬打。 寇奴乌黑的脸上血汗淋漓,眼神依然坚定,刀却越来越慢,越来越美,每一刀 都浑若天成,一意孤行。 波杰左胁血肉翻卷,他暴雷般大吼一声,铁锤横荡,扫中狼刀刀背。狼刀飞上 天空。 阳光刺眼,空中洒下血雨。 易水寒,不复返…… 三日后入夜不久。阳翟黄巾大营东七里,颖水河对岸沙滩。 一叶小舟渡水而来,舟头立着一中年道士,手持石玉质地的盘龙杖。小舟无人 驾驶却顶风破浪行进迅速,显是受这道士的内力驱御。道士见着沙滩上一老者迎了 过来,遂弃舟飞走十数丈河面,稳稳地落在老者面前。 “镜奇,谈得怎样?”“实翁,我与坤玉谈过了。有点麻烦。”“为何?” “波俊死了,死在一个无名之辈手中,那人叫寇奴,用的便是你家别枝下邳陈氏的 藏兵,青狼苗。你说他怎会答应不犯你许城呢?”“竟有此事,不会看错吧?” “我看过了,确是青狼苗。不过坤玉答应:只要阴修不入许城,一切还可商量。” “那我只好族兵以待了。”老者决然道。 “镜奇汗颜,有负所托。”“各为其主啊!坤玉投身黄巾,实是可惜呀……” “我劝他随我回荆山,可他身为张角二子弟,手握雄兵,这权势又怎放得下呢?何 况他四弟兄恩爱笃坚,波俊之死对他打击太大了。唉,当初我就不该让他回颖川。 咦,河中似漂来一人!”“对。可能还没死。”老者大袖一挥,一道白练似飞虹疾 卷起河中那人。昏迷不醒之人正是寇奴。 “为何要救他?”道士不解。 “为何不救?”老者俯身翻卷寇奴眼睑,道:“此子已练气化精,真精护住了 心脉,尚存一口气,还有救。” 道士道:“年纪轻轻就练气化精?我瞧瞧。啊,火龙之毒!嘿嘿,你王越要折 磨的人,我怎能不救?” 老者解开寇奴衣襟。哟,斩潮短兵!再看寇奴胸口一道道殷红殷红的血线, “真是王行山的火龙功。” “火龙功本是借药灼烧贯通经脉的武学,却被他王家当作逼供的刑法。我从来 都看不上眼,既叫我遇上了,我就一定要救好,我倒要问问王越想逼他招什么。实 翁,帮忙脱去他的衣服。”“镜奇,这经脉怎么乱七八糟的?”“把那油布包给我 瞧瞧。……张老道的《大禹心经》?”道士犹豫了一下,翻开了上卷。 “镜奇!”老者嗔怪道。 “嘿,有缘得之却无缘睹之,都打湿了。”道士心有不甘,飞快地翻到最后一 页,只见墨迹模糊,依稀可见“阴阳玄元”四字,不禁心中一动,“张衡竟收了个 徒弟?”“你呀,好武成痴。还是快想办法救他吧。”“区区火龙毒,我岂放在心 上,给他服枚幻红雪花蛇胆,以毒攻毒,简单之极。”“别毒过了头,又添其它麻 烦。”“实翁,我自会探诸血脉,看看他中毒有多深,你就放心吧。奇怪……” “有甚问题?”“奇怪,难道这小子身藏你们陈家传说的反冲虚气?还是他会暗无 天日?有意思,不枉明月照我,此行大有所获。”道士心知解开生死玄关的秘匙就 在这濒死青年口中,不觉想出了神。 河上疾速驶来一舸斗舟。舟上却是珩山庶和阿言二人。二人箭般登岸。 珩山庶哈哈一笑,道:“陈实公,别来无恙。”老者微笑道:“行山,多年不 见了。”珩山庶对道士道:“老怪,又见面了。”道士哼了一声,“看看你干的好 事。”珩山庶眼睛一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怪你何时变成大 善人了?”道士白眼一翻,“别惹我。旁人怕你王越,我还不咋乎你。”珩山庶道 :“你名列四大名道,号称南天武尊毒圣,自是不用怕我了。”道士起身道:“虽 然十年之期未到,我不介意提前到现在,就第四次打败你。”珩山庶淡言道:“蒯 京,你还有把握吗?”道士大怒,衣袖顿时鼓胀起来,身后似有一条苍龙盘升,他 缓缓横转石玉杖,空气顿时湿重起来。