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为同心结 “天神庙”门口那两扇木门经岁月侵蚀,如今已变得十分脆弱,几是吹弹可破, 惟是如此,上面挂着的“神茶”和“郁垒”两个门神铜刻,虽历经了廿载风霜洗刷, 其貌依旧威风如昔,盯视良久,令人溢生一股寒意,情不自禁迥避开去。铜刻闪闪 光可鉴人,想是有人勤于拭擦。 今日正是六月六,是“敬盘古”之日,古人于这天会有各种仪式祭祀天地,以 禳灾祈福,预祝农田丰收,时移势易,不少百姓早已遗忘这种习俗传统,只有少数 人依然遵从。 这里“天神庙”前人头涌涌,人们从各处村寨徒步前来,全都是差不多大小的 年轻男女,约莫十多二十的年纪,各自捧着糯米饭、磁粑,有的还杀鸡刽猪,以及 包傻子,齐齐忙着祭祀的仪式。拜过山神、灶神和地母后,便准备兴高采烈地娱乐 玩耍,女的会背着装满傻子的篮子,在团团围拢的男子中央起舞穿梭,或提箫筒和 二胡,口吹木叶,绕着“天神庙”前转圈,最有趣的一项,是青年男女间对唱情歌 咚的一声,其中一个男孩对旁边提着皮鼓的少女说道:“冬冬,准备好的话,我便 要唱了。”叫冬冬的少女回应道:“好啊,冬冬都准备好了,坏头哥哥你就唱吧!” 少女轻轻拍了一下皮鼓,发出沉厚鼓声,叫坏头的那个男孩便随节奏开腔唱道: “哎哟,老田鼠呀老田鼠,别老偷吃我的黍!我三年都在守候你,可你从不把我照 顾!我已决心离开你,找那安静的乐土,可那安静乐土要往何处觅?何处觅耶?” 其他听见坏头曲辞内容的人,皆收敛了笑容,冬冬也皱着眉头,不再拍打皮鼓, 娇滴滴的嚷叫道:“你好啊!死坏头,这哪是甚么情歌来着?你唱得真是一塌糊涂, 我不睬你了!”虽见冬冬撒娇,那坏头还是嘻皮笑脸,继续把那首非曲非辞的歌谣 唱下去:“我既上天庭,也下地府,问过玉皇大帝,也找那阎王来提问,依然不知 乐土何处觅,以为今生终也寻不着,岂料‘天神庙’前遇上俏冬冬,才知乐土在人 间,在心间,也在我坏头和俏冬冬之间耶!” 原来那坏头先是唱诵自己年少时的悲苦遭遇,过着被人差遣奴役的生活,发泄 悲情感伤,作弄冬冬一番,然后才将遇上冬冬后所获得的快乐满足唱出来。冬冬听 罢歌辞,又娇媚的笑着,坏头走过去欲索吻,她左避右躲不让他如愿,情景既温馨 也有趣,惹得其他少男少女皆笑得合不拢嘴。 此时,众人身后传来猛然的僻啪僻啪声响,震耳欲聋,众人回过头去望,只见 漫天红絮飞扬,米白硝烟弥漫之中,有一对身影站在其间,显见是一对年轻男女, 那对男女的手中提着一串近六尺长的花炮,由头顶吊到地下烧将起来,那女的却是 最令人注目,她以一身短小的毛皮披袭蔽体,难掩动人的姿态,又不时扑在那男的 身上,大胆索吻,外表与行径均与淳朴保守的少年男女大相径庭。 这对状如新婚小夫妻的男女,正是从“神国”远道而来的梦儿和可人,在他俩 的身后,傻七仍然死死跟着。 长长的花炮尽情烧爆之后,可人开怀的拍掌高声大笑,见前面人群聚首,又好 奇的跑上去,还伸出手来想要抚他们的脸以示亲切,可是少男少女见她身世奇异, 纷纷退避,梦儿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又一把将她抱起来亲吻,如此众目睽睽下一再 干出这种亲匿的行径,怎不惹人侧目?可是他们像是乐此不疲地继续长吻,一副甚 为享受的样子。 待得他们长吻过后,那坏头走上前去拍掌说道:“好啊!真好!我不知几次想 要跟我的爱人冬冬享受公开亲吻的滋味,阁下行事大胆磊落,坏头敬佩万分。”