阿言手捂鼻子急忙退后数丈。 珩山庶道:“你的毒龙泽气对我没用。我找到了我的本性。”道士对珩山庶此 刻表现出来的气度十分惊讶:面前之人二十四年前是九条火龙,十四年前是五条火 龙,四年前是一条火龙,可现在却是一泓春水。以水攻水,再无相克。道士涩声道 :“你说的没错,我已无必胜把握。但谁更强,打过才知道!”老者走近二人,他 浑不觉两大宗师之间的真气激荡,慢慢拔出长剑,举重若轻地劈下。只见光电在剑 身乱窜,珩山庶和道士同时退后一步,气场消失。老者回剑入鞘,道:“还好我带 着青釭剑。还有六年,你们慌个啥?先合力把这小子救活吧。” 次日清晨,一叶小舟顺水而下。舟上坐着那老者,躺着寇奴。 流水声,声声入耳。寇奴睁开双眼,蓝天纯净,无限高远。他坐起身,惊喜道 :“老人家是您救的我?”“啊,可以这么说。”“您是?”“许城陈实。”“陈 实公?”这人竟是年过八十的大儒陈实,寇奴感到难以置信。“多谢救命之恩。” “罢了。张衡先生呢?”这样老的老头都喊师傅为先生,自己的辈分还真是大。寇 奴恭敬答道:“他已仙去。”“走了?哦,走了。” “他放下了为人的记忆,所以就走了。” “记忆是放不下的,所谓放下只是说过去、现在和将来此三者永恒的同在一处, 也就没有了所谓记忆了。如此说来张先生去了一个没有回忆的地方,可真是逍遥啊。” …… “这是你的青狼长苗。” “这这实在是太谢谢您了。” 陈实微微一笑:“狼刀凶悍非是吉物,何以贵之?” “此刀乃好友临别所赠,意义非常。” “万物皆可抛,何惜一把刀。” “您说的是啊!” “你心有所碍。” “……我杀了很多人,心有不怿。” “哈哈哈,人终有一死,假天假人,还不一样?守该守之义,杀该杀之人,大 丈夫又有何不怿乎?” “守义杀人?不对,生命总是珍贵的。” “看来你还是不能了解张衡先生放下记忆的真谛呀!如果你懂得了没有记忆是 何等的逍遥,你就不会为杀人而烦恼了。” “我不明白。” “往后你会晓得的。”⑵ 鲁阳城,某日午后。 “启禀将军,经查:鲁阳一战,耗时一时两刻,古锭刀共屠一千四百六十三人, 其中有莫丘的两个弟弟,伤者无法统计。”“怎么?一千四百余人?”袁术右眼一 跳,“好了,下去吧。……回来!记住:不得泄露此事,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 “是是。”“嗯,到桥司马处领赏。”“谢谢,谢谢将军。”袁术心想,孙坚如此 豪勇,世上罕见,我得使之归于我袁阀。不!归于我袁公路!打定主意后,袁术便 带着几个随从去见孙坚。 “文台,文台!”袁术笑眯眯地走到床边,一把摁住孙坚,道:“别起来!你 好些么?”“多谢中郎挂虑,皮外伤耳,不打紧。”孙坚道。 “就直呼我公路吧,怎么中郎不中郎的。”“公路兄,我一直都未找着机会谢 你,你可真是神兵天降呀!”“好说好说,同赴国难,何来言谢?我一得纪公介快 马来报,便领军来助,还好赶得及时。”“雷将军可有擒获莫丘?”“别提他,一 提我就上火!”袁术故作愤慨的道:“我赶他去叶城了,叫张勋好好管教管教。幸 得桥蕤援手,不然他这三千兵马倒叫莫丘二千人给吞了。不识利害轻重,险些害你 ……”孙坚道:“也不能怪雷将军,袁…公路兄,莫丘呢?”“逃去汝南了。” “哦……”孙坚略有些失望,“那赵太守的压力更大了。纪将军那边又如何?” “真要打,他张曼成又岂敌得过纪公介呢?公介说其北上意图不甚坚决,稍遇抵抗 就退兵宛城,公介还说鲁庄一战不甚过瘾,该与你换换,由他来攻这鲁阳城。哈… …”“这个纪公介。”孙坚也笑了起来。 “在你高烧昏迷这几天,局势已巨变!”“喔?请详言之。”袁术脸上滑过一 丝幸灾乐祸的阴笑,道:“就先说雒阳方面吧。太尉杨赐已被免官。”“杨大人! 何故?”“我朝自戊申日从杨赐议,以何公为大将军,兵屯都亭,置函谷轩辕等八 关都尉;壬子日又从其与吕中常侍、尚书卢植等人合奏,大赦天下党人,遣皇甫、 朱、卢三大名将出征黄巾之乱;甲申日又准其颖川会战计画。皇上可是对他言从计 行呀,甚至都不顾何大将军无兵团可调的尴尬处境。”孙坚心道:一个杀猪的能有 何谋略,公路失之公允。 袁术道:“但丙子日,朱俊前锋五千骑兵尽失,退保轩辕关;彭脱十五万兵围 长葛,皇甫嵩命悬一线,颖川会战宣告失利。河北战势亦不乐观。”彭脱十五万? 孙坚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皇上召其问策,杨赐竟敢抗言不讳,致使龙庭震怒,以寇贼乱免其太尉。⑶ 不过杨赐也真硬骨头,他对皇上说:”我乃三公之首,黄巾之乱责任难脱,免我理 所必然。但平乱不可以无将,臣斗胆请皇上征侍郎王允和曹操、袁绍为将,臣纵埋 身草野亦得从容。否则臣宁死不退!“闻得王允二字,孙坚眼睛一亮,”莫不是太 原王子师?“”你认识?“”此人与我恩师颇有些渊源,皇上应该答应。“孙坚又 问:”曹操是谁?“”曹操曹孟德,少小时曾一起飞鹰走马。后我折节向学而他依 然如故,就断了交情。此人略有些狠气手段,实难当大任。但既是杨赐涕泪举荐, 皇上姑念其忠,即召此三人入宫。嘿嘿,这天下大乱,责任又岂在杨赐?曹操一直 隐居沛国,却不知何故,当日竟在京都。我那族兄一直在北邙守…嘿嘿…守孝,那 几日却不知离京跑去何处,但他先已留书一封望皇上亦赦免所有盗寇,励其从军, 假其功名。“”袁绍倒有先见之明啊!“”狗屁,他肯定就窝在死人山上,我这堂 兄怕死的很!“”竟会是这样?!“孙坚感到难以置信,又道:”皇上纳其谏乎? “”哪有此可能?这些消息是昨日王允过鲁阳补给时说的。王允,杨赐门生,新迁 豫州刺史,刀骑兵三千、弩骑兵两千,共五千马军往汝南赴任。“孙坚问道:”他 来鲁阳补给,岂不是从嵩岳东山口出来的?“ “不错,波才大军不知何故正往东转移,阳城以南的防卫极其薄弱,所以骑兵 几个冲锋就过来了。”孙坚闻言眉头顿舒,道:“看来颖川会战才刚刚开始!”袁 术不解。 这时门外一中年人大声言道:“孙文台不愧是孙武之后!”袁术那张马脸涨得 通红,说话之人明捧孙坚实损自已,可偏又奈何不了他。 朱治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立有三四个人。当中那个中等身材微胖的绿袍者卿意 闲闲的袖手对着屋内道:“公路,二哥瞧你来了。”袁术起身朝外迎了出去,亲切 地道:“二哥,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快快进来,我正与文台谈到你,没想你竟来了。 咱们哥俩好几年没见,你可越发神气了。”袁绍打个哈哈,道:“二哥我是山野闲 民,那比得上你这个军界的后起之秀威风八面呀!”“大哥好么?”“他去作长安 令了。”说话间,名动天下的袁绍稳稳健健的走进屋来。 孙坚坐在床上惊异地看到最后进屋的竟是全无消息的孙贲。 孙贲跑至床前哭伏在地,“二叔,贲儿险些见不着你了!……你没事吧?”孙 坚皱眉道:“快起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有话慢慢说。”孙贲起身拭干眼泪,道 :“前几日我就听说你身负重伤,便拼死赶路……您没事太好了。”“你从朱大人 那来,见到寇奴没有?陈元龙举荐的那个?”孙坚不知何故首先问及寇奴,而不问 孙贲一路如何,又带来何军令。 孙贲微一愣神,狠声道:“若不是为救这个寇宣高,我早就回来了!”袁绍闻 言,眼中异芒一闪,袖手而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孙坚问道。 孙贲看了袁绍一眼,小声道:“二叔,您有贵客,我先出去,回头再说!”说 完,没等孙坚开口,就扭身出去了。 袁绍道:“文台兄,你这侄子武功还不错,就胆子小了点。”孙坚不解。袁绍 道:“幸亏陈琳和你师兄射阳剑豪臧洪是同乡,曾观看过你们的门试,所以识得孙 贲,不然他就要死在武强手里了。……这小孩可能见我们这些长辈在,有点怯场。” 孙坚释然道:“这孩子没见过大场面,惹您见笑了。孔璋也来了?”“他在门外站 着呢。”袁绍本想藉陈琳和臧洪的关系与孙坚套近乎,见袁术在便未叫其一同进屋。 他微微一笑,转而言它:“文台,朱中郎着我带话与你。”朱俊是孙坚的直接上司, 孙坚闻言端容正听。 “他命你暂归虎贲中郎将袁术辖制,把守鲁阳,以待仲夏反攻。”“孙坚领命!” 袁术哈哈一笑,“好说好说,文台,嗯,好!文台,不如这样,我带来的这五千兵 马就给你了。”袁术这般厚待让孙坚感激万分,他掀被下地道:“多谢大人赐兵, 孙某定不负所望。”“好说好说。你刚好,要多多休息,我们告辞了。”袁术见目 的达到,便爽心离去。袁绍也不好多留,随后离开。 走在城中大道上,袁术道:“二哥,好久不见,咱哥俩喝几杯如何?”“此来 就是来吃的,怎能不大吃一番?”“嘿嘿,好说好说。”“公路呀,你这口头禅可 是一点没改啊!”“嘿嘿,好说好说!”……这哥俩个不紧不慢的骑马徐行。 迎面走来一个吹着口哨性意萧索的汉子,肩后横着一把少见的长刀,刀尾是凶 猛无比的狼头,他双臂无力的搭着刀杆,口中的哨音使人不禁联想到羁留樊笼的云 雀的哀鸣。 那人过去后,袁绍问道:“公路,适才汉子可是孙坚手下?”“没见过。”袁 术道,“但看样子应是文台手下。”孙坚残余的那五十来人,袁术都识得。能够在 鲁阳血战中留得性命的人都是少有的豪武之士,故袁术大加留意。但这汉子却是未 曾见过。 “徐州地杰人灵,孙坚颇有识人之明呀!”袁绍感喟道,“此人应是孙坚刚才 提到的那个寇奴吧?”这便是寇奴与袁绍的第一次会面。 二袁走后不久,寇奴进见孙坚。 “宣高回来了!”孙坚欣然道,“快坐下来说话。”寇奴谢过。朱治道:“怎 耽搁这久,我还以为你回不来呢!”“多劳孙帅、朱军侯挂念,信已送交朱大人, 只是返来一路颇不顺坦。”“哦?”孙坚想起孙贲适才话语,问道:“孙贲早你而 回,你可在朱大人那里见过他?”“见倒见过,但不在嵩山大营,”寇奴淡言, “我在阳城遇上他的。”“阳城?”“对。”寇奴岔开道:“朱大人要我转告您, 打下鲁阳,先暂缓一切冲急之举,加紧练兵;若攻不下来就穿山去叶城袁术将军处, 归他辖制。”孙坚道:“我已知道了。”“朱大人派信使来过?对不起孙帅,我反 落在消息后面了。”“对不起有什么用?”门外传来一声厉喝。 寇奴闻声回头看见孙贲急奔进来。孙贲抢言:“二叔,这个寇奴在阳城为蛾贼 所擒,是贲儿奋身将他救出。可他反只顾自己逃命,全不管我的死活。您说我都先 回了,他却才回,八成是又给黄巾逮着,故意放回来当内奸的。对他这种人,千万 不能手软,一定要杀!”孙坚沉声问道:“寇奴,可有此事?”寇奴打量着激动不 已的孙贲,缓缓起身,并未言语。 “我问你,那日你是不是毒性发作?”孙贲问道。 