接 着坏头又转过头去对冬冬说道:“看啊!人家都不避嫌公开向人以示相爱,我们也 来试一下,说不定你会乐在其中。” 个子纤细,外貌娇滴滴像个小娃儿的冬冬立即嚷叫道:“人家如何是人家的事, 你又不识人家是谁,说不定他们已是小夫妻呢?我跟你可还未拜堂成亲,又不是你 的人,怎么要依你呢?” 坏头为要一尝众目睽睽下与冬冬热吻的滋味,已预备了要死缠烂打,便即转头 去对梦儿道:“对了,这位大哥,你听到我的爱人所说的话吧?你们是已经拜过堂 成亲的小夫妻吗?但看你们样子也只不过跟我差不多大小,想来应该也还未成亲吧?” 听见坏头的提问,可人侧着头来对着梦儿微笑,梦儿也像是眼前一亮,坏头见 他俩不语,便回头对冬冬笑说:“看啊!他们也不过是热恋中的小情侣吧,这次你 再没有说话可推却了,我们这一代年轻人,虽然还是要尊重传统的礼仪,但一些不 成文的道德规范,应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像亲吻这回事不过是表示相爱的行为罢 了,你有几时看过鸡狗禽畜会躲在一角才互相亲匿呢?实在太多此一举,来吧,爱 人。” 这个坏头真像个小滑头,口甜舌滑,惹得冬冬心花儿怒放,他作状便要过去将 他抱起来索吻,冬冬横身一侧,便将他推了开去,杏面生春,令羞答答地道:“真 是混帐之极的道理啊!难道鸡狗禽畜随地……随地……”到底是女儿家,少女矜持 令她没法把话说完,坏头又急迫的笑着道:“怎么啦?随地怎么了?” 冬冬明知坏头是把她欺负,却也无可奈何,红着脸叫嚷道:“你是知道我在说 甚么的啦!难道我们要跟鸡狗禽畜一样么?”那知坏头即蹲在地上笑道:“我知你 要说的是甚么了,你是想说我们要像鸡狗禽畜般在地上随处方便,对么?” 坏头几次刻意作弄,逗得冬冬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二人正打情骂俏时,梦儿 忽然一手搭着坏头的肩膀,他冷峻的脸上透散著令人森寒的感觉,本来嘻笑中的坏 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回头看着梦儿,也不知他想干甚么,良久,梦儿才开口说道: “你是否知道要成亲的仪礼?” 梦儿状甚不友善的问了这个问题,坏头紧张的心呼的一声轻松下来,然后笑道: “呵呵,原来你来‘天神庙’这里是打算跟你的可人儿成亲么?那你可能找错了地 方,像我们这等无爹无娘的孤儿,才会以庙里仙神作父母,难道你也是个孤儿么?” 梦儿略一沉吟,便道:“我的养父娘跟我说过,他们在我婴儿时就是从这‘天神庙’ 中把我抱走。” 听见梦儿的说话,原本围在庙前尽情玩乐的少男少女立即静了下来,纷纷交头 接耳。梦儿所说的话并不假,当年小白发现梦香公主被自身剧毒所害,要出发往寻 “万寿无疆”替她解毒,为怕没有伴在公主身侧会令她日夜思念,便从这“天神庙” 中将梦儿抱走,让他陪伴着公主在那等候的日子中度过。 而这班年轻男女都是当年争战中爹娘被杀的孤婴,由好心人送到此“天神庙” 交给住持抚养,漫漫岁月过去,庙中住持已经去世,这群当年的孤婴先后被富户人 家带走,有些作为家中奴仆,干着杂苦工作,每年这天六月六,无论是身在何方, 都相约重聚于此,祭祀曾经把他们护荫长大的庙里天神。 听见梦儿当年也是这庙里孤雏,大家即对梦儿表示亲切之情,可是梦儿冷漠的 性格与生俱来,无论他们怎样热情,他还是不苟言笑,最后只有油嘴滑舌的坏头拍 掌叫道:“好啊!真好!