原来你一直都在看?竟然看得出我毒性发作,够仔细的!寇奴点点头。 “我再问你,当时你是不是顾不得我,独自径投颖水而去?”哼,好好好!寇 奴对视着孙贲阴鸷的目光,又点点头。 “二叔!”孙贲兴奋的道:“二叔他全认了,您说该怎样处置吧!”孙坚森严 道:“君理,延误军机,背弃恩主,该当何罪?”“不忠不义者,死!” 夏五月的一天,辰时,鲁阳城议事厅,孙坚正与朱治交谈着战局。 朱治道:“消息来报,王豫州在汝水西岸与黄巾激战四日,斩三千余人,把莫 丘逐之汝水东岸。真大快人心。”孙坚道:“此战胜利一扫邵陵失守之颓势,对我 军士气确是极大的鼓舞。你认为王子师下步会如何打算?”“王豫州现在汝西休整, 我想他首先会彻底肃清汝水西岸这边的残渣余孽,以便和叶城袁中郎、鲁庄纪将军 联成一体,从北东两个方向压制住宛城的张曼成,同时还可以迅速增援我们,保持 对颖川郡的压力。”“不错,只是不知皇甫那里战况如何。我部下步该如何行动, 袁中郎的筹画迟迟不来,我们好似脱离了这场战争,有力无处使。”朱治道:“我 们能逼波才分兵两万,也是这颖川棋盘里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子呀!”孙坚笑笑,道 :“南阳方面有变化否?”“昭长有消息过来,”朱治道,“新任南阳太守秦颉借 得一万襄阳兵,与张曼成在新野大战数日,各有胜负。张曼成现在是三面受敌,很 不好受。昭长说赵弘正西攻精山,估计是为进秦岭大山区作准备。他对此颇有些担 心。”“我这个大舅子是杞人忧天,他们进秦岭大山倒好办了,饿也得把他饿死!” 孙坚嗤笑道,“张曼成有点慌了。”正说着,程普引着一个瘦高冷峭的中年汉子来 见。 孙坚寒喧道:“在下孙文台,请问阁下尊姓大名?”“雒阳阿卢。”孙坚道: “原是卢兄,久仰。”“我姓阿名卢,朱中郎帐下护卫,无名之辈,叫我阿卢即可。” 阿卢说话没带一点感情,接着掏出朱俊信物递给孙坚。 “嗯,阿兄,”孙坚感觉这样称呼怪怪的,这阿卢给人感觉也怪怪的,观其行 走似武功低微,却傲气十足,使人隐约感到一丝不自在,“不知朱大人有何令示?” “事密无书,由我述之。”阿卢言之未尽,却止住不说。 “君理我之谋主,德谋我之手足,但讲无妨。”“朱中郎现在陈留。”“他不 在轩辕关么?”“遇波才四万北上军队,我死六千,敌存五千。迹暴,扎尉氏洧川。” 洧川与长葛非常近了,仅隔一道饮马川,朱俊为解长葛之围而来。孙坚道:“我军 余几?” “九千,步骑各半。”阿卢道:“闻波才丧弟,自帅部围攻长社皇甫。我丧一 万,敌亡七万,皇甫退保长葛城。此,蜀津守将傅燮突围告之。”“北地傅燮,闻 名已久。阿兄,可知波才哪个弟弟死了,为何人所杀?” “不明!”阿卢显然不愿别人打断他的说话,道:“皇甫给波才极大打击,加 之陈荀二族截断粮草,波军士气低落。”孙坚与朱治对视一眼,似有所意。 朱治问道:“波才现有多少兵力?”阿卢道:“现:彭脱移兵汝南新亭,防王 允渡汝水;波杰远在阳城,把守东山口;彭锅张围于许城。波才围城兵力不足六万。” 孙坚道:“我军近两万,看来时机已经成熟。”阿卢道:“五月十四日晚戌时前, 你须赶至许城宿岗,与颖川太守阴修合兵一处。朱中郎吩咐‘精兵二千,日夜兼程 ’。”“明白了。”“另有人通告袁公路,你只管如期赶到。”阿卢讲完公事,揖 手作别。 “阿兄,用过午膳再走不迟。”孙坚道。 “谢了,赶着覆命。”阿卢走到门边,忽回头道:“寇奴回鲁阳否?”“…… 回来过,你认识他?”“他还活着?太好了!寇宣高义不顾身,颇有古风!”阿卢 说这话时,表情很温暖。 孙坚脸上笑容顿时凝住。 那日,当朱治言明依军法寇奴当斩后,寇奴双目寒光大盛,俄而冷然若铁。 孙坚注视着寇奴,面如沉水,波澜不兴。 寇奴盯着孙坚,一言不发,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可他内在却感到胸腹中血气不 断上涌,双手血行如蚁走,握紧的拳头却没一点气力。 愤怒大多数时候给人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种虚弱。 镇定,我不能乱。寇奴心里大叫,可他却已控制不住乱窜的内息和破壳萌起的 狂芽。 望着寇奴脸色青白变幻不停,孙坚嘴唇微微抖颤,随后他一字一词的说道: “大丈夫…为人…处事,做了…就要…承…认,不是…自己…做的,也…不要…强 …揽,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是为…诚也……”孙坚话讲得很慢,但每 个字敲打在寇奴耳鼓上,都发出轰而幽远的振鸣。 这鼓声宛如穿山过谷的风,峻冷而凛冽,带来使人猛醒和冷静的力量。寇奴感 觉贲张的血脉、乱窜的内息,忽然被风清扫,顿时空山寂寂,月印万川,他登上了 更高的山峰。 正气功!孙坚用的是儒家武学最为渊深的浩然正气功。 坚叔感觉到了我的委屈和愤怒,所以用浩然正气功使我镇定冷静。他重伤初愈, 却为我这个无名小卒,耗费真气,这份情意,奴寇受之不起啊!寇奴这时心如镜明, 孙坚的气运心机有如镜照一般清晰无比。寇奴感应出孙坚这话里还有着巨大的失落, 在这种镜照状态中,寇奴更读出了孙坚左右为难的无奈。坚叔虽选择信我,却再也 不会留我,孙贲毕竟是他大哥遗子,由他一手养大。 我不能说,我必须得走!我又该以何由走呢?寇奴双目神光大溢,良久方道: “我见过许城陈族族长陈实公,陈公曾言陈族会组织义兵,抵抗黄巾。我想去探探 消息。”“也好。”孙坚马上明白了寇奴的良苦用心,也体察到寇奴潜在心灵深处 的感激之情,他心道:不愧为陈元龙之友。 寇奴再不多说,揖手而别,昂然间自有一股雄态。他理智的以种不伤孙坚体面 的方式离开了孙坚,离开了部队,离开了不合本性的樊笼。乱世中,智者比力士, 更容易生存。寇奴忽然悟到乱世中不杀一人的方法,那就是以威胜,以智取。朱治 惊讶地发觉寇奴举止言语中忽然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种威势,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孙坚对孙贲道:“你不必多讲,出去罢!” 朱治见孙坚不语,便道:“寇奴如今不在城中,出去办事了。不知阿卢兄何以 认为寇奴会死?” 阿卢沉吟方道:“寇奴报信之时,吾师在座,觉察他已身中剧毒,遂施救解毒, 嘱其卧养七日,禁动真气,否则毒会复发。寇奴却要赶回覆命,吾师无奈命我护他 过黄巾区。”阿卢谈起寇奴来,话变得多了。 “你师傅是谁?”程普插言道。 阿卢傲然道:“珩山庶!”“珩山庶?!”孙坚几个都想不出武林中有这么个 人物,但阿卢的神态又让他们不得不信这珩山庶绝非等闲人。 朱治道:“那后来呢?”“在颖野津,无意间得闻孙贲为黄巾囚禁,这孙贲是 你侄子?”“大哥遗子。”孙坚暗叹。 “寇奴求我救这孙贲出来,我当然不肯了,”阿卢见三人面露惊讶,道:“不 做份外之事,是我的原则,何况……。寇奴竟不告而别,这小子轻功了得,”阿卢 停了下来,微微叹了一口气,“待我赶到阳城城门口,见有几百人正在围攻寇奴。 