离开了这么久,难得你会回来寻找自己的根,有心,有心 其实是梦儿结识可人后,一直想让她认识自己的一切,便千里迢迢来到“天神庙” 这里追源溯始,刚才坏头问到自己是否已跟可人成亲,才令他兴起要跟她结成夫妻 的念头,可是梦儿虽可轻易地在战场上调配几万战兵冲锋陷阵,对如何才能正式娶 妻成亲这门终生大事却全没认识。 听见梦儿要娶可人为妻,在场的所有女子都脸上露出羡慕之情,男女间能够相 爱本已是天下间的美事,能与爱郎共谐连理更是每个女儿家最渴望的事情,冬冬心 内更旱已视坏头为非君不嫁的相公,可是坏头生性胡闹,如今中土又未曾脱离“天 皇帝国”侵略的战火,大家都不知明天会不会就成战火下的亡魂,是以也不敢轻易 提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盟誓,难得梦儿将甚么天下大事都抛诸脑后,只想着要 跟爱人成亲,冬冬感动之下,一颗晶莹泪珠便就从眼眶滑落。 那坏头见冬冬哭了,虽然明知她内心在想些甚么,但也不忘令气氛轻松下来, 便嘲笑道:“哎哟,你好不知羞,人家又不是说娶你为妻,你干吗会开心得哭成泪 人?”冬冬心知坏头又在胡闹,但其他人听着也起哄大笑,气氛十分融洽和谐,不 言不语,对事情正学习理解的可人虽不知他们在笑些甚么,可是自己也笑了。 梦儿自小便是个不知身世的孤儿,长大成人的环境中,看到其他人如“八神” 等都有个粗鲁透顶但父爱横溢的朱不三照顾,尤其是莫问更是小白的亲儿,难免因 此而感到自卑,只是他一向掩饰得好,旁人只猜道他冷漠凶残,实则是外冷内热, 尤对自己好的人万般听从,像小白与耶律梦香的教导就时刻铭记在心。遇上这班同 是孤儿的少男少女,他们亲切的态度也把梦儿感染过来,只见他笑着轻抚可人发丝, 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 可人灿烂的笑着说道:“梦儿,你好吗?”虽然已经不停在学习,但可人还是 对这句说话最有深刻的印象,梦儿一笑,对可人说道:“你应该说,梦儿,我爱你。” 可人格格的娇笑着,模仿说道:“你应该说,梦儿,我爱你。” 她一字不漏的将梦儿所说过的话重复一遍,逗得梦儿哈哈大笑,然后又说道: “梦儿,我爱你。”可人脸不红,气不喘的又重复说道:“梦儿,我爱你。”其他 人听见他们的对话,感到有点莫名奇妙,问道:“你们两个都叫梦儿么?”梦儿今 天甚是畅快,很乐意地跟人对话,答道:“我叫笑梦儿,从今之后,她用我的姓氏, 叫笑可人。” 冬冬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条彩带,分开两半,又动手在两条彩带上打了个 蝴蝶结,各自佩戴在梦儿与可人的襟前,说道:“其实作为女儿家,能听得爱郎亲 口说要娶之为妻,已经是死而无憾,甚么婚嫁仪式都不是最重要的。这个‘同心结’, 是冬冬送给你们新婚的礼物,‘同心结’有祝福情人间永结同心之意,希望你们能 白头偕老。” 梦儿与可人双双摸着这“同心结”,发出会心微笑,此时坏头又高唱叫道: “呵呵呵!垂翠幕,结同心,徐郎熏绣衾!”坏头的吟唱挑起热闹气氛,他大声呼 叫道;“来吧,来吧,闹喜闹喜,愈闹愈喜,大家都不要静着了,人家今夜新婚之 喜,我们该大锣大鼓为他们庆贺。” 坏头一呼百应,提着箫筒与二胡的少男少女吹奏起喜庆的乐曲,跳着唱着,坏 头又和应叫道:“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愿天下有情人皆可永结同心哟!” 