他是从城中大牢一路浴血杀出来的,而你的侄子却早早的乘乱溜走。寇奴毒伤未愈, 根本就不能动武,唉……我尚未出手,他已遭人重击,坠入了颖水河。”“原是这 样,……”朱治和程普对视一眼,心皆唏然。 “偏逢我军骑兵忽至,一阵大乱,”阿卢道:“后我沿颖水河找了两日,也没 见寇奴的踪影,只好怏怏返回嵩山。吾师一怒之下,罚我入军为卒。”阿卢苦笑道 :“还好他活着,不然我可要内疚一辈子。他身上的毒没再发作吧?”“没听他说 过,应是无碍。”朱治道。 “那好,不说了。代我问候寇奴,就说雒阳有人等他去喝酒。孙司马,告辞了!” 阿卢走后,孙坚铁青着脸,在屋内沿对角线急灼的走来走去。朱治和程普面面 相觑,都不敢作声。现在真相大白,再无法掩瞒,你说孙坚该如何处置孙贲?空气 变得沉重压抑起来。 孙坚终于停住,道:“君理、德谋!”“啊,在。”“阿卢说的这些话,你二 人不要传出去。”“是。”“嗯,君理。”“属下在。”朱治头一次以属下自居。 “传令左营,午时造饭,未时出兵。”“是。”朱治应道。 “还有,安排孙贲到叶城给袁中郎报信。你另修书一封,请袁中郎收其为近随, 也好让他放心。”“好。”朱治明白孙坚这样安排的用意:一是孙坚不想再见这不 肖侄儿,二来袁术毕竟给了五千兵,权以孙贲为质。 “你先去吧。” 朱治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孙坚见其走远,方才对程普说:“德谋,你率一千马军于午时中鼓噪出北城, 小攻一阵,即收兵回城。”“遵命。”“鲁阳就托付与你了。”“将军你放心。” 程普自信的说道。 “若见到寇奴,……”孙坚沉吟:“算了,他不会回来的。”程普一愣,疑惑 着说道:“你还是让我去长葛吧!”孙坚道:“长葛之围一解,袁中郎就会从鲁阳 出兵,直接攻击阳翟,这是决定颖川会战胜负的关键性的一战。到时你的军功定是 不小,你明白我的苦心吗?”“属下明白了。”程普口里说明白,心里却在嘀咕: 我明白个啥?寇奴真来了,我是留还是杀?孙坚望着程普,心说:德谋呀德谋,我 孙文台怎会要你去杀寇奴呢? 注⑴:朱俊,会稽人,谏议大夫拜右中郎将。为人行大常不拘小理,平许昭乱 时,为本郡主簿,曾潜入京师贿赂章吏,保住战败当死的太守尹端性命,却终不言 及。后为扬州刺史臧旻察而拔之,于钱塘一伇结交年少峥嵘的孙坚。 注⑵:从“科学”的角度讲:没有记忆,也就没有来去,没有了时光位移,开 始即结束即现在;从做人的角度讲:把握住自己的心,就能绝对相信自己的作为。 注⑶:中平元年,黄巾贼起,赐被召会议诣省合,切谏忤旨,因以寇贼免。先 是黄巾帅张角等执左道,称大贤,以诳耀百姓,天下襁负归之。赐时在司徒,召掾 刘陶告曰:“张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 患。且欲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人,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 可不劳而定,何如?”陶对曰:“此孙子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庙胜之术也。”赐 遂上书言之。会去位,事留中。后帝徙南宫,阅录故事,得赐所上张角奏及前侍讲 注籍,乃感悟,下诏封赐临晋侯,邑千五百户。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