大家吵吵闹闹了一会儿,最多主意的坏头又嚷叫道:“好啰,好啰,唱过笑过 又跳过,现在该是我们都上场的时候了。”冬冬脑袋儿一转,便猜到坏头又要作啥, 便即拉着他说道;“你这个坏头坏脑坏家伙,满脑子是坏主意,不要再作弄人家嘛!” 坏头嚷叫着道:“甚么嘛?闹新房是为增添两小夫妻洞房花烛的欢乐气氛,是 传统习俗,怎能算是坏主意?”梦儿听着他们的说话不明不白,便说道:“如果是 让大家高兴的主意,梦儿不会介怀。” 冬冬听见梦儿这样说道,叉起腰肢来叫道:“傻瓜,你不知道甚么是闹新房吗?” 梦儿摇摇头,坏头这时叫道:“是很好玩的玩意,梦儿你一定要让我试一试壤头淫 笑着,冬冬拍打了他一下便向梦儿解释道:“所谓闹新房,就是要让你将新娘子交 出来,任人玩弄,他们甚至可摸那新娘的手和脚,实在是糟透的玩意。“闹新房” 这回事原是闹而不俗,以往大多只是出一些令新郎新娘难以启齿的题目,或以绕口 令试其口才,目的是戏谑新人,但这民间习俗流传下来,愈来愈玩过了头,更甚者 是一大班人在新房外偷听和偷看一对新人在新房私语和缠绵。坏头贪玩,大乐地叫 道:“哈哈哈,我不会摸,只会打,所谓打发打发,愈打愈发,不打则不发,快交 你新娘子出来给我来打一打。” 冬冬挡在坏头身前,不让他过去打可人主意,还对梦儿说道:“怎么你还呆在 这里啊?”梦儿已经有了可人,自觉已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人,不再因为冬冬与坏头 两个打情骂俏而有丝毫妒忌之心,笑道:“不在这里的话,我要去哪儿!” 梦儿对成亲拜堂这事像个无知的孩童,冬冬没好气的说道:“傻瓜哟,你们都 已结成夫妻了,现在当然是要洞房啦!”坏头听见又叫嚷道:“对对对,怏去洞房, 不洞房的话焉可闹新房?” 瞧着笑意盈盈的可人,梦儿突将她一把抱起来欲要走进庙中,哪知冬冬又叫道: “傻瓜,你想要以此庙作新房么?真是太混帐了!”梦儿回头,冬冬又续说道: “那可是你妻子最宝贾的东西啊!你好歹也要给她一个最好的地方,让她有个美好 的回忆吧?” 梦儿想了想,亦觉冬冬言之有理,就抱着可人往来处要走,眼见错失闹新房的 玩意,坏头叫苦连天的道:“啊哟,你想要带新娘子去哪里洞房?说一声嘛?” 见坏头带着失望的神色,梦儿想了一下答道:“那是个属于梦儿最终要去的地 方,亦是最好的地方。”坏头听罢,无头绪猜想了一下,可是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来,问道:“最好的地方?是哪儿?如果真是最好的话,坏头倒想见识一下。” 坏头说的确是肺腑之言,如今中土随时会有一场大战,实在无一处是完全安宁 之地,像他这种不会武功,只会说几句调皮话逗人欢喜的平凡少年,又没甚大志干 一番事业,最适宜是找一个较为稳定的地方避难。 梦儿回头坚定地说道:“皇宫,你敢去吗?”听见梦儿如此说,众人皆哗然, 壤头立即叫道:“皇宫?哪个皇宫?你是皇宫中的人么?” 大家只知梦儿是个孤儿,其他的一概不知,他一句说话顿时令大家感到兴趣, 梦儿答道:“‘天法国’的皇宫。” 坏头听了更加不明白,摇头说道:“听闻‘天法国’现在是由一个叫太子的人 当皇帝,难道你就是太子么?” 听见坏头提起太子这个名字,梦儿顿时收起笑容,回复那一张充满自信和冷漠 的脸孔,坚定地说道:“太子算是甚么东西?我爹小白既已有‘神国’,又不许我 贸然与‘天皇帝国’对战,我就替他将整个‘天法国’夺过来!” 炽天